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码转换和“面子”磋商的互动

2018-07-24 09:35叶剑如
教育教学论坛 2018年18期
关键词:语码转换面子策略

叶剑如

摘要:在多语社区中,使用不同的语言进行交际是一种普遍现象。在交际中选择不同的语言会对交际双方的社会地位和关系带来一定的影响,也是双方主动维护自己及对方“面子”的一种策略选择。

关键词:语码转换;“面子”;策略

中图分类号:G642.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9324(2018)18-0051-03

语码选择(code choice)和语码转换(code-switching)一向被社会语言学列为最为重要的研究课题之一。

何谓语码?社会语言学倾向于将语言或语言的任何一个变体(variety)统称为语码。这是一种相对中性的定义,用以指代在社会语言学研究中出现的各种充当交际工具的语言系统。

在一个语言共同体中,只要存在两种以上的语码,那么人们在进行交际时就会不可避免的进行语码选择、语码转换以及语码混合(code-mixing),这种现象几乎存在于所有的语言共同体之中。因为在任何一个语言共同体当中只存在一种语码令人难以想象,而在一个多语码的社会中,任何一个人想要始终使用一种语码进行表达和交流必会招来众人侧目。面对这种现象,社会语言学家们感兴趣的不仅仅是对语码转换的宏观研究,即在何种场合使用何种语言,更进一步的讲,他们希望找出隐藏在这种选择、转换以及混合背后的理由。

一、语码转换研究的现状

一直以来,学术界使用两种方法对双语及双言现象进行研究:静态研究法和动态研究法。两种方法的侧重点各不相同,但又互相关联,互为补充。初期的研究多采用静态的方法,通过对一个语言集团内部的两种语言或两种语言变体使用情况的调查、比较、分析,试图了解每种语言或语言变体在一定的社会时期内于社会生活中所起的作用,揭示其社会功能和交际范围,从而确定每一种语言在社会中的地位以及相互之间的关系。通过静态的调查,为双语现象界定了大致的范围及使用情景,提供了大量的素材,并为以下动态研究的展开奠定了基础。语码动态功能的研究与静态的研究有着不同的目的。静态的研究在于揭示已有的、宏观的语言使用情景,而动态的研究则是希望通过一些违反“常规”的例子找出“社会交际诸成分在各种社会因素的影响下的相互作用机制。”为了揭示这种机制,必须解决两个问题:一是为什么要进行语码的选择和转换,即动机;二是如何运用这些变化以达到交际的目的,即方式。对于前一个问题,社会语言学界早已有诸多论述,提出了不少理论模式及实用概念,如苏联学者塔拉索夫提出的角色理论、什维策尔的相互关系决定论等,而美国的社会语言学家卡罗尔·迈尔斯·司珂腾提出的标记模式理论(the Markedness Model)是目前最系统、最成熟的理论。司珂腾对于语码转换的动机作了一个高度概括的总结:“重新明确一种更适合交谈性质的不同社会场景,或不断更换语码,以避免明确交谈的社会性质”。在司珂腾看来,语码的使用动机要结合其他的客观因素进行全面的分析,不能只是孤立的研究某种语码的功能并分析说话者的策略,因为即使是同一种语码在不同的社会场景中也有可能产生不同的效果。在交谈的过程中,谈话的双方通过语码的选择和转换力图引导对话朝着对己方有利的方向发展。动机明确了,如何进行?结果如何?是否达到了预期的目的?这就是第二个问题——方式。我们很难将交际中语码转换的方式归纳成一种或几种模式,因为在不同的语言集团中,受到不同文化背景的影响,其“游戏规则”也会呈现出各自的特性。一个集团以外的人,有时是很难理解的。本文希望通过对一个实例的分析,探讨在华语集团中,语码转换和“面子”商讨的策略,并从中了解文化背景对交际方式的影响力。

二、中国人的“面子”

“面子”一词在中国社会存在的历史悠久。在十分重视社会和谐性和人际关系合理安排的中国,用于调节人際关系的“面子”行为也就因此而备受关注。“面子”对于中国人是如此的重要,自然会引起海内外学者的高度重视。十九世纪以来,众多的学者对“面子”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并给出了种种解释。19世纪末,美国传教士明恩溥(Arthur H.Smith)在其轰动西方的《中国人的特征》(Chinese Characteistics)一书中首次把它看作是中国人性格上的第一特征,可谓正式拉开了“面子”研究的序幕。随后,鲁迅、林语堂、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MaxWeber)、何友晖等都对中国人的“面子”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其中比较有影响力的是美国著名社会学家戈夫曼(Eving Goffman)在《论面子的运作》一文中对“面子”所下的定义。他认为中国人的“面子”是人类共有的心理现象,它是在某一特定的交往中,个人对他人认可的一种共同行为准则的遵从。如果一个人遵循了这一原则,他就会得到自己和他人的肯定,这时他就可以说有了“面子”。

