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亚慧
摘 要:奥古斯丁在其《忏悔录》中深入地探讨了时间问题,通过一次次地面向心灵和上帝的追问,打破了以往物理学家包括亚里士多德在内对时间问题的定义。在古希腊的时间观中,时间是外在于人的一种天然的永恒存在,把时间理解为一种均质的单向流逝。而奥古斯丁则向人们揭示了时间的另一种形态,他认为时间存在于人们的心灵中,从而把时间问题的探讨从外在的宇宙秩序中拉回到人的内心,使之成为人的一种内在,实现了时间问题研究的重大转向。
关键词:奥古斯丁;时间;转向;新鲜记忆
中图分类号:B50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6)11-0075-03
奥古斯丁作为一名古罗马时期天主教思想家,其学说虽带有强烈的宗教崇拜色彩,但包含着对世界万物进行诠释的新视角,在时间问题上,时间具有被上帝创造的神秘性,又有被心灵度量的可知性。
一、奥古斯丁对时间问题的突破和认知
海德格尔认为,亚里士多德的时间论著是流传至今的对时间这一现象的第一部详细解释,它基本上规定了后世所有人对时间的看法——包括柏格森的看法。亚里士多德的时间观在总体上被看作是流俗时间观的代表。但奥古斯丁却在流俗时间的壁垒中打开一个缺口,给时间以基督教形式的诠释。
(一)奥古斯丁对以往时间问题的突破
亚里士多德说:“时间里的前后和运动中的前后,两者的存在基础是运动,但是在定义上前后有别于运动,也就是说,不是运动。当我们用确定用‘前‘后两个限来确定运动时,我们才知道了时间。也就是说,只有当我们已经感觉到了运动中的前和后时,我们才说有时间过去了。”[1]亚里士多德认为运动有前有后,而前和后这两个词的变化就是时间。他用时间来测量运动,运动在时间中进行,不仅如此,时间不仅计算运动,运动也在计算着时间,两者都是确定的量,他和柏拉图一样,没有把时间当成运动的原因,而是把永恒的静止的存在物当成物体运动的形式和原因,永恒物不存在于时间之中,但是他承认时间和空间是事物运动发展的必要条件。在亚里士多德看来,只有在我们的感觉辨别到运动变化,我们才会察觉到时间。
亚里士多德眼中的时间是独立的,不依赖于任何事物而客观永恒的存在,但奥古斯丁悬置了时间的独立性,把时间纳入了上帝创造物的范围并且归属于上帝这个永恒实体,奥古斯丁也承认时间是一种流逝,但却是心灵内部的流逝,时间问题在奥古斯丁那里不再是一个靠运动来度量的“数”,而是一个活在人们心灵之中并向人们的意志感受刷新存在感的实在。亚里士多德对时间的看法具有一定的消极性,他并不认同泰勒斯认为时间是智慧的观点,相反他和潘朗倒是观点一样,说时间是愚笨的,时间消磨着一切现存,时间不仅是一切生存的证明,似乎更是使一切消失的刽子手,他似乎承认时间的重要性,但又主观上看不起时间。与亚里士多德对时间的矛盾态度相反,奥古斯丁对时间的态度沾染了对上帝无条件爱的主观因素,他深爱上帝,也必然对上帝的创造物——时间抱以虔诚的热忱。
(二)时间是上帝创造的
胡塞尔曾说过,奥古斯丁是第一个深切感受到时间问题的困难并为此付出过近乎绝望努力的人。那么奥古斯丁付出了怎样“绝望的努力”?他到底怎样看待时间?时间在他眼中是什么样式的存在?
