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根东
导语:萌生寻找太原碉堡的想法是在2013年冬,源于当时看了一个解放太原的纪实电视片,才知道,解放战争中太原碉堡防线的规模和坚固是中国城市绝无仅有的,堪称世界之最。
太原曾经有5600座碉堡,经过了近70载的风雨剥蚀,现在还有多少遗存,虽然探不到准确数字,至少还能找到其中的一部分,抱着这个“异想”,我开始了漫漫寻找路。
四年来,到处询问走访,大量查阅资料,目前已经在太原的城乡山野找到了230多座各式碉堡。有的修得很隐蔽,当地向导都很难顺利找到;有的建得太偏僻,荆棘丛生根本无路可走;有的被毒蛇和黄蜂“占领”,只能远看不能近观;有的地处采空区,坠落和塌方险象环生……
寻找到的碉堡有的完整,有的残破,有的只剩底座,有的复原如旧。这期间,有过兴奋,有过无奈,有过艰辛,也有过危险。最兴奋是在杨家峪看到了四层梅花碉,保存的完整程度令人惊讶;最无奈的是从小店跑到60公里之遥的阳曲县归朝村,寻找无果悻悻而返;最艰辛的是寻找卧虎山遗碉,爬山越岭六次造访,有一次还从山坡上滑下来,弄了个灰眉土脸;最危险的是在城东的罕山和城西的蒙山寨两次遭遇了野猪,好在它们“手下留情”,没有伤及无辜。
第一部分 开头篇
了解太原历史和关注战争史的人都知道,在中国的解放战争中,太原碉堡数量之巨、式样之多、杀伤力之大,是中国城市中罕见和无与伦比的。在太原城内城外盘据的形形式式的5600座碉堡,给攻城的人民解放军造成了极大的杀伤,因此成为全国包围时间最长(1948年8月到1949年4月共9个月);攻城时间最长(6个月又20天。炮火攻击50天,政治攻心5个月,因全国战局需要围而不打);双方参战人数最多(我方3个兵团和第7军、四野炮一师、晋中军区独立三个旅共25万人;敌方6个军17个师共13万人);城市炮战最激烈(我方1300门,敌方700门,2000门各种大口径火炮同时发声);双方伤亡最多(敌伤亡5.8万,我伤亡4.55万),代价最为惨重的城市攻坚战。
战争的烟云已散去近70年,碉堡,这些溅满烈士鲜血的“魔鬼”,一大部分在战争中已被摧毁,一部分在解放后炸毁,还有一部分遗留在远离城市的荒郊山野。近年来,随着东西山城郊森林公园的建设,在半截残碉基础上又复原了一部分,与城内几座保存完整的碉堡一样,成为革命教育的军事文物留给后世。
今天寻找这些散落在太原城内及周围的碉堡,就是要永远警示后人,不要忘记那场血雨腥风的“碉堡战争”,更不要忘记为太原解放牺牲的数万革命先烈,倍加珍惜今天的和平环境和幸福生活。
太原古代称“襟四塞要冲”的雄藩重镇。北部舟山的石岭关是太原的北大门;东面的罕山、西面的石千峰是控制太原的两个制高点,军事价值极高;南为平原,人口稠密,物产丰富,可提供丰富的人力和物力。民国时期,太原的重工业和军事工业相当发达,1937年以前,山西的经济建设已由轻工业迈向重工业,有“重工业之都”之称。除沈阳外,全国其他城市无以匹敌。太原兵工厂和沈阳、汉阳并称为民国三大兵工厂。太原除能生产常规轻武器外,还能生产多种迫击炮和山炮、野炮,日产手榴弹1万颗,月产炮弹10万发。枪炮子弹产量大、储备足,加之城防坚固,守军用命,民风强悍(受阎反共宣传中毒至深),使太原的解放战争损失巨大,旷日持久。
