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粟二十世纪上半叶美术展览活动考述①

2018-07-20 08:28朱亮亮常州工学院艺术与设计学院江苏常州213000
关键词:刘海粟展览会美术

朱亮亮(常州工学院 艺术与设计学院,江苏 常州 213000)

王 韧(上海社会科学院 文学研究所,上海 200235)

刘海粟先生是二十世纪中国最为著名和杰出的艺术家、教育家、社会活动家。其盛名饮誉海内,关于他的研究也非常的详实。笔者通过对刘海粟先生二十世纪上半叶美术展览的考察与述论,呈现给世人一个敢于向封建道德宣战的斗士、实践“美育”教育的先锋、第一届全国美展的骨干、救国救民的义善之士,以及书画市场运作和艺术作品自我推销的高手,等等。从而有利于我们更加立体、全面、生动地展现海粟大师精彩而传奇的艺术人生。

一、敢于向封建道德宣战的斗士——人体画作美术展览

现在谈起人体艺术,大家都觉得司空见惯、习以为常,普遍为社会民众所接受。这是社会文明进步与民众思想开放的标志。但在近一百年前的近代中国社会,封建思想占据着主导地位,对于裸露的人体是无法接受与容忍的。正如刘海粟所说:

“二十世纪初,画人体仍相当困难。这主要有两方面的压力:一是封建礼教的压力,认为大伤风化,污浊社会;二是封建迷信,误以为人体绘画摄魂夺魄(当时农民连拍半身小照都以为是勾灵魂的)。”[1]154-155

民国时期有关人体教学以及有人体绘画作品参加的美术展览就面临着巨大的冲击与挑战,甚至是社会各界的斥责与攻击。上海美专(当时叫上海图画美术院)从1915年3月,根据学程规定,西洋画科三年级学生要用人体模特儿写生,一开始雇佣一名十五岁少年做模特儿,后来采用壮年男子全裸进行人体写生。1917年暑假,上海图画美术院选出学生习作50件,于静安寺张园安垲弟举行学生成绩展览会,会上展出有人体素描习作,参观的人莫不惊诧,社会也为之哗然。上海城东女校校长杨白民竟指责称:“刘海粟真艺术叛徒也,亦教育界之蟊贼也!”②美国学者安雅兰(Julia Andrews)根据刘海粟于1925年的回忆“模特儿问题反动之第一次起因与某年夏天,上海美专成绩展览会中列出的男性人体写生引起骚动”一事而推测此人只可能是城东女学校长杨白民。并分析杨白民愤怒的原因有二:一是其夫人和女人面对男性裸体画时手足无措;二是刘海粟在杨的朋友李叔同运用同样的人体写生教学后,还宣称他在中国首创人体写生。详见:安雅兰(Julia Andrews).裸体画争论及现代中国美术史的建构.海派绘画研究文集[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01:125-129;实际上,第二个原因的可能性并不高,因为杨白民死于1924年,我们没有任何证据指出刘海粟在1922年《时事新报·学灯》的文章之前,或1915年至1917年间——甚至之前——作过类似的宣称,因此也不可能因此在此时一件尚未发生的事触怒杨白民。参见吴方正.裸的理由——20世纪初期中国人体写生问题的讨论.刘伟冬、黄惇.上海美专研究专辑[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0:157-158.并在《时报》上发表了一篇题为《丧心病狂崇拜生殖之展览会》的文章,从而引起大众群起而攻之。[2]511918年7月,上海图画美术学校第一届成绩展览会展品中有学生男女裸体画习作,引起社会褒贬不一的争议声不断,并在《申报》《新闻报》上持续争论数年。(图1)在此之后,1919年8月26日,刘海粟参加了天马会在环球中国学生公寓举办的画展,“陈列一幅模特儿创作,大得和屋子一样,上面画着五个赤裸裸的、大屁股,细脰颈的蓬头女子,标价五千元。看画者为之咋舌,说海粟画我们看不懂,他的胆子是大的”。[3]181

