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体是杜甫所创的新体古诗

2018-07-18 05:27葛景春
杜甫研究学刊 2018年2期
关键词:律诗七律平仄

葛景春

一、杜甫“吴体”诗体概念的分析

大历二年在夔州,杜甫在他的诗歌《愁》的题下注云:“强戏为吴体。”诗云:

江草日日唤愁生,巫峡泠泠非世情。盘涡鹭浴底心性,独树花发自分明。十年戎马暗万国,异域宾客老孤城。渭水秦山得见否?人今罢病虎纵横。

这首诗七言八句,押平声韵,中二联为对偶句,形似七律。首联的上句中的“江草”与“日日”平仄失对;首联上句的第二字“草”与下句第二字的“峡”平仄失对。颔联上句首二字“盘涡”与首联下句首二字“巫峡”平仄失粘。颔联下句中的“独树”与“花发”平仄失对。颈联上句的“暗万国”是三仄脚,下句中的“异域”与“宾客”平仄失对;颔联与颈联失粘。尾联的上句“得见否”是三仄脚。全诗中只有第三句“盘涡鹭浴底心性”和第八句“人今罢病虎纵横”是律句(“纵”字平仄两读),其他六句皆是平仄格律有毛病的拗句。此诗前四句极言愁,见江草生愁,见峡江生愁,见鸟浴水生愁,见花开也生愁,可以说山水花鸟触目皆愁。下面四句说愁的原因何在:皆因天下战乱不止,自己流落他乡,身老心疲,不得归京和回故乡之故。其中家国之思,充于篇章。因要表达这种非常之情,故用非常之声律为之,故意打破平仄声律之束缚,成此拗体。因多不符合平仄、粘对格律,似律而非律,所以杜甫姑且命之为“吴体”,戏而为之。

除《愁》诗之外,这样的七言八句、押平声韵脚、中两联对仗的形似七律的诗,诗中有失对、失粘的,有三仄尾、三平脚的,总之有拗句不全合律的诗,据个人统计,在杜甫151首的七律(元人方回认为杜甫七律有159首,清人浦起龙认为有151首,此从浦说)中有36首。除了失粘的诗不算外,其中拗句较多的有《郑驸马宅宴洞中》《崔氏东山草堂》《题省中壁》《望岳》《早秋苦热堆案相仍》《赤甲》《昼梦》《至后》《暮归》《白帝城最高楼》《江雨有怀郑典设》《立春》《九日》《滟滪》《暮春》《柏学士屋》《十二月一日三首》其二、《晓发公安》等,连《愁》诗也算上,共计有19首,方回皆称为“吴体”。

但到底什么是“吴体”诗,后世学者有不同看法。

(一)认为七律诗中有拗字、拗句的,谓吴体。持此看法的有宋人黄庭坚和元人方回。黄庭坚《山谷集》外集卷一中说:“‘野艇恰受两三人’改作‘航’殊无理。此特‘吴体’,不必尽律。白公同韩侍郎《游郑家池》诗云:‘野艇容三人’正用此语。”按杜甫七律诗《南邻》“野艇恰受两三人”中“艇”字是仄声,不合律,此句在律诗中是拗句。故黄庭坚称此句为“吴体”。方回在《瀛奎律髓》卷二五“拗字”类中说:“拗字诗在老杜七言律诗中,谓之‘吴体’。”吴体,他们所指的正是有拗字的七律诗。

(二)七排拗体也可以称“吴体”。如杜甫的七排《释闷》:

四海十年不解兵,犬戎也复临咸京。失道非关出襄野,扬鞭忽是过湖城。豺狼塞路人断绝,烽火照夜尸纵横。天子亦应厌奔走,群公固合思升平。但恐诛求不改辙,闻道嬖孽能全生。江边老翁错料事,眼暗不见风尘清。

