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林寺杜诗碑板考辨

2018-07-18 05:27
杜甫研究学刊 2018年2期
关键词:杜诗米芾杜甫

郑 玲

一、杜甫《岳麓山道林二寺行》

岳麓寺,又名麓山寺。祝穆《方舆胜览》卷二十三“潭州”云:“岳麓寺,在山上,百余级乃至……下有李邕麓山寺碑。”又云:“道林,在岳麓山之下,距善化县八里。”据李邕(678-747)《麓山寺碑》记载,麓山寺创建于西晋武帝泰始四年(268),是佛教入湘的最早遗迹,被誉为“汉魏最初名胜,湖湘第一道场”。道林寺创建于南朝,释齐己《寄居道林寺作》云:“岚湿南朝殿塔寒。”欧阳询曾为道林寺题匾额。米芾《唐欧阳询书道林之寺牌》:“右在潭州道林寺。笔力险劲,勾勒而成。”欧阳询(557-641),字信本,潭州临湘(今湖南长沙)人,工书法,隋末已有书名;入唐,与虞世南、褚遂良、薛稷并称“初唐四家”。隋唐之际,道林寺已是著名道场。

大历四年(769)春,杜甫流寓潭州,游麓山、道林二寺,作《岳麓山道林二寺行》,诗云:

玉泉之南麓山殊,道林林壑争盘纡。寺门高开洞庭野,殿脚插入赤沙湖。五月寒风冷佛骨,六时天乐朝香炉。地灵步步雪山草,僧宝人人沧海珠。塔劫宫墙壮丽敌,香厨松道清凉俱。莲花交响共命鸟,金榜双回三足乌。方丈涉海费时节,玄圃寻河知有无。暮年且喜经行近,春日兼蒙暄暖扶。飘然班白身奚适,旁此烟霞茅可诛。桃源人家易制度,橘洲田土仍膏腴。潭府邑中甚淳古,太守庭内不喧呼。昔遭衰世皆晦迹,今幸乐国养微躯。依止老宿亦未晚,富贵功名焉足图。久为谢客寻幽惯,细学何颙免兴孤。一重一掩吾肺腑,山鸟山花吾友于。宋公放逐曾题壁,物色分留与老夫。

“宋公放逐曾题壁,物色分留与老夫。”宋公,“原注:之问也。” 宋之问诗歌题于道林寺壁,杜甫见宋诗而继作。杨慎《升庵诗话》云:“长沙道林、岳麓二寺之胜,闻于天下,盖因杜工部之一诗也。”道林岳麓二寺闻名天下,与杜甫题咏密切相关。

关于此诗主旨及艺术特色,清人论述甚详。清无名氏《杜诗言志》卷十二云:“此先生疲于奔迫之余,暂抒其家国危亡之忧,而欲游心于域外,以寄其旷达之怀者,然非其真也……读此一篇,似老杜即欲在此出世,于麓山道林中作一居士矣。然岂其心哉?不过姑妄言之,以寄一时之襟抱耳。看他句句对仗,精工流走,真与近体无异。而古拗遒劲,绝无排谐靡软之气。是大可为作七言排律之秘妙也。”认为在麓山道林旁“乐国养微躯”,只是杜甫“姑妄言之,以寄一时之襟抱耳”,评价确切。杨伦《杜诗镜铨》卷十九云:“前半述二寺之胜,后半思欲结庐终老,一气抒写,如珠走盘,所谓文如翻水成,初不用意为者,足以见公诗境之愈老而愈熟。”赞美此诗诗境老成。

二、道林寺杜诗碑板问题

关于道林寺杜诗板,学界有两篇重要文章:陈尚君《杜诗早期流传考》、胡可先《杜诗学引论》中《唐宋杜诗石刻》章节。现将相关内容移录如下。

陈尚君《杜诗早期流传考》云:

陈文指出道林寺杜诗书家,存在两种说法,但学界至今并无考辨文章。

胡可先《杜诗学引论》中《唐宋的杜诗石刻》云:

结合陈、胡所引证文献,笔者有两个疑问:

1、“沈传师有诗碑见于世”是沈传师书刻杜诗碑吗?为何陈尚君先生《杜诗早期流传考》并没有提及?