太原(晋阳)历史上发生过许多重大攻防战,因它依山就势的地理位置,使得历来以夺取太原为目的的战争大多经年累月,在付出沉重代价后才能决出胜负。春秋时期,智、韩、魏三家联手围攻赵氏城池一年,始终未有斩获;唐朝安史之乱时,河东节度使李光弼率兵5千,加上地方武装只有1万余人,大战半年,击溃了反贼史思明攻城的10万大军;北宋建立后,赵匡胤三下河东,病死在征战晋阳途中,其弟赵光义继位四年余才又起兵北伐,终在大宋立国19年之后,赵氏两朝皇帝才将晋阳城纳入它的版图;北宋靖康年间,金兵围困太原也达9月之久才攻破城垣。
时间推移到20世纪40年代末,攻取太原城同样举步维艰。
1948年7月16日,赵承绶的野战军在太谷小常村被歼后,晋中战役即将结束,一天之内,中央军委两次发报,说太原空虚,可能在10天之内拿下太原。晋中战役解放军损兵折将,严重缺员,其中一个团的三个连只剩下6名战士,著名的“临汾旅”67名连级军官只剩下3人。面对太原坚固的防御和蒋介石的不断支援,加之解放军炮兵力不从心,太原前总指挥徐向前提出缓攻建议,计划用3个月时间攻克太原。
当时(1948年9月底)阎军又凑起6个军17个师、3个总队和其他直属、配属部队8万4千人,解放军只有7万多人马,而且装备处于劣势。刚经历了临汾攻坚鏖战的徐向前也深知攻城的难度,这场攻坚需要時间,需要付出巨大牺牲,他表明了非常坚定的决心:“就是打到胡子白了也要打下来!”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后,8月30日晚,阎锡山急匆匆从吉县克难坡回到太原。刚一落脚,就想赶紧筑牢巢穴,主张“急则治标”。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召集高级军官举行工事会议,做出在山西各地,尤其在太原附近大修碉堡的决定,为此,专门成立碉堡建设局,由工兵司令程继宗兼任局长,又在太原绥靖公署长官部成立城防工事组,由13集团军副司令刘奉滨兼任组长,在绥署参谋长郭宗汾的督导下全面进行碉堡建设,还罗织了残留的200多名日本军事技术人员担任设计和指导施工。
太原大规模筑碉从1945年秋季开始。除每年冬季天寒地冻暂停外,直到太原解放,一刻也没有停止。筑碉分为四个阶段,1945年秋到1946年夏,建立城防工事;1946年秋开始建筑郊区工事;1947年春扩建外围工事;1948年秋加强核心工事。
第一步,把建立城防工事作为施工重点,即沿城墙四周在城壕外沿每隔200到300米筑上一座砖碉,形成窜珠式的碉堡圈,并在城墙上、城壕里修上暗工事。城内主要的十字路口、丁字路口也修筑了巷战碉堡,以此巩固城防。
第二步,在城郊周围依地势建立郊区工事,由内而外择要勘建,首先施工的有所谓“四正四隅”。 四正即以太原城为中心,东为淖马,北为皇后园,西为窒素厂,南为大营盘。四隅是东南双塔寺,东北卧虎山,西北炼钢厂,西南大王村,形成城周八个据点。以后陆续扩建,由点成带,由带成面,各据点间隙处建立封锁碉。还在城南城北两面,东依高地,西靠汾河,各挖外壕一道,配以碉堡火力点作侧防,郊区工事至此连成一片。尔后,在守备方面,概以城角的对角线向外延伸。
第三步,扩建外围工事,同时建立四个前进据点,东为罕山,西为石千峰,南为武宿,北为黄寨,各以若干个碉堡群做为庞大的据点区,除武宿据点为保护飞机场和联系榆次外,其余三个一面保护太原,一面作为向外发展的依据。
