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秦歌到达纽约后,按照宋仁浩的预定,直奔纽约大学附近的马尔顿酒店入住。
那天下飞机时,秦歌是跟安然同乘一辆出租车出的机场。秦歌在车上说起他已经订好了酒店,安然就说马尔顿酒店我知道,古朴,典雅,历史悠久,很有品位,我喜欢。
听到这些话,秦歌就隐隐猜测到了些什么。果然,安然随后也决定入住马尔顿酒店。这个举动马上让秦歌有了些联想。
当秦歌在大厅等待取钥匙时,安然也在办理入住手续。此时安然很想知道秦歌的房间号,但一番踌躇,最后还是没开口问。
倒是秦歌,拿到钥匙后一脸兴奋,主动拎着钥匙在安然跟前摇晃说,巧不巧,我住在1314号房间。
安然吃不准秦歌故意把房间号告诉自己,是不是有某种用意。她有些忐忑。等秦歌离开柜台时,她就向服务生小声提出,希望可以住在离1314号房间尽量靠近的房间。结果因为客人多,安然的房间还是离秦歌有一段距离。
秦歌安顿好以后,随即赶往纽约大学。要说宋仁浩手中的资源,还真是深不可测。秦歌没怎么费劲,就顺利插班进入一个刚刚开班的Special Master of Business Administration培训班学习。
秦歌对于这个培训班也不敢轻视,对于每一门功课他都全力以赴。好在他英语过关,因此交流还算比较顺畅。
其间他经常会在其他学院内徜徉,但始终找不到宋晓雨的影子。他知道自己这样寻找宋晓雨,无异于大海捞针。但除此之外,他似乎也没别的好办法。
秦歌希望从学生名单上查找。但有人告诉他,一般人到这里念书时,都会给自己起一个英文名字。如果你不知道英文名字,那就无法检索。而且个人资料从不对外公开,除非特殊情况,根本无法得到校方同意。
秦歌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惆怅不已。他打开手机里宋晓雨的照片,反复端详,却没法从侧影里看清她的目光,从而无法确定宋晓雨近期的状态和情绪。
“晓雨,你究竟在哪里呢?”
有天他在端详宋晓雨的照片时,突然发现她手里拿着一个很精致的本子。他就把照片给同学看。有人告诉他,宋晓雨手里捏的是一个毕业证书,而且正是纽约大学工商学院的MBA毕业证书。
也就是说,宋晓雨在被拍到这张照片时,已经获得证书,学成毕业。现在她应该早就不在学校了。
秦歌吃惊。他猜测宋晓雨就算毕业,也未必就会回国。即便她还留在美国,那么寻找到她的可能也很渺茫。她有可能在美国的任何一个角落,怎么找啊?
那一天秦歌闷闷不乐,很早就回了酒店。这个时候,安然给他打来电话,询问事情进展。秦歌有些气馁,就说没法找到宋晓雨了。安然在电话那头听出秦歌情绪低沉,当即就把秦歌约了出来。
安然跟秦歌一起入住酒店后,一个忙着入学,一个忙着处理公务。这些天来两人早出晚归,基本上没有好好见过一面。秦歌心里牵挂着宋晓雨,还要应付功课,适应新环境,也基本上无暇顾及安然在干什么。
而安然一边忙着自己这头,却时常会惦记秦歌能不能适应新环境,顺利找到宋晓雨。
她对宋晓雨充满了好奇,时常想象她会是怎么样一个女孩,她身上究竟有哪些迷人之处,究竟有多漂亮,才会令秦歌这样着迷。本来安然已经看出来,秦歌在面对自己的邀请时,多少还是动心的。但后来一有了宋晓雨的消息,他马上果断回绝了她。
她还记得那天傍晚,自己在秦歌家门口截住他的情景。那天回家后,安然着凉感冒,还有些发烧。昏睡中她几次梦见自己跟秦歌蜷缩在小雨伞下的情景,但梦醒后就难免有些遗憾。
安然设身处地,觉得秦歌这样做也无可厚非。她没理由去指责一个对女友一往情深的男子。恰恰相反,这样的男子在安然眼里,格外有魅力。
安然这样想着,也就能够接受秦歌的拒绝。
同时,安然又突然想起,在入住酒店时,秦歌曾经兴奋地举着他的房间钥匙,对自己说太巧了,我居然入住的是1314号房间。当时安然并不清楚秦歌这样做,是不是在变着方式告诉自己他的房间号,这件事后来她也没怎么多想。但现在安然觉得,秦歌当时之所以那么兴奋,只是因为那个房间号码的独到之处。
1314,一生一世。
既然秦歌此行的重要目的是寻找宋晓雨,那么这个房间号码,可以说是给了他一个强烈的吉祥暗示,所以他才那么兴奋吧。
想到这些,安然隐隐觉得有些失意。如果秦歌看到这个房间号码以后,能够想起他此次来纽约,是跟谁一起同行的,那安然就会感到舒爽很多。但这可能吗?
安然当然也不会轻易罢休。因为撇开个人情感,她更觉得秦歌是个人才,能够拉他进万隆,无疑最好不过了。何况这样的人,也理应获得更大更广阔的施展舞台。以宋仁浩这样的性情,即便拥有秦歌,那也是一种浪费一种践踏。更何况秦歌要不是因为宋晓雨,或许也早就加入万隆。所以说秦歌不肯离开天宇的原因,或许仅仅是因为宋晓雨,而不是天宇本身。
所以安然觉得自己依然有机会,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确认这个猜测。
因此她每隔几天就会给秦歌打电话,看看他是否需要某些帮助。而每次秦歌接到安然电话时,往往都心不在焉,这让安然多少有些不快。
但这一次不同,秦歌在电话里的语气无助,还愿意把情况跟她说得非常详细。安然就知道,自己必须得帮他做点什么。
马尔顿酒店有百年历史,即便是最新的内部装饰,也秉承传统,修旧如旧。一走进底层咖啡吧那扇彩色玻璃门,就见到大面积古色古香的木质护墙板,并镶嵌有流畅而华美的木线条。另外还有沉重的皮垫椅子、橡木桌子,古朴的马赛克地面,以及墙壁上、桌上那些黄铜饰品,一下就把人拉回到那个遥远的旧世界,恍若隔世。
两人在一个安静角落坐定,要了两份咖啡及点心。秦歌把情况详细说了一遍,安然凝神倾听,却也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宋晓雨究竟为了什么,这么多年来躲在外面?她要怎样才肯回家呢?”安然不知内情,觉得很不可思议。那么多人都盼着她回家,而她却千方百计躲着大家。
秦歌喝了口咖啡,望了望安然,便把几年前自己跟宋晓雨之间的事,有选择的,大致说了一下。
安然静静聆听完秦歌的讲述,恍然大悟,心中很有些纠结。
“现在我有点理解宋晓雨了。”安然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这些年你始终跟随宋仁浩打拼,就是想期待有天宋晓雨回到你身边吧。”
秦歌目光悠远,沉默了片刻。这个时候,咖啡吧里传出一阵悠扬的萨克斯。有两个乐手在一个角落,吹奏起一首舒缓而伤感的乐曲。秦歌觉得这首乐曲很应景,很契合自己眼下的心境。
“或许吧。我如果不承认这一点,就是在撒谎,在骗自己。”末了,秦歌感叹道。
“伟大的爱情大同小异,悲伤的爱情却各有不同。”安然喃喃自语,神情黯然,喝了一大口咖啡,只觉得满口苦涩。
秦歌有点奇怪安然的这句话,但此时也无心深究。
安然深深叹息了一声,很快又恢复神态,继续问道:“如果你一直找不到宋晓雨,那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先把MBA修完吧,毕竟机会难得。说句大实话,很多时候,我已经作好一辈子见不到宋晓雨的心理准备。她也完全做得出来这种事。”
“宋晓雨身上有股子邪邪的劲道。”安然说罢,心中稍稍有了些安慰。因为她刚才亲耳听见秦歌承认,他之所以要留在天宇,宋晓雨的因素占很大比重。有了这一点,秦歌跟天宇之间的关系,就并非牢不可破。她还有机会。
“你恨宋晓雨吗?她这样做,太偏激,伤害了一群人。包括你,宋仁浩,还有她自己。”安然继续问道。
