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空间的转换对布卢姆主体身份的建构和消解

2018-07-22 10:16李韶华兰州城市学院文学院兰州730070
名作欣赏 2018年29期
关键词:布卢姆鲁迪斯蒂芬

⊙李韶华 [兰州城市学院文学院,兰州 730070]

乔伊斯是20世纪的文坛巨匠,他敏锐感知到了新世纪的各种巨大变化,并集毕生精力试图在他的文本中体现这一变化。在主体与世界的关系变化方面,乔伊斯领悟到现代空间已不仅仅是传统的供主体活动的容器,而是演变为可以影响主体自我认知的巨大能量源。在《尤利西斯》中,作者叙述了1904年6月16日这一天,布卢姆、斯蒂芬和莫莉在短短18个小时内的平庸琐碎的生活,但却让主人公布卢姆穿梭于家、澡堂、墓地、图书馆、妇产医院、街道、酒吧等各种地域空间,展开了一场精神冒险。随着空间的不断变换,布卢姆对主体身份的认知也经历了四个发展阶段,呈现出一种循环的变化轨迹,下面笔者将逐一对其进行分析。

一、处于私人空间中的布卢姆,自我认知清楚,主体身份简单明确

小说的核心主人公布卢姆直到第四章时才迟迟出场,他最先出现在都柏林艾克尔斯街7号的家里。早上八点,布卢姆刚刚起床,他脚步轻盈地在厨房里转悠,思谋着自己的早餐应该吃什么。利奥波德·布卢姆先生最爱吃的是牲口和家禽的下水,于是他外出去购买自己爱吃的腰子。此时他心情放松,作者也有意多次写到他在买腰子路上的愉悦心情,比如“他晒着太阳,在洋溢着幸福的温暖中踱步,时常安详地闭上眼睑”①,“他暗自感到高兴,漾出微笑”②。作者紧接着写他在单位、澡堂、沙滩等空间的一些遭遇和心理意识。在这些空间里,布卢姆独处的时间较多,他表现得轻松自然,也毫不掩饰他作为饮食男人的欲望和需求。肚子饿了,他就去买自己最爱吃的带着血腥味的膻膳的羊腰子,也会出于男性本能在排队时意淫队伍前面邻居家的女仆,虽然被漠视时心里感到一阵痛苦,但是很快又变成淡淡的快感。在单位,布卢姆也是如鱼得水,会游刃有余地处理好自己广告推销员的工作。在澡堂,他不但舒舒服服地洗了澡,还不忘欣赏自己的男性躯体。在傍晚的沙滩上,他与美少女格蒂偶遇,并深深地被她的美貌所吸引,以致待她离去后竟然情不自禁地自慰。还有在博物馆的女神像前,他还出于好奇心去偷窥女神的阴部,这都体现了布卢姆作为饮食男人的本色。同样,在这些独处空间中,布卢姆的意识范围也相对集中,都是围绕着自己的父亲、女儿、儿子、妻子等亲人展开,但在此只是隐约交代了他的亲人们和工作的一些情况。在这些私人空间中,布卢姆本色出演自己作为男人、父亲、丈夫、儿子的角色,是孝顺的儿子、体贴的丈夫、慈爱的父亲,一切都很正常,可以看出他对自我的认知清醒,主体身份明确。

二、处于与朋友交际的空间时,布卢姆的主体身份受到质疑,他对此深感焦虑

在作品中,当布卢姆的活动地点由较单纯的私人空间转换到稍复杂的友人空间时,他的自我认知和身份建构也随之发生了较大变化。如在前景公墓,布卢姆和西蒙·迪达勒斯、马丁·坎宁翰及鲍尔先生等朋友们去参加故友迪格纳蒙的葬礼。因为参加葬礼的缘故,布卢姆之前的愉快心情荡然无存,他“神情严肃地从敞着的车窗里眺望马路旁那一扇扇拉的低低的百叶”③。破旧的马车缓慢地行驶在颠簸的马路上,布卢姆感到气氛令人窒息。他和三位好友同乘一辆马车,他们在路上随便聊着天,但是大家有意无意聊到的话题又都令布卢姆很难堪。布卢姆的妻子是女高音歌唱家,收入比他高,这让布卢姆感觉挺不直腰杆,很伤自尊,而妻子还红杏出墙,行为不轨,朋友们都略知一二,所以言谈中总有触及,更让布卢姆颜面尽失。有苦难言的布卢姆只好低头不语,陷入沉思,而他的意识又在早夭的儿子和自杀的父亲死亡时的情境中游荡,内心本就很痛苦了,但鲍尔先生又当着布卢姆的面谈论最要不得的是自寻短见的人,他会给家人带来莫大的耻辱。布卢姆又因父亲是自杀而死被人瞧不起,而布卢姆最心痛的是儿子鲁迪的早夭,因为布卢姆是犹太人,按照犹太信条,孩子的健康决定父亲是否强壮。犹太法律指出,一个男人必须儿女双全,并要求这些儿女也能够繁衍后代。他的幼子鲁迪出生十一天就早早夭亡,既让他失去了继承人和希望,也侧面反映了布卢姆作为男人是不强壮的。因为儿子的早夭,他已经十一年没有同妻子有夫妻生活,不能履行丈夫的职责,以致妻子出轨,他对此心知肚明,内心忍受着煎熬,但却选择了逃避。同时,他也想到了最心爱的女儿,但女儿春心萌动,好像已经心有所属,马上就要离开自己。在此空间中,布卢姆之前自我建构的正常男人的身份被朋友们质疑,成了有污点的人的儿子、不强壮的父亲和无能的丈夫,他心烦意乱,倍感焦虑。