第四步,加强核心工事,一是在太原城墙上利用雉堞在城角城门等处筑成便于侧斜射堡垒或暗工事,并由城内筑暗道通向城外据点,将城内城外连成一体。二是修筑环城铁路,运行装甲列车,列车上装配山炮、迫击炮等各种火器,或分散巡逻或集中作战,发挥活动堡垒的效用。三是在城周和郊区重要据点大规模挖壕、劈坡,截断道路,配合侧防工事,为增强杀伤力。
在工事构成上,表现为“寨子式筑城,据点式阵地”。寨子式筑城就是把堡垒用深而宽的外壕劈坡围绕起来,形成深沟高垒;据点式阵地就是按地形和兵力的需要用一个或若干个寨子式筑城互为犄角,互相侧应。在工事配置上,以碉堡为骨干构成据点,由主碉占据重要地形,指挥官在此坐阵,此碉一般得高大坚固,作为不丢阵地。护卫主碉的叫副碉,离主碉一般有三五十米,护卫副碉的叫火点。通常一个主碉四周要建三四个副碉,副碉旁边也要有几个火点。碉与碉、火点与火点之间,以壕沟或暗道相通。在一群碉堡的内部及外部用障碍物围绕或隔开,一点不守不致波及全群,并可以得到群的支援以收复一点。
1937年以前,阎锡山统治下的太原只有城外的十几个据点。日本人侵占太原后,在原据点、工事的基础上,又在工厂、重要设施、交通关隘等要害部位修筑了碉堡及其它防御工事。阎锡山回到太原后,在日本人原建数百座碉堡的基础上又大规模扩建和加固,而且还向城外延伸了30公里左右。北起周家山,南至小店,西迄石千峰,东抵罕山,以碉堡为核心,从外向内筑成了三道环形防线。第一道距城25到30公里,即周家山、兰村、石千峰、庙前山、小店、武宿、砖井、罕山、风格梁,接周家山,称为百里防御圈(远不止百里,外围长142公里);第二道距城3到5公里,即皇后园、新城、大小王村、大营盘、双塔寺、山头、淖马、小窑头、牛驼寨、卧虎山、丈子头,接皇后园;第三道就是太原四周的城墙和城内重点部位的综合工事。
这些碉堡依山就势,建在险要的山头、高地、隘口、村庄,在太原及附近已修了5000多座,仅东山就有3400多座,一修一群,一建一片,真是十里一大碉,五里一小碉,而且越接近城里密度越大,可谓星罗棋布,漫山遍野。
碉堡的种类也数以百计,难以准确辨认,以二层圆形碉为最多。高度上,有火点(地堡、暗堡)、有一层至五层的;规模上,有半班碉、班碉、排碉;火力配置上,有枪碉、炮碉;形状上,有圆形的、方形的、三角形的、六角形的、半月形的、棒棰形的、品字形的、倒品字形的、菱形的、梅花形的、蘑菇形的、子母形的、人字形的、十字形的、房屋形的;功能上,有向四周射击的、有向两侧射击的、有前面不开口倒着射击的(没奈何碉);建筑材料上,有砖碉、砖混碉、片石碉、钢筋水泥碉、钢板碉;声威上,有阎锡山命名的伯川碉、好漢碉、卧虎碉、豪人碉;作用上,山头上的叫守山碉,山坡上的叫护山碉,山沟里的叫伏地碉,城墙上修的叫侧虎碉,还有专门引诱攻击的“诱弹碉”。为防堵外来子弹射入,将射击孔改为球形射口,在射口藏一活动圆球,圆球上开有能容步机枪的射击孔,停止射击时,将圆球旋转使实处向外以行堵塞。
