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低制度性交易成本：美国税改与中国应对方略

冯俏彬 李 贺

一、已有的研究综述

很多研究文献都表明，减税政策与经济增长之间存在复杂的相关关系，Garrison（1992）通过多国数据研究发现降低税负有利于提高经济增长率。［1］Howell H.zee.et.al（2002）研究发现减税政策不一定能够提高投资水平，但可以矫正市场失灵，降低企业投资成本。［2］Anna Danielova 和 Sudipto Sarkar （2011）认为投资激励与减税政策有效配合，对经济增长更为有利。［3］Leming Lin 和 Mark J.Flannery （2013） 分析了2003年美国个人资本利得税的减税政策，其使企业的资本杠杆下降达5%之多。［4］冯俏彬 （2017） 从制度性交易成本视角，对当前我国减税降费政策提出了意见建议。［5］

关于特朗普税改的相关研究。OH.Jason S（2017）认为，在美国联邦财政赤字日益增长的情况下，特朗普税改的结果令人担忧。［6］曹永福 （2017）认为特朗普税改有其必要性，但减税政策必须采取对财政赤字负责任的态度。［7］徐志和王佳瑶 （2017）［8］，李超民和胡怡建 （2017）［9］认为特朗普税改可能在国际范围内引发税收竞争，我国需加快减税步伐，减轻企业税收负担，吸引国内外投资。戴悦 （2017）从美国现行税制问题角度分析了特朗普税改对国际社会可能造成的影响，以及中国的应对策略。［10］姜跃生（2017）认为特朗普税改，可能对中国的外资、外贸、外汇和税源、税制、税收征管等方面带来巨大影响，并构成严峻的挑战。［11］付伯颖 （2017） 对特朗普税制改革方案进行了详细分析，并评析了特朗普税改对全球税改的影响及中国应对方案。［12］

以上文献从减税政策对经济增长影响的视角分析了减税对经济增长的促进作用，并对特朗普税改对国际社会及我国产生的影响进行了梳理，为我国当前推动的减税政策及应对特朗普税改引发的全球税收竞争提供了理论参考。但是，如何结合我国财政经济的实际情况，提出一个应对美国税改冲击的中国方案，目前还未见系统性的研究成果。本文拟做此努力。

二、关于新一轮全球税收竞争的理论视角

在减税可以促进经济增长的相关理论中，最为著名的就是拉弗尔曲线。阿瑟·拉弗尔，美国供给经济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里根时期税改的主要推动者。他在一张餐巾纸上随手绘出的曲线简洁明了地描述了税率与税收收入之间存在的倒U型关系 （如图1所示），被后人称为拉弗尔曲线。

图1 拉弗尔曲线

拉弗尔曲线表明，当实际税率T＜T1时，税收收入随着税率的上升而增加；当实际税率T＝T1时，税收收入达到最大值，此时的税率为最优税率；当实际税率T＞T1时，税收收入随着税率的上升而降低。另外，当税率为T0和T2，即使T2明显大于T0，但是其产生的税收收入却是相同的。简言之，拉弗尔曲线表明高税率并不一定能带来高税收，相反由于高税率对企业的生产经营积极性的显著抑制作用，反而会使总税收下降。但拉弗尔曲线只是减税主张的一种形象表达，对其中的作用机理并没有进一步解释。

新制度经济学的代表人物诺斯在对世界各国制度变迁与经济史进行深入分析的基础上，认为制度是决定长期经济绩效的根本因素。在他的启发下，一大批学者对其中的机理进行了研究。如Jones＆Hall（1999）认为，制度之所以影响经济增长，主要是因为存在 “制度—资本投入—生产力—人均产出”这样一种反应机制。［13］另一种得到比较广泛认同的理论是，制度之所以影响经济增长，是因为制度以及制度变迁可能设定、改变其内含的激励机制。

张五常提出了交易成本的概念，在他看来，所谓交易成本即是制度运行的成本。在此基础上，我们认为，还可以从要素相对价格变化影响成本结构的角度来阐释减税的理论基础。在任何一个时点上，企业家面临的总成本均包括两个方面，一是自生产成本，包括土地、资本、劳动力、科技创新等方面的投入总和①这些投入有些与物品的物理转形 （尺寸、重量、着色、地点、化学成分等）相关，因此也有人称之为转形成本。。二是制度性交易成本，即企业家所面对的特定制度结构与制度环境的运行成本。如下式所示：