三、处于酒吧、妓院等杂乱的社会交际空间时,布卢姆的主体身份被彻底消解,他也因此变成了非理性的个体,自我认知也随之迷狂

爱尔兰男人大多嗜酒,所以酒吧是男人们重要的社会活动场所。当布卢姆置身于酒吧,同那些喝得酩酊大醉的人待在一起时,即使他自己没有喝酒,头脑清楚,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也不能独善其身,主体身份被消解殆尽。作为一个犹太人,他在与他一同生活的基督教群体中,始终是被排挤的那一个。同时,当布卢姆谈到自己是出生在爱尔兰,理所当然是爱尔兰人时,又被大家当面恶意嘲笑了一通,压根没把布卢姆当作爱尔兰人。他们不仅否定了布卢姆的民族和国家身份,还称布卢姆是双性同体的非男非女的人,“他就是个两性掺在一起的中性人”④,连其正常男性的身份都被消解。在这种情况下,原本理性的布卢姆为了维护自己的身份,竟然糊涂地与一帮酒鬼展开辩论,辩称“我还属于一个被仇视、受迫害的民族,现在也是这样。就在此刻。这一瞬间。被盗窃,被掠夺,受凌辱,被迫害”,并伸出拳头来说:“还在摩洛哥当作奴隶或牲畜那么地被拍卖。”⑤最后还以耶稣是犹太人来攻击对方,但很快就因寡不敌众而逃之夭夭。在此社会活动空间中,布卢姆被自己社交圈中的同类人排除在外,他个人的主体身份被消解为流浪的犹太人和身份模糊的“无名氏”,而他自己也找不出有力证据来证明自己,因此陷于迷茫之中。

由于对主体身份的迷乱不自知,布卢姆在午夜十二点时,像孤魂一样游荡在马博特街道上,甚至一度出现幻境。他先是幻想自己被警察抓去受审,罪名是给塔尔博伊夫人写情书,接着幻想自己突然荣升为市长,还成为爱尔兰国王,荣耀无比,但随后就遭到群众的攻击,被驱逐出境。文中还通过想象中的辩护律师之口,陈述了布卢姆对此的态度。“我的辩护委托人并未成年,一个来自外国的可怜的移民。他开头是个偷渡客,如今正竭力靠规规矩矩地工作挣点钱。被诬告的那些不轨行为是幻觉引起偶发的遗传性神经错乱导致的。我的这位辩护委托人的家族中有着精神彻底崩溃与梦游症的病史。”⑥“布卢姆博士是个变态的阴阳人。家庭矛盾使他暂时丧失了记忆。我相信他是个并没有犯多大罪,却受了很大冤屈的人。”⑦这都体现了布卢姆对自我身份被消解后的困惑迷乱。

四、结束了一天的辛苦奔波,布卢姆返回家中,但又重拾信心,满血复活

被消解了身份的布卢姆极度疲劳地游走在都柏林街道,他怀着一点恻隐之心和赏识之情搭救了喝得酩酊大醉又被警察打了一拳昏死的斯蒂芬,在照顾斯蒂芬的间隙,他又出现幻觉,他仿佛看到:一个人影背对着黑暗的墙壁徐徐出现。这是个十一岁的仙童,被仙女诱拐了去的。身穿伊顿学院的制服,脚蹬玻璃鞋,头戴小小的青铜盔,手捧一本书。他不出声地自右向左地读着。布卢姆惊异万分,不出声地呼唤:鲁迪!⑧正是这一将斯蒂芬当成自己儿子鲁迪的错觉,让布卢姆从困惑迷茫中顿时醒悟,他内心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于是布卢姆对烂醉的斯蒂芬照顾周全,并在子夜时分,携酒醒后需要水喝的斯蒂芬前往通宵营业的马车点补给能量,此时的布卢姆不但完全恢复了理智,而且比平常更加清醒。他还像慈父一样对斯蒂芬进行谆谆教导,并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家里,请斯蒂芬喝可可,主客之间相处愉快,替身给主人带来巨大的满足。待送走斯蒂芬之后,布卢姆的意识虽然还是停留在父亲、儿子鲁迪和妻子身上,但是对于父亲的自杀他已能坦然接收,对于幼子鲁迪的早夭,他已找到替身,心理倍感安慰,甚至对于妻子玛利恩的偷情幽会,他都能完全释然,并在床上亲吻了妻子的屁股以示和解。他感觉一切都是无所谓的,所以他最后的心境是无所期待,不曾失望,心满意足,并以婴儿式的睡姿进入梦乡,成功实现了本色回归。

综上所述,乔伊斯所热衷描写的都柏林已不仅仅是人物生活的外部场景,而是变成了现代都市生活的巨大隐喻,空间与生活在其中的人构成了一种复杂的关系,空间的变幻莫测凸显着现代人内心的复杂与焦虑。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爱尔兰〕 詹姆斯·乔伊斯:《尤利西斯》,萧乾、文洁若译,文化艺术出版社2002年版,第134页,第135页,第189页,第221页,第766页,第728页,第724页,第63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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