图1 1918年7月,上海图画美术学校第一届成绩展览会

刘海粟以其裸体画创作实践在美术展览中的呈现来吸引人们眼球,并渴望得到民众的关注和认可。但遭到了种种非议:当时的报纸斥责他们狂妄,并有许多人写信来痛骂。其中,有一位海关某监督以人体画展出有伤风化,请工部局查禁。1920年7月,上海美专雇佣了一位俄藉女模特儿进行写生教学,从此开启了裸体女模特儿的先例。1921年,晨光美术会的主要发起人朱应鹏、陈抱一、宋志钦等人在跑马厅附近的晨光画室里雇到了一个俄国女子为模特儿研究人体习作,并画了相当长的时间。该会还设立人体研究部,并在卡德路寰球学生会的研究室内陈列油画人体及写生作品多幅,进行观摩、交流与研究。1922年,在国民政府颁布的新学制中明确规定,艺术专门学校列人体模特儿为绘画实习之必要课程,并指出:“学制变更一事,非局一隅;学术兴废之事,非一人而定。”[4]在这之后,北京美术专科学校、上海艺术专科学校、上海神州女学、东方绘画研究所、上海大学美术科等陆续开始用人体模特儿进行写生教学。(图2)根据陈抱一在回忆当时的洋画界的人体美展时所指出的:“大概民九、十年以前的洋画展览会中,裸体人物画之陈列还不轻易实际,往往受到无常识无理解的干涉。但民十年以后,对于裸体画之陈列,已渐次不致有人过分神经过敏了。”[5]同时,刘海粟也乐观地表示:“社会上对于人体模特儿也似乎稍稍了解,没有人出来反对,我以为一般人爱美之观念渐深,觉得很安慰。”[1]59可没有料到的是,1924年美专校友,也是刘海粟的学生饶桂举在南昌举行绘画展览会,陈列人体习作,被江西警厅勒令禁闭。①警厅禁示云:“饶桂举现任《正义报》八版《艺术周刊》编辑,已在九月二十四日第二期内,载其师刘海粟做《创始雇佣活人模特儿之经过》一文,此为鼓吹裸体画之萌芽,以后类此者或有甚于此者,必层见叠出。以教育最发达、风气最开通之江苏,尚呈请官厅禁止,而江西竟有此社会蟊贼饶桂举,公然提倡淫风,言之痛心,若不禁止,为患滋多等因。”朱金楼、袁志煌编.刘海粟艺术文集[M]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7:107。后经刘海粟出面向江西省当局致信交涉才得以平息。

图2 上海美专裸体模特儿写生课(20世纪三十年代初)

到了1926年,又有教育总长章士钊、上海参议员姜怀素、上海总商会会长兼正俗社社长朱葆三、上海县长危道丰等先后请禁止美专人体作品展览,并要求“恳请查禁严惩祸首、以维风化而敦未俗”②上海市参议员姜怀素呈请当局严禁模特儿、严惩刘海粟一案始末有详细的论述。详见刘海粟.人体模特儿.时事新报[J]1925年10月10日增刊。。封建军阀、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也致函刘海粟,要求停止使用模特儿。遭刘海粟拒绝后,孙传芳密令通缉刘海粟。生性豪迈、个性张扬的刘海粟并没有被这一纸密令所被吓退,而是以拥护艺术,坚持真理的坚定立场与之抗争……这场争论长达十年之久,人体模特儿才得以在中国艺术院校中应用,作品亦得以顺畅展出。[6]刘海粟推行的裸体写生以及社会上所举办的一系列有关人体画作的展览引起了社会的极大争论,这场争论持续实践之长、争论范围之广,涉及艺术与社会、艺术与科学、艺术与伦理道德等的问题,引起了社会的极大关注以及对裸体艺术的重新认识,民众的思想与观念也开始逐渐解禁并走向开放。

从1917年第一次陈列人体习作的展览举行到1926年刘海粟以赔款五十大洋的审判结束,有关人体模特儿以及人体美展的一系列纷扰与斗争过程,已经超出了美术史和艺术教育的范畴。它是二十世纪初期中国新旧文化斗争的集中体现,也是民众思想解禁与观念开放所经历的特殊进化历程。刘海粟先生在上海美专课堂上采用女人体进行写实,是民国时期第一人。并将女人体画作进行公开展览,以表达人体的曲线美与艺术旨趣,让民众从愚昧的封建道德伦理的束缚中逐渐走出,开始接受人体艺术所带来的纯洁与高尚的现代审美趣味,起到了民众思想启蒙教育的作用。可以说,刘海粟先生用自己的艺术实践勇敢地挑战了当时封建的思想与愚昧的观念。