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之中，要素的相对价格虽然也处于变化之中，但只要这种变化不剧烈，加上交易成本之后的总成本处于企业家可接受的范围之内，生产经营活动就将持续且经济获得增长。但如果市场环境发生某种突变，进而剧烈地改变了一种或几种要素的价格，则企业家面对的成本总量与结构就将随之发生变化。在生产成本上升且改变的可能性较小的情况下，企业的生产经营活动能否持续、经济能否进一步增长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制度性交易成本下降的幅度能否弥合生产成本上升的幅度①当然反过来也成立。即在制度性交易成本上升且改变的可能性较小的情况下，企业的生产经营活动能否持续、经济能否进一步增长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生产成本下降的幅度能否弥合制度性交易成本上升的幅度。。

由此，我们可以得到一个重要的推论，要素相对价格的显著上升期，很可能同时就是制度变革期，以达到降低总成本、维持经济活动正常进行的需要。现实地看，这一情况正发生在中美新一轮的减税行动之中。

三、美国税改的背景与主要内容

（一）美国税制改革的背景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后，美国税收制度面临调整和改革的压力日益剧增。从税率方面看，美国企业所得税税率从1986年里根税改之后基本没有发生变化。1986年里根税收改革将企业所得税率从50%下降到39%，此后一直稳定在这个水平上。与之对比的是，同期OECD其他成员国的平均企业所得税税率始终呈现出下降趋势且幅度明显，由1986年的47%左右下降到2016年的25%左右。目前全球的企业所得税率仅为22.9%。两者之间的巨大落差是导致美国资本大量外流、本国投资与就业不足的重要原因之一 （详见图2）。

图2 1981—2016年美国企业所得税税率和OECD其他国家企业所得税税率

从税制功能看，美国税制也早已招致各方不满。一是税制设计过于复杂，令纳税人望而生畏。二是不能有效地完善收入分配，反而拉大了贫富差距。典型的例子就是 “股神”巴菲特曾说自己所缴税的税率低于其秘书。三是跨国公司由于税收方面的原因将大量利润留存在海外，影响了美国本土经济发展与就业。四是税收激励偏向于金融、房地产等行业，导致经济发展失衡。

（二）美国税改的具体内容

美国关于税改的讨论早在特朗普总统上台之前就开始了。特朗普总统就任以来，将税改列为其核心施政行动，从而大大加快了税改进程。2017年4月26日，美国特朗普政府公布了税改纲要，2017年11月16日，美国众议院通过了减税法案，2017年12月2日，美国参议院通过了减税法案，2017年12月16日长达1 000页的最终税改方案公布，2017年12月20日，两院通过了最终版的 《减税与就业法案》。这说明美国政府在2017年年底已完成了税改全部法律程序，并于2018年生效。总体而言，美国新税改的主要内容如下：

1.大幅度降低企业所得税。一是将企业所得税税率从35%大幅度下调到21%，废除了替代性最低税；二是增加了企业所得税的税前扣除优惠，比如研发抵扣、设备投资抵扣，从而进一步降低税负；三是对美国企业海外留存收益征收一次性遣返税，现金类资产税率为15.5%，固定资产税率为8%，从而为美国企业在海外的巨大利润回流扫清障碍；四是对大部分中小企业 （有限公司、合伙企业、个体公司等）实行穿透性税收，其收入的20%将免于征税。

2.大幅度削减个人所得税。税改保持了个人所得税七档税率结构不变，但对税率进行了适度下调，同时配合了其他减税手段，例如其中将最高一档税率从39.6%下调至37%，同时加倍提高了税前扣除标准，并对有子女和附属成员的家庭给予税收优惠。此外，将房屋抵押贷款利息的上限从100万美元下调至75万美元，将针对个人的各州和本地纳税抵扣 （含收入税、财产税、消费税）上限控制在1万美元内。

3.其他税改措施。主要包括：遗产税的免税额翻倍，即个人继承1 100万美元的资产、夫妇继承2 200万美元的资产将免于征收遗产税。废除3.8%的奥巴马医改税，等等。