与“面子”相关的还有一个词——脸。后者与前者共同组成“脸面”一词,但两者之间还是有区别的。有一种观点认为“丢脸是团体对不道德或社会不同意之行为的责难。”而“失面子”或“没面子”是指“自我觉得声望或名誉受到了某种程度的损害,但并不会产生强烈的羞辱感和社会孤立感。”但也有人认为不应以道德来区分脸和面。上世纪70年代,香港心理学家何友晖在《美国社会学杂志》(Ameican Jounal of Sociology)上发表了《论“面子”观》一文,认为脸和“面子”两者都含有道德和声誉。“面子”也不是行为准则,因为它的获得和失去是不能通过一致性的行为标准来衡量的,而是带有较大的灵活性。根据翟学伟的观点,:脸是个体为了迎合某一社会圈认同的形象,经过印象整饰后所表现的认同性心理与行为,而“面子”是已经形成的行为在他人心目中产生的序列地位,也就是心理地位。

“面子”与人际关系密不可分。在华语社会中,关系是如此的重要,以至于一个人在“丢面子”的时候所感到的羞辱感并不会比丢脸的时候要轻微,在某些时候甚至要强烈得多,因此大家在交际的时候都会注意到这一点,避免让对方“丢面子”。在现实交际当中,人们固然可以通过语码的转换来实现或意图实现亲疏远近关系的界定,但同时又必须要注意到对方的“面子”:对话方中的弱势者固然要看对方的脸色行事,而强势者也不会过于明显的表示出自己的优越,双方会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在交际过程中,语码的转换被用来界定双方的地位,实际上是双方对地位的一个磋商的过程,大家都试图引导对话朝着对己方有利的方向发展,但同时,大家都会注意避免在磋商的过程中伤害到自己及别人的面子。在多语集团中,各种语码之间的转换正与此相对应。下面分析一个具体的例子来对语码转换和面子磋商的互动进行分析。

一位在巴黎的法语教师和在亚洲人联谊会担任副主席的某餐馆老板马先生(他们两人都来自潮州)之间的电话交谈:

(1)教师——[法语,普通话]All?觝请问马先生在吗?

(2)马先生——[普]我就是,有什么事吗?

(3)教师——[潮州话]你就是马先生吗?我听说你餐馆要找服务员?

(4)马先生——[潮]是啊,你是哪来的?

(5)教师——[潮]中国。

(6)马先生——[潮]你会讲法语吗?

(7)教师——[法语]当然,我在中国是法语老师。

(8)马先生——[潮]那好,要不要来餐馆见见面?

(9)教师——[潮]好啊。

(10)马先生——[潮]你有工卡吗?

(11)教师——[潮]还没有,但我有居留证。

(12)马先生——[普]那不行,在我这里做的全部都要有工卡。

(13)教师——[普]不是说学生可以打半工吗?

(14)马先生——[普]谁说的?[法语]没有工卡,要被带去警察局的,不行。老师先生,你不能打工。

(15)教师——[法语]好吧,就这样。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16)马先生——[普]我们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17)教师——[普]好,谢谢,再见。

(18)马先生——[普]再见。

(19)教师——[挂断电话后,潮]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啊!我摔你一巴掌,看你会不会说“带你去警察局”,混蛋!