在城内外大筑碉堡的同时,还把太原四周城墙掏成上中下3层,甚至5层,最多达7层火力网,用钢筋水泥加固。最早的太原城垣由北宋名将潘美修建。解放太原时的城墙始建于明朝初期,朱元璋的第三子朱棡封为晋王时,在其岳父谢成的主持下修筑,当时的太原城是全国一流的。城墙高12米,上宽8米,下宽15米,砖厚2米,实砌砖墙,十分坚固,周长12公里,开8道城门,东面是宜春门(大东门)、迎晖门(小东门),南面是迎泽门(大南门)、承恩门、首义门(新南门),西面是振武门(水西门)、阜成门(旱西门),北面是镇远门(大北门)、拱极门(小北门)。8道城门修建有8座宏伟的城楼和4座角楼。每隔百米就筑有一个突出部位,在突出部分开有可向三周射击的若干洞孔,在城门和四座角楼都修了极坚固的工事。在城墙上修筑了100多个各式碉堡和火力点,组成了坚固的防御网。新南门由三个城门组成,中间是首义门,东是复兴门,西是胜利门,仅三门附近不足300米的地域就有7层工事,各种火力点达150处,城头还有日本人修筑的“铁圪垯”钢板卧虎碉,阎曾自豪地称为是“打不垮,摧不烂”的铜墙铁壁。
高大的城垣外,还有宽10米左右的护城河,水虽不深,水下却有半米深的稀泥,就在这烂泥潭中,还构筑了大量的水泥碉堡,各碉间构成交叉火力网,称为“河中碉”。这些碉堡只能看见顶部和枪眼,根本无门,手榴弹也塞不进去,炸药包没地方搁,它唯一的出口就是水泥石头砌成的暗道通往城墙里面。
太原城内还有多条交通壕、地道与城外的碉堡、工事相通。在东门外挖有十几里掩护全城的地下坑道;在北城、西城修了八九条暗道通向城外碉堡,把城内城外连成一片,可谓固若金汤。太原防御工事修的复杂而诡秘,形成了多层次、大纵深、犬牙交错、高低策应的堡垒地带。阎锡山吹嘘为“堡垒城”“要塞城”“碉堡城”“火海地区”,足抵精兵150万。被美国和国民党吹嘘为“反共模范堡垒”。
阎锡山不仅在太原大修碉堡,1947年,还以老长官的姿态托人转告华北剿总司令傅作义,建议在北京、天津、唐山三角地带修筑两万个碉堡,保住京、津、唐,进而保住华北。1948年11月,美国生活杂志有个记者来到被重重包围的孤城太原,眼前的景象让他感到震憾,在随后的报道中这样写到:“任何人到了太原,都会为数不清的碉堡而吃惊,高的、低的、方的、圆的、三角形的,甚至藏在地下的,构成了不可思议的火力网。”还有一位外国记者说,太原的防御工事“比法国马其诺防线还要坚固”。即使这样,阎锡山还叫嚣:“地球转动一天,我们的工事就要加强一天。”此时,身陷“赤海孤岛”的阎锡山还是自信满满:“我们能守住太原城,就能向外扩张,一粒谷子就能成一穗谷子,一穗谷子就能成一亩谷子,一亩谷子就能成遍地谷子。”甚至还梦想着“以城复省,以省复国”。提出这样“伟大”口号的原因是太原在解放军围困之际的1949年1月初,蒋介石在一次党政军高级干部会议说的一番话:“我们学苏联、学美国、学法国都失败了,落了个一切都没办法,还不如阎锡山在山西有办法,我们今后要学阎锡山。”这话从山西驻南京办事处传来,阎锡山有些飘飘然,自鸣得意地说:“南京没办法,咱有办法,一线光明在太原嘛。”阎军太原警备司令、第10兵团司令王靖国也对部下口出豪言:“只要能守住太原,华北就是我们的,中国就是我们的”。怀抱弥天幻想的阎锡山还真想守住太原而得山西,而得天下。最懂得因势而为的阎锡山,此时却被“虚幻”和“臆想”笼罩着,期盼着第三次世界大战早日爆发,他好在乱局中寻找生机,继续在山西苟延残喘。当时的现实是,国民党在中国已风雨飘摇,大厦将倾已成定局,蒋介石早已回天无力。只是中国一隅的山西、山西一隅的太原,能创造旷世奇迹?正如参加过太原攻坚战的杨成武司令员所言:“对于胜利之师,是没有什么铜墙铁壁可以阻挡的。阿尔卑斯山没有挡得住汉尼拔率领的数万大军;日本关东军的长白山工事也拿长驱直入的苏联红军束手无策。阎锡山的5000多座碉堡,在我三个兵团的铁拳之下,又算得了什么!”阎锡山仅凭数千座碉堡就想完成“伟大”的复国大业,可谓痴人说梦。