（三）美国税改可能产生的影响

一般认为，美国税改会带来正负两方面的效应（冯俏彬，2017［6］）。从美国国内来看，就正面效应而言，一是有利于刺激经济增长，使经济恢复活力。特朗普政府期待新税改能达到将美国经济从目前的2%左右带回到3%以上的增长目标。根据美国税收基金会的测算，新税改方案将使美国长期经济增长提高6.9%～8.2%；二是可以有效增加资本存量，提高工薪收入。根据美国高盛的研究报告，2017年美国工资增幅令人失望，基本停滞在2.6%的水平上，而美国税收基金会认为，新税改将提高工薪收入5.4%～6.3%，增加资本存量8.2%～23.9%；三是如果新税改方案得以实施，将创造出180万～215万个全职就业岗位①本段数据引自1.Alan Cole，Details and Analysis of the Donald Trump Tax Reform Plan，September 2016，Tax foundation，fiscal fact.No.528。，从而进一步降低失业率。就负面效应而言，一是联邦政府财政收入减收压力巨大，这意味着联邦财政将不得不应对巨额的财政赤字问题。据美国税收基金会测算，如果不考虑新税改可能带来的经济增长因素，未来10年内联邦财政收入将减少4.4～5.9万亿美元。二是可能进一步恶化当前美国已经十分严重的收入分配差距，从而加剧社会分裂。对税改持有不同意见的人认为，有可能加大贫富差距和社会矛盾，因为有可能将近50%的减税福利会由1%的富豪阶层享有，而超过美国人口20%的人会由于收入太低达不到税改方案的抵扣和豁免标准，享受不到减税的利益；三是新税改可能严重影响一些进出口企业的收入和成本；四是极有可能招致其他国家的贸易反制。

美国税改还可能对世界经济产生巨大的影响。一是新税改实施后，由于美元的强势地位，必然造成美元的大量回流，许多国家的资产负债表会因此发生重大变化。受低税率吸引，分布在全世界的美国制造业可能会大量回流，这对于很多已经或正在形成制造业规模的新兴经济体来说影响重大；二是美国税改很可能会引发全球性的减税浪潮，从而改变世界经济的走向。比如，英国已经正式批准进一步下调企业税，承诺到2020年将企业税税率下调至17%。法国也有将企业所得税率降至25%的提议。至于欧盟其他各国，欧洲央行行长德拉吉曾表示各国政府也可以考虑减税（陆婷，常殊昱，2017［14］）。另外，日本政府近期通过了规模达2万亿日元的新一轮经济刺激方案，其中一项主要内容就是，对于积极加薪、投资和创新的企业给予减税。针对这种情况，我国也应当未雨绸缪。事实上从我国目前的税制结构来看，是存在着很大的减税空间的，如果能积极做好减税方面的研究与政策储备，应对有序，可以取得良好的政策效果，从而激发实体经济活力。

四、我国的制度性交易成本与税收结构分析

2010年以来，我国已进入了在指标意义上非常明显的经济转型升级期。我国经济转型升级的方向涉及三个方面，一是经济增长速度由高速向中速调整；二是经济增长的动力由投资、出口更多地转向消费和创新；三是经济增长的结构由制造业为主转向服务业为主。深层次讲，我国经济进入转型升级的主要原因是近年来我国要素相对价格发生重大变化。一般认为，在过去40年的时间里，我国经济的高速增长主要受益于 “人口红利”和 “开放红利”（同时伴随着我国改革开放的时代环境）。正是由于劳动力相对价格的极度低廉，在总体上大大拉低了企业家的生产成本和交易成本，经济得以快速增长。但2008年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之后，世界经济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同时改革的 “涓滴效应”所引致的城乡居民收入的普遍增长，使我国劳动力成本低廉这一相对优势已不复存在，当前企业家普遍面临着劳动力数量下降、劳动力成本上升的突出问题。与此同时，土地价格上涨、融资成本上升、科技创新不足、转化不畅等问题同步拉升了生产成本，从而经济步入下行通道。在这种情况下，要使企业家的总成本仍然维持在可接受的程度之内，必须双管齐下，一方面要加强生产经营管理，降低生产性成本，另一方面必须同时考虑如何降低包括税收在内的制度性交易成本。

（一）我国制度性交易成本的总量与结构

交易成本或交易费用，是新制度经济学的核心概念，最早由科斯在其经典论文 《企业的性质》中提出，其原义是指 “为了进行一项市场交易，有必要发现和谁交易，告诉人们自己愿意交易及交易的条件，要进行谈判、讨价还价、拟定契约、实施监督来保障契约的条款得以按要求履行”所发生的费用①罗纳德·哈里·科斯，《企业、市场与法律》，格致出版社，上海三联书店，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这一概念后来被张五常等延伸为 “制度运行的费用”。由于政府是制度供给的唯一主体，因此制度性交易成本可直观地表现为政府运行的费用，即政府支出。如果不考虑赤字因素，政府收支平衡，那么从总量上看政府支出就等于政府收入。因此，如果从财政的角度而言，制度性交易成本就直观地、量化地表现为政府收入 （冯俏彬， 2017［15］）。