说到奥古斯丁的时间问题,大多数人肯定知道他的一句经典时间名言:“时间是什么,没有人问我,我很清楚,有人问我,我想说明,又茫然不解了。”[2]似乎时间在奥古斯丁那里是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又或是一种只存在于人们心中,但人们又没办法把握的一个“谜”。为了弄清楚奥古斯丁关于时间问题的看法,我们必须首先认识奥古斯丁的上帝。在他看来上帝是伟大、完满、至善的,一切都来自于上帝、源于上帝、本于上帝,那么时间从哪里来,也来自于上帝吗,他说:“您既然是一切时间的主人,一切时间的创造者,在您没有创造时间之前,怎会有无数的光阴流逝呢?”[2]他的立场非常坚定:时间是上帝创造的,一切都是上帝创造的!有了上帝对时间的首先创造才能有时间的流逝,时间来源于上帝,上帝不是在时间中创造一切,要是这样理解的话必定会有一个先在的时间,然后上帝在这个先在的时间中创造一切,但这是一个致命的陷阱,因为既然上帝在时间中创造一切,那么时间肯定先于上帝的创造而存在,这对上帝“创造一切”是一个巨大的嘲讽,因此上帝在时间之前创造时间而不是在时间之中创造时间。但在奥古斯丁那双探索时间的敏锐的双眼里,上帝和一切被造物有一种无法弥合的鸿沟,上帝是无限的永恒的存在,而一切被造物则是有限的存在,上帝站在永恒之巅,没有所谓的昨天和明天,上帝永远拥有今天,不会给明天让位,也不会随昨天而逝,在奥古斯丁那里,时间对上帝来说只是一件创造物,没有特殊的意义,因为上帝完满至善,不随时间流逝,不生不灭,而我们尘世因为无法达到上帝那样的充盈境界,我们生了,我们老了,而上帝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三)三类现在:只有现在才是存在的
赫拉克利特说:“时间是一个玩游戏的儿童,儿童掌握了王权。”[3]赫拉克利特是朴素唯物主义者,在他看来世界被时间这个“儿童”控制着、驾驭着。赫拉克利特没有看见上帝,只看见了时间,而奥古斯丁则越过时间直接找寻上帝,拥有王权的是上帝而不是时间。
奥古斯丁在《忏悔录》中说:“但无论如何,我都敢确定,我是知道的。我知道,没有逝去的事物,就没有逝去的时间,没有将至的事物,就没有未来的时间。”[2]在这句话中,我们明显可以感受到时间的过去、现在和将来的存在感。那么过去和将来到底存在吗?奥古斯丁说这句话并不是道明时间的本质和时间的存在形态,这是他在实际经验中未经分析的感觉,和大多数人的感觉一样,我们承认有过去、现在和将来,我们从过去的经历而来,来到现在,又驶向未来。我们之所以承认过去时间的存在那是因为我们实实在在的经历过,并且这种经历带给我们回忆,我们随时可以“遥想当年”,我们由此认为我们的过去存在着。那么将来存在吗?我们的答案是肯定的,这也是基于我们以往的经历,我们从呱呱坠地到现在长大成人,我们现在的样子就是我们小时候的未来,如果未来不存在,我们只能永远停留在婴孩时期,长大根本不可能,婴孩也是从一个胚胎发展而来,没有未来就没有婴孩,相应地我们可以推出没有婴孩就没有胚胎,最后我们会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若没有未来,我们人类将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所以从我们的经验感觉来看,未来是存在的,奥古斯丁从单纯感性经历的角度对于未来和过去持肯定的态度,因为这是他初涉时间问题时的结论,回到灵魂深处反思时间的过去和未来时,他把过去和未来都涵盖在“现在”这一名词上,他通过心灵的叩问,发现将时间分为过去、现在和将来在严格意义上是不准确的,他把时间分为过去之物的现在,现在之物的现在和未来之物的现在。因为过去和将来都只能作为现在而存在,对于过去我们无法找回,不管过去去了何处,我们只能在记忆中回忆过去是何种情形,但是过去的事物却不能从我们的记忆中复活过来而现身说法,我们却可以将过去表达出来,因为当我们经历那些事物的时候,那些事物的影像留在我们的大脑中,成为一种记忆,但是任何一种记忆或者回忆都发生在当下的“现在”,没有当下就无所谓记忆,因为如果是在曾经现在,我们那时正在经历,不需要回忆。而回忆不等于过去,回忆的存在,就证明过去的不存在,过去只是曾经在场。因此,过去不存在,只在当下以一种“变异”了的形式在现在存在,比如记忆和联想。
那么未来存在吗?未来是一种还没有发生的东西,从经验上来说没有的东西,我们不能实际地感知它,所以不存在,但是按照奥古斯丁的观点,上帝从现在的条件中启示着未来,未来在现在环境中有它发展开来的胚芽和存在的原因,我们总是在现在的基础上来设想未来。没有现在,就没有基于当下而对未来的设想,我们所设想的未来属于当下,当我们通过实际行动使未来变为可感知的实存,它就不能再叫作未来,而是一种现在,因为未来完全展开了,它不能向后退,因为那属于消逝了的过去,是现在就不能是过去,它也不能向前进,因为前进是另一个未来,是现在就不能是未来,只有当下的现在是真实的,过去只有在过去之物的曾经现在才是真实的,未来也只有在未来之物的即成现在才是真实的,现在一旦变成过去,立马就有一个新的现在来填充,这个新的现在就是我们在曾经现在中所期待的未来,未来不断地变为现在,现在不断地失去它的权威而沦落为过去,这个变为现在的未来又被变为现在的未来的未来所取代,无论是过去和未来,它们都属于黑暗,只有在现在这个位置时它们才被承认,它们都是现在的影子。胡塞尔也指出只有当下之物才真实存在,才可以被感知。只有现在是真实的,但是现在不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印出来的单调的现在,而是有不同动作、不同程序和不同存在在场的现在组成的一个万花筒。柏拉图也说:“只有‘现在是才准确描述了永恒者,因而属于它。‘过去是和‘将来是是对生成物而言的,它们在时间中是变化的。”[4]柏拉图把“现在”当成永恒者的属性而加以肯定,这和奥古斯丁对上帝以及上帝和时间的关系的认识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二、关于奥古斯丁的时间度量问题