阎锡山把修筑碉堡看成了他最后的护身符,以在国际上扩大影响,进行政治诈骗,捞取救命稻草。阎锡山对修筑碉堡非常重视,碉堡局修建碉堡的位置和碉堡设计形制,都要亲自审定,如果同意,就会在图纸上批上一个大大的“可”字。阎锡山还亲自指导编写了《碉堡战法》一书。还针对旧式碉堡射口目标太大的问题,亲自参与研究了一种隐藏较好的圆球转动射口。太原的碉堡,无一不是经过精心设计而成,在构筑和武器配置上都有巧妙的构思和实用价值。
阎锡山为什么这么热衷于修建碉堡并迷信于“碉堡战法”呢?面对解放军来无影去无踪的短促突击,诬蔑为“肉弹冲锋”。他最怕这种冲锋,因此其战术思想就是“先为不可胜,以阵地待敌可胜”。他自己曾解释说:“共产党凭的人多,用的是波浪式冲锋的人海战术,所以到处取胜,谁防不住这一手,谁就要失败。我们一定要凭借碉堡群组成的据点工事,充分发挥火力,以‘火海对‘人海,以铁弹换肉弹,共产党就没有办法。”阎锡山还说:一个碉堡能打死100个解放军,太原城做1000个,城周和外围做上3000个钢筋水泥碉,解放军不死40万,打不下太原城,这样最少得百万之众,共产党在山西没有这么大力量。
阎锡山对碉堡的仰仗已达到痴迷的程度,每当人们提起太原的碉堡,他就会露出得意的神色,即使是在最沮丧的时候,在黯淡的眼神中顿时会放射出一丝光亮。
为发挥碉堡的最大效能,在大一些的碉堡里面建有存粮、存水和做饭、睡觉的地方,把士兵固定在碉堡里,有的甚至在堡门安有倒锁装置,准备让士兵与碉堡同归于尽。阎锡山对守卫碉堡群的官兵是非常严厉的,除派指导员监督外还有铁军基干督战,作战前强令各部队集体宣誓,立下与阵地共存亡的“军令状”,谁要后退或投降,铁军基干就可当场打死,而且打死什么官就可以做什么官。抗战时期,暂49师的一个排长打死了准备逃跑的团长,他就当了团长;晋中战役中,放弃抵抗的37师师长雷仰汤被身边铁军基干打伤。
为了保住他的老巢,维持他的统治,在大修碉堡的同時,阎锡山使尽了浑身解数,想出了很多惊天奇招,比如,向投降后的日本人提出留日军为己所用的“寄存武力”构想,阎锡山曾对他的亲信官员讲:“我们为了存在,非有一个非常办法不可。现在我们的兵力不够,应付不了共产党。为了充实力量,只得招兵,但招兵又有困难,即使招来10万中国兵,也不如1万日本人。”(在整个国民党的抗日战场,要想不吃亏或取胜,“国军”与日军的比例一般是5比1以上)。
阎“寄存武力”的想法向侵华日军华北方面军参谋长高桥坦和山西派遣军最高司令官澄田睐四郎提出后,两人都无法作答,后经伪省长王骧与日军联系紧密的军政大员反复工作,日本人才同意采取“个别动员”的方式做日军的“残留”工作,在海子边成立了“合谋社”,社长梁延武(阎慧卿的丈夫)和日本人岩田清一(中国名字于复国)、城野宏共同发起了“残留运动”,又通过自己的各种关系,派其高参原伪省长苏体仁赴日本斡旋,招募10万“东亚同盟志愿军”来晋助战。驻原平的第3混成旅团参谋今村方策(中国名字晋树德)、驻长治的14旅团长元泉馨(中国名字原全福)等“残留运动”的急先锋,以“暂留技术人员”为幌子,将6700多名日本人(含200多名技术人员和1000多名勤杂人员及家属)留在了山西,其中有战斗力的3000多人组成6个铁路护卫队,后又改为6个保安团,1947年6月,大部分编入阎军正规编制的“暂编独立第10总队”。