“我喜欢宋晓雨。当初我为了这份爱,可以说是义无反顾,甚至不惜铤而走险,触犯法律,所以我从来都没恨过她,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秦歌动情地说。
安然听罢,忍不住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也突然动情,差点当场失态。
主要是当她听秦歌说自己为了宋晓雨而义无反顾时,内心怦然,同时又有一股深深的委屈涌起。她马上想起很多年以前,自己在绝境面前,是何等希望自己所爱的人,也能够为自己挺身而出,奋不顾身帮助她一次。可惜的是她没有等到这一刻,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到最后还是选择了苟且自保,并从此放弃了她。
想到这些,安然又马上对秦歌增添了一份敬意和欣赏。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总是会特别招惹女人好感。
“如果你注定一辈子见不到宋晓雨,那你还会留在天宇吗?”安然依旧没忘记自己的初衷,继续把话题带到自己的主题上。
“那要看我会不会绝望。我不敢保证我一定能战胜时间。”秦歌想了想说。
“嗯,你很诚实,秦歌。”安然赞了一句。秦歌的回答,令她既看到了争取秦歌的希望,又觉得秦歌为人相当成熟和客观。
“你一定会找到宋晓雨的。”最后安然发自内心地祝福秦歌,尽管她觉得秦歌根本无需安慰。看得出他已经不是大男孩,对待很多事既有情有义,又足够冷静。
而一说完这句祝福,安然心里就开始打鼓。因为站在她的立场上,她倒是希望秦歌找不到宋晓雨。因为只有这样,秦歌才有可能离开天宇,会被自己挖走。而一旦秦歌把宋晓雨带回家去,那么他离开天宇的可能性就基本没有了。
这样一来安然就开始纠结。出于对秦歌的欣赏和好感,她挺想祝福秦歌心想事成。但出于私心,她又不希望秦歌能顺利找到宋晓雨。
谈话到了这个时候,两人都开始沉默起来。
“对了,天宇以前有个叫马致远的人,你熟悉吗?”安然突然发问。
“当然熟悉。”秦歌道,“怎么,你也认识他吗?”
“生意圈内,有所耳闻罢了。”安然情绪低沉,摇摇头说着,拿起杯子把剩余咖啡一饮而尽。随后又扭过头去,面朝那两名萨克斯乐手,安静聆听着那首淡淡哀伤的曲子,一时浮想联翩,内心几乎不能自已。
秦歌留意到安然的神色变化,不免疑惑,但自己现在满腹心事,哪还有心思去深究别人。
二
寻找宋晓雨受阻,秦歌极度失望。他只有把心思全部投入到修学中去。学习闲暇期间,大家都结伴去游玩,浏览纽约市容,而秦歌却一个人闷在图书馆内。时间一长,他反而养成了阅读习惯,学习成绩也慢慢拔尖。
安东尼教授也开始注意到秦歌这个勤奋好学的中国学生。但他总觉得秦歌眉宇间有一股忧愁,于是就主动跟他聊天。秦歌就说自己寻找女友不遂,并把宋晓雨那张侧面照给安东尼看。
“天哪,这不是诺拉吗?”安东尼看到照片,喊了起来。
“诺拉?你能确认吗?安东尼先生。”
“当然,诺拉是她的英文名字。她的中国名字,叫宋晓雨。诺拉跟你一样,学习很勤奋,不太爱参加集体活动,这也是你们中国学生的特点。”安东尼说。
“那安东尼先生,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
安东尼摇摇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秦歌道:“秦,你刚才说,诺拉是你女友?”
“是的,安东尼先生。”
“哦不,我记得诺拉在学校时,身边一直有个男朋友的。”安东尼说着,耸了耸肩。
秦歌大惊,追问道:“不可能吧,安东尼先生。”
安东尼遗憾地摇摇头说道:“是真的。那个男孩我也认识,是我们学校金融学院三年制的学生,他的中文名字叫……叫周……洋。”
秦歌的脑袋“嗡”的一下,有点无法接受。宋晓雨已经结识其他男友,这是他绝没有预料到的意外。
“哦,我可怜的孩子……”安东尼拍了拍秦歌肩头道,“不过你可以试试去找找周洋,他应该知道宋晓雨的去向。”
秦歌点点头,当即起身,告别安东尼。
“喂,秦,你这是准备去跟周洋决斗吗?嗨嗨,加油啊,给对方些颜色看看……”秦歌走出老远,没心没肺的安东尼老头还在他身后鼓噪着。
秦歌哪里会是去跟周洋决斗。他此时正站在纽约大学大草坪上,眺望着整个校园,被一股无尽的伤感所弥漫。
秦歌之前已经想到过,宋晓雨从来都没给过自己任何承诺。两人之间的前因后果,宋晓雨的出走原因,林林总总,全都出自秦歌个人的主观臆断。宋晓雨究竟是怎么看待她跟秦歌之间关系的,恐怕只有她心里最清楚,而秦歌手里同样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
所以,倘若宋晓雨真的已经有男友,那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么多年下来,什么都可能发生。即便是海誓山盟志如磐石,也难敌时间的洗涤。
秦歌想到这些,感觉周身疲乏,就找了张椅子坐下。微风吹来,草坪碧绿,有很多学生从他身边经过。
最后秦歌决定去找找周洋。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总要弄个明白吧,何况真相触手可及。即使是最坏的结果,秦歌觉得也能接受。宋晓雨是他的心结,也是他一段岁月的记忆,他怎么也要从容越过。
在金融学院里去找一张中国人的脸,并不困难。而周洋在第一眼看到秦歌时,很是惊喜。他乡遇故知,小小激动了一下。
秦歌没有单刀直入,他想先了解一下对方。两人就在校园里找个地方坐下,竟然聊得很尽兴。周洋比自己小两岁,应该是还在念书的缘故吧,他看上去还保留了几分大男孩的阳光。周洋很健谈,长得也挺英俊,难得的是,周洋说他家也住在江城,家里人随便做些小生意。
说了好久,秦歌也没把谈话切换到正经话题上去。主要原因是他一见到周洋,就有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所以话特别多,对周洋居然还隐隐有些好感,就跟见到自己兄弟一般。这可真有点不可思议。
秦歌终于把话题扯到正题上:“周洋,一个人在国外念书,也挺寂寞,交女朋友了没?”
周洋笑笑道:“身边年龄相仿的,基本全是老外,我可没心思带个洋妞回家。”
“就没有国内留学生什么的吗?”
周洋迟疑了一下,“呵呵”一笑道:“国内留学生,倒是认识一个。不过这女孩不太好相处。模样挺好,看上去很安静,也很神秘。”
秦歌一听,马上想到这女孩很可能就是宋晓雨。自己第一眼看到宋晓雨时,也不就是这种感受么?
“哦。这女孩哪里人,叫什么呀?”秦歌装着不经意地问。
“她没说起她是哪里人。我只知道她姓宋,叫宋晓雨……”
“那挺好啊。怎么样,关系确定了吗?”秦歌一阵揪心,继续打探。
周洋摇摇头道:“我倒挺喜欢她,不过她对我并不怎么热情,但也不拒绝我接近她,帮助她。带她出去玩她从来都不说她的个人情况,似乎有意跟我保持距离,我有点吃不准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对了,她读的也是MBA,刚刚毕业。”
“哦。那她现在是回国了,还是留在美国工作呢?”秦歌接着问。
这个时候,周洋似乎有些感觉到了什么,抬头仔细打量着秦歌。
秦歌马上掩饰,笑笑道:“既然看得上她,那你还不一鼓作气?”