在我国，目前政府收入主要由五部分组成，即税收、非税收入、政府性基金、社会保险收入、国有资本经营收入。如下式所示：

政府收入＝税收收入+非税收入+政府性基金（含土地出让金）+社会保障费+国有资本经营收入②对于我国政府收入到底应当包括哪些方面，一直以来都是见仁见智，理解不一。此处列举的内容主要参照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关于政府收入的口径，同时也有作者个人的看法。。表1所列出的是2011—2016年我国政府收入及其构成情况。

表1 2011—2016年我国政府收入构成 单位：万亿元

从表1可以看出，2011年以来，我国历年税收收入占全部政府收入的比重均在50%左右，这说明，近一半左右的财政收入都是税外形成的，包括行政事业收费、政府性基金 （含土地出让金）、社会保险、国有资本经营收入等。这样的收入构成体现了我国政府收入的多元化特征，也是分析我国制度性交易成本结构并回答 “如何降低企业负担？”这一问题最重要的基础与出发点③此处仅反映了正式、基本合法的政府收入。一般认为，我国制度性交易成本还包括一些隐性的、不规范的收入形式。囿于数据不可得，此处略去。。我们认为，由于税收之外的各类收入形式其法律规制通常不足，在实践过程中存在大量执行不力、监管不严、甚至随意加重企业负担的情况，有较大的降低空间，是降低制度性交易成本的主要政策着力点。

（二）我国税收收入的总量与结构

从总量上看，10年多以来，我国税收总体上处于高速增长状态，可以用两个 “一万亿”来描述，即 “每年增长一万亿”、“每月进账一万亿”。［16］虽然进入 “新常态”后，我国经济步入下行通道，税收增长速度相应有所放缓，但总量仍然在增长。2016年，我国税收收入达到了130 354亿元，首次跃上13万亿元的新台阶。2017年全国税收将达到144 360亿元 （如图3所示），同比增长10.7%。①本文所用财政数据来源包括：1.财政部2010—2015年历年的全国财政收支决算表；2.财政部：“关于2016年中央和地方预算执行情况与2017年中央和地方预算草案的报告”。数据均来自财政部官网www.mof.gov.cn。

图3 2004—2017年我国税收增长情况 （单位：亿元）

从结构上看，以增值税、消费税、营业税 （现已转为增值税）、关税为主体的流转税是我国税收的绝对主力，多年来占整个税收收入的比例都在60%左右，企业所得税大约在25%左右，其他税种则分享余下的15%左右的份额，如图4所示。

图4 2016年中国税收收入结构图

从税率上看，2016年世界银行与普华永道联合发布了 《Paying Taxes 2017》的报告，对全球190个经济体的企业税收负担进行了分析。在全球企业总税率 （Total Tax Rate）②总税率为世界银行“世界发展指标”中的一个指标，指企业缴纳的税和强制性缴费占商业利润的比重，但代扣代缴的个人所得税及流转税、消费税、 商品及服务税均排除在外， http： ／／ww.doingbusiness.org／methodology／paying-taxes。的排行榜中，2015年中国总税率为68%，其中企业税、劳动力税费、其他税费分别为10.8%、48.8%、8.4%，在全球190个经济体中排名第179位，远超过世界平均40.6%的总税率水平。另外，根据总税率 （Total Tax Rate）、缴税所需时间 （Time to the comply）、缴税次数 （The number of payments）、事后备案指数 （post-filing index）计算得出的DTF值 （Distance To Frontier） 为60.46，在世界190个经济体中排名131位 （世界银行，普华永道 2017［17］） （详见图 5）。

仅就总税率而言，我国的确大大高于世界平均水平，确有降低空间，但是如何减税，要具体分析。我国的税收与其他国家相比有很大差异，美国等国家的税收主要是以直接税为主，而我国则是以间接税为主体，在间接税为主的税制结构下，尽管企业并不是税收负担的最后承担者，却是主要的税收缴纳主体，承担了几乎全部的缴税成本，这也是企业税感强烈的主要原因。因此，我国的减税方案不应该、也不必要照搬西方国家主要降低直接税的模式，而应当根据自身的税制结构状况，选择有中国特色的减税方案。