二、实践“美育”的先锋——刘海粟策划并参与的美术展览会

1912年9月2日,民国教育部提出“注重道德教育,以实利教育、国民教育辅之,更以美感教育完成其道德”的教育宗旨;10月22日,教育部颁布《专门学校令》十二条,“美术专门学校”被列为专门学校之主要种类。 年仅十七岁的刘海粟积极以灵敏的艺术嗅觉,迅速响应并遵循教育部的教育宗旨与法规,于11月23日与张聿光、丁悚、王亚尘等在上海创办“上海图画美术院”,首任校长为享誉上海画坛的张聿光,刘海粟为教务长,不久后刘海粟自任校长。尽管办学之初学生寥寥,但作为近代最早的美术专门学校,它以雄伟的气魄和坚定的决心,发出了豪迈的宣言:

“第一,我们要发展东方固有的艺术,研究西方艺术的蕴奥;第二,我们要在极残酷无情枯寂的社会里,尽宣传艺术的责任。因为我们相信艺术能够救济现在中国民众的烦苦,能够惊醒一般人的睡梦;第三,我们原没有什么学问,我们却有自信有研究和宣传的诚心。”[7]

诚如他们所发出的宣言一般,因举办频繁举办各类美术展览会和名声鹊起,且影响广泛。让我们来浏览一下从1913年7月至1929年全国美展期间,以刘海粟为领袖,上海美专教授、学生为主,所策划和和组织的美术展览会概况(表1):

表1 1913—1929年间刘海粟及上海美专举办的美术展览一览表②

据上表可知,大大小小四十余场美术展览会在刘海粟引领下,有主题、有目标、有计划地开展起来,受到了社会及艺术界、教育界的广泛关注。通过分析,我们可以看出这些美术展览会大致可以分为以下三种类型:一是上海美专(由于学校改名先后为上海图画美术院、上海美术学校、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学生的成绩报告展和旅行写生展,其反映出刘海粟办学的思路、学校的学科发展以及学校教育的成绩及“以引起社会美感思想”①《本校概况》之五《授课实况》中记载:“本科二三年级生每学期定期旅行一次或二次实写各地之风俗盛迹并于旅行地开成绩展览会,以引起社会美感思想。”.美术[J]1919年7月第2期:4.等各个方面的关注;二是刘海粟组织建立的以上海美专教师为主体的美术社团(主要为天马会和江苏省教育会)所举办的集体性质的美术展览会,他们或为西洋画在中国的传播与发展而努力探索,或为江苏省美术教育发展而奔走呼告,并发出“以促进艺术的民众化为宗旨”[8]的呼声,体现出刘海粟及其同仁对于美术传播与美育所担负起的责任;三是刘海粟本人的个展,有在上海的绘画展示,也有在北京的访问展,更有出访日本的交流展,它们均获得了强烈的社会反响,使得社会各界认识到美术所带来的思想和审美上的提升。

进一步来看,这些美术展览会类型多样,有个展、有社团展、有写生展、有师生展;内容广泛,有西洋画、国画、折衷画、漫画,还有手工、雕塑及图案设计等;涉及参与的人员即相对固定又较为广泛。他们以上海为展览核心区域,扩展至杭州、南京、北京以及日本东京,其辐射的区域均是二十年代中国美术创作、美术教育和美术交流的重点地区,且持续数十年的美术展览会规模,所引起的联动效应及区域文化交流的集群效应甚为广泛。刘海粟不仅是美术展览会的策划者和组织者,而且是很好的展览传播者与推广者。诚如商勇所总结的那样:“事实上,至20年代初期,刘海粟组织策划的一系列不断的美展已与美术学校(上海图画美术院)、美术专业杂志(上海图画美术院创办的《明星画报》及学报《美术》)以及美术社团(‘东方画会’与继起其后的‘天马会’)组合成了“三位一体”的紧密结构,这一结构共同拓展了民国初期上海西画的公共领域,开风气之先的西画家们聚集在美术院校和艺术领袖的大旗下,通过画会加强彼此间的合作与联络;组织策划了一系列美术展览;利用自办的报纸杂志加强社会宣传,扩大艺术家个人影响,通过美术学校培养和引导受过新式美术教育,从而具备新式美术趣味的年轻的展览观众及美术报刊的阅读受众,并不断扩大这一人群的基数,进而利用其传播效应达到社会美术启蒙的目的。”[9]