2、道林寺杜诗板书家,究竟是裴度还是裴休?下面就此探疑。

三、沈传师碑板非杜诗

首先,细读赵令畤《侯鲭录》卷一:

沈传师诗碑序云“奉酬唐侍御、姚员外道林寺题示”,已明确沈诗内容是与唐侍御、姚员外唱和之作,而不是对杜诗的书写。

其次,道林寺沈碑板,欧阳修、黄庭坚、米芾、宋徽宗等或题跋、或刻石、或赐群臣,给予极高关注。

欧阳修《集古录跋》卷九云:

工厂化生产是装配式建筑发展的关键环节。PC生产方式有两种:固定方式和流水线方式。固定方式就是把模具安装在固定位置,而作业人员、钢筋和混凝土等在各个模台间“流动”,包括固定模台工艺、立模工艺和预应力工艺等,其中固定模台工艺是最主要的PC制作工艺;流水线方式即将PC构件生产过程分解成一系列操作工位,将构件从一个工位按照顺序传送到下一个工位进行操作,包括半自动流水线、全自动流水线等。PC构件生产工艺流程主要包括:安模-浇筑-赶平-预养-抹光-养护-拆模-起板入库等,见图1外墙板生产流程。

“《岳麓寺》诗,沈传师撰并书,题云‘酬唐侍御、姚员外’。”表明诗碑所刻为沈传师亲撰并书。“题云‘酬唐侍御、姚员外’”,再次表明此碑为与唐、姚唱和之作。欧阳修评价沈字“此尤放逸可爱”。

黄庭坚《山谷题跋》卷四《跋翟公巽所藏石刻》云:

翟公巽,即翟汝文(1076-1141)。翟藏石刻中有沈碑。“子敬”,王献之(344-386),字子敬,“书圣”王羲之第七子,与其父亲并称“二王”。黄庭坚虽然委婉批评沈传师书迹太过工巧,但高度肯定“使子敬复生,不过如此。”

此外,《竹庄诗话》卷十四引《诗事》又云:

“千变万态,冥发天机,与其诗之气焰,往往勍敌”赞美沈传师诗书两绝。黄庭坚既爱沈字又爱其诗。

米芾对道林寺沈板情有独钟,观摩临学半年之久,其《书史》载:

道林寺沈板,因杉板薄,布一层薄粉,墨汁渗入木板,故“岁久不脱”。米芾“留书斋半岁临学”,足见其对沈传师书迹的厚爱。

宋徽宗对沈传师书迹亦推崇备至。蔡絛《铁围山丛谈》卷四载:

政和(1111-1118)年间,徽宗“命取诗牌内诸禁中”,并且“仿道林而刻之石,遍赐群臣。”

第三,沈诗与唐诗多处互证,且称美唐、姚二人及其诗歌。沈传师《次潭州酬唐侍御姚员外游道林岳麓寺题示》诗云:

首先,沈诗与唐诗多处互证。比如,沈诗中“湘守”,即唐扶诗中“侯伯”、“主人”。再如,沈诗中“忽惊列岫晓来逼”与唐诗中“主人念我尘眼昏,半夜号令期至暾”遥相呼应,沈、唐、姚破晓前游览岳麓道林。“朔雪洗尽烟岚昏”,一场大雪洗尽山中灰蒙蒙的烟霭。可见,沈传师等游岳麓、道林是长庆三年冬。

最后,沈诗借杜诗赞美唐、姚之诗。“锵金七言凌老杜,入木八法蟠高轩。”“七言”指唐扶、姚向原作。老杜,即杜甫《岳麓山道林二寺行》。“凌老杜”,借杜诗赞美唐、姚之作。“八法”,即书法用笔的八种笔法。“入木八法蟠高轩”,唐、姚道林寺书题高踞在轩槛之上。因此,笔者认为沈传师所书是其《次潭州酬唐侍御姚员外游道林岳麓寺题示》,而非杜诗。

四、裴休书杜诗板

米芾《宝章待访录》中《唐礼部尚书沈传师书〈道林寺诗〉》云:

米芾《书史》云:

对比道林寺杜板、沈板,米芾认为施粉多少对保留墨迹有重大影响:沈板杉板纹路细,布一层薄粉,即可书写,墨汁渗入杉板纹理,即使粉脱落了,墨迹也得到完好保存;杜板,施粉过多,随着粉的脱落,墨迹也随之消失,只存留一个“甫”字。

关于《宝章待访录》、《书史》的成书过程,《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一二《宝章待访录》提要云:

《四库全书总目》认为《书史》“晚出”,因此更为“详备”。李裕民《四库提要订误(增订本)》卷三《书史》云:

又李邕三帖条“丙子岁,第一归薛绍彭”,丙子为绍圣三年(1096),书中又曰:“今老矣,目加昏,鉴不能精也。”可知《书史》为其晚年之作,时在绍圣四年至大观二年(1108)间,较《宝章待访录》晚一二十年。

可见,《书史》成书于米芾晚年。

道林寺杜诗板书家,米芾一作“裴度”、一作“裴休”。《书史》成于米芾晚年,可能记忆有误。这只是推测,还需要足够证据来厘清此问题。

考察新旧唐书、唐代诗文集及道林寺四绝堂相关文献,笔者认为道林寺杜诗板是裴休所书。

首先,裴度从未入潭。

时间仕宦经历宦游地点789-?《旧唐书·裴度传》:“度,贞元五年(789)进士擢第……授河阴县尉。” 京师:陕西西安河阴:今河南郑州市西北?-806《旧唐书·裴度传》:“迁监察御史。” 京师:陕西西安806-807《旧唐书·裴度传》:“迁监察御史,密疏论权幸,语切忤旨,出为河南府功曹。” 韩愈《酬裴十六功曹巡府西驿途中见寄》:“相公相公,郑余庆也。元和元年(806)罢相,出为河南尹。(罢论道,聿至活东人。御史御史,裴度也,元和初,度密疏论权幸忤旨,出为河南府功曹。坐言事,作吏府中尘。遂令河南治,今古无俦伦。)” 河南府:“开元元年改洛州为河南府。领县二十五:河南、洛阳……河阴、阳翟” 府西,河南府西部,今洛阳西数县。807-?《新唐书·裴度传》:“武元衡帅西川,表(度)掌节度府书记。” 裴度《蜀丞相诸葛武侯祠堂碑铭(并序)》:“元和二年(807)冬十月,圣上以西南奥区寇乱……乃诏相国临淮公(郑按,武元衡),由秉钧之重,承推毂之寄,戎轩乃降,藩服乃理。” 四川成都?-812《新唐书·裴度传》:“召为起居舍人。” 武元衡作《酬裴起居西亭留题》、《送柳郎中裴起居》。 《旧唐书·裴度传》:“元和六年(811),以司封员外郎知制诰,寻转本司郎中。” 京师:陕西西安812《旧唐书·裴度传》:“七年(812),魏博节度使田季安卒……宪宗遣度使魏州宣谕……魏人郊迎感悦。” 魏州:“故城在河北省大名县东” 812-814《旧唐书·裴度传》:“七年(812)……使还,拜中书舍人。” 京师:陕西西安814《旧唐书·裴度传》:“九年(814)十月,改御史中丞。……寻以度兼刑部侍郎,奉使蔡州行营,宣谕诸军。” 蔡州:“汉汝南郡地……隋曰蔡州;唐复为豫州,改蔡州……今河南汝南县治。” 814-817《旧唐书·裴度传》:“既还,帝问诸将之才……十年(815)六月……诏以度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唐宪宗《授裴度中书侍郎平章事制》:“守御史中丞……赐紫金鱼带裴度……可朝议大夫,守中书侍郎、同中书侍郎平章事。” 《旧唐书·裴度传》:“十一年(816),庄宪皇后崩,度为礼仪使。” 京师:陕西西安

