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赵本夫小说中的民间意识

2018-07-22 10:16陆佳宇张新科徐州工程学院人文学院江苏徐州221000
名作欣赏 2018年29期
关键词:文盲欧阳知识分子

⊙陆佳宇 张新科 吴 云[徐州工程学院人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000]

“民间”不仅是普通人日常生活的场所,而且是直接权力思想下的广阔的文化空间。它蕴含着鲜活的生命意识,表现出旺盛的生命力,但又不能成为一个强大的独立实体。陈思和说:“‘民间’是一个多维度、多层次的概念,但它表现出了自己鲜明的特点:它与国家权力控制相对立、相渗透,真实地反映了社会生活的面貌和下层人民的情绪世界;自由是其最基本的审美风格,甚至连道德、法律、文明和进步都是不能抹杀它、约束它的;民主性的精华是和封建性的糟粕混合在一起的,而这正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藏污纳垢的形态。”

但是在其他作家的笔下,民间却是正直的、勇敢的、是有着美好品质的,比如赵本夫,他曾在《大地人》中说过,他十三岁以前一直生活在农村,长大后在徐州丰县工作了很长时间,真正调离丰县的时候他已经将近四十岁了。在工作期间,他曾连续六年加入农村工作队,正是这六年的经历,让赵本夫真正透彻地了解了农村。直到如今他虽然已经举家迁到南京十几年,或许在别人眼里,赵本夫早已是南京这座城市里的一员,可在他自己的心里,城市的喧嚣让他敬而远之,只有农村才是他心目中的净土,“一个作家,时时都要提醒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应该坚持平民的立场”,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进入过这个城市,一直与它保持着距离。在与姜广平的一次采访中,赵本夫说他经历了很多磨难,体验了很多特别的生活,所以他和江苏这一带从大学毕业,然后进一家单位工作,阅读过很多古今中外文学名著的作家有很大的不同。赵本夫的作品都是从自己的苦难经历写起的,他是一个完全从生活里走出来的人,是一个没有童年的人,父亲与母亲两个大家族的故事于年幼的他而言未免太过沉重,那些他永远也忘不了的痛苦回忆就成为了他写作的重要资源。

赵本夫的小说是民间真实的叙述,真实的“民间”使作者充分地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本文通过《刀客和女人》《无土时代》《天漏邑》三部小说来探析赵本夫小说中鲜明的民间意识以及对民间价值的认同。

一、《刀客和女人》:以民为本的“官”/“民”书写

《刀客和女人》上部第六章中曾提到黑虎自小喜欢大雁,因为雁是情义鸟,一对大雁,若其中一只被人伤害,另一只就会一直在这一片地方徘徊,哨雁也会留下与它一起向捕雁人发起进攻。即使这种报复很少有成功的时候,甚至通常以惨败告终,它们也丝毫不会有放弃的念头。小说中的主人公黑虎和珍珠这对情侣正如大雁一般,他们二人被珍珠当镇长的父亲欧阳岚与后母一枝花无情拆散,谋划着将珍珠许配给县长白振海的傻瓜儿子,企图以此来维系欧阳岚与白振海之间的利益关系,官官勾结,牟取暴利。当珍珠被软禁在家中后院的时候,黑虎没有选择自己一人离开,而是想尽办法去解救珍珠。黑虎娘、刘尔宽以及赵松坡父子也都如“哨雁”一般,和失去情侣的黑虎一起为救出珍珠想办法。他们不顾一切,即使黑虎娘被欧阳岚的手下打死在胡同里,即使赵大龙为救珍珠的孩子携妻儿背井离乡远逃千里,即使黑虎自己中枪被俘虏,甚至被当作土匪押去蛮子林行刑,他们都不曾后悔。他们之间的情义就如同大雁一般,是纯洁的,是热烈的,更是悲壮的,明知前路艰难,亦要勇往直前。赵本夫对这种能够在面对苦难与挫折时依旧勇敢、依旧坚强,有着顽强生命力的百姓是赞赏的,是敬佩的。王光东曾提出:“作为‘地之子’的作家应融入土地和土地上生活的人们的生命中,获取富有生活质感和生命热情的生活经验。”赵本夫就是这样一位作家,他在小说中站在了以黑虎、珍珠等人为代表的敢爱敢恨的“民”的一边,表达了他对“民”的智慧与勇敢的赞扬。