“我也不知道她在哪。自从毕业后,我好久没跟她联系了。”周洋注视着秦歌,摇摇头道。
秦歌不再提问。因为周洋显然有些怀疑他这样急切打听宋晓雨的动机。
“我得上课去了。”周洋看了看表说,“很高兴认识你。”
秦歌点点头说:“我也一样。我们留个手机号吧。以后有空多聊聊。”
于是两人交换了手机号。
“你在国内是做什么的?”周洋不经意地问。
“嗯……我在一家民企打工,做些管理工作。”秦歌说得有些含糊。
“看你特地赶到纽约来进修MBA,起码是个带总的角色。”周洋打量着秦歌道。
秦歌含糊地笑笑道:“你家里也不会是做小生意的。纽约大学金融学院三年制,不是谁都能进得来。”
周洋也笑笑,而且笑得有些傲气。两人各怀心事,就此别过。
凭着直觉,秦歌感觉周洋对自己追问宋晓雨的举动,多少已经有了些戒备。他埋怨自己心急,但又一想,即便他知道真相,又能如何?不管周洋跟宋晓雨是什么关系,他们之间,摊牌是迟早的事。
想起刚才周洋的神态,秦歌隐隐觉得,有些事周洋似乎在有意回避,或者说是隐瞒,特别是刚才自己问起宋晓雨的去向时,周洋明显有些戒备。周洋知道的一定会比他说的多。
所以秦歌接下去一直暗中留意着周洋。特别是他放学后以及休息日里的去向。他发现周洋外出喜欢骑自行车,他也去弄了一辆自行车。每天放学后他不再回马尔顿酒店,而是守在金融学院外面,专等周洋出现。见周洋出来,他就悄悄一路尾随。
那天中午,周洋跟几个同学带着大包小包,骑车出了校门,秦歌紧随其后。过马路时周洋他们刚过去,红灯亮起,秦歌被拦在路口,眼见着周洋一帮人进了对面的华盛顿广场公园。等绿灯亮起后,秦歌进入公园,却早就不见周洋的人影。
秦歌站在高大的拱门下面,有些遗憾。一抬头时,就看到拱门一侧竖立着华盛顿在战争时期的戎装造型雕像。此时的华盛顿先生高高在上,仗剑挺立,注视着秦歌,似乎是在嘲笑他的笨拙。而在拱门的另一侧,是华盛顿在和平时期的造型雕像。就在拱门的正前方,就是那个著名的圆形喷泉。
秦歌还没来过华盛顿广场公园,顿觉新鲜。他想既然跟丢了周洋,不妨就去公园走走吧。
早就听说华盛顿广场公园是纽约最前卫的文化活动中心,代表着纽约的狂放不羁和反叛气质。今天秦歌总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公园各个角落有很多艺术家在里面随性表演,唱歌、舞蹈、画画,甚至还有杂耍,形式标新立异,匪夷所思。不同文化,不同肤色,不同宗教,不同语言,全都能在这里共生共存,显示着纽约这个城市的包容、博大和丰富。秦歌在他们跟前挨个驻足浏览,心里颇有些感叹。
同时秦歌还看到有不少行为艺术者也在展示才华。其中有个行为艺术者用布条把自己缠了个密不透风,只在鼻孔眼睛和嘴巴处留了少许缝隙,整个打扮成木乃伊的样子,坐在一条长凳上,一动不动。那些布条全被染成黄金的颜色。秦歌从旁观者的评论里隐隐获知,这个行为艺术的主题,跟金钱有关,表达了人类在金钱面前的某些状态。
秦歌不想再乱跑,四周长凳又全被占满。无奈之下,他将就着在金色木乃伊旁坐下,安静地看着公园内景致。
而这个时候,那个木乃伊突然动了一下,并慢慢朝秦歌移动过来。秦歌察觉时,木乃伊身上的布条差不多已经能够在微风里甩到秦歌身上。
秦歌断定这是行为艺术者对游人善意的恶作剧,并不在意。但随后木乃伊突然说话了。
“秦歌,你是在找我吗?”
秦歌一惊,忽地站起身来,警惕地打量起来。
“坐下,坐下,别大惊小怪,跟个乡巴佬似的,我是周洋。”木乃伊的嘴巴微微嚅动着说。
“周洋?”秦歌大惊,连忙坐下,仔细打量,“你这是干什么呢?”
“闲得无聊,跟同学玩玩,解解闷。这些天你一有机会就跟踪我,辛苦了。”周洋轻声说着,语气鄙夷。
秦歌无话可说。
“秦歌,告诉我,你上次这么详细打听宋晓雨的情况,然后又一直暗中跟踪我,究竟是什么目的?”周洋依旧保持姿势,镇静地问。
秦歌觉得既然周洋主动提及,不妨开门见山也好。
“周洋,我正在找宋晓雨,我以为你跟她还有联系,又不肯告诉我,所以我就暗中跟着你。”秦歌说。
周洋听罢,迟疑了片刻。由于整张脸都被布条缠绕,因此秦歌无法看清周洋此时此刻的表情。大概也会很惊讶吧。
“你跟宋晓雨是什么关系?”周洋继续问道。
“她是我女朋友。她很久以前不告而别。这次得知她在纽约大学念书,我准备找她,带她回家。”秦歌觉得再也没有必要对周洋隐瞒什么。如果他跟周洋之间存在冲突,那就尽快来吧。
“真的?”周洋似乎还不相信。
“这种事能拿来开玩笑吗?”秦歌打量着周洋身上的布条,针锋相对地说。
一个男子跟一个木乃伊在对话,很快引起周遭游客的好奇。有人开始驻足,围观。
“周洋,如果你知道宋晓雨在哪,请你告诉我。我非常感谢你。”秦歌由衷说道。
周洋盯着秦歌,缓缓摇头道:“不可能。”
“是不是因为你也喜欢她的缘故?”秦歌直截了当地问。
“不全是。”周洋也不含糊,道,“我绝不会帮你做任何事,秦副总。”
秦歌意外道:“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周洋点点头说:“对。因为你说你也是江城人,所以我打电话去问我母亲。她对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情况。对了,我母亲叫周海蓉,我父亲叫周渺,我是他们的儿子,周洋。”
秦歌闻听,非常吃惊。他上下打量着周洋,突然神态有些复杂。
眼前这个周洋,原来是他的同父异母兄弟呀。难怪第一眼看到周洋时,秦歌总感觉很有些莫名的亲切感。
“秦歌,你把我们家害得很惨。”周洋的语气变得很愤怒。
“周洋,你对我肯定有些误会,我并没有害你家……”秦歌解释道。
“住嘴!你还想狡辩。我父亲不就是为了帮助你,这才跟我母亲发生矛盾,最后离家出走的?这,你能抵赖吗?”周洋愤怒道。
“你父亲的确帮助过我很多次。但他的离家出走,跟我真没有关系,是他自己的选择。再说了,他也是我的父亲啊。”秦歌说到最后有些动情。
“你就是利用你跟他的亲情,一次次逼迫他帮助你,最后导致他无颜面对我母亲和我,所以才离家出走的。秦歌,你别在这装好人。”
听到周洋这样一说,秦歌细细思量,隐隐觉得周洋说的也有些道理。当年父亲的确是因为多次帮助自己,才觉得无颜面对周海蓉母子,左右为难之间,终究无法平衡,这才净身出户,一走了之。
可是自己当年多次求助父亲,也绝不想看到这个结局呀。
“有关父亲的情况,容我以后慢慢跟你讲好吗?”秦歌缓缓地说。
“没什么好讲的。我不会给你狡辩的机会。这些我母亲跟我说过无数遍了。”
“周洋,你母亲的话不见得没有偏颇。”
“别说了。你滚,我不想见到你。”周洋愤怒。
秦歌眼见再跟他说下去,只会越来越糟糕,便也准备作罢。
“那你告诉我,宋晓雨在哪?”最后秦歌依然不放过这一点。因为周洋或许是他唯一能找到宋晓雨的渠道。
“你慢慢找吧。想让我告诉你,做梦!”