时间仕宦经历宦游地点817《旧唐书·度传》:“(宪宗)诏:守中书侍郎……赐紫金鱼袋裴度……可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蔡州刺史,充彰义军节度,申光蔡观察等使,仍充淮西宣慰招讨处置使。” 《旧唐书·裴度传》:“十二年(817)八月三日,度赴淮西,……度名虽宣慰,其实行元帅事,仍以郾城为治所……度二十日至郾城,巡抚诸军……以是出战皆捷。” 淮西:今安徽江淮地区。郾城:今河南漯河郾城区。817-819《旧唐书·裴度传》:“十一月二十八日,度自蔡州入朝……二月,诏加度金紫光禄大夫、弘文馆大学士,赐勋上柱国,封晋国公,食邑三千户,复知政事。” 京师:陕西西安819-822《旧唐书·裴度传》:“度……为奸臣皇甫镈所构,宪宗不悦。十四年(819),检校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使。” 唐宪宗《授裴度河东节度使制》:“金紫光禄大夫……裴度……可检校尚书左仆射、兼门下平章事、太原尹、北都留守、充河东节度观察处置等使。” 唐穆宗《加裴度司空制》:“河东节度观察处置等使……食邑三千户裴度……可守司空,依前兼门下侍郎平章事。元和十五年(820)九月戊午。” 《旧唐书·裴度传》:“穆宗即位,长庆元年(821)秋,张弘靖为幽州军所囚,田弘正于镇州遇害,朱克融、王廷凑复乱河朔,诏度以本官充镇州四面行营招讨使。……然度受命之日,搜兵补卒,不遑寝息。……穆宗深嘉其忠款,中使抚谕无虚月,进位检校司空,兼充押北山诸蕃使。” 元稹《加裴度幽镇两道招抚使制》:“太原尹、北都留守……裴度……可依前守司空、兼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河东节度使,充幽镇两道招抚使。” 元稹《加裴度镇州四面招讨使制》:“河东节度使裴度,充镇州四面镇州招讨使。” 河东节度使,治太原府,“领县十三:阳曲……太原。” 河朔:黄河以北地区。镇州:“四年平窦建德,徙治所于真定……元和十五年改为镇州。领县九:真定……房山(平山)。”822《旧唐书·裴度传》:“度方用兵山东,每处置军事,有所论奏,多为稹辈所持。……穆宗虽不悦……罢元稹内职。然宠稹之意未衰。俄拜稹平章事,寻罢度兵权,守司徒、同平章事,充东都留守……知人情在度,遂召度自太原由京师赴洛。” 东都:“隋置……贞观六年号洛阳宫……上元二年罢东京,复为东都,其长官称留守”

时间仕宦经历宦游地点822-823《旧唐书·裴度传》:“二年(822)三月,度至京师……罢度为左仆射。” 《新唐书·表第三·宰相下》:长庆二年(822)“三月戊午,度守司空兼门下侍郎、平章事……六月甲子,度罢为尚书左仆射。” 京师:陕西西安。823-826《旧唐书·裴度传》:“俄出度为山南西道节度使,不带平章事……天子渐明其端,每中使过兴元,必传密旨抚谕,且有征还之约。” 《新唐书·表第三·宰相下》:长庆三年(823)“八月癸卯,(裴)度守司空、山南西道节度使。” 山南西道:“唐上元初置山南西道节度使,治梁州,在陕西省南郑县东。” 826-830《旧唐书·裴度传》:“宝历元年(825)十一月,度疏请入觐京师。明年(826)正月,度至,帝礼遇隆厚,数日,宣制复知政事。……度年高多病,上疏恳辞机务,恩礼弥厚。文宗遣御医诊视,日令中使抚问。” 京师:陕西西安830-834《旧唐书·裴度传》:“(太和)四年(830)六月……九月,加守司徒、兼侍中、夔州刺史,充山南东道节度观察、临汉监牧等使。” 《旧唐书·文宗纪下》:八年(834)三月“庚午,以山南东道节度使充东都留守,依前守司徒、兼侍中。” 山南东道:“唐天宝中置南阳节度,治邓州;至德中移治襄州,曰山南东道……今湖北省大江以北西部,河南省西南部及四川省东部之地。” 834-837《旧唐书·裴度传》:“自是,中官用事,衣冠道丧。度以年及悬舆,王纲版荡,不复以出处为意。东都立第于集贤里……又于午桥创别墅……度视事之隙,与诗人白居易、刘禹锡酣宴终日,高歌放言,以诗酒琴书自乐,当时名士,皆从之游。” 东都:洛阳。837-838《旧唐书·裴度传》:“(文宗)开成二年(837)五月,复以本官兼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使。诏出,度累表固辞老疾……度不获已,之任。” 裴度《太原题厅壁》:“危事非经一,浮荣得见空。白头官舍里,今日又春风。” 太原府

