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景观遗产象征本体的见证价值探究①

2018-07-20 08:28广东工业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广东广州510090
关键词:文化景观表象原型

陈 晨 方 海(广东工业大学 艺术与设计学院,广东 广州 510090)

本体(本源)事物或人类思想认识活动具有从混沌中发现、界定、彰显和产生事物的能力,是形而上的,是同“器”相对立的“道”。[1]象征本体是对于事物的拟象意识、原型投射与象形理念共同应用于事物认识与产生过程的思维范式。文化景观遗产象征本体既具有文化的特性,又因人们共通的象征思维方式而具有被全人类分享的重要价值,其中即包括见证价值。目前,已被认定的世界85处文化景观遗产,见证价值是其重要的评价标准之一,是我国五处文化景观遗产唯一共有评价标准,说明表现遗产地独特人地关系的持续演进和延续能力是遗产界定与突出普遍价值(OUV)评价的焦点。[2]因此,准确找到符合全球化认同与地域化文化特质的象征本体从而衡量见证价值,是遗产申报与保护的重要核心之一。

一、见证文化传统的象征本体媒介

《世界遗产公约》操作指南中,文化景观遗产突出普遍价值(OUV)的十项评价标准,是将文化遗产与自然遗产的价值标准结合,见证价值是其中的第Ⅲ项:“成为独特的或者至少特别的证据,对于一种活着的或者已经消失的文化传统或文明。”[3]说明文化景观遗产中文化的重要程度,但脱离不了特定的自然环境,是“自然与人类共同结晶”的体现。同时,这一条强调了“活着的文化传统”,是指“对具有文化含义的材料、形式、传统功能的使用、对背景环境的使用的连续性。”[3]。符合文化景观活着的不断发展的属性,并突出文化传统对持续记录与呈现遗产价值的见证作用。在本土和全球语境的认同下,目前我国五处文化景观其界定标准中均包含对文化传统的见证价值,而承载文化传统重要媒介之一即是源于中国传统文化中人对自然的认知并产生文化景观的象征本体。

人们在文化景观的产生过程中,既有生产技术的应用,同时又受到种种心灵的、感情的、愿望的、理想的乃至欲望的支配。《周易》以“观物取象”[4]的结构解析启发了传统认知,将卦象作为符号认知并试图概括世界万物,既结合易学象数学又与魏晋易学义理学融合,将“立象以尽意”发展为具体的物象。法国人类学家列维一布留尔曾把象征思维的规律概括为“互渗律”,即事物“能够以我们不可思议的方式,同时是它们自身又是其他什么东西”,其所以如此是因为事物之间发生了“接触、转移、感应、远离距作用,等等”[5]。“象”是设计艺术的灵魂所在,象征已被公认为人类自古以来形成的艺术形式,文化景观遗产象征本体中思维、认识和实践活动是交替进行的,即文化景观物质空间产生的“道”。在景观构建过程中,对于自然的感性认识和与自然协调共生的理性认识之间,在观物取象、取象比类到立象尽意的认知心理过程的不同阶段之间,在自然耕种实践、自然形征初认识,到建筑、地形、图像的再实践与文化影响的景观原型再认识的不断前进的循环往复过程中,象征思维是不可缺少的中间环节,是人们在自然实践中最原初的思维方式之一,由此产生的象征本体使自然与人文思想直接关联形成“人化自然”。(图1)其包含自然与人文之美的和谐互动、突出的历史文脉、特定时期的社会生活体系等在不同程度表征了文化景观作为遗产的见证价值,见证了人与世界的异质同构联系的方式、人的符号化思维对于自然现象的阐释以及运用符号化行为构筑景观的文化传统。因此,挖掘文化景观象征本体的见证价值对于遗产突出普遍价值(OUV)评价具有重要作用与意义。

图1 文化景观遗产的象征本体构成

二、拟象认知的意化自然属性

见证价值源于文化传统的记载,包含人对于自然的拟象认知,通过想象、联想、比拟沟通等观物取象的方式认知客观世界,即象征本体。因此,拟象认知使人的意识负载于自然之中形成意化自然属性,是见证文化传统媒介产生的基础。

象征思维使对象世界不仅仅是存在的个体,而且是携带了人的主观认识,变成一种带有隐喻、指向的被主观臆断的拟象意识,形成了“观物取象”的过程。“观物”是主观思维观察事物,“取象”源于《庄子·天道》:“夫尊卑先后,天地之行也,故圣人取象焉。”[6]是一种主观能动的意象思维方式。自然是文化景观产生的基质与空间限定实体,中国人选择自然山水进行人为活动,不仅因其提供了生息自然环境,更因拟象认知使自然呈现的是人们可望而不可即,具有喻指的神秘幻象,使人们的行为依附于客观环境,又将自己的理想附着于山水中祈愿实现,即“地载万物,天垂象,取材于地,取法于天,适宜尊天而亲地。”[7]人们所观之物是带有强烈主观色彩之物,所取之象并非本象,而是具有反映内心意识的创造之象,形成主观意化的自然属性,是基于文化传统发现自然、定义自然的基础。