与此同时,赵本夫站在了以白振海、欧阳岚为代表的“官”的对立面,以莫大的勇气和锐利的目光揭露了县长白振海以及镇长欧阳岚这一类为官之人的丑陋面貌,他们钩心斗角、奸猾狡诈,背叛了人民,甚至给老百姓带来了灾难,被赵本夫打上了丑恶的烙印,作为丑恶的历史符号在人们的脑海里呈现。

小说中讲到,白振海为了安稳上任警察局长,将自己勾连了两年的姘头一枝花打发给欧阳岚;而欧阳岚为了攀高结贵,即使心中知晓白振海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仍旧欣然接受了。《刀客和女人》上部第四章中,白振海在利用各种关系当上了新县长之后,为了显示自己关心民事,亲自到黄河故道巡视查看,途经柳镇,直奔欧阳岚家休息,酒足饭饱之后看到一枝花卖弄风情,便起了淫欲。欧阳岚心中不快却又不敢反对,便将现任县长刘大炮灌醉,撺掇他去打扰白振海的好事,从而一箭双雕,让自己当上新任县长。而白振海更是奸猾刁钻,在被发现之后对准刘大炮的大腿就是一枪,污蔑他前来行刺,将他暴打一顿,带回县里严刑拷问最终致死,却在对外公布时报了一个抗罪谋刺、绝食而亡的名目,将坏事干得不露痕迹、冠冕堂皇,最后还落了个清官的名声,欺骗了百姓。作者在小说中这样描写他们的结局:在1938年5月日军攻占徐州的时候,欧阳岚被黑虎一刀砍死,又被刘轱辘连开数枪,并用刀割下了人头来解其杀父之恨。而白振海在日军占领丰县时便抛下百姓,携家带小弃印逃走,在1949年的前一年,从重庆逃到台湾去了。赵本夫批判了他们的罪行,站在人民的立场上,为人民发声,通过形象分明的“官”“民”刻画,表达了他的民本思想,对“官”能以民为中心,为民服务的期望,希望最终达到官民和谐。

二、《无土时代》:乡下人视角下的城市/农村书写

众所周知,城市化进程具有两面性,既有现代化的优点,也有土地流失、环境污染等缺点。但是在小说《无土时代》中,作为“地母”三部曲的最后一部,赵本夫没有写城市生活的热闹繁华,而是着重突出了城市化进程的负面影响,重点描述了它带来的负面问题,表达了对土地、大自然的原始崇拜,对城市化进程的深思以及对人类与环境关系的忧虑。

赵本夫以草儿洼村主任方全林为寻找走失的天易以及看望离开草儿洼到木城打工的天柱等村民而进城来展开情节,为我们展现了城市的压抑,讲述了村主任在木城的所见所闻,总结了几条他的感受:第一,城里太喧闹,昼夜不分,每晚都有几百万人睡不好觉,很多人常年需要服用安眠药;第二,城里并不是天堂,也有很多穷人过得不如在农村舒适;第三,农村人到了城里会变坏,城里有很多暗娼,无论什么人,只要花钱就能解裤腰带,很多农民工例如安中华等人在城里打了几年工就吵着闹着要和妻子离婚;第四,村主任在城里的名声不好,城里人说村主任想睡村里哪个女人就能睡哪个女人。由于草儿洼的青壮年都到城里打工去了,看到了外头的城市,渐渐就不想再回农村,都选择攒钱定居在城里。而草儿洼就只剩下一些老弱残疾和妇女,还有几口摇摇欲坠的老屋,一片破败景象。农村人口数目在不断减少,经济持续低落,衰败的趋势无法阻止,而城里也因人口众多,土地流失、环境污染、性病隐患等问题面临着生存威胁。赵本夫对城市抱着审视批判的态度,也从侧面表现出了他对农村的留恋,于是在他的笔下,农村的麦苗入住了城里的草坪。《无土时代》第十篇中写道,在木城担任绿化队长的天柱在木城申办全国卫生城急需更换草坪时,趁机偷梁换柱,将苏子村几百亩绿油油的麦苗移植到了全市大小三百六十一块草皮上,勾起了城里所有人的思乡思土和种植情结。原本这是在现实生活中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赵本夫发挥了他出色的想象力,将个人情感融入其中,表达了他对农村的喜爱与眷恋,表达了他对农村的认同,呈现了他的民间意识。