时间仕宦经历宦游地点839《旧唐书·裴度传》:“三年(838)冬,病甚,乞还东都养病。四年(839)正月,诏许还京,拜中书令。以疾未任朝谢……属上巳曲江赐宴,群臣赋诗,度以疾不能赴。文宗遣中使赐度诗曰……仍赐御札曰……御札及门,而度已薨,四年(839)三月四日也。……时年七十五。” 《新唐书·裴度传》:“三年,以病丐还东都。真拜中书令,卧家未克谢,有诏先给俸料。上巳宴群臣曲江,度不赴,帝赐诗曰……别诏曰……使者及门而度薨,年七十六。” 东都:洛阳。

其次,“四绝堂”是道林寺著名游览胜地,唐宋文人墨客多有题咏,且宋代多次重修。“裴度书杜”、“裴度入潭”等不见于其他文献。因此,“裴度书杜”是孤证。而且米亦有“裴休书杜”之说。二说冲突,需进一步辨析。

第四,湖南有多处裴休遗迹;在长沙,裴休及其幕僚均有诗歌流传于世。如,《裴休事略》云:

裴休建“楚秀亭”,亦见于光绪《湖南通志》卷三十二:

再如,裴休书堂。清陈运溶《湘城访古录》卷十一附录《西山经》云:

又如,唐宣宗大中(847-859)初年,潭州大沩山,裴休重建密印寺。《密印禅寺》载:

《历代护法表》载:

唐武宗“会昌法难”,密印寺灵祐禅师亦“裹首为民”。唐宣宗大中初年,裴休再三请灵祐出山,并为之重建密印寺。裴休还舍其子在大沩山出家,作《送子出家警策》。裴休殁后,葬大沩山的端山。

在长沙,裴休及其幕僚有诗歌流传于世。裴休《题泐潭》诗云:

《全唐诗》卷五六九有李群玉《长沙裴大夫登北楼》《长沙陪裴大夫夜宴》《三月五日陪裴大夫泛长沙东湖》(注云:一作张又新诗)。《唐诗纪事》卷五四:

由此可知,李群玉诗题中“裴大夫”,即裴休。

治平四年(1067),宋人重修“四绝堂”。蒋之奇(1031-1104)作《潭州道林寺四绝堂记》:

蒋认为杜诗、沈书为道林寺世间无有的精品,没有争议;但认为“四绝堂”舍欧阳询书迹、韩愈诗篇(即《陪杜侍御游湘西两寺独宿有题因献杨常侍》),不够公允。于是,蒋之奇重新诠次“四绝”:沈书第一、询书第二、杜诗第三、韩诗第四。

周必大(1126-1204)《题潭州道林寺六绝堂》云:

周必大修葺道林寺四绝堂,寻沈碑、刻欧书裴字,“衍四为六”,成六绝堂。“裴尝牧此”,认为裴休曾任潭州刺史,故其书迹不可废。

文天祥(1236-1283)《文山先生全集》卷九《道林寺衍六堂记》云:

“志茂”,僧人法名,生平事迹无考。他采纳周必大“衍四为六”的说法,更名为“衍六堂”。

以上文献表明:道林寺“四绝堂”珍藏的是裴休书迹。裴度之说,仅米芾一例孤证。因此,元丰三年(1080),米芾所见杜诗板当为“裴休”所书。

最后,陈尚君先生《杜诗早期流传考》引唐扶《使南海道长沙》“两祠物色采拾尽,壁间杜甫原少恩”以及米芾《书史》、《宝章待访录》等文献证明道林寺存在杜诗碑,亦需要略加说明。

据上文已知:唐扶诗作于长庆三年(823)冬。长庆中,裴休从乡赋登第。会昌三年至大中元年(843-847),裴休才任潭州刺史、湖南观察使。因此,唐扶所见道林寺杜诗书迹,并非裴休所书。唐诗中“壁间”杜诗,究竟是何人所书?