源于人的生活与防御认知,取自然之象为生存环境;源于神话认知,取高山形态为仙山、取水流广阔或蜿蜒之象为仙池、太极、凤凰等特殊图案;源于人的归属感与品德思想认知,取植物外形或属性为人格精神等。王维以“凝情取象”将取象与人的情绪关联,以自然亲近、山水崇拜、出世归隐等形成意化自然。哈尼族将田稻视为生存的根本,思维方式、伦理道德等均由梯田稻作繁衍派生,具有象征意义的仪式等均由此而来。庐山的宗教文化多元广博,拥有六教之多,被誉为“中国‘道藏’之始”“佛教‘中国化’的中心”“三教合一的演绎地”“西方宗教的交汇地”。[8]这种宗教的汇聚,其中原因乃是因为庐山钟灵毓秀的自然形态、隐幽忽现的山势变化、云雾缭绕的气象使僧道、先贤在此修行、谈禅及论政等。白居易说:“匡庐奇秀甲天下”,庐山以其奇峰密林、深泉幽谷为佛、道、基督等宗教提供了传道布法、修身养性的天堂乐土。”[9]是拟像认知的自然寄托,传达庐山多元文化交融的文化传统。

三、原型表象的构造理念导入

人们拟象认知的意化自然之象,以形象思维与逻辑思维由归纳到演绎、由个别到一般的的思维方式产生抽象的构造意识,[10]因儒释道文化影响比类为精神之象,在《周易》中就是卦艾之象;在道家人之中是“无物之象”的道象;在禅宗认知中是“回归”心性的开悟之象。通过比类思维使象流动与转化形成原型表象,作为景观构成理念将文化传统投射,形成本土语境并引导文化景观物象的形成。

1.文化传统的表象映射

自然环境千差万别,生活习俗因地而异,荣格在研究原型理论的过程中认为:“生活中有多少种典型环境,就有多少个原型。”[11]巧取自然形成的心象,因文化作用使“母题”形成具体形式,古人对于天、地、人和谐共生的追求,在儒、释、道核心文化体系与地域氏族文化中均有体现,在文化景观形成中具有重要的作用,对于自然的拟象认知具有特定时期的文化思想与美学法则。五台山的形成是对山的拟象认知形如圣物莲花,因释、道文化印象映射为宗教佛国的表象;传统社会伦理纲常等级制度通过儒礼文化集大成,庐山的自然景观受其影响映射为礼制表象;哈尼族对所生存的环境中万物的信仰与尊重,映射为山、林、水、田与民居一体的人神共居表象。

2.典型类型的语境呈现

相似文化影响下比类形成的理念与典籍中理想景观空间结合投射为典型的原型表象。水中仙山昆仑山、蓬莱仙境与壶中天地构成仙域原型表象,杭州西湖的小瀛洲空间映射即源于此理念。《华严经》描绘:“华藏世界,有无数香水海,每一香水海中各有一大莲花,每一莲花都包藏着无数世界。”[12]须弥山包含于每一个大千世界中,三个大千世界为一佛土,每一座须弥山由山顶至山脚有神佛护佑,佛国净土即由无数个这样的须弥世界构成。以此宗教文化与理想景观空间进行自然比类,形成了五台山寺庙环山、幽静净心的净土原型表象。礼制是控制传统社会等级并映射为空间的重要文化思想,清代《朝庙宫室考》中记载:“学礼而不知古人宫室之制,则其位次与夫升降出入,皆不可得而明,故宫室不可不考。”[13]以文雅、庄重、秩序感的思想通过空间秩序传达,由此形成政教合一的礼境原型表象,五台山因其是典型的皇室资助形成的山岳景观,而具有礼制序列空间映射。朱熹在庐山创建理学并与释文化结合,使谦礼合德与悟真求实的行为思想与“戒、定、慧”的佛理结合形成庐山礼制书院空间映射。人们将自然地貌比拟为生存、防御戍守屏障,祈求现世安稳与生息繁衍,如晋代诗人笔下的桃源佳境形成避世归隐、氏族文脉象征的桃源原型表象,哈尼梯田与左江岩画依据此运用耕种农田空间或图像映射。(表1)