不知不觉间,他们四周已经围满了游人。
“你到底说不说?”秦歌见他软硬不吃,也有些火了。
周洋忽地站起,完全忘记了自己正在做什么。他小步挪到秦歌跟前,用脑袋顶了秦歌一下:“我就不说,怎么,你还想动手不成?”
秦歌被撞了一下,心里这火气也就被捅开了。周洋继续拿脑袋顶他,他一伸手就去挡。但周洋顶得一次比一次凶狠,就把秦歌也惹急了。他眼见周洋再次向自己顶撞过来,就顺势抓住他身上的布条,狠命一扯,周洋的膝盖以上全被布条缠着,站立不稳,应声倒地。
围观的游客不知真假,还以为眼前的状况,也是行为艺术的一部分。又见两人表演卖力逼真,就纷纷鼓掌喝彩。
秦歌不想过分,主动去把周洋扶起。周洋恼羞成怒,不肯罢休,继续拿脑袋顶秦歌。
“周洋,得了,住手。”秦歌边退边喊。
这个时候,周洋的同伴赶来,看到周洋吃亏,不由分说,围着秦歌就是一顿胖揍。秦歌哪里是对手,挨了不少拳脚,落荒而逃。
在他的身后,围观游客一如既往,毫不吝啬他们的掌声和热情。
三
这几天都不见秦歌的影子,安然一直心有牵挂。而她也没主动再给他电话,因为她觉得秦歌忙忙碌碌,一准是在寻找宋晓雨。而且她自己的事也还没办完。
但那天下午秦歌却出人意料给她打电话,并且还让安然去他房间。安然有些犹豫,秦歌说他受了伤,让她顺便买些药品过来。安然紧张地追问,秦歌说一言难尽。安然说要么去医院,秦歌拒绝,说小伤而已。
安然带着药品进到秦歌房间时,看到秦歌鼻青脸肿,连忙给他清洗包扎。其间秦歌断断续续,跟她说了事情经过。
“这个周洋,太过分了。他那几个黑人同学也是,下手这么重。”安然小心翼翼包扎着,埋怨道。
“都是些街头混子,垃圾。”秦歌痛得龇牙咧嘴。
“你少说两句,嘴上有伤口,别又裂了。”安然心疼他道,“以后见着这些街头混子,你尽量离远些。出门在外,凡事忍着点。”
“怕什么?美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哎呀,轻点呀。”秦歌喊疼,捂着脸,又道,“今天这事,真不是我想打架,而且我根本没动手打周洋。”
“算啦。周洋恨你入骨,以后别想让他帮你忙了。”安然包扎停当说。
“我一定要找到宋晓雨。”秦歌不甘心地自语道。
安然把药品收拾起来,望着秦歌的神色,若有所思地问:“可你怎么找呢?美国这么大。”
秦歌犯难,愁眉不展。安然望见,欲言又止。
“安然,你有什么好办法吗?”秦歌突然开口问。
安然呆呆望着秦歌,心里矛盾极了。
“现在情况有变,秦副总。周洋已经是宋晓雨的男朋友,你的计划看来要落空。”安然故意这样刺激秦歌。
“所以我更要找宋晓雨问清楚。如果她愿意跟着周洋,我也断了念想,读完书就滚蛋。”秦歌无奈地说。
“真的?”安然打量着秦歌,似乎是想找到秦歌口是心非的蛛丝马迹。
“那当然。要不然我还赖着不成?”秦歌满不在乎地说。
安然继续打量着他,想了想说:“好吧,我替你想想办法。不过不一定成的。”
秦歌高兴道:“我就知道你肯帮忙,你准备怎么找宋晓雨呢?”
安然注视着秦歌的兴奋劲,讥讽道:“就你这模样,怎么可能断得了对宋晓雨的念想?”
秦歌笑笑,拱手道:“有劳安然姐了。费心,费心。”
“我走了。”安然突然感觉有些失落,匆匆告别出门。
出门后安然没回自己房间,而是出了酒店,来到街上。这个时候,夜幕降临,街道上灯火璀璨,呈现另一个别样的纽约城。安然深深呼吸,信步前行,心里空落落的,不知不觉就拐进了第五大道。
在安然眼里,第五大道并不算宽敞,再加上两边高楼的间距都很小,让整条街看上去有些狭窄、压抑。那些高楼大多有些年代,就在暗淡灯光下耸立着,奇形怪状,像是一头头狰狞巨兽。
安然有些奇怪。明明这第五大道是世界最繁华顶级的购物街之一,沿途充斥着许多顶级品牌商店,时尚、繁华而高贵,可是自己怎么会滋生出那么不堪的感受呢?
她忽然想起,自己刚刚竟然就答应了要帮助秦歌寻找宋晓雨。这个事实让她颇感无力,甚至耿耿于怀。同时她心里也很明白,自己之所以爽快答应帮秦歌忙,是因为她听说宋晓雨已经是周洋的女朋友这个事实。
因为既然宋晓雨已经在跟周洋恋爱,那么秦歌即便找到宋晓雨,也未必能够带宋晓雨回家。宋晓雨原本已经有了秦歌,却又在海外选择了周洋,这种决定也必定是慎重而坚定的,所以秦歌想翻盘的几率基本没有。
何况即便宋晓雨有天回了家,但眼看着自己的女友另有所属,秦歌在天宇的日子也必定不会长久。不管是哪种情况,都有利于安然顺利把秦歌挖走。
她之所以愿意帮助秦歌找到宋晓雨,也只是想帮助秦歌了却心事。说得再直白一些,就是让秦歌尽早直面宋晓雨,直面冰冷的现实,尽早了断情丝,死了这份心思。
这样一来,他秦歌就会成为一个全新的秦歌。这一点很重要。
想到这里,安然内心深处有种异样的气息在涌动,令她自己都有些措手不及。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油然滋生出这样细密柔软的念想,足以让安然慢慢平静下来,渐渐认可第五大道的夜色是那么的璀璨美好,并庆幸自己此时身处异地的夜晚,而且是独处,不会有人察觉到这种私密念想。
安然了解到,很多求职者会通过纽约一些中介机构寻找工作。她猜测宋晓雨毕业后如果想留在美国,肯定会去找一份工作。那她是否也会去那些中介机构尝试呢?
为此她通过在纽约的一些人脉,委托熟悉这个行业的朋友,去核实最近在机构里登记过的人员资料。宋晓雨才毕业不久,于是她就请朋友多多关注近三个月来在机构里登记的那些人。结果朋友回复说,他通过互联网,核实了三个月内所有登记人员,没有发现宋晓雨的踪迹。
那么宋晓雨多半是通过其他渠道在找工作,或者她还有其他打算。这样的话,事情就不太好办了。
安然想把情况告诉秦歌,让他另想办法。但又一想,这件事对秦歌和自己都很重要,万一秦歌灰心了,放弃寻找,那这事就又会变得拖拖拉拉。何况安然愿意替秦歌办这件事,还是因为她觉得秦歌对宋晓雨多年来这样一往情深,有些了不起,让她敬仰和感动。这样的男人,她很愿意帮助他达成心愿。要是自己帮不了秦歌任何的忙,那这次美国不是白来了?