日本投降后,蒋介石对国民党军队进行改编,核定给阎锡山5个军15个师另加3个总队的编制。3个总队(1946年3月成立,大部分由伪军编成)即第8、第9和第10总队,荆谊的10总队于1947年5月的“正太战役”在寿阳被歼后,残部由日本人今村方策组成了新的第10总队,师级编制,共有9000多人,其中日本人2000多人。班长以上都由日本人担任。阎锡山给残留日军待遇非常优厚,当兵的兵发双饷按军官待遇,当官的(下级军官)官升三级,给全体人员安排宿舍,允许在营外居住,伙食供应也和阎军有天壤之别。给残留日军下作战命令时,日本人必先问吃什么饭,吃粗粮、小米是不出兵的,白面大米、有酒有肉才肯上战场。
日军残留决不是心甘情愿给阎锡山卖命当炮灰,它有严密的组织和明确的残留目的,是要把山西建成日本军国主义掌控的复兴基地,使日本人在山西“牢固扎根、生存”,在中國社会营造一个“日本人地区”以图将来复兴扩张。
晋中战役结束后,阎收拢残兵,又将晋中各县裹胁到太原的青壮年强行入伍,一部分补充了正规军,一部分整编成28个保安团。提出要在太原进行总体战,建立所谓“战斗城”,成立总体战行动委员会,制定“战斗城”方案,目的是“巩固太原,战斗到恢复全省”。将太原一切可用的人力物力组织起来参与保卫太原,把全城男女老少一律按年龄、性别编为甲乙两支参战队。把所有的18至35岁、36至47岁的青年和壮年,分别编入甲乙两支参战队;把48至60岁的老人编入老年助战队;把13至17岁的学生编入少年助战队;把7至12岁的孩子编入儿童助战队;还把11至35岁的女性编成妇女助战队。这样,差不多家家户户都有人参战,阎把这称之为“满天星”的布置。他对部下吹牛:“一旦有事,关上大门,一齐上房,院守院,街守街,全民皆兵,共同保城卫家”。他把青壮年组成的“民卫军”(民兵)编入“铁血师”,把青年学生编入“神勇师”,推到前线抵挡解放军攻城。号召市民捐款捐物,告诫市民“幸生不生,怕死必死”,动员市民“舍命才能保命”“毁家才能保家”。
在“战斗城”总动员的同时,阎还让其妹夫梁延武和陈纳德的航空队疏通关系,注入股份,以得到美国支持,帮助其打内战。1948年10月到1949年4月,每天有18个架次美国飞机给太原空运食品和弹药,给垂死的阎军“供了血,输了氧”,起了延缓灭亡的重要的作用;让绥靖公署副主任杨爱源长驻南京多方寻求蒋介石和李宗仁的各种援助;还想让自顾不暇的傅作义派兵来太原解围。一句话,就是想尽一切办法生存下来。
为了表示他誓与太原共存亡的决心,1949年2月,在接受美国记者采访时,学着希特勒的样子在桌子上放了500瓶毒药,门口放了一口从五台运来的棺材:“我们决心死守太原,如果失败,我就和我的军官们饮此毒药同归于尽!” “我还令侍从物色了一位有武士道精神的日本人,身带手枪,临危时将我打死,这个任务非日本人不能完成,我的侍卫是无勇气下手的。”总之,生不和共产党谈判,死不和共产党见面。