刘海粟又在其创办的上海美专校刊《美术》杂志上发表《救国》一文,指出:“救国之道,当提倡美育,引国人以高尚纯洁的精神,感发其天性的真美,以实为根本解决的问题”。[10]他的美育救国思想与蔡元培所倡导的“纯粹之美育,所以陶养吾人之感情,使有高尚纯洁之习惯,而使人我之间,利己之思念,以渐消且沮者也”[11]是一脉相承的。刘氏以美术展览会为载体的“美育”实践,其影响更为鲜明和彻底,具有很强的革命性与感召力。无怪乎《民国日报》记者邵力子在参观了上海美术学校的成绩美术展览会后发出了这一的感叹:“美育普及,你们真是广播新潮的天使啊!”[12]

三、全国美展的骨干——为第一届全国美术展览会筹备奔走呼告

令人瞩目的是,由中华民国教育部主办的“第一次全国美术展览会”于1929年4月10日上午10时顺利在上海国货路新普育堂揭幕,历时二十天,于四月三十日闭幕。此次展览是政府主办的第一次以“全国美展”定名的美术展览会,由蔡元培任名誉会长、时任教育部部长蒋梦麟任会长、教育部次长马叙伦为副会长,教育部参事梦寿春为执行总干事,李毅士为展览征集主任。此次展览是蔡元培于1917年提出的“以美育代宗教”之说的全国范围上的首次集中体现。也正如徐志摩在《美展弁言》中所指出的美展的意义:“其一是艺术对于人生的作用,其二是艺术对于时代的反映。”[13]然而,这样一个受到舆论和艺术家一直肯定和普遍认同的第一届全国美展,其筹备过程可谓一波三折,经过长达七年之久的酝酿、申请、试行、再讨论、再报审、立项、筹备、实施、成功揭幕之过程,真可谓“七年磨一剑”。

追溯到1922年6月,蔡元培、张君励、刘海粟讨论并提出了举办全国美术展览会的议案,并有《民国美术展览会章程草案》在《申报》上刊载。②根据《申报》1922年6月16日记载:“蔡元培、张君励、刘海粟将于七月三日中华教育改进社第一届大会时提出建设国立美术展览会之议案一件兹录其理由及计划如下……”在《创设民国美术展览会之建议》中提出了“民国美术展览会章程草案”。这可以说是目前可以查到的最早关于提议举办全国美展的资料。同年7月,由刘海粟撰文,正式向中华教育改进会第一次年会提出《请政府创设国立美术展览会案》交由美育组决议。然而由于时局动荡,执政的北洋政府本身混乱不堪,教育总长屡屡换人,加之政府经费严重紧缺,所以初次申请宣告失败。

鉴于第一次申请失败的经验,在当时那个纷争割据的特殊时期,举办全国性质的美术展览会不是很切合实际。于是,刘海粟、吴新吾等人商议缩小范围,先举办省级范围的美术展览会。刘海粟借1923年8月4日在上海举行的江苏省教育会美术研究会第四届大会的机会,提议举办江苏省美术展览会的构想,并在此基础上由全国教育界联合会举办全国美术展览会。这一议案在会上得到全体通过。[14]1924年3月开幕的江苏省第一届美术展览会几乎以全国美术展览会的预演在上海、南京两地举办。其中大部分审查委员都成为第一届全国美展的审查员。李毅士担任了这两次美展的审查委员会主任。