(一)我们在思想中度量我们的时间,实际上是在度量我们的思想
亚里士多德的时间是一种客观的时间,奥古斯丁则否定时间是物体的运动,他把物体的运动当成一回事,时间则当成另一回事,因为我们不仅能计算运动的时间还能计算静止的时间。“我认为时间的确是一种延伸,但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的延伸,或许只是思想本身的延伸。”[2]他指出我们在时间经过的时候度量它,我们在大脑中度量时间,他更进一步地指出,我们度量的不是时间是印象。奥古斯丁的时间是完全主观化的时间,这种主观化的时间很大一部分源自于对上帝创造的时间的迷惑,他多次转向上帝求救,向上帝一再询问时间是什么,并多次祈求上帝的启示来解答他的疑问,通过层层的设问和反问来自问自答,他在自己给出的答案里面排除他认为的客观的物理学上的时间谬误,转向客观时间的对立面,在客观时间的彼岸来诠释他对时间的理解。客观的物理时间把自己作为一个参照物,事物运动的度量以它为根据,这样客观时间无形中悬置于客观事物之上。而奥古斯丁则是把时间当成思想的延伸,我们度量的时间实际上是在度量我们的思想,这样,思想就站在了时间的面前,奥古斯丁的思想打败了时间一直以来的嚣张气焰,我们说一个物体运动了多久或者是静止了多久实际上是思想延伸了多久,那么思想和时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奥古斯丁所说的心其实就是思想,时间存在于思想或者心灵之中,它依附于思想,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所说的时间依附于心灵不是指心灵创造了时间,而是指心灵是时间的存在方式,时间是心灵测量物体的一种工具性存在。
(二)从胡塞尔的内时间意识来分析奥古斯丁的时间度量
胡塞尔把时间称为内时间意识,他的“时间”和“意识”没有间隙,他指出他的时间不是现实的时间而是把时间看作意识之内的时间。很显然,他和奥古斯丁一样都是在意识之内来表达一个主观上的时间。所不同的是,奥古斯丁并没有详细说明我们怎样度量时间,只是回答了我们用什么度量时间,我们在哪里度量时间以及我们度量的对象即印象,胡塞尔曾认真研读过奥古斯丁的《沉思录》并亲自抄写了这本书,可以说奥古斯丁的时间分析对胡塞尔是有一定的影响的。奥古斯丁认为我们测量的是印象,胡塞尔则把这种印象强化为时间域,时间域指的是发生在当下瞬间的相应感知行为在表达一个绝对现在时所涵盖的范围,在这个时间域中的记忆都是新鲜回忆。奥古斯丁在《忏悔录》中指出人脑用三种方式来感知时间:期望、注意、记忆。在这里我妄加揣度一下奥古斯丁的理解:现在是转瞬即逝的,是一个个不可再分的点,瞬间闪过而无法测量,但这些点又是相联系的无数前仆后继的“现在”组成一幅色彩斑斓的图片,因为它们不断飞过,任何一个现在点的离我们而去,都不能被我们用大脑迅速捕获,然而这诸多的“现在”又是彼此相联系的,它们在我们眼前飞过,在我们的大脑里留下它们的影子,留下它们的印象,形成记忆,我们虽然不能现实的测量“现在”,但是我们却可以测量大脑中的记忆来把握它们,奥古斯丁在大脑中测量的意识就是胡塞尔的新鲜记忆,因为按照胡塞尔的观点,我们对这一现象的直观感觉,随着这一现象的完成而达到充盈状态。在充盈未达到之前,我们的记忆具有很强的连续认知即我们都很清楚地记得从现象刚发生一直到现在正在进行的还未达到充盈状态的直观感觉,一旦这一现象结束,我们的新鲜记忆就达到了充盈状态,在去往充盈状态的过程中,已经被直观感受所经过的当下就不断地后退和弱化,但依然在新鲜记忆的范围内还能被鲜活地再现,一旦达到新鲜记忆的临界点,那些不断后退和弱化的记忆就来到了退出新鲜记忆的边缘,一旦退出新鲜记忆,这一现象在我们大脑中的印象就存在被歪曲的风险。所以,要想很好地测量一种现象,就必须测量新鲜记忆,这和奥古斯丁所说的测量对象是印象并不矛盾,记忆就是印象的有序排列组合,它比印象更具有纵观全局的能力。
三、结论
时间问题是近现代西方哲学的核心问题之一,并且对时间问题的反思也是我们通往文明道路和对理性思考的一种重要方式,他通过对时间的追问改变了传统西方对时间问题的看法,他指出时间不是纯粹的物理现象之流,而是我们思想的延伸,我们在思想中度量我们的印象,对时间问题的理解建立在对上帝的绝对信仰基础之上,从奥古斯丁开始,时间就有了一个对它直接管辖的主人——上帝。
参考文献:
[1][古希腊]亚里士多德.物理学[M].张竹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2][古罗马]奥古斯丁.忏悔录[M].徐蕾,译.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07.
[3]黄裕.时间与永恒·论海德格尔哲学中的时间问题[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2.
[4][古希腊]柏拉图.蒂迈欧篇[M].谢文郁,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