方回评曰:“此亦所谓‘吴体’拗字。”此诗是首七言排律,首联与颔联失粘,“豺狼塞路人断绝,烽火照夜尸纵横”是两个拗句,“群公固合思升平”中的“思升平”三字是三平脚。第九、十句上下失对,第九句“不改辙”三字是三仄脚,第十句的句尾“能全生”三字是三平脚。第四联与第五联上下失粘;最后一联上句“江边老翁”的“边”与“翁”平仄失对,“错料事”三字是三仄脚;下句“眼暗不见”中的“暗”与“见”平仄失对,句末“风尘清”三字为三平脚。可以说这首诗被称作是七言排律是很勉强的,它只能算作是诗中有对偶句的七言古体诗。此为有拗字拗句的排律,似乎与杜甫七律中有拗字拗句的所谓“吴体”不是一回事。

(三)七绝拗体的也有人称之为“吴体”的,如宋人胡铨《王司业龟龄口占绝句奇甚用韵和呈效吴体》:

南山旧说王隐者,北斗今看韩退之。不须觅句花照眼,行见调羮酸着枝。

此诗首联的上句“隐”字失律,第三句中的“照”字是拗字,尾句中“行见调羹”的“见”与“羹”平仄失对。上联和下联失粘,是一首有拗字拗句又失粘的七绝。但在杜甫绝句诗中,未见因有拗句、失粘而被方回指称为“吴体”的例子。杜诗中被称为“吴体”诗的只有七律和七排中才有。

通过以上分析,指为“吴体”的主要是指有拗字和拗句和失粘的七言律诗。有拗字拗句的七排和七绝被指称为“吴体”的,只是个别现象。

二、吴体诗渊源的探析

杜甫的《愁》诗为什么要自注为“强戏为吴体”呢?杜甫为什么将七言八句、押平韵而中两联对仗的有拗字拗句和失粘现象的诗,叫做“吴体”呢?这不免引起了后世众多学人的猜测。于是就有吴地方言说、民歌说、用吴音吟咏说、齐梁体说、吴均体说和自为音节说等说法。

(一)受吴地方言民歌影响说

此说首发于清人黄生,他在评杜甫《愁》诗时说:“皮、陆集中亦有吴体诗。大抵即拗律诗耳。乃知当时吴中俚俗为此体,诗流不屑效之。独杜公篇什既众,时出变调,凡集中拗律皆属此体。偶发例于此曰‘戏’者,明其非正声也。”(《杜诗说》卷九)夏承焘说:“我以为杜作吴体,本是用民间歌谣声调,并没有甚么字声上的规律。”郭绍虞承此说,说:“吴体是民歌体的拗体”,“是拗体中不用古调而又接近民歌风格之拗体。”关于此说,邝健行先生驳之甚详,他认为:“论者把吴体与吴声歌拉上关系,也就是把吴体跟吴声拉上关系,……可是‘体’‘声’二字,古人原有不同的涵义。据《文心雕龙》,‘体’字大抵有三种意思:甲、作品风格;乙、作品体裁和体制;丙、泛指主体和物体。” 因此邝先生认为“吴体不源于民歌,当然也不源于吴中歌谣。”本人也认为,杜甫所自注的“吴体”,是七言八句、押平声韵、内有两联或两联以上对仗的不讲平仄格律的诗,而吴声曲和地方民歌大都是五言或七言的绝句,而无七律形式的诗体,故吴体与吴声歌谣和地方民歌,没有实际关系。再者,杜甫的吴体诗,并非是按吴地方音声调写的,他用的韵书是唐代流行的陆法言的《切韵》、王仁昫的《刊谬补缺切韵》(《切韵》的一个增修本)和《切韵》系统的《唐韵》。《切韵》和《唐韵》是勾通南北音韵的韵书,即使写的正体律诗,若用吴音声调来吟诵,也不符合《切韵》和《唐韵》所规定的平仄。所以,杜甫的吴体诗只是不按律诗的平仄声律而已,而不是用吴地的方音声调来写诗。即使是吴越地区的诗人,也并不用吴语声调来写律诗,也一样用《切韵》《唐韵》所规定的平仄声调,律诗的平仄声是用官韵来作标准的,全国统一。用不合官韵的平仄声律作的诗,即非律诗,科举考试是通不过的。杜甫是北方人,尽管去吴越游历过两三年,但并不精通吴语方言声调,他怎么会用吴地方音和吴声来作诗呢?即使是用吴方音来吟诵杜甫的吴体诗,难道就能符合平仄声律吗?若真想听吟诵七律的吴音的特殊效果,尽管用吴音吟就是了,何必要写这些不符合平仄声律的拗体七律干什么?