本来这次赴美公干,根本就不是安然的分内事。但她在获知秦歌准备赴美寻找宋晓雨以后,就改变主意,托人打听秦歌所订航班,然后亲自跑这一趟。
好在朋友很快又传来消息,说他扩大了检索时间范围,终于查实宋晓雨在一年半前,曾经在职业中介机构登记过,并且成功被一家公司录用。同时也查实了宋晓雨使用的英文名字,就叫诺拉。
安然喜出望外。她忽然想起,宋晓雨念的是MBA短期培训班,而她来美国已经很久,在上学之前,她很可能早就在美国工作。
安然马上就想把消息告诉秦歌。她想象着当秦歌获知宋晓雨有下落了以后,该会是一种怎样的喜悦。
不,现在秦歌既然获知宋晓雨已经另择男友,那么喜悦是谈不上了。
这一刹那,安然很想好好揣摩一下秦歌见到宋晓雨以后的心态。但她发现这很难,因为自己摸不准秦歌经历过的那份执着、坚守,所以无从感知,至少很模糊。
而且此时此刻,安然突然又有了一个新想法。她很想马上见识一下宋晓雨。她想知道,宋晓雨身上究竟有着怎样的魅力,会值得秦歌这样百折不挠,执着守望。
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变得这样好奇心泛滥,但这种想法却在她心里越来越强烈。其实只要秦歌见到宋晓雨,安然也必定看得到宋晓雨是个什么样子。但安然一刻也不想等,而且她要先于秦歌见到宋晓雨。她觉得自己突然产生这种莫名其妙的偏执,也是没救了。
安然在网上查到宋晓雨所在的贝尔(美国)投资公司的网站,并顺利在分列机构内找到了宋晓雨的英文名字诺拉。原来这家公司总部设在华尔街,而宋晓雨被派驻在位于格兰街的分部工作。
安然没有犹豫,直接赶往格兰街331号,很快到了贝尔公司分部。
安然站在贝尔公司门口街对面,突然有些紧张起来,并有了一些奇妙的顾虑。安然不敢正视这种顾虑,就想着看一眼宋晓雨以后,马上离开。
她鼓起勇气,穿过马路,直接站在了格兰街331号门口,却再也不敢进去。她在街边徘徊了片刻,买了一杯冰镇饮料,喝了几口定定神。
就在这时,从331号门里走出一个姑娘,急匆匆走下台阶,抬腕看表,似乎是在等人的样子。安然在附近定睛细看,感觉这就是宋晓雨。
安然曾经在秦歌的手机里见到过宋晓雨的好几张照片。原来秦歌一直把照片存在手机里,为此安然还有过一些感慨。此时稍加对照,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原来宋晓雨是这个样子。嗯,看上去的确不俗,人也标致,身材也好,举手投足,透着一股别样的韵味,难怪秦歌要对她念念不忘,魂牵梦萦了。
这一刻,安然的内心似乎有了些波动。她趁宋晓雨左顾右盼的时候,仔细端详对方。片刻以后,她觉得心愿已了,就准备离开。
就在她一转身的时候,冷不防就跟身后走来的一个人影撞在一起。更要命的是,她手里的饮料倒出,直接倾倒在了对方身上。
“I am sorry……”安然用英文下意识说了声。
对方是个高大男子,连忙抖了抖衣服,想把饮料抖落,但饮料早就被吸进布料。
“对不起,先生,我太不小心了。”安然仰起头道歉。她这才发现对方也有一张典型的亚洲脸。
对方似乎对安然的毛手毛脚颇为不满,但还不至于翻脸发作。他面露厌恶,拿出纸巾,反复擦拭自己的衣服。而这个时候,宋晓雨也跑了过来。
“莫总,你没事吧。”
“倒霉。”男子嘀咕着。这两个字,似乎是在说给安然听。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呀?”宋晓雨望着安然,用英语说。
“实在对不起,先生。”安然听到他们都在说中文,也脱口而出一句中文。
那个男子听见安然说中文,也抬起头来,看了安然一眼。当他看清安然以后,突然整个人就凝固住了似的,一动不动,只是死死盯着安然,流露出一种看到鬼魅后才会有的目光。
安然迎着这种目光,也开始仔细打量对方。不知何故,她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一些。
“不要紧的。”男子继续盯着安然,失魂落魄一般,柔声说道。
安然注意到对方的男中音醇厚沉稳,不急不慢,还透着一股彬彬有礼的绅士气质,更有一种能令安然慌乱心情马上镇静下来的魅力。
“那我可以走了吗?”安然如坐针毡,说道。
男子想了想,却摇摇头,微笑着说:“那不行。我这件衣服很贵的,你要赔偿。”
安然有些不快。这个男人,怎么一点气度都没有,好意思让女士赔钱。
但安然却也不好发作,因为确实是自己理亏在先,也怨不得对方不依不饶。或许这就是美国人的典型风格,风度归风度,钱归钱,一码是一码。这跟国内情理混淆、打肿脸充胖子,或者先君子后小人的习惯完全不同。
“我没带够钱,要不你留个电话,我回头给你送来。”安然出门时,急匆匆的,也确实没多带钱。
“好。这是我的名片。”男子拿出一张名片,交给安然。安然接过,见姓名处写着Anderson字样。另外还有一个中文名字:莫非。
好奇怪的名字。
就这样安然狼狈离开。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回头看去,意外看到莫非仍然站在格兰街331号门口,朝自己眺望。甚至在他看见安然回头时,还赶忙举起胳膊,缓缓朝她挥了几下手。
安然加快脚步。
半路上她回忆着宋晓雨的模样,有些莫名的纠结。不知道怎么的,这一刻,秦歌和宋晓雨的影子一直萦绕在她脑海里,而且两个人影始终并肩站在一起,看上去不是一般的和谐。一路上安然怎么努力,都甩不掉这个念头。
她突然又感觉今天自己这样特意赶来,只是为了看宋晓雨一眼,是做了一件非常无聊而好笑的事,一件跟自己年龄和阅历不相符合的事。可又一想,幸好没人知道,做了就做了呗,就当是逛街了,我愿意。
还有那个莫非,更是给安然留下很深影响。尤其是对方注视自己的那种目光,令安然不由得颤栗。
她有种模糊而神奇的直觉,这个男人似曾相识,可是却根本记不起来。
四
对于秦歌的出现,周洋清晰地感觉到了某种威胁。
秦歌竟然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这一点令他非常意外。他不是不知道父亲另外还有一个儿子,但之前从来都没有认真对待过。母亲好几次提及,他都当作是在听一个故事,根本没有入心。他觉得这是长辈们的问题,跟自己无关,根本不值得关注。
而当年秦歌在跟自己父母争斗时,他还在国内读书,很少回家,可以说还是个大男孩,根本不懂要多关注自家公司的经营情况和发生过的大小事件。当父亲离家出走后,他也只知道父亲因为一直在暗中资助他跟前妻的儿子,同时这个儿子又是他们的竞争对手,所以母亲才翻了脸,并导致父亲出走。
他当时只知道悲伤,并从母亲的哭诉中记住了父亲出走的原因。他甚至都不知道父亲的另一个儿子叫什么,只是觉得这个人很讨厌,如果不是他缠着父亲要帮助,父亲何至于左右为难,最终不仅导致竞争失利,还离家出走了。周洋从小对父亲很崇拜,也很尊敬,非常喜欢聆听父亲的教诲,因此这些年特别记恨父亲的那个儿子。