图5 2005—2015年我国缴税DTF世界总体排名情况

五、降低制度性交易成本，应对美国减税冲击

我国财政收入的来源和构成与欧美国家相比有两大不同：一是财政收入中税收收入和非税收入二分天下，税收收入占全部政府收入的比重仅在50%左右，另有50%左右的政府收入来自于税外各类收费，这与美国政府收入90%以上来自税收的情况有所不同；二是我国税收收入中直接税与间接税之比在40∶60左右，这也与OECD国家55∶45和美国75∶25的比例不同。因此要应对美国税改可能带来的冲击，我国必须独辟蹊径。通过对我国制度性交易成本和税制结构的分析，我们认为，我国不应该像美国一样直接大幅度降低直接税和所得税，我们减轻企业负担的主要着力点应该在税外，要加快相关领域的改革，清理各类税外收费，降低 “水、电、气、路”等要素的价格，降低社会保障负担，同时深化财税体制改革，推进税收法定原则的落实，整体性降低制度性交易成本，构建公平、透明、负担适当、法治化程度较高的营商环境。

（一）整顿清理各类税外收费

1.正税清费，渐进式地推进行政零收费 （冯俏彬，2016［18］）。对于政府部门提供普遍性公共服务的行政性收费，要树立 “不收费为正常，收费为特殊”的理念，明晰税收是政府提供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的价格，在政府相关部门履行其天赋职责时，如无特殊情况，不应再在税外收费。对已经存在的这类收费项目，要在全面清理的基础上，将其中确有必要保留的项目归并到相应的税收之中，正税清费。除此之外的收费项目，则应考虑借鉴广东、深圳、湖北等地的做法，推广 “行政零收费”，对于取消行政性收费后所形成的财政支出缺口，通过正常的预算安排予以解决。

2.完善使用者付费项目的公共定价机制和相关管理制度 （冯俏彬，2016［19］）。我国收费体系中存在大量的 “使用者付费”项目，例如污水处理、供水、供电、供热等项目，数量大，范围广，情况复杂。这类收费项目有其存在的必要性，但需要完善公共定价机制，加大信息的公开力度。一是对公共定价各类技术方法进行研究，并实际运用到相关领域之中。二是建立收费与成本之间的动态调速机制，随着时间、余额、特价水平变化调整收费。三是通过制度建设确保信息的真实可靠、公开透明，从而增强社会公信力。针对众多事业单位、行业协会、中介组织所提供的服务收费，短期内主要从打破垄断、增强竞争方面着手，以形成合理的服务价格与优质的服务质量，长期则需要加快事业单位社会组织改革。

3.将具有 “租”性质的收费纳入一般公共预算管理。我国拥有庞大的国有资产和资源，由此产生的收入可归于经济学意义上的 “租”。近年来我国已初步建立起公共资源交易制度，各地都有公共资源交易中心。但公共资源交易的程序、方法、范围还需要进一步规范，“公开、公平、公正”的程度也需要进一步提高。从管理上看，国有资源收益、部分国有企业改制、上缴等形成的收入等，都属于我国国有资源（产）制度下的特殊收益，归全民所有，应采取措施剥离管理部门与此类收益之间的利益连动关系，将其并入一般公共预算。

4.将整并政府性基金与价格改革协同进行。我国政府性基金内容庞杂，既有 “准税收”，也有使用者付费，也有国有资源 （产）收益等，还有相当部分是具有 “价格”性质的收入。对具有税收性质的政府性基金，可与税制改革同步整并。属于国有资源（产）收益的，纳入一般公共预算。特别需要指出的是，相当部分的政府性基金涉及水、电、道路通行费等，是当前企业最为关切的负担，也是构成制度性交易成本的重要部分。为此，主要应对之策还是深化垄断性行业的体制改革，例如电力体制、交通运输体制等，在合适的环节适当引入和加大竞争，同时辅以公开、规范、透明的信息管理，倒逼电价、水价、运价的下降，以此缩并、取消相应的政府性基金，切实减轻社会负担。