(2)杜甫的吴体诗与齐梁体

杜甫的吴体诗与齐梁体诗有什么关系?邝健行先生在《吴体与齐梁体》一文中将白居易标为“齐梁格”的五言格诗、刘禹锡标为“齐梁体”的五言诗、李商隐标为“齐梁”的五言诗、皮日休与陆龟蒙标为“齐梁体”或“齐梁”的七绝及白居易的“格诗”中的七言律体形式的诗与杜甫的“吴体”诗相比较,得出这样的结论:“总括说来,唐人提及齐梁诗,就其风貌、气格、内容言,也就其不尽谐律调言。齐梁诗即白居易集中的格诗。宋人从不谐律调这一方面立论,称据此而写的作品为江左体;同时江左体、吴体混称,注目点一体放在‘破弃声律’、‘不必尽律’之上。由于齐梁体、格诗、江左体、吴体具共同特点,而江左和吴都是齐梁之国所在,所以齐梁体、江左体、吴体三名,彼此有共通之道。”邝先生的论证是有道理的。杜甫的吴体诗确实与齐梁体有密切的关系。

(3)吴体诗与吴均体

关于吴体诗是否与齐梁诗人吴均诗有关系,这是近来研究杜甫吴体诗的又一思路。景遐东先生在《唐诗中的吴体诗刍议》一文中说:“因为南朝梁代吴均之诗文有‘吴均体’之称,有人认为唐代吴体诗是指唐人学习吴均创作的一种诗歌体式。”并指出“作为江南人的吴均有意用吴语方言作诗形成独特音节与风格特征。”关于“吴均体”,前人早有此提法。如《梁书·吴均传》载:“(吴均)文体清拔,有古气,好事者或学之,谓为‘吴均体’。”唐代诗人李绅在其《过梅里七首》之《上家山》诗序中说:“余顷居梅里,常于惠山肄业,旧室犹在,垂白重游,追感多思,因效‘吴均体’。”清人桂馥在其《扎朴》指出:“吴体即吴均体。”但因他对吴均诗缺乏深入研究,故对吴均体所知了了。笔者经对吴均诗的详细研读,知吴均诗现存145首,绝大多数是五言诗。五言诗中,五言八句中有四句对仗的诗有59首。其中除去仄韵诗,共有五言八句,中四句对仗,押平声韵的诗有33首。这些诗虽形似五言律诗,但都不大合平仄声律,即呈现出从古体诗向律诗的过渡状态,即与永明体的新体诗相一致,虽也有讲求四声八病的意愿,但都不是唐以后所形成的真正的五言律诗。试举一例加以说明。如吴均的《咏宝剑》:

我有一宝剑,出自昆吾溪。照人如照水,切玉如切泥。锷边霜凛凛,匣上风凄凄。寄语张公子,何当来见携。

如果按五律来要求,首联二句失对,第一句全仄,第二句“昆吾溪”是三平脚。颔联与首联失粘。第四句“切泥”之“切”字,应平而仄。颈联与颔联失粘。第六句“风凄凄”三平脚,尾联是律句。以此来看,这是首基本不合五律平仄格律的五言古体诗。除了声律之外,如五言八句、中四句对仗,押平声韵,这三条是符合五律要求的。这基本符合齐梁体的面貌。而杜甫所谓的吴体诗,则指的是七律形式的拗体诗。他很可能借鉴了吴均的五言八句、中有四句对仗、押平声韵的齐梁新体诗,而对平仄声律要求不严格。杜甫的吴体诗借鉴了吴均的形似五律的齐梁新体诗,从而创作出形似七律但不讲究平仄声律的拗体诗,应是对“吴均体”诗的创造性的继承。