何况秦歌这次出现,竟然还自称是宋晓雨的男友,是准备带她回家的。这种赤裸裸的挑衅,无异于旧仇未消,又添新怨,令周洋忍无可忍,又必须严阵以待。
他觉得他们周家再也不能输给秦歌。
所以这些天来,周洋几乎每天放学后都会去找宋晓雨。他有一种紧迫感,并预感秦歌随时会出现在宋晓雨身边,必须在这次竞争中抢得先机。
他也多次旁敲侧击,问起宋晓雨以往的情感生活。无奈宋晓雨对他始终忽近忽远,时亲时疏,更是闭口不谈她的过往。周洋甚至还不知道她是哪个城市的人,之前是做什么的。对于这一点,周洋曾经有些不快,但因为他喜欢着宋晓雨,因此也只能忍了。他觉得宋晓雨是个不轻易向别人开启内心的人,这一点周洋倒不觉得什么,他有这个耐心,也愿意等待。
另外周洋也不敢在宋晓雨跟前提及秦歌,他有些拿捏不住,害怕弄巧成拙,反而会适得其反。
周洋知道尽管宋晓雨对他不冷不热,但毕竟她没有拒绝自己,这就好办。所以现在他一方面试图加快跟宋晓雨的感情发展。另一方面,他又祈祷秦歌没有能力找到宋晓雨。
但俗话说怕什么就来什么。没过几天,秦歌就出现在了宋晓雨身边。
那天秦歌从安然嘴里获知宋晓雨的踪迹后,欣喜若狂,当天就赶到格兰街331号。进门后他跟类似前台的一个女职员说自己找诺拉小姐,对方就请他在对面沙发上稍候。没过多久,就看到宋晓雨从里面走了出来。秦歌忽地站起身,呆呆望着她,思绪翻涌。
宋晓雨也同时看到了秦歌,大吃一惊,愣在那里。
“晓雨。”秦歌喊了一声,慢慢走近,眼眶湿润。
宋晓雨明显有些慌乱。她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却已经被秦歌抢步上前,一把捏住了胳膊。
“晓雨,你更瘦了,不过还是那么漂亮。”秦歌微笑着说。
宋晓雨使劲回缩胳膊,却哪里挣脱得了。她一直低着头,始终不敢正视秦歌。
“终于找到你了。晓雨,这次跟我回家吧。宋先生一直念起你,他很担心。”秦歌继续说道。
不时有人从两人身边走过。宋晓雨赶紧扯掉秦歌的手,转身朝自己办公室走去。秦歌紧跟着进入。
宋晓雨的办公室不小,里面的摆设也很别致。宋晓雨示意秦歌坐下,默默给他倒了一杯水。秦歌接过,欣喜地望着宋晓雨,微笑。两人沉默了一小会。
“你怎么来了?”宋晓雨终于开口问。
秦歌笑笑道:“我来接你回家呀。顺便读一个MBA。”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宋晓雨神态冷淡继续问。
“我在FBI有朋友,找个人,小意思。”秦歌想让气氛轻松些,开着玩笑。
宋晓雨并不理会他的玩笑,自顾坐进办公桌后面的椅子里,低头沉思,心事凝重的样子。
秦歌见状,起身走到办公桌跟前,夸张地打量着她,嘀咕道:“呀,你这个姿势真酷。在想什么呢?”
宋晓雨抬起头,冷冷瞪了他一眼,直截了当地说:“秦歌,我不回家。你别白费心思,赶紧念书去吧。”
“唉,说起念书,我更得来找你啦。”秦歌笑着说,“你不是刚刚MBA毕业吗?有些课程我不太明白,想找你辅导辅导。你是我师姐,这个忙你一定得帮。”
宋晓雨有些不耐烦,盯着秦歌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嬉皮笑脸了?我跟你说正经的。”
秦歌拉过来一把椅子,挨着宋晓雨坐下,诚恳地说:“晓雨,跟我回家吧。那么多年没见面了,我很想你。”
秦歌说着,再次捏住宋晓雨的手。宋晓雨挣扎了几下,也就放弃了。
“秦歌,忘了我吧,我不值得你爱。”宋晓雨轻声说。
“瞎说。这辈子我爱定你了。你注定跑不了。”
“我当年对你那样过分,你应该恨我才对。”宋晓雨有些激动起来。
“我偏不恨你。”秦歌紧紧握住她的手,笑笑,随后又一脸诚恳道,“晓雨,这些你都别再说了,我理解你当时这么做的难处,我也愿意用一切方式来替你分忧。不管我会遭遇什么,我都无怨无悔。我当年就是这么想的,现在我依然这么想。这些年我始终深爱着你,期待你回家,也非常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晓雨,听话,跟我回去,我要向你求婚。”
宋晓雨凝视着秦歌,轻咬着嘴唇,目光里隐隐有些闪烁。
秦歌知道宋晓雨有些动心,凑前一步,蹲在宋晓雨跟前,仰起头,捏着宋晓雨放在膝盖上的小手,正视着她,眼含期待道:“晓雨,我爱你,我一直深爱着你。这次能够找到你,是上天的恩赐,也是天意。我们别再分开了好吗?”
宋晓雨的双手开始有些颤抖。
秦歌抬起手腕,露出手表,微笑着说:“晓雨你看,你送我的表,我一直戴着。这些年我想你的时候,全靠它缓解相思之苦。”
宋晓雨的眼泪终于没有忍住,簌簌落下。秦歌捏着她的手,也陪着一起流泪。这样的重逢,秦歌期待得实在有些久了。
突然宋晓雨奋力摆脱秦歌的手,忽地站起,擦干眼泪,愤怒地望着秦歌。秦歌纳闷,不知道宋晓雨又要怎么样。
“晓雨,你怎么啦?”
“秦歌,你别做梦了。我是不会跟你回家的,更不会答应你求婚。现在你给我出去。”宋晓雨一指门口,突然声色俱厉道。
秦歌一脸茫然:“可是晓雨……”
“别说啦。快给我滚出去。不然我喊保安了。”宋晓雨跳出几步,指着门口,冲着秦歌大喊大叫,近似歇斯底里。
秦歌觉得宋晓雨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变成这副模样了。刚才宋晓雨流泪时,他以为自己很快就能说服她。不行,这次我一定要带她回国。
秦歌这样想着,上前几步,一把拉住宋晓雨的手,坚定地说:“晓雨,我一定要带你回家。你别忘了,宋先生身体一直不好,你难道不担心他吗?”
宋晓雨奋力挣扎着,继续哭着喊:“我不管,我不要跟你回家。你快滚。”
“晓雨……”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进来一个人大喊:“秦歌,没看到人家不愿意么?你这是干什么呢?”
秦歌一看,进来的居然是周洋。
“我干什么,关你什么事?”秦歌也不客气。他很清楚,要想把宋晓雨带回国,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周洋从宋晓雨的生活中剔除出去。这件事做起来不容易,但他没有第二种选择。
一想到自己要跟同父异母的兄弟争夺同一个女人,秦歌胸口就隐隐发闷。但除此之外,他还能怎么做?
这时宋晓雨已经挣脱秦歌,退到一边。周洋径直走到宋晓雨跟前,关切地问:“晓雨,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周洋边说边伸手去扶宋晓雨瘦弱的肩头。宋晓雨一侧身,躲过周洋的手,只顾着擦泪。
周洋转过身,盯着秦歌打量道:“秦歌,晓雨根本就不爱你,这你还看不出来吗?”