三、《天漏邑》:民间立场上的知识分子/文盲书写

《天漏邑》小说中无父无母以及天漏村农民出身的宋源是文盲的代表,而他的妻子是彭城一个剧团里演刀马旦的名角武玉蝉,是城里有文化的知识分子代表。他们两人的结合是文盲与知识分子的结合,宋源虽然是一个文盲,但他身上的英雄气质、爱国主义精神让武玉蝉崇拜,他智慧勇敢、坚强正直的美好品质让她为之倾心,当然他们之间也不可避免地会有矛盾,起冲突,需要不断的磨合。起初,武玉蝉对生活中的细节很讲究,尤其是在卫生方面,例如第六章中写武玉蝉总是像洗猪大肠一样把宋源从头到脚洗干净,直到没有一点异味才停手,还会要求宋源刷牙,把胡须刮干净。在男女性事上也同样很讲究,武玉蝉会要宋源先穿上自己亲手缝制的睡衣,然后拥抱、亲吻、抚摸全身,按照程序来做爱。但宋源在与七女交往的那么多年里从未有过这般麻烦,他总是直奔主题,只为发泄原始的性欲;讲话上也依旧保留着农村的说法,管“拉屎”叫“屙屎”等。赵本夫在小说中对知识分子讲究生活中的细节表示不以为然,这一点通过对宋源文盲形象的刻画充分表现出来。特别是当武玉蝉怀孕生子之后,宋源感到荒唐甚至恼火,面对一堆麻烦事,他越来越忙于工作,少有还家,而武玉蝉也找了不止一个相好的,游戏于男人之间,以满足精神和身体的空虚。但是在宋源因“文革”被抓起来游街示众的时候,武玉蝉都会跟着跑,当他在街上被人踢倒在地,武玉蝉也会疯了一样扑上去护住他,甚至在宋源被救出之后,武玉蝉也能放弃城中的一切,带上儿子与宋源隐姓埋名,过上普通的生活,这也代表着知识分子与文盲从矛盾走向最终调和的过程。

另外,在游击队时,宋源曾经暗恋过共产党地下县长檀黛云,她洒脱大方、待人真诚而又神秘陌生,她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知识分子代表,宋源对她的暗恋,可能更多的是对知识的渴望,被她身上的知识分子气质所吸引。而在小说中其实檀黛云也是喜欢宋源的,虽然并没有直接表露,但是在七女问檀黛云是否喜欢宋源的时候,她的回答是喜欢的,喜欢宋源的忠诚与勇敢。檀、宋二人之间的爱恋,说明了知识分子与文盲之间其实是可以融合的,是可以达到和谐共处的境界的,体现了檀黛云对民间的认同,知识分子对民间的认同。

赵本夫的民间意识是与生俱来的,他在小说中塑造的人物几乎是无意识的就站在了民间立场,正因如此,他笔下的宋源才能挣脱意识的牢笼,迸发出生命的原始冲动和活力,表现了赵本夫对以宋源为代表的文盲展现出来的天生智慧以及美好品质的赞赏。

《天漏邑》第二章中提到,在民国三十四年(1945),抗战刚结束的时候,从国民政府中央历史研究所来了一位柳先生,他是中央派来研究天漏村的研究员。在与天漏村村民的相处过程中,村主任老车以及药铺王掌柜等村民们没有学过文化知识却自然展露出来的智慧让柳先生对民间生活充满了向往之情,在对存放在山洞里的竹简文书进行深入的整理研究之后,他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归宿。得知国民党失败后,柳先生孤身一人留在了天漏村,从此隐居山林。赵本夫通过书写柳先生对天漏村当地村民的认同,表现了知识分子对文盲身上天生智慧以及优秀品质的认同。

赵本夫的小说自觉地走近了民间,他从民间寻求文学创作的资源,在民间获得灵感,在民间寻找文学之根。他在《刀客和女人》《无土时代》《天漏邑》等作品中书写了“官”与“民”、城市与乡村、知识分子与文盲之间的矛盾、冲突,甚至对抗,而最终走向调和的过程。他的创作给读者带来了新的感受,他的作品表现和承载了文学应该表现和承受的东西,可以说,赵本夫的作品更接近于文学本身,凸显了“民”的质朴、乡村的美丽以及文盲的天生智慧,在弘扬人性美的主旋律下也不掩饰对人性恶的愤懑,表现了“官”的专横、城市的压抑、知识分子的华而不实,站在民间的立场上表现了他对农村的眷恋,清晰地表达了他对民间的认同和赞赏,呈现出鲜明的民间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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