(四)杜甫的吴体诗是自创的新体诗

元人方回曰:“独老杜吴体之所谓拗,则才小者不能为之矣。五言律亦有拗者,止为语句。要浑成气势,要顿挫,则换易一两字平仄无害也。但不如七言吴体全拗尔。”(《瀛奎律髓》卷二五)方回认为“七言吴体全拗”,乃杜甫的创造,“才小者不能为之”。

1.自创音节说

清人王士禛认为杜甫的《白帝最高城》一类的拗律,“苍茫历落中自成音节”(《带经堂诗话》卷一)。 萧涤非先生更进一步说:杜甫“是打破常规,自创音节。具体地说,就是创作拗格的七言律诗。……所谓的拗格律诗,便是在平仄的组合上,打破固定的匀整的格式而自创音节的一种律诗。因为这种拗格律诗中他有时甚至插入古诗的句子,所以前人说是‘律中带古’,这是杜甫的一个创造。”萧先生说杜甫是“自创音节”的观点,我是同意的。但他仍将杜甫的吴体诗定为是“律诗”的定位,我则有不同的意见。其辩说在下,此先不讲。

2.对声律的破弃说

还有一种看法是,认为这些拗律诗是以“歌行入律”(明·王世贞《艺苑卮言》卷四),是以“古调入律”(林昌彝《海天琴思录》卷五)。

3.吴体诗不是七言律诗的变体,而是杜甫所创的七言新古体诗

有些学者认为,吴体诗是杜甫七律中的变体,是其七律诗中的一种。这种看法有些勉强,如果说,吴体诗只是七律诗的一种变体,那么后人写七律变体则应该是一种常态。因杜甫能写七律变体,我们为什么不能呢?但一些学者却认为此一体“不宜多作”(《艺苑卮言》卷四),“杜则可,学杜则不可”(《诗薮》内编卷五)。为何不可呢,是因为它破坏了律诗的根本法则——不遵守平仄声律。若提倡吴体诗,就坏了七律的规矩。即既承认吴体诗在七律的合法地位,但又不许学。这样的态度是矛盾的,也是站不住脚的。

吴体诗虽然多拗句,甚至不讲平仄声律,可是其表现力自有其特殊的风味。

如《白帝城最高楼》:

城尖径仄旌旆愁,独立缥缈之飞楼。峡坼云霾龙虎卧,江清日抱鼋鼍游。扶桑西枝对断石,弱水东影随长流。杖藜叹世者谁子,泣血迸空回白头。

这首诗是以古文入诗, 以七言歌行调三平脚入诗,显得奇古悲壮。特别是第二句“缥缈之飞楼”五个平声字,而且用的是古文句法,显得特别骨力强劲。李因笃评曰:“律中古意,不难于宕而难于劲。此首次句着一‘之’字,其力万钧”(《杜诗集评》卷十一)。第四句“鼋鼍游”、第六句“随长流”,各有三平脚,更显得句式铿锵有力,有歌行之风。其中两联:“峡坼云霾龙虎卧,江清日抱鼋鼍游。扶桑西枝对断石,弱水东影随长流”,登高望远,气势雄伟,富有想象,写出了三峡中雄奇悲壮的风光。这是以拗折之笔,以写雄壮之美,“句法古体、对法律体,两者兼用之”(沈德潜《唐诗别裁》卷十三),吴瞻泰评此诗曰:“此拗律中之歌行也,横绝一世”(《杜诗提要》卷十一)。其实这是一首有对仗句的古体歌行,而非律诗。在杜甫的其它吴体诗中,有很多对仗的诗句,虽不尽合平仄,但却字义稳健,成为杜诗名句。如“春酒杯浓琥珀薄,冰浆碗碧玛瑙寒”(《郑驸马宅宴洞中》)、“落花游丝白日静,鸣鸠乳燕青春深”(《题省中院壁》)、“新亭举目风景切,茂陵著书消渴长”(《十二月一日三首》其二)、“十年戎马暗万国,异域宾客老孤城”(《愁》)、“客子入门月皎皎,谁家捣练风凄凄”(《暮归》)、“沙上草阁柳新暗,城边野池莲欲红”(《暮春》)、“世乱郁郁久为客,路难悠悠常傍人”(《九日》)等。因此,杜甫的吴体诗,既有律诗对仗的精致,又有古体的拗峭声调。杜甫的吴体诗是取得了很高的思想和艺术成就的。