“你不知道的事太多了。我们俩恋爱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呢。”秦歌不屑道。
“那是过去,你还好意思提?她现在是我女朋友。”
周洋这话一出,宋晓雨瘦弱的肩头微微颤栗了一下,犹如微风里的柳梢。这一切,秦歌全部看在眼里,他的心脏也随即颤了一颤。他凝视着宋晓雨,当时就有一股难以表述的气息,堵在他的心口盘旋,让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击周洋。
周洋见秦歌不说话,觉得是自己在气势上已经盖过秦歌,不免得意。
“那,晓雨接受你了么?”秦歌缓了一缓,冷冷地问。
周洋一愣,未免就有些心虚。他瞪了秦歌一眼,又回头望了望宋晓雨。
宋晓雨低垂眼帘,盯着地面。
秦歌一见,心里就有了底。他盯着周洋,轻松一笑道:“别自作多情了。感情的事,量你也没经历过多少。”
周洋马上就有些尴尬,一时间也找不到适合的话来反击秦歌。没错,宋晓雨究竟有没有接受自己,他心里也没底。
“我已经接受周洋了。”这个时候,宋晓雨突然开口。这句话她说得不徐不疾,平静而稳健。说完之后,她缓缓走近周洋,跟他并肩站在了一起。
秦歌愣住了。
周洋心里一阵感动,差点就没掉泪。原来宋晓雨看上去不冷不热,始终跟自己保持距离,但内心已经接受了自己。她真的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女孩,心里的的确确装着自己,不枉自己对她一往情深。
想到这些,周洋欣然,得意地望着秦歌,同时再次伸出手,绕过宋晓雨的后颈,轻轻扶住她另一侧的肩头,挑衅似的,站在秦歌跟前。
宋晓雨一如既往地低垂眼帘,没有拒绝周洋的举止,也没有任何表情。
秦歌被宋晓雨的表态猛烈击中,猝不及防,望着两人的亲密举止,终究无法抑制,当即有些伤感。他打量着宋晓雨的表情,似乎是在寻找宋晓雨身上的某些蛛丝马迹。
“秦歌,安心念书去吧。晓雨心里早就没你了,否则她怎么可能接受我呢?”周洋继续补刀。
秦歌不甘心就这样落败,但又实在找不到反击的理由。最后他深深叹气,慢慢后退,出了宋晓雨办公室。
秦歌整个离开的过程中,宋晓雨始终没有抬头,耳朵嗡嗡作响,头疼得厉害。周洋在她耳边喋喋不休说着什么,她一句都没有听清楚。
五
两个小时前,安然一个人坐在马尔顿酒店的露天大阳台上,喝着咖啡,晒着太阳,接听了两个工作电话。
到今天为止,她需要处理的业务基本告一段落。再过两天,她将跟人签署一份文件,然后本次公办就差不多结束了。
纽约的空气里,隐隐透着一股海的味道。南风携带着大西洋的清新和湿润,掠进纽约湾,一路扑来,最后绕过自由女神像,登陆纽约。身处这样的地方,不免容易让人对很多事浮想联翩。
现在这个时候,想必秦歌已经找到宋晓雨。这个情圣,将如何面对他那个已经另择佳婿的前女友呢?他将如何处置这份兴冲冲而来,失意而走的尴尬?安然思绪飘忽。
安然想起几天前,自己把宋晓雨的信息告诉秦歌时,大情圣开心得跟个什么似的,连声谢谢都来不及说,拔腿就走。看来他虽然知道宋晓雨已经有了新男友,可依旧抱着一份希望,期待可以驱走周洋,然后跟宋晓雨鸳梦重温。这几天她都没跟秦歌联系过,不知道事情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 安然喝了一口咖啡,却品不出什么滋味。纽约的咖啡,好像一直不对她的口味,还是自己这几天的味觉或者是心境出了问题?
一个女人,要是身边有不止一个男人追求,或许真是件麻烦事。不过这个时候的女人,对此除了头疼以外,应该还有一份暗暗的惬意吧。
安然想到这里,打开手机里的镜子,仔细打量自己。一侧脸时,她便在左耳朵上方,找到一根白发。安然把白发挑出,留在两指间来回摩挲,目光悠远,有些出神。
片刻她开始去揪这根白发,试了几次,自己手却软了。最后她决定把白发留着,并顺势把白发拢回耳朵上方。
“苍天何曾饶过谁”。安然洒脱一笑,在心里暗说,然后合上手机。
忽然又想起了那个莫非。自己还欠他一件衣服的钱。安然想着,就把莫非的名片拿了出来。半分钟后,安然决定打电话给莫非,说要赔给他钱。
两个小时后,她就按照约定,来到了位于中央公园旁边的川普国际酒店大厦。
安然在跟莫非约定会面地点时,曾经对这个酒店提出异议,说干吗要约在酒店里?莫非就说他跟几个客户正在酒店开会,离散会还要一段时间。他还让安然放心,这个川普国际酒店大厦是个综合性大厦,不是你想象中的单纯酒店。
安然就说那好吧。莫非就说你过两小时再来好了。到酒店后你在大堂休息会,给我电话。安然也答应了。
现在安然就坐在大堂休息区域里,刚刚给莫非打了个电话。没过多久,她就看到莫非急匆匆从电梯里出来,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对不起,安然,让你久等了。”莫非站到跟前,温和地注视了安然好一会,才微笑着说。刚才安然给他电话时,已经报过名字。
“我也是刚到。”安然起身说,“哦,对了,我应该赔给你多少钱?”
莫非似乎想了想,就说:“不急,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对不起,我打个电话。”
说完之后,莫非就跑到门口去打电话了。
安然远远望着打电话的莫非,内心一阵好奇。
这个人真的是像在哪里见过。安然第一眼看到他时,甚至还有几分亲切。她一直觉得莫非注视着自己时,目光里有种久别重逢的惊喜,只是这种惊喜极其隐蔽,而安然却可以清晰感受得到。也正是这种非同一般的感觉,才使得安然今天欣然赴约。
他看上去四五十岁的样子,年富力强。他的脸庞清瘦,但很精神,甚至还有几分中年男子少见的俊朗。他神态温和,但目光却异常锐利,这显示出他既是个醇厚稳健的人,同时又具备某种果敢、坚毅和敏锐的气质。只不过这股锐气,显然被他深深裹挟在温润谦和的外表之内,这样更给人一种深藏不露的感觉。这种感觉令安然有些忐忑,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同时也正是莫非的魅力所在。
安然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可转念又一想,这些都是她的真实感受,她无法否认,更无法驱赶。岁月显然让莫非变成了一坛陈酿,只要不经意揭开一点点口子,那股醇醇的味道就会自然而然散发开来。
而就在这时,莫非结束通话,过来说是带她去一家餐厅坐坐,边吃边说话。
安然有些警觉,有心试探他一下,就说:“请我吃饭?说个理由行不行?”
这句话似乎把莫非给难住了。他一脸认真地思考片刻,然后缓缓说:“有劳一位小姐特地送钱过来,我怎么能怠慢?何况现在已经是晚饭时间。”
安然想了想道:“你这件衣服多少钱?”
“衣服三百美金。不过我看过了,你那杯饮料颜色不深,洗洗就行。你就付二十五美金干洗费吧。”莫非说。
“二十五美金?你为了拿到这二十五美金,还要搭上一顿饭,合算吗?你觉得呢?”安然惊讶地说。
“一码归一码。有些事不能用合不合算来考量。大家履行好各自的义务,这世界就会更加有序、美好。这是我们美国人的风格。你既然来了美国,我看还是客随主便好一些。”莫非有些傲气道。
安然不免对他的这股强硬有些反感。她想了想,拿出二十五美元,递给莫非道:“入乡随俗,我尊重你们美国人的习惯。”
莫非接过钱,笑笑说:“那请你赏个脸,一起吃顿饭吧。这边有家米其林三星的法国餐厅不错。”
安然冲他笑笑说:“莫非先生,你到美国多久了?”
“嗯……念小学时,哦不,念中学时,我就随父母到了美国。”莫非说这话时,似乎有些犹豫和忐忑。
安然好生奇怪,看他为人爽朗,怎么回答这种问题,还吞吞吐吐起来?
“看来你除了外貌,浑身上下已经全盘美国化了。我提醒你一下,你我萍水相逢,甚至还算不上朋友,你就这样请我吃饭,这在我们看来,也算是一种冒犯和轻薄。或许你们美国人这样做习以为常,可惜我是中国人。按中国人的习惯,不熟悉的异性请吃饭,一般不会随便答应。所以请你也尊重一下中国人的习俗礼节。”安然说着,自顾站起身来。
这下子轮到莫非惊讶了。还没等他醒悟过来,安然已经朝大门口走去。莫非无奈,只能赶上来,跟她匆匆告别。最后竟然还提出要安然的名片,但是惨遭拒绝。安然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时机。
回来的路上,安然回顾刚才的情景,颇有些快意。
莫非给她的感觉很特别,自己甚至有些被他吸引。但这个人身上的毛病也不少。今天她狠狠刹了一下他的傲气,谁让他自以为是,动不动就拿美国风格来显摆?