洪业认为是杜甫亲题。洪业《我怎样写杜甫》云:

洪业认为唐扶“壁间”所见杜诗是杜甫手迹,并判定《清明》二诗只有“春去春来洞庭阔,白蘋愁杀白头翁”是真,其他22句为“好事者作伪”。针对洪业观点,曹树铭《杜臆增校》逐条辨析:

结合杜甫《送高司直寻封阆州》“我病书不成,成字读亦误”、《秋清》“爱竹遣儿书”、《元日示宗武》“汝啼吾手战”等诗句及编年,曹认为《清明》诗中“右臂偏枯”信而有征。因此,曹认为“唐扶只赞美书法,但公生时即未必亲自题壁,而况此在公殁后数十年,安知非他人书耶?”

洪业不赞成曹的观点,其《再说杜甫》云:

综上,笔者认为杜甫晚年多病,但未至卧床不起。其诗中的病情表述,显然有夸张的因素,不能太过坐实。“壁间”杜诗不管是杜甫亲题,还是后人书写,据唐诗可肯定:在裴休之前,道林寺“壁间”已藏有杜诗书法。

不过,乾符(874-879)年间,道林寺建“四绝堂”,其中一绝——杜诗,当为裴休所书,而不是唐扶所见的“壁间”杜诗。最直接证据,是米芾《宝章待访录》:

这段文献,还透露出两个重要信息:1.元丰三年(1080),裴休所书杜诗板的保存样态——只留存一“甫”字;2.米芾曾作《杜板行》,纪裴休所书杜诗板命运。很可惜,米芾《杜板行》已亡佚,无从知晓更具体细节。

五、结论

沈传师书刻杜甫诗碑,应是一种误读。《侯鲭录》虽然没有转引沈传师诗碑,但是“其序云‘奉酬唐侍御、姚员外道林寺题示’”,已明确沈传师诗碑是与唐侍御、姚员外唱和之作。道林寺沈碑,欧阳修、黄庭坚、米芾、宋徽宗等或题跋、或临摹、或刻石等均表明沈字画在宋代享有崇高地位。而沈传师《次潭州酬唐侍御姚员外游道林岳麓寺题示》,有力证明:沈诗是与唐扶、姚向的酬唱之作,并非杜诗。从裴度仕宦经历来看,裴度宦游地点主要在京师、河阴、河南府、西川、魏州、淮西、太原府、东都、山南西道、山南东道等地,没有入潭为官经历。从《全唐诗》、《全唐文》中裴休诗文集来看,均无入潭记载。道林寺、岳麓寺是著名游览胜地,唐宋文人墨客多有题咏,宋代多次重修。但是,“裴度书杜”、“裴度入潭”等不见于其他文献。因此,米芾《书史》“至裴度书杜甫诗”,是孤证。从裴休仕宦经历来看,会昌三年至大中元年(843-847),裴休任潭州刺史、湖南观察使。在湖南,有大量裴休遗迹。在长沙,裴休及其幕僚有诗歌流传于世。最重要的是,唐宋代文献中多次提及道林寺“四绝堂”其中一绝为裴休书迹。因此,米芾《宝章待访录》云“裴休书杜甫诗”,更接近真相。

注释

③宋拓本云:“陈州刺史李邕文并书,大唐开元十八年岁次庚午九月壬子朔十一月壬戌。”(《宋拓麓山寺碑并阴》,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年版,第47页。)

⑥萧涤非主编:《杜甫全集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0册,第5732-5733页。

⑦(明)杨慎:《升庵诗话笺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321页。

⑧(清)无名氏:《杜诗言志》,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261-262页。

⑨(清)杨伦:《杜诗镜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96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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