4.杜甫创造吴体诗的原因

杜甫为什么要写吴体诗呢?我们知道杜甫晚年对诗歌创作有两种倾向,一个是“晚节渐于诗律细”(《遣闷戏呈路十九曹长》),一个是“老去诗篇浑漫兴”(《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晚节渐于诗律细”是指他晚年七律诗创作在声律语言方面的精益求精,如《登楼》《野望》《宿府》《阁夜》《秋兴八首》《登高》等正体七律。正是这些正体七律诗,赢得了杜甫七律登上唐代七律顶峰的盛名。大概是杜甫觉得七律的声律太束缚人,太难作了,再加上他的七律声律的技巧太圆熟了,反而觉得缺少变化,有些呆板。他有些玩腻了,想来点变化,在声律方面大胆地解放一下。于是想创造出一种新诗体——吴体诗。这正是杜甫“老去诗篇浑漫兴”的一面。什么是“浑漫兴”呢?即其“七律”不再拘束于平仄声律,而是处于随心所欲的自由心态。就是要给律诗的声调上松松绑,给以解放,让它能获得更能表情达意的自由空间。因此给它命名为吴体——即吾体,自创一体的意思吧。让它从七律中剥离解放出来,独成一体,不再属于律诗,而仅保持了律诗的字数固定、有对仗、押平声韵脚等特征。不仅是他的吴体“七律”不受平仄约束,就是他的绝句也是如此。如他的《夔州十绝句》等七绝,也有许多是不合平仄声律的,我们可以叫它是“古绝”,可是那些不合平仄声律的“七律”,却不能叫作是“古律”,而是“前律诗”阶段的齐梁新体诗(新体诗与近体诗是两个概念,不能混同),因为不讲平仄即非律诗,因此杜甫便以“吴体”称之。而这种“吴体”,就是杜甫大胆新创的包含有部分律诗特征的新古体诗。如果把吴体当做是古体诗的一种,它是杜甫给古体诗创造了一个新的品种;如果把吴体当做是变体的七律,它会给律诗在声律上的完美性造成破坏而让人误入岐途。我想,杜甫之所以小心翼翼,不把它当作七律看待,而另起了一个吴体的名字,是有一定道理的。后来的诗人对吴体的担心及推广不力,也是因此而起。

这种形似七律的吴体诗,是杜甫的大胆探索。这种提法,正处于七律刚成熟不久之时,因其过于突兀,故杜甫便称之曰“强戏为吴体”以自嘲,以减轻时议的压力,是可以理解的。

三、吴体诗在后世的影响和流传

一种新诗体如果只是偶尔的在个别诗人运用,那只能说是一种偶然的现象。如果这种新诗体能在后世长久地被后人模仿、效法、流传,那就说明它已成为一种新的诗体品种。吴体就是这样。通过在电脑资料中的搜索,发现它还真不在于少数,数量相当可观。这仅是标有“吴体”字样的诗,还有那些未标出吴体字样的而实质上是与吴体诗相同或相近的,更是不计其数的了。

现通过对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的搜索,共搜出杜甫之后标有吴体或后代学者指称为吴体的诗篇,共有四十多篇。其中包括唐、宋、元、明(《四库全书》仅收录到清初)等,代不乏人。