在这个对话中,语言的选择以及语码转换和“面子”的商讨有紧密的联系。对话发生在巴黎的华人社团之中,通用的双语为汉语(普通话)和法语,在华人团体之中又有潮州人团体,以会讲潮州话为标志。按照布洛姆和甘柏兹的分类,语码转换分为情景型和寓意型,后一种类型的转换含有感情功能,是对情景的重新改造,对亲疏关系的重新界定,因此在这段对话中出现的三种语码,按亲疏关系排列依序为:潮州话、普通话和法语。对话首先用法语开场,由于知道对方是中国人,紧接着便使用了在巴黎的中国人之间的交际语言普通话开始对话,表达了“我们的关系”,直接进入第二层语言交际圈(1)。而对方在接收到这个信息之后,也使用普通话进行回答,表示对这个定位的认同(2)。这是第一回合的互动,发话方通过语码的转换,成功的缩短了与对方的距离,赢得了“面子”;而接收方也接受了对方的定位,给对方“面子”,因为:①大家都是中国人;②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但为之后的交际创造了一个有利的形势。在知道了接听电话的人正是要找的人之后,教师转用潮州话讲话,这是在巴黎的潮州人之间的交际语言,希望进一步的缩短距离,试图进入第三层的语言交际圈,继续向对方争取“面子”(3)。马先生同样用潮州话,愿意给教師这个面子(4),但同时又询问了对方的出生地,因为教师使用了“服务员”这个在大陆常用的词汇,而在巴黎,潮州人倾向于使用“楼面”表达同样的意思。至此,双方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变化:大家同为潮州人,同处在第三层的语言交际圈,关系变得亲密了一些。但另一方面,两人的社会地位也发生了倾斜,由原来的近乎平等,变成了马先生在上升而教师在下降,因为一方有求于另一方,教师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在第(7)句换成法语讲话,为自己争回了一些面子。对此,马先生表示认同,并提出在餐馆见面,而且使用建议的口吻进一步弥补了由于社会地位的不平等给对方造成的伤害,帮助对方挽回“面子”。对话到了这一步,双方通过语码转换和一些语气的运用,基本维持了一种较为平衡的状态,使对话能够较为顺利地进行下去。对教师而言,主要是“挣面子”,对马先生而言,是给对方“面子”。可是,在了解了教师没有工卡时,他就使用普通话并拒绝了教师的请求(12),想要通过语码转换重新定位双方的关系,由第三层回到第二层。虽然如此,也在给对方“留面子”。教师为了给自己“留面子”,没有继续使用潮州话,而是顺从对方的改变,并运用询问的语气,希望能以弱者的姿态博取对方的同情,好让对方给他这个“面子”,但马先生不为所动,在(14)句,用普通话反问,又使用法语陈述理由,而且语气不怎么友好,试图从第二层语言交际圈退到了第一层语言交际圈。这既表达了拒绝的态度,又显示出马先生仍然留有余地,不至于让对方过于难堪,因为使用法语,就让对话的双方回到了正式的场合,但失去了中国人和潮州人这两重特殊的定位,变成了普通的老板和求职者。于是,教师用法语回答(15)。为了挽回“面子”,教师使用了法语来进行反击。使用第一层交际圈的语言,既能展示语言能力,也刻意地减轻了反击的力度,为谈话的双方留下了回旋的余地。为了缓和气氛,也为了给教师再挽回一点“面子”,马先生又用普通话客套了一下(16)。教师接受了他的“建议”,改用普通话(17),但这次失败了,对教师而言丢了“面子”。为了寻求心理平衡,教师在挂断电话后用潮州话骂了一下老板,这下教师感到心情舒畅了许多。从这个例子中我们可以看到,在交际的过程中,不论是选择一种语码还是进行语码转换,都在为双方进行定位,从中国人—潮州同乡—中国人—老板和求职者—中国人,转换的过程实际上是双方就“面子”进行磋商的过程:教师从一开始就通过自己的语言及语码转换来为自己争取“面子”,马老板从拒绝的那一刻起也在尽量维护对方的“面子”,使谈话至少在表面上能够得以维系。对此,教师也心知肚明,因此也配合对方将谈话完成。如果有任何一方不遵守游戏的规则,从而导致谈话破裂的话,就会由他来承担责任:对马老板而言,在一个极其注重老乡情谊的潮州人团体中,会被视为无情无义,会让他“丢面子”;对教师而言,会被认为没有礼貌,不懂人情世故,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因此,双方都尽量的维系着谈话的进行,尤其是马先生,由于是他的拒绝造成了对方“面子”上的损害,因此为了不使对方过于难堪而终止谈话,他始终在运用语码转换以及语言的技巧来弥补或减轻对方“面子”上的伤害。

三、结语

中国传统文化中关于面子的行为尚有许多,不能一一尽述,此处不过触及皮毛,但由此我们或许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在以中国传统文化为背景的多语社区中,语码转换是谈话双方力图引导对话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进行的一种手段,是进行“面子”磋商的一种方法,而“面子”的磋商又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对语码的选择和转换。不论最后的结果如何,双方都努力使自己和对方的“面子”维持在一个相对平衡的位置,这或许就是中庸之道的体现吧。

参考文献:

[1]张正举,李淑芬.西方语言学界关于语码选择及语码转换的静态和动态研究[J].外国语(上海外国语学院学报),1990,(04):3-11,35.

[2]黄光国,胡先缙.人情与面子——中国人的权力游戏[J].领导文萃,2005,(07):162-166.

[3]翟学伟.中国人的面具人格模式[J].二十一世纪,1995,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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