郝赫
曲艺的主要特征是讲故事,故事是由人物创造的。只有人物写得成功,才算一篇好作品。传统故事中的人物多有很高的知名度,曲艺作品如何对他们的形象进行再创造,这是一个值得探讨的课题。
一、历史人物不能过于脱离史实
塑造历史人物,首先应该尊重基本史实。不能走得太远,如果过于脱离史实,那就叫“胡编滥造”了。数年之前,我曾听过某位评书艺人说《太白醉酒》,他把大诗人李白说成“剑客”,不仅“武艺高强”,还会“蹿房越脊”,甚至跟安禄山比武时,一剑扫去安禄山头上的盔缨。这种说法,他坚持了多年。须知,从前听众文化水平低,只听个热闹,很少挑剔。而今人受教育水平普遍较高,对历史名人的作为也都较为熟悉。像大学士李白“剑扫盔缨”的情节,未免距离史实已经走得太远,因而丧失了故事的真实感。曲艺作品与其他文艺作品同样,在对历史人物再创造时,要让人们觉得真实可信,如果让人看出“假”来,则会削减或失去兴趣。不能引起人们兴趣的作品,算不得好作品。
当然,任何事物都要一分为二来看。对历史人物的再创造不能过于脱离史实,并不等于完全拘泥于史实。曲艺是舞台艺术,是表演给人看的,若将历史人物完全定格于历史形象,那就成了在课堂上历史课,而不是舞台表演了。我在创作实践中认为,应该“大事不含糊,小事不在乎”。什么是“大事”?李白是文豪,这是大事,含糊不得,不能让他去“剑扫盔缨”。至于“醉草吓蛮书”、高力士托靴、杨国忠研墨,都是小事,可以不在乎是虚是实,因为合理,使李白的人物形象更加丰满。我在创作评书《陈毅进京》时有一个情节处理。根据史料,陈毅任上海市长之初,发现某些党的干部进城后贪图享乐,被糖衣炮弹腐蚀。他给毛主席发电报,请求中央下文件要求全党、全军遵守纪律。这虽是史实,却略欠故事性。于是我将陈毅市长发电报改为亲自进京,根据陈毅的性格,人们觉得可信。这个改动不影响史实,倒能加重陈毅的人物分量。他向毛主席、周总理当面汇报,双清别墅的“三人对话”将历史人物展现在观众的眼前,既增强了故事性,又体现了领袖之间的亲密友情。
二、对历史人物的评论不是多余
我认识一位评书艺人,他是大学毕业生,曾任中学语文教师,后拜师下海。他在说《三侠五义》时,有段“打棍出箱”的情节,涉及北宋名臣范仲淹。他便评论范仲淹,背诵《岳阳楼记》,并逐句加以解释。师父认为,观众是奔听故事来的,评论影响故事的进度,多余。徒弟认为,既称评书,就少不了评论。最后师徒不欢而散。曲艺作品对历史人物是否应加以评论?我看不是多余,而是必须。必要的评论让观众或读者更加了解历史人物的生活背景、所处的社会环境、性格特点、爱好追求等等,不仅帮助人们去思考美丑是非,同时还能增强作品的知识性和趣味性。资料记载,明朝末年,柳敬亭说书时多加评论。评书允许评书,但不是评书的专利。“跳出跳入”是曲艺艺术的共性,各种曲艺门类在“跳出”时,都应加入些评论。我在创作鼓曲《霸王别姬》时,引用了李清照“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诗句。由这首诗,先是引出项羽的悲壮,再评论他虽然“力拔山兮气盖世”,却又“刚愎自用缺智慧,有勇无谋少思维。总把张良当鼠辈,失去韩信人中魁。九里山下双对垒,才落得,胜者王侯败者贼……”写这段唱词的目的是向观众提醒项羽的两面性,让人们对他加深了解。他既是人杰、鬼雄,同时也有勇无谋、不重用人才,所以才落得乌江自刎的悲剧下场。特别应当注意的是,评论要与所述人物相关,切不可支离太远,宜粗不宜细。说“打棍出箱”时,可以评论范仲淹,而逐句解释《岳阳楼记》就显得有些多余了。
三、历史人物要走出故纸堆
历史人物终究离我们很遥远,他们在故纸堆中的作为,今人毕竟感到生疏。对历史人物形象的再创造,应该“古人不古”,让古人的形象贴近今日,尽量与今人情相通,意相连。当年,刘兰芳的一部《岳飞传》为什么使得万人空巷?艺术家的魅力当然是主要的,我还觉得,这与老书新说、古人不古有些关联。那时,刚刚粉碎“四人帮”,人們痛恨奸臣,怀念忠良,而《岳飞传》恰恰表述了秦桧弄权,岳飞被害,历史与当时现实的巧合让听众产生了贴近感与亲切感。人们在听故事的同时,会有“古事今谈”的感觉,似乎历史人物走出故纸堆出现在今人的眼前。我在创作二人转《忏悔录》时,查阅了相关资料,和珅这个中国历史上最大的贪官虽然权倾一时,赃银过亿,但他并不是没有恐惧心理。乾隆末年,他曾多次讨好皇储未来的嘉庆皇帝,甚至一路小跑地追赶嘉庆,低三下四地说小话、送厚礼。遭到拒绝后,他日日提心吊胆,唯恐犯案。对于这个历史人物,在被处决前夕,我让他写了一份“忏悔录”——
身为高官,当做典范。可是我,依仗手中权,结交下三滥。我敢贪、我敢占,什么钱我都敢赚!我步步高升,本该收敛,可是我贪婪无厌。既心存侥幸,又害怕后患,睡梦中,心头颤,常惊醒、出冷汗,怕暴露,怕法办,怕家破人亡,怕妻离子散!都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贪污犯啊贪污犯,能有几人回头看?临死前,进一言,似我者,听我劝:莫伸手,伸手必斩断!
这篇忏悔录,不像出自和珅之手,倒似今日贪官的手笔。我所以这样写,就是想让“古人不古”,更宜被今人接受。至于和珅写没写过这篇忏悔录,我想没人会追究。即便有人觉得是“假”,也会一笑了之。因为它没有过于脱离史实,和珅屡次送厚礼讨好嘉庆就是这篇“忏悔录”的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