1949年3月29日,阎锡山接代总统李宗仁“赴京议事”的电报到南京见李后,4月11日又到奉化面蒋,对蒋介石说,太原战事紧急,拟速返并。蒋劝他说:“太原虽重要,乃国家一隅,有国家始能有太原,阎先生应该以国家为重,留京参加主持大计。”阎锡山未听蒋言,还是执意要回太原,他联系了南京政府所属的中央和中国两家航空公司,都说太原的所有机场被解放军的炮火控制,不能飞往。又找陈纳德的航空队,也遭拒绝,但仍不甘心,再三求助好友博瑞智继续做陈纳德的工作,博说人家不愿牺牲一架飞机,阎说可购买,博说人家不愿牺牲一个飞行员,阎又要求用降落伞将其送下,博无言以对,只好避而不见。阎回太原的念想就此破灭。
阎锡山说:“牺牲未到最后关头,决不轻言牺牲,和平未到绝望时期,决不放弃和平。”阎虽然喊的凶,做的硬,但事到临头他也不一定一条道走到黑。他的秘书长吴绍之说:“老汉喜欢人叫他不倒翁,到时候他要不走是会起义的,他不会等着做俘虏。当初看了徐向前劝他起义的信后,他‘未动声色,看来不像要与太原共存亡的样子。事情坏在李宗仁身上,请他议事的电报一来,走了之后就再没有回来。”1949年1月,北京和平解放后,王靖国窥视阎心理对其左右说,太原问题将来也是政治解决。
其实,具有“远见卓识”并会“审时度势”的阎锡山对共产党的认识是很深刻的。早在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成功后,就很惊异地对他的幕僚说:“看吧,赤化全世界的大祸就要来到中国。”当时一般见识的人都认为这是杞人忧天,阎讥笑他们没有远见,不识世界大势。后来,阎常常自夸其30年前的“高瞻远瞩”。阎还曾对部下说过“中国有了共产党,我几夜睡不着觉”。1939年陕西秋林会议时,阎就觉察到“毛泽东这个人白天睡觉,晚上窑洞办公,是个可怕的人物”。通过上党战役,才发现毛泽东不仅可怕而且非常可怕。1940年,爱国华侨陈嘉庚访问克难坡,在和阎座谈时说:“重庆政府是官场里腐败,战场上失败。”对蒋政权表示很不满意。阎说:“我也有同感,哎,老蒋是个败家子,他永远把中国治理不下个样子。河那边的共产党可能有希望。”陈嘉庚点头赞成。阎“反蒋无力,从蒋不甘”的情绪常常能表现出来。1941年7月28日在吉县克难坡与昔日旧部、国民党军令部长徐永昌谈话时就曾预言:“国民党终究为共产党所败。”抗战胜利后,阎锡山也曾预测,国共两党的内战肯定要打,而且要大打。在山西他和共产党的对垒中,他会处于劣势,太原被围,处境艰难。今后对付共产党恐怕要比8年抗战还要难得多。1949年4月11日,阎去溪口见蒋,蒋说要重新作五年灭共计划,从组训青年干部开始。阎说,我看共产党只要占过三年的地方就不易收复。在太原城破之际,阎锡山也看明白了这盘棋,他说:“打是死,和是痛苦,存在是一切”。
太原破城前夕的4月23日,远在上海的阎锡山感到败亡的结局即将到来,内心挣扎的无法入眠,终于给太原五人小组(山西省代主席梁化之、太原警备司令兼10兵团司令王靖国、太原绥署副主任兼15兵团司令孙楚、太原绥署参谋长赵世铃、绥署秘书长吴绍之)发来电报:“太原守城事如果军事上没有把握,可以政治解决。”可悲的是这份决定太原历史命运的电报,被顽固分子梁化之隐匿,24日早晨他和阎慧卿服毒自杀后,才有人发现拿出,但为时已晚,解放军已攻入绥署院内。
最终,“存在主义”哲学贯穿一生的阎锡山,切实“存在”下来了,溃逃到台湾,但他的官兵却死的死,伤的伤,俘的俘,降的降。
这就是逆历史潮流而动的必然结果。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