（二）深化社会保障制度改革，推行社保费改税

有研究者做过测算，目前我国的社保缴费率是40%，高居全球前列。世界银行的报告也表明 ，2015年中国企业的劳动力税费 （主要指社保）高达48.8%，而美国仅为9.8%，悬殊巨大。［20］近年来，我国一直在推进社保降费，“五险”的总费率已从41%下降到39.25%，社会减负1 300亿元左右。但是，与主要发达国家相比，我国社保综合缴费率仍然明显偏高。当前，我国社保制度正在进行新一轮的改革，基础养老的全国统筹工作正在布局与推进之中，经过这次改革，我国社保制度应该结束长达20年的试验期，形成基本成熟、稳定的制度安排。这一制度的重中之重就在于，社保制度中的基础性部分，如基础养老、基本医疗等必须逐渐走向全国统一。为此，可将业界早已呼吁多年的社保费改税付诸实施，我国社保税的总和税率应当控制在25%～30%之间比较合理。

（三）深化税收制度改革，形成 “一揽子”税改方案

1.税制转型是税制改革的主要方向。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明确了我国税制改革的基本方向是从间接税为主向直接税为主转化。从2012年的 “营改增”试点到2016年的全面铺开以来，通过实施 “营改增”，我国税制结构已有了明显改善，间接税的数量已从三个下降到两个，在全部税收收入中的占比由过去的65%左右下降到2016年的57%。相对而言，直接税方面的改革迟迟未能取得重大突破，因此，下一步的税制改革重点应该是在直接税领域寻求突破点。“十九大”之后，关于房地产税已有了 “立法先行、充分授权、分步实施”的安排。

2.全面实现税收法定。税收法定是一国营商环境的关键所在。当前，我国整体税收的法定性不足，十八种税中仅有三部税法，且执行过程不断打 “补丁”，具体税收政策变换无穷，是企业形不成稳定预期的主要原因。需要采取切实行动，以 “简明、中性、方便征管”为原则，全面整理、修改税法，努力在2020年全面实现税收法定。目前，《环境保护税法》、《烟叶税法》、《船舶吨税法》已正式发布，其中 《环境保护税法》已于2018年1月1日正式实施，《烟叶税法》和 《船舶吨税法》会在2018年7月1日施行。应该说，“税收法定”正在路上，但距离全面实现还有一定距离。

3.清理企业所得税的优惠条款，降低名义税率。虽然我国企业所得税的名义税率为25%，略高于世界平均水平，但由于存在各种优惠、减免、补贴等，企业所得税的实际税负并不高。根据世界银行 《Paying tax 2017》报告中的测算，我国企业的总税率（68%）虽远高于美国 （44%），但其中所得税部分仅10.8%，远低于美国的28.1%。［17］这样一个统计结果恰恰说明，我国企业的负担并不是来自于企业所得税本身，而是来自于税外。而且在40年改革开放的过程中，各级政府为了招商引资，都出台了形形色色的税收优惠政策，我国目前的企业所得税已经被各种优惠政策搞得七零八落，有些税收优惠减免已经完全不适应当前的经济发展要求，因此应当全面、深入梳理企业所得税的各类优惠政策，将此前仅适用一些行业、一些地区、甚至一些产业园区的政策中具有普遍价值的方面，上升到法规层面，正式进入 《企业所得税法》，有些优惠该取消的应当予以取消，以此基本拉平我国与其他国家之间名义税率水平。

（四）推进中央地方财政体制改革，健全地方收入体系

减税降费方案，如果要达到理想的减负效果，必须有中央和地方财政体制改革的配套支持，明确地方政府的事权与支出责任范围，形成保障地方政府正常履职的综合性财政收入体系。结合当前的实际情况，一定要跳出仅仅 “构建地方税体系”的思维惯性，而是考虑构建一个更加综合的地方收入体系。一是建立以一般转移支付为主、专项转移支付为辅的中央给付体系。二是内含正确激励导向，能引导地方政府致力于提供地方性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的地方税体系。三是少量的费和基金。四是合理规制的地方债和PPP。如若不然，在减税降费浪潮冲击下，地方政府很可能会寻求新的收入渠道，进而影响甚至对冲掉中央政府减税政策的效果，造成 “中央减税、地方加税”局面。

总之，在当前全球减税浪潮和国内经济稳中向好的势头仍需进一步巩固的大背景下，有必要出台综合、全面、明确的减税降费 “一揽子”应对方案，一方面稳定经济和明确预期，增强全社会的发展信心，另一方面争取在可能到来的全球减税浪潮中取得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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