与初次提出申请相隔三年之后,于1925年8月中华教育改进社在山西召开第四次年会时,刘海粟再次提出《关于召开全国美术展览会的议案》并附有详细的“缘由”和“计划”,会议讨论通过了举办全国美术展览会的议案,并推选蔡元培、刘海粟、李荣培、王济远、李祖鸿、汪亚尘、熊连城、俞寄凡、钱稻荪、王敬章、宗孔、张华、张悌、任恒德、王悦之等为筹备委员。这些委员在山西期间随即召开筹备委员会会议,拟定全国美展大纲数则,并推刘海粟、滕固、俞寄凡、李祖鸿等为展览会章程起草员;刘海粟等回到上海后把起草完毕的二十四条章程寄回北京中华教育改进社;并预计“筹划经费一万元,开幕之期约在秋季。”;在刊载在《申报》的章程中甚至已经确定了举办的时间和地点,并计划在全国其他省会城市举行。①《民国第一届美术展览会之筹备》中刊登了刘海粟等人起草的“中华教育改进社筹办中华民国第一届美术展览会章程”全文,其中第一章第二条中将此次展览定于“民国十五年秋季在北京举行,以一个月为期,在北京举行后移向其他都会举行之。”申报[J]1925年9月19日。但事与愿违,由于时局不稳和经费紧缺等问题,全国美展计划一再搁置。

1927年4月,国民政府于南京宣告成立,6月国民政府大学院成立,蔡元培任院长。11月27日,蔡元培组织召开大学院艺术教育委员会第一次会议。这次会议给酝酿并筹划了近5年的全国美展以新的契机,会上讨论并通过了“美术展览会之分组委员会并通过各该会组织大纲”以及“美术展览会会期、会址问题”,[15]真正进入到了全国美术展览会的实质筹备进程之中。1928年5月11日,刘海粟再次公开发表《举办全国美术展览会案》,提出:“国家美术展览会之举办实为当务之急也……近者国人虽知艺术之重要,而其重要所在,犹属茫然……欲救药此敝为有力之民众艺术教养,厥有待于大规模之美术展览会,则全国美术展览会之举办不容或缓矣。”[16]在多方呼吁和催促之下,大学院开展了全国美展的实质性的筹备工作:初步确定展览时间地点、公布组织大纲和其他相关条例、筹措和落实资金、展览工作分组并聘请相关人员、确定展览章程、确定最终举办地点、向全国艺术家发出征品宣传等。

当年年底,大学院被并入国民政府新成立之教育部,顺理成章地承接了筹办全国美展的任务。教育部首先成立了总务委员会,并颁布了《教育部全国美术展览会组织大纲》,依据这个组织大纲搭建了人员结构框架并具体分工实施展品的征集、审查、陈列、宣传等工作。在1926年4月6日的总务会议上,陈列部主任江小鹣汇报如下:“各部出品陈列日程业已排定,并请定委员等司陈列事宜,四月九日可以陈列完毕。”[17]最终,经过长期而持久的努力,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全国美术展览会得以顺利开幕。

图3 《教育部全国美术展览会特辑号》,《妇女杂志》第十五卷第七号,1929年7月

此次美展费尽周折,终于得以顺利进行,并获得社会广泛称赞。1929年7月,《妇女杂志》刊出《教育部全国美术展览会特辑号》专门介绍首届全国美展的盛况,在整个民国社会引起了强烈反响。(图3)这既是蔡元培美育思想的全国范围内的伟大实践,也是以刘海粟为代表的全国艺术家共同号召和努力的结果。艺术界为之盛大开幕欢欣鼓舞并提出了美好而长久的希望:“我希望这回的全国美术展览会从此成了中国的Salon,以今年为纪元,以后每年继续开幕,为国家,为民众,为艺术家,都是有利益的事。”[18]刘海粟从全国美展的倡议到每一次筹备会议的参与,并相继担任筹委会重要职位,一方面实现了全国美术界首次集中展现与交流;另一方面也扩大了其在民国绘画界的影响和地位。

四、救国救民的义善之士——海内外救国美术展览

民国时期的中国社会内外交困。特别是日本法西斯发动侵华战争之后,全国上下掀起一股抗日救亡的热潮。刘海粟先生积极策划并参与美展筹款活动以助抗日救国。这主要体现在国内和国外两个方面的救国美术展览会之中。

