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锐铜匠

蒋世平

周铜被确定为番城市市级铜艺非遗传承人后，觉得这一辈子的打铜手艺得到了肯定，颇有成就感。于是趁兴去找儿子周洋，想劝说周洋跟着他学习铜匠手艺养家糊口。

周铜敲了半天门，周洋才打开。没想到，没精打采的周洋一开门就说：“老爸，借我10元钱吧。”周铜问：“借10元做什么？”周洋恼了：“你借就借，不借就算了，別问。”

周铜只得掏出10元钱。

周洋接过钱，立即跑到小区门口的小卖店，买了一包方便面回来，泡好后一番狼吞虎咽。周铜一问才知道，周洋媳妇回娘家了，他都一天没吃饭了。

周铜年过花甲，放不下心的就是周洋。30多了，一直没有正经职业，常常缺钱用。与媳妇隔三岔五地吵，只差离婚了。

“洋仔，跟着我学打铜吧。你看，我虽是市级非遗传承人，但年纪大了，我想把这一身打铜手艺传给你。”

周洋打了一个饱嗝，不屑地说：“你那手艺，发不了财，我才不学呢。”

周铜讥讽道：“发不了财不假，可方便面还是买得起的！”

周洋“哼”了一声，不满地说：“你不看看，现在有几个年轻人是铜匠？就是几个老不死的守着老玩意儿！”

周铜没劝得儿子回头，反惹得满肚子气，掉头回铜店去了。

周铜在这座大城市的老街，有一间不大的门面。从清朝宣统开始，这条街都是铜铺，整天叮叮哐哐之声不绝于耳。现在就剩零星几家了。铜匠并不炼铜，只是以铜板或铜片为原材料，用锤子之类工具敲打出诸如铜壶、铜锅、铜瓢、铜铲、铜锣之类的器皿来。1915年，巴拿马赛会上，周铜的曾祖还夺得过铜器一等金奖呢。只是20世纪60年代后，铜匠这一行走下坡路，越来越不景气了。

没有想到，周铜作为市级铜艺非遗传承人接受了市电视台的采访后，声誉大增，生意猛然红火起来，一连几天都有上万的收入。

这天，周铜正在给一个顾客制作铜碗，周洋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一声不吭，看着周铜敲敲打打。周铜见周洋看得聚精会神，暗暗高兴。这洋仔，看到打铜的生意好转，有心学打铜了。

于是，周铜停下活儿，温和地说：“洋仔，你跟着我学吧。只要学精了，不愁养不活自己。”

周洋笑嘻嘻地说：“老爸，都说人到中年不学艺。您看，我30好几了，还学什么打铜？”

周铜顿时气塞胸口：“老子不见你，心里还舒服些。”

周洋却笑得更甜了：“老爸，您年纪大了，头脑跟不上现代思潮了，把这铜店交给我吧，我来管。”周铜一听，儿子不是来学艺的，是想要这店铺当老板，他把锤子往铁砧上一敲，怒道：“你不会打铜，又怎么当得好铜店老板！别在这里打歪主意。”周洋这次没发火，而是一脸笑容地回家了。

周铜看见儿子举止奇怪，正在疑惑，儿媳妇夏莲来了。夏莲一来，就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大通：“洋仔没正经职业，如果不是我夏莲，换一个女人早跑了。现在，洋仔看您年纪大了，想帮您管好店铺，给您松松担子，您还捏着店铺不放。我不想同洋仔过了！”

周铜敢教训儿子，却不敢教训儿媳妇。而且，儿媳妇确有几分道理。于是，原则上同意让周洋来管理铜店。

却说周洋带着夏莲来到店里，把店面装修一番，装修得“铜”碧辉煌。周洋摇身一变成了店老板。于是周铜从店前退到店后，成了敲敲打打的员工。夏莲陪着周洋坐了几天店，因不会说话，又被周洋赶走了。招揽生意的事，由周洋全权负责。

周铜在店后，敲打铜件，耳朵里常听周洋与人谈生意。没想到，周洋嘴上功夫了得，谈生意真比周铜强几分。

那天，周铜敲打了一个铜壶，拿着远瞧近看时，周洋进来了，说：“老爸，这店交给我管了，可是，您还握着财权没放。是不是也要改革，把财权交给我？”

周铜想，儿子大手大脚惯了，财权交给他，这店就完了，于是敲打着铜器，不说话。

周洋等了一会儿，见周铜不表态，冷冷地说：“老爸，您不给财权，我手中没钱，也办不成大事，这样也赚不了大钱。”

周铜这才放下了锤，不高兴地问：“你要多少钱办大事？”