表1 文化景观遗产典型原型表象的语境

四、物象特质的意象传承

《周易》述:“圣人立象以尽意。”[14]列斐伏尔认为:“空间从来就不是空洞的,它往往蕴涵着某种意义。”[15]兼具意识与实体共存的象征本体,物象特质以空间表达构景理念中“意”与“象”合一,“意”源于“象”且创造“象”,“象”承载“意”且表征“意”。将文化映射的原型表象构建于真实的自然之中,用以阐释隐含的宇宙观、文化内涵与审美意趣,使观、取、比的认知意识与理念的本土化语境形成后,通过山水实践形成文化景观物象特质被感悟认同,人文与自然意象超越地域化呈现于全球语境中,见证文化景观遗产对于文化传统的时空传承性价值。

1.编码与解码的语境融合

图2 红河哈尼多依树村寨物象空间编码与文化内涵解码①

物象特质源于文化景观理念编码与文化价值解码的本土与全球语境融合,阿摩斯·拉普卜特在《建成环境的意义》一书中,将环境信息的编码、解码总结为以下结构:传统环境:信码图式→编码予以表现→建成环境→解码→识读理解:信码图式→行为、观念。[16]文化景观遗产因宗教思想、审美情趣、氏族信仰等形成本土化的立象编码,通过建筑、山水、植被、图形以及持续化的生活行为等构成物象空间,经由主体感悟传译从而形成跨越地域的全球化文化传统解码。红河哈尼梯田聚居建筑多为统一的住宅功能,风格一致且就地取材,结合梯田自然地势与生产方式反映了敬重山神、氏族团聚生生不息的地域文化,以山林、梯田、水系与聚落繁衍综合表征氏族文化的继承。形成氏族文化信仰与自然山水、生产行为与物质空间结合的全球化文化解码。(图2)庐山的物像空间承载了文人隐逸文化、书院礼制文化、释、道宗教文化以及近代以后东西方交融文化等多元文化,以古人山水精神的折射与历史缩影编码。世界遗产委员会对于庐山的评价是:“庐山的历史遗迹以其独特的方式,融汇在具有突出价值的自然美之中,形成了具有极高美学价值的、与中华民族精神和文化生活紧密相连的文化景观。”[17]。即其通过物象特质编码的全球化共识解码。(表2)

表2 庐山文化景观遗产编码与解码

2.时空发展的持续记载

“文化景观代表了《世界遗产公约》中所定义的‘自然与人类共同的杰作’,见证了人类社会和聚居地在自然环境的物质局限和(或)机遇下,在内在和外在的持续的社会、经济和文化力量作用下,所形成的历史变迁。”[3]最独特的突出普遍价值(OUV)即是其随时空发展的进行性,被称为“活“的遗产,不断有人为活动的参与,与自然空间、建筑等要素相互作用,记载了不同阶段各种文化对于景观的影响、叠合与消亡,从而见证了持续性独有或兼容的文化价值。(表3)作为延续1600余年文殊信仰中心的五台山,在“四峰、一河、五大禅处、一白塔”的“清凉胜境“之中始终延续宗教活动,为中国社会政治、文化、历史发展提供特殊见证,形成“独特而富有生命力的组合型文化景观”。[18]以不可分割的自然、建筑与宗教行为活动见证了突出普遍价值。左江花山岩画产生于特定时期,但其缺伴随着壮傣族群民族文化的关联性而形成持续性的影响力,记载了这一族群对于神、人、自然的认知与信仰发展,见证了共同文根祖文化对民族文化的认同、凝聚力以及向心力产生和作用价值。

表3 中国文化景观遗产象征本体的见证价值对突出普遍价值(OUV)的支撑作用

五、结语

文化景观从形成到发展,由象征意识、理念原型与物象传意构成的象征本体构架了自然与人文之间的桥梁,“记录着人类意识、生产行为或造景活动、价值等作用于自然的结果。”[19]以拟象认知赋予自然文化传统,使文化景观形成初期即具有地域、氏族、等级、宗教等认知,形成意化自然属性;承载理想空间的原型表象映射文化传统,导入文化景观构成理念;通过物象特质将文化传统编码与感知解码同构呈现随时空动态延续的文化传统,“如一面镜子折射出人类文明的发展历程和水平”[20]。由本土化语境发展为全球化语境见证文化价值,成为突出普遍价值评价的核心标准之一。象征本体镌刻着独特而又普世的文化基因,见证了已消失或延续发展的文明,融合并延续独特区域内,人、自然与文化的关系。挖掘文化景观象征本体的见证价值,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本土与全球化语境的直接体现,对于评价遗产突出普遍价值(OUV)的表达力、技术展现力与互动反应力提供理论及实例支撑,对于文化景观的申遗与保护具有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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