1931年9月18日,日本侵略者发动“九·一八”事变,进攻中国东北。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使日军一周内攻占辽宁、吉林两省,一时间全国震惊,抗日浪潮风起。同年12月6日,何香凝为抗日而发起筹备救济国难书画展览会,在华安饭店八楼举行第一次筹备会。出席者数十人,先由何香凝报告展览之意义,继由郑洪章、钱瘦铁、张幸光、俞剑华、王济远、刘海粟、汪英宾等发言,最后推定何香凝、郑洪章、叶誉虎、狄平子、张善孖、刘海粟、王济远、钱瘦铁、李秋君、李祖韩、汪英宾、贺天健、孙雪泥、黎沛华、柳亚子为常委。[19]12月12日,救济国难书画展览会征集茶会在冠生园举行,到会者有刘海粟、钱瘦铁、商笙伯、阎甘园、张聿光、王一亭、谢公展、王济远、熊松泉、陶冷月、黄太玄、张善孖、马孟容、马公愚、张红薇、郑曼青、方介堪、秦清曾、贺天健、谢之光、余雪扬、薛宝伦等五十余人。当场自认捐助书画达一千几百件。

当时经济和艺术创作最为活跃上海掀起了一股美术名家举办救济难民美术展览会的热潮,如:1932年12月26日,救济难民游艺会书在上海举行,展品六十余件,有钱瘦铁、孙雪泥、冯超然、陈小蝶、吴湖帆、唐冠玉(潘公展夫人)、刘海粟、江小鹣、汪亚尘等人的作品,又有李盛钧特捐助古画十件,并已汇出捐款两万元托救济难民会先行转汇东北以应急需[20]。1932年12月28日,现代书画名家救济东北难民展览在上海举行,展品数百十件,有冯超然、吴湖帆、陈小蝶、孙雪泥、钱瘦铁、汪星伯、张聿光、刘海粟、汪亚尘等。

此时上海的美术院校大都停办,社团活动也纷纷停止,没有离开的少数美术家主要集中在成为“孤岛”的租界里①根据李超在《上海油画史》中的统计,当时留沪的西画家有陈抱一、颜文樑、周碧初、朱屺瞻、钱鼎、张充仁、宋钟沅等。详见李超.上海油画史[M]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95年11:96。。就是在这样危险和困难的非常时期,艺术家们开始更为深刻的关注社会现实、关切民众生活。因此留在上海的爱国美术家开始借助美术进行爱国抗日宣传和救助民众的“赈灾救济”美术展览活动,大致如下:1939年1月14日,刘海粟近作展览在大新公司四楼举行,展出作品一百五十幅,凭券参观。所有入场券收入捐助难民协会。[21]

与此同时,刘海粟也奔赴南洋举办筹赈画展,为国内抗战事业做出了积极卓越的贡献。

1939年底,汪伪政权紧锣密鼓准备在上海的日本侵略者的支持下,临时拼凑粉墨登场,上海人心惶惶。刘海粟为摆脱日伪政权的魔爪,决定应东南亚侨胞的邀请,携画作远赴南洋举办展览。[22]他在爪哇各地、新加坡及马来西亚各地一带巡回举办“筹赈画展”,如1940年1月20日,“中国现代名画筹赈展览会”在巴城(印度尼西亚之雅加达)中华总商会开幕(图4),展出刘海粟、王济远、朱文侯、吴杏芬等92人的作品计342件;1941年,在新加坡城举办“刘海粟教授筹赈画展”等等。[23]1940年第2期《读书通讯》中报道了刘海粟在爪哇举行个人画展筹款呈现政府的情况:

“我国著名艺术家刘海粟氏,于上月间在爪哇中华总商会举行个人画展。极得彼邦侨胞及荷印政府各部长之赞誉,闻此项售画一百五十余帧,得款十五万元,悉数交由巴城慈善会转呈中央,协助抗战,刘氏此次赴爪哇,非但筹得巨款,呈现中央,而于宣扬我国文化,联络邦交,慰劳侨胞,厥功尤伟云。”[24]