周洋小声说：“不多，6万元。我想办个网站，在网上宣传销售。”周铜一听，真是儿花爹钱不心疼，开口就是6万。办个网站，起什么作用？周铜坚决拒绝了。

这次周洋没有软磨硬泡地借钱，周铜也不再过问。没想到，过了几天，周铜与几个老铜匠小聚喝早茶，其中三个人都说周洋找他们借了钱。这三个人看周铜的面子，分别借了1万、2万、3万。周铜一听就急得额头冒汗：洋仔这是拿钱打水漂！

回到店里，周铜对周洋发火了，说：“洋仔，你找我朋友借那么多钱，我不负责还账的啊！”

周洋不高兴地说：“你不借给我钱，还不允许我找别人借钱？想赚大钱，就得敢花钱！像你那样守着小铜铺，一辈子也只能养家糊口！”周铜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这一辈子，对打铜技艺精益求精，赢得远近人们的一致好评，觉得很不错了。可是这洋仔，对他养家糊口根本瞧不起。

过了几天，周洋没来铜店，而是媳妇夏莲来守店。周铜担心儿子走歪路，问夏莲。夏莲说周洋去找模特，拍产品广告，要把这些上档次的照片，放网上去。周铜一听，愁上心头。找模特拍广告，可是不小的开支！这洋仔，大手大脚，根本不晓得创业的艰苦。

一个星期后，周洋又回店里来了。周铜瞪着周洋，问找模特拍广告花了多少钱。周洋笑嘻嘻地说不多，只花了3万块钱。

周铜带着哭腔说：“洋仔，我一年也只赚得到10万呢。你一个网站，一个模特广告，就快花光了！”

周洋板着脸说：“老爸，我的事，您少管。我想做一番事业，您在一边看着，别出声。”

周铜一想，这儿子的事，说得再多也不起作用。只有做出更多更好的铜器来，才能帮上儿子。于是，他闷着一肚子气，在后店敲敲打打，把绝活儿都使出来了。可是，他过几天从店里走过一看，发现货架上摆了很多铜制工艺品和女性装饰品。周铜的头一下子大了。这些东西，他这一辈子也没制作过。周洋也不会制作。他连锤子也不碰一下，怎么可能敲打出这样精美的铜器？

“洋仔，这些女人用的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周铜忍不住问。

周洋得意地笑了：“我请人做的。我设计，赚钱了再給打制的师傅提成。”周铜一听同自己猜的不是一出，赶紧不吭声了。

从这天开始，周铜进出店铺时，会慢慢走，注意看看货架上的样品。那些铜壶、铜碗、铜杯……是他周铜敲打出来的，样样精致。不过，那些铜菩萨、铜麒麟、铜簪、铜钗、铜龟什么的，可不是他周铜打制的。看来，周洋在外面还同其他铜铺联系紧密呢。

那天，周洋去快件公司给买主发货，有个老板模样的人，竟问周铜有没有铜麻将。周铜干瞪眼，赶紧打电话问周洋。周铜按周洋说的货架看去，见到一只精美的小提箱。打开一看，黄灿灿的麻将，图案精美，造型富丽堂皇。周铜看得目瞪口呆，那个老板立刻眉开眼笑，把一万块钱往柜台上一拍，高高兴兴地走了。

周洋回到店里后，周铜停下手里敲制的铜葫芦，问：“洋仔，你网上一月能卖多少钱？”

周洋笑眯了眼，炫耀地说：“不多。少的五六万，多的十五六万。”

周铜张大了嘴。这样做铜器生意，半年要胜过他10年啊！过了很久，周铜说：“洋仔，这店铺的经营权财权，都归你！”

周洋没想到老爸主动交出财权，大喜：“老爸，这可是您说的，不许反悔。”

“不反悔。”周铜说，“你头脑比老爸的好使。”接着又叹了口气，说，“我是番城的铜器非遗传承人，一手打铜技艺，无人能比。你要是经营铜器的同时能学打铜，把我的手艺传下去，该多好！”

周洋拍拍周铜的肩，笑道：“老爸，你那几手，我小时候就会了。”

周铜听了，又惊又喜：“我的手艺你会？”

周洋从货架上拿来一枚铜钱，上面刻着“财源滚滚、出入平安”几个字，是供司机用的挂件。“这个，是我在王伯店里做的。”周洋说。

周铜一瞧工艺，确实不错，有点不相信地说：“你动手敲打敲打，让我看看。”

周洋走进周铜的作坊，拿起一块铜皮，用小锤轻轻敲了一会儿，一只铜虎就像模像样了。周铜这才明白，周洋四五岁时就开始在铜店里跟着他敲敲打打，潜移默化中，早已把他的铜艺烂熟于心了。周铜瞧着周洋的手法、锤法，顿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周洋手托着铜虎，只见铜虎圆头，短耳，虎虎生威，活生生一只出山华南虎！周洋得意地说：“老爸，您被确定为非遗传承人，让我看到了打铜绝艺绝处逢生的机遇，我这只华南虎，得出山了！”

（责编：杨斯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