唐代有陆龟蒙《新秋月夕客有自远相寻者作吴体二首以赠》《早春雪中作吴体寄袭美》《独夜有怀因作吴体寄袭美》《早秋吴体寄袭美》、皮日休《奉和鲁望早春雪中作吴体见寄》《奉和鲁望独夜有怀吴体见寄》《奉和鲁望早秋吴体次韵》。宋代有梅尧臣《依韵和李舍人旅中寒食感事》、黄庭坚《题落星寺》《汴岸置酒赠黄十七》《二月丁卯喜雨吴体为北门留守文潞公作》《题胡逸老致虚菴》、张耒《寒食二首》《晓意》、谢逸《闻徐师川自京师归豫章》、谢薖《饮酒示坐客》、史浩《次韵鲍以道天童育王道中吴体》、王十朋《司业口占绝句奇甚铨辄用韵和呈效吴体》、李洪《隐岩吴体》、胡铨《过三衢呈刘共父》《王司业龟龄口占绝句奇甚用韵和呈效吴体》、王质《东流道中》、曾几《郡中禁私酿严甚戏作》《张子公召饮灵感院》《南山除夜》、陆游《夜闻大风感怀赋吴体》《吴体寄张季长》、范成大《人鮓瓮》、汪藻《次韵向君受感秋》。元代有方回《宾旸来饮秀山予醉小跌次韵为吴体》《皮索笔作字且出示箧中书为赋吴体》《寄还程道益直谅道大直方昆季诗卷》《饮天庆观即席赋吴体》、王恽《托陶晋卿借郑氏所藏刘房山行草效吴体出入格》、洪焱祖《托陶晋卿借郑氏所藏刘房山行草效吴体出入格》、唐元《拟吴体二首》。明代有黄仲昭《致仕归言怀效吴体四首》、桑悦《题凤洲草堂效吴体》。从唐至明(清代的没有统计)仅注明或有说明是吴体的就共有47首之多,实际上用吴体而未注明的更多。

杜甫的吴体诗,由于七律的观念深入人心,故被视为七律变体。但又拗句太多或全拗,为律诗之大忌。惮于诗圣大名,不敢轻易否定其为律诗,故称其拗律或七律变体。名不正,则言不顺,后世虽有效仿,但很难得到开展和传承。只有少数诗人如皮日休、陆龟蒙、黄庭坚、曾几、陆游、方回等对吴体诗有兴趣,做了效仿,其意义还是很重要的。这说明杜甫的吴体诗在历史上有了回响,作为一种新诗体,已被一些著名诗人所承认。就是说吴体诗有体式的规定,对前人有继承、也有发展,在历史上也有人传承。但必须给吴体诗以正名,它是一种有别于七律的新体古诗,这样才能为大家所理解和接受。因此,七言吴体诗,是杜甫一个新创造,是被历史所承认的,也是我们应该认真研究的,应该得到学术界应有的评价。作为一种新诗体,应该允许后人对其进行发展和光大,它也是我们当前创造新诗体的有力借鉴。

注释

① 杜甫的七律按照浦起龙《杜诗心解》计算,共有151首。而元人方回《瀛奎律髓》卷二五中说:“拗字类拗字诗,在老杜集七言律诗中,谓之‘吴体’。老杜七言律一百五十九首,而此体凡十九出,不止句中拗一字,往往神出鬼没,虽拗字甚多,而骨骼愈峻峭。”

②宋·蔡梦弼《杜工部草堂诗笺》中《南邻》此句作“野艇恰受二三人”。他本“艇”多作“航”。黄庭坚所引正是蔡本。

③见旧题宋·陈思编《两宋名贤小集》卷一七七。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④夏承焘:《杜诗札丛·吴体》,载《月轮山词论集》,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203页。

⑤郭绍虞:《论吴体》,载《照隅室古典文学论集》下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462页。

⑥邝健行:《〈吴体原于民歌说〉新议》,载《杜甫新议集》,台北万卷楼图书股份有限公司出版2004年版,第133页。

⑦邝健行:《吴体与齐梁体》,载邝健行《杜甫新议集》,台北万卷楼图书股份有限公司出版2004年版,第208页。

⑧景遐东:《唐诗中的吴体诗刍议》,载《唐代文学研究》第十四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16-117页。

⑨萧涤非:《杜甫研究》,齐鲁书社1980年版,第114-1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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