图4 刘海粟于1940年1月20日,“中国现代名画筹赈展”在巴城开幕

图5 1941年2月,刘海粟给时任民国政府教育部长陈立夫的汇报信,陈述了其在巴城等地举办抗战画展筹赈的情况

之后,刘海粟于1941年2月给时任民国政府教育部长陈立夫写信汇报了其在南洋等地为抗战举办画展筹赈的具体情况,特摘录如下(图5):

“窃海粟于二十八年十二月被迫离沪,挟画南渡,先至爪哇各埠展画筹赈、宣扬文化,慰劳侨胞,以尽国民天职。二十九年一月,画展首次在巴城举行,葛总领事、慈善会丘主席元荣主持其事,会场在中华总商会,会期共九天。……侨胞以拙作在国际艺坛占有地位。莫不奔走呼号、眉飞色舞、流连忘返、踊跃认购。既可助赈,又得收藏,结果得国币十五万余元。……三月间移展泗水,由驻泗漕领事、筹赈会主席黄超龙等主持,成绩亦达国币十四万元。……五月间在垅川举行。由慈善会主席张天聪君等主其事,成绩亦达国币七万元。七月间移到万隆,主持人为慈善会当局,数日件亦售得四万元,并予该地荷人以绝大之哄动,自动购画者极众,计共售得国币四十余万元。数扫数由各地慈善会直接汇寄贵阳外国红十字会。”[25]166-167

根据以上国内报纸的宣传报道以及刘海粟本人汇报给当局有关在南洋举办筹赈画展的情况,可知,凭借其绘画的实力与在国际画坛的地位,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就筹得善款近国币七十万元。这笔巨款为救助国内抗战的伤员无疑来讲是一场及时雨,解决了资金短缺的实际问题。更为难能可贵的是,通过一系列募款义展,展示的不仅仅是中国传统的优秀文化积淀,更是宣扬了中国人民在抗击外来侵略时所展现的坚韧与不屈,并能够团结海外的侨胞,同心协力,共度难关。正如刘海粟在每次画展开幕的对众演讲中所说的那样:

“吾国有伟大悠久之文化,暂时受外侮侵凌,吾人必须戮力同心、共度难关……文人画的注意松竹梅岁寒三友,是坚忍、高洁、劲节、不屈。故对同侨勉以应有松竹梅之精神,这不单是艺术之欣赏,同时是人格与民族的象征。”[25]167

五、自我推销的高手——市场化运作的美术展览

市场化运作在民国时期美术展览会中普遍使用,当时画界已经名声鹊起的刘海粟先生深谙此道。他通过一次次的美展极力推销自己的作品,当然也取得了丰厚的汇报和画坛的关注。刘海粟参加第一次全国美展的作品《雷锋塔》标价1500元。这件标价高昂的作品与同一时期自己作品的价格相比较已经明显高出一截,通过在全国美展上的标价从侧面可以引起评论界及收藏家对于其作品的关注和讨论。当然,在感叹于这些标价高昂的展品的同时,也应该注意到这些作者自行标注的价格因为没有当时作品的成交记录可供查询,而成为了一个标榜自己身份地位和画价行情绝好的宣传手段。

故意在展览中标出天价来表现自我艺术风格和主张是引起画坛关注的一条捷径。1919年8月26日,刘海粟在天马会画展上,“陈列一幅模特儿创作,大得和屋子一样,上面画着五个赤裸裸的、大屁股,细脰颈的蓬头女子,标价五千元。看画者为之咋舌,说海粟画我们看不懂,他的胆子是大的”[3]181。刘海粟巨幅油画《自然之舞》标价五千银元,“画中人皆裸体女子”,按当时的艺术市场的承受力犹如天价,但实际的用意在于向社会宣示。[26]所以,这里展览中所标的5000元仅仅是一个“噱头”而已,但起到了引人注目的效果。