安然又想到几天后自己就要回国,有可能这是他跟莫非的最后一次见面。她承认自己对这个人有些好奇,不知何故。但她更相信,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把他忘记,不然她还想怎样,又能怎样?
莫非给自己的体验,是美好的,却也虚妄,因此安然也对此保持了足够警惕。她熟知自己的弱点。她今天赴约,一是还钱,二是好奇使然。她挺希望弄明白,对方给自己的那种奇怪感受,究竟出自哪里?但现在她觉得没这个必要了。
当你特别渴望某些事情,而却迟迟没有遇见时,内心就往往容易滋长幻象,人为制造一些海市蜃楼,并信以为真。
自己毕竟不是个小姑娘了。很多年以前,她就是因为被幻象蒙蔽,对一个自己并不了解的男人产生错判,从而被他伤害,深入骨髓,至今还有阴影。
安然喊了一辆的士,赶回马尔顿酒店。车至中途,司机突然说好奇怪,有辆黑色轿车一直跟在我们后面,能超车他也不超,凭我的经验,对方肯定是在跟踪你。
安然惊异地朝后面望望,果然看到一辆崭新的福特跟在后面。她一阵紧张。
“女士,你是不是有麻烦,需不需要帮忙?”司机问。
安然想不起自己会有什么麻烦,茫然摇摇头。来美国这些天,她没招谁惹谁呀。
这个时候司机拐了个弯,转眼就到了马尔顿酒店门口。而那辆神秘的福特也随之消失。这个时候,街灯已经亮起。
安然心有余悸,付完钱走下车,深深呼吸了几次,站在街边,并不想马上回酒店。
她回忆起刚才跟莫非的见面,不免还是有些悸动。莫非这个人,怎么就那么招惹自己想去对他一探究竟的欲望呢?
她偶尔一抬头,就看到秦歌从前面酒店里走了出来,急匆匆朝前。他走路时,一双手插在裤袋里,低着头,身影寂寥。
安然远远望着那个身影,忽然有了些感想。好几天都没碰见秦歌,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他眼下是不是要去跟宋晓雨约会呢?看他那种样子,似乎又不像是兴冲冲去跟恋人见面的样子。
安然决定悄悄跟在后面,一探究竟。从秦歌的身影里,她似乎感受到了某种不和谐。另外她又想起刚才那辆盯梢的福特,也不敢一个人进酒店房间去。他希望秦歌可以帮她出出主意。
安然就这样悄然跟在秦歌后面。走出了一条街后,就见到秦歌走进一家酒吧。她也跟了进去,很快就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秦歌在独饮。
“想见识一下纽约的酒吧风情,时间还有些早。现在刚刚才是晚饭时间。”安然在他对面坐下,笑着说。
“你怎么来了?”秦歌喝了一口问,“想喝什么?”
“跟你一样。”安然看了看秦歌跟前的酒杯说。
秦歌招呼侍者,给安然要了瓶啤酒,道:“你少喝烈酒。”
“这个时候,你应该跟宋晓雨在一起喝酒。”安然环顾四周,漫不经心说道,“对了,你去找她了没?”
秦歌点点头,声音低沉:“找了,也见到了。她现在应该跟周洋在一起。”
安然马上意识到不对劲,追问道:“怎么,宋晓雨真的……”
“没错。”秦歌打断安然的话,摆摆手道,“唉,我真是太幼稚了。”
随后秦歌就把自己去格兰街331号找宋晓雨的经过说了一遍。
安然听到最后,有些不忍心再让秦歌说下去。
“那天我离开时,宋晓雨和周洋并肩站在一起,冷冷看着我离开格兰街331号,没有半点挽留和不舍的迹象。”秦歌难过地喝了一口酒,辣得他龇牙咧嘴。
“你也喝啤酒吧。”安然想阻止,却被秦歌拒绝。
“在这几年里,我偶尔也有预感,我跟宋晓雨可能不会有结果。但落到这样尴尬的下场,我绝没有预料到。”
“宋晓雨也真过分。她明知道你对他一往情深,不想接受也就算了,还要拿周洋来刺激你。”安然也有些愤然。
秦歌把杯子里的烈酒一饮而尽。安然也没有去阻止。
“宋晓雨只要对我还有半点留恋,就不会接受周洋。所以我现在想想,我之前对宋晓雨的种种揣度,真的是一厢情愿,愚蠢透顶。什么她是因为愧对自己才离家出走,什么她是因为无法负担我对她的深情才不肯回家,现在看来,全都是笑话,天大的笑话。”秦歌越说越难过。
安然心里也不好受。但她实在找不出安慰秦歌的话。
“哎,让你见笑啦。”秦歌摆摆手,冲着安然微微一笑。而安然看到秦歌笑得这样勉强,苦涩,就更加揪心,也拿起酒瓶,灌了自己几口。
秦歌看到安然喝得那么爽快,心里舒坦,连忙喊来侍者,又添了几瓶。
“我绝没有想到,满心期待了那么多年,最后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更让我无法接受的是,宋晓雨选择的,居然还是我的同父异母兄弟。”秦歌继续嘀咕。
“真的啊?这到底怎么回事?”安然很意外。
“一言难尽。回头再跟你细说。”秦歌拿起酒瓶,轻松一笑。安然拿起酒瓶跟他碰了一下,声音清脆。
“秦歌,算了,宋晓雨既然是这种人,也不值得你这样对她。人各有志,别再介怀了。”安然劝道。
秦歌注视着安然,若有所思,不停地摇头道:“这事闹到这个份上,我真是太失败了。丢人哪。”
“不是这么说的。我真不明白,宋晓雨究竟是怎么想的?”安然很生宋晓雨的气。
秦歌想了想,缓缓道:“大概她是觉得,当年她站出来担当所有法律责任,就是一种对我之前所作所为的回报,甚至是清算吧。从她出狱以后,她就觉得我跟她之间就再没有任何亏欠。”
安然更加惊讶了。
“她若真这样想,我也能接受,是我误解了她。她如果早些把心思表达出来,我这些年也不至于像个傻瓜一样。”秦歌缓缓地说着,目光稍稍有了些平静。
安然望着秦歌的失落模样,心里也很矛盾。宋晓雨拒绝秦歌,照例是正中安然的下怀。因为这样一来,她就有机会说服秦歌。但看到秦歌这样难过,她又挺希望宋晓雨接受秦歌,不要这样残忍对待秦歌。她很不忍心见到这样有情有义的男子,竟然会被个女人摆了一道,最后落到这个地步。
秦歌忽然注视着安然,欲言又止,似乎是在积蓄某种力量。安然留意着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安然,回国以后,我想去万隆,你要不要我?”秦歌鼓足勇气,轻声说道,“天宇的大门,我是再也没有颜面踏进了。”
安然一愣,心中随后就升起一股欣喜,又隐隐感受到了一股悲壮。她注视着秦歌,感同身受,差点就要落泪。
这一刹那,安然很想伸手捏住秦歌的手掌,用力捏着,久久不放,似乎是希望能够借此分担一些秦歌的痛苦和失意。
然而她也很清楚,秦歌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是在被宋晓雨摆了一道以后,才不得已为之。加入万隆并非他的首选,而是一种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或者说只是一种无奈之下的心理补偿。想到这些,安然又有些惆怅。
但毕竟秦歌做出了这个选择,这也就已经足够。毕竟天宇和宋晓雨很早就已经进入秦歌的生活,而自己和万隆,他只不过刚刚才接触。
所以安然最后完美释怀,并冲秦歌莞尔一笑,用力点了点头道:“欢迎加入万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