从根本上说,决定艺术品价格的最重要因素还是作品本身的艺术水准以及画家的所拥有的名誉地位。刘海粟在上海举办的欧游作品展览会上作品的标价就很好的体现了这一定价原则。1932年11月16日,《论语》半月刊第五期,刊载了一篇王道成所写《上海市政府主办刘海粟欧游作品展览会目录读后感》一文,其中记述了刘海粟的绘画作品经过在其在欧洲游历一番之后所产生的“增值”效果:

“愚不娴艺术,而好展览,故凡艺术展览。虽必参观,只算一般兴趣。既而寻得展览目录,目录又附作品制作地点,年代,定价,认为观展览会的目的已可到达,毋庸观画,乃不赴会,且作读后感,不作参观记。此篇名为‘欧游’作品云云则意在欧游二字,含有画一游贵之意。有西人代序称为 MAITRE DE LA REN AISSANCE CHINOISE,中国文艺之复兴不复兴,西人何由知道?且将置胡适之于何地?观其定价,欧游作品,欧游后,欧游前,国画四大类,共值四万二千七百八十元整,而欧游作品一零九幅大洋二万三千九百七十元,平均每幅二一六.九一五元有奇;欧游后作品二十六幅共值六千二百元,平均每幅二三八.四六一元有奇,欧游以前每幅只一七三.三四七元有奇。从此可以证明欧游以后作品比欧游以前进步。而国画三十六幅仅售四千九百三十元正,平均每帧值不到一百三十七元。”[27]

图6 1932年11月《论语》半月刊发表“海粟欧游前后作品结算清单”漫画

作者还于文章左侧绘制了一幅名为“海粟欧游前后作品价格结算清单”的漫画。(图6)由上述文章及漫画可知刘海粟这次欧游作品展览会的展出作品共分为四大类:欧游作品、欧游后作品、欧游前作品以及国画。从作品价格来看欧游后的26件作品定价最高,平均每幅238.46元;国画作品定价最低,平均每幅137元;而欧游时期的作品109幅,平均幅216元,要比欧游前45幅作品的单幅平均价格173元要高近30%。游欧期间,他的作品艺术水平稳步提升,并获得了国际社会的认可,这在国外举办的艺术沙龙上得以体现,如1929年,其油画作品《北京前门》入选法国秋季沙龙;1930年,刘海粟在比利时所创作的油画《向日葵》和《休息》二幅也入选了法国秋季沙龙[28]。1931年,在法国巴黎克莱蒙画堂举行“刘海粟旅欧画展”,广受赞誉,并有《卢森堡之雪》《卢浮宫残雪》《巴黎圣母院夕照》等油画作品被法国政府或个人购藏,等等[2]216-217。由此可见,刘海粟经过在欧洲的游学、访问及参展之后,其油画作品的价格出现了大幅度的“增值”现象也是理所应得的了。

1932年10月16日,《上海画报》为“刘海粟欧游作品展览会”出版特刊,其中曾今可撰文赞誉刘海粟先生“是中国的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同时是个世界的伟大的艺术家,他的画已经有了国际的荣誉,以及被法国政府购藏于巴黎国家美术馆,且被誉为‘中国文艺复兴之大师’了”。[29]此次画展吸引了包括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图7)、教育部高等教育司司长沈鹏飞、蔡元培夫妇、杨杏佛以及日本驻沪领事石射等社会名流参观,展览会参观者已达11万人,并有中外人士购藏作品共计三十三幅。刘海粟也是经过这一次画展的成功举办之后,获得了国内外艺术界的广泛认可,奠定了其在中国画坛的崇高地位,其绘画作品的价格也得以大幅提升并稳步确立。

图7 国民政府主席林森(中立者)与刘海粟夫妇(右侧二位)在“刘海粟欧游作品展览会”上合影

综上所述,刘海粟先生通过各式各样的美术展览活动,展现了他多元化的艺术品质与活跃人格。他勇于承担社会责任,为民国时期开启民智不遗余力;他奋力实践“美育救国”,为民众的素养提升积极拓展;他奔走号召画坛上下,为全国美展的召开锲而不舍;他国内外办展筹款,为救国图存殚精竭虑;他巧妙运作画展,为推销自我尽显其能。这样一位杰出的、全面的绘画艺术大师在中国的近现代美术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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