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 锋, 王余妃
“绿色发展”已经成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然而,粗放型增长模式带来的环境污染问题已使得中国可持续发展面临沉重负担。美国耶鲁大学发布的《2016年世界环境绩效指数报告》显示,中国的环境绩效在180个国家中排名倒数第二位。“绿色发展”已引起中央决策层的高度重视,党的十九大报告把“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纳入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基本方略,要求从推进绿色经济发展、着力解决突出环境问题、加大生态保护力度、改革生态环境监管体制等四个方面推动“美丽中国”建设。
纵观国际社会,世界各国通常将环境规制作为推动经济绿色发展的关键举措。中国自2006年“十一五”规划将节能减排等环境约束性指标纳入地方政府业绩考核体系以来,中央和地方相继出台一系列环境规制政策措施。这些政策措施尽管取得了相当的成效,但改革开放四十年来粗放型增长模式积累的环境矛盾已经急剧膨胀,并在近年来以各种重大环境事件的形式集中爆发。在这种背景下,地方政府仓促出台了各种五花八门的节能减排措施,政策工具亦是眼花缭乱,然而政策效果却事倍功半,甚至事与愿违。以上事实足以表明,在政策实践层面,环境规制影响经济绿色发展的内在机制尚未完全理清。从发达国家的经验来看,环境规制推动“绿色发展”关键在于引导企业研发偏向绿色技术创新。然而,迄今为止,理论界对环境规制如何有效引导绿色技术创新,进而推动经济绿色发展仍然缺乏清晰的答案。因此,进一步探讨环境规制影响绿色生产率增长的内在机制,即环境规制是否能引导研发投入偏向进而影响国民经济的绿色增长?这种影响机制在不同污染程度的产业之间是否存在明显差异?以上问题在理论和实践上均非常重要且有待研究。
环境规制对生产率的影响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从静态的角度来看,环境规制在短期内将不可避免地产生额外的税收、行政和监管费用,即“遵从成本”效应。
在假设技术条件、资源配置和消费需求固定的情况下,企业已做出最优选择,环境规制的引入只会增加企业生产成本,进而不利于增强企业竞争力。然而,从动态角度来看,设计合理的环境规制能够激励企业选择有利于减排的生产技术和设备,进而改善经营绩效,由此产生的“创新补偿”可以全部或者部分抵消“遵从成本”,最终提升企业的生产率和竞争力。可见,设计合理的环境规制能够使环境保护与竞争力达到“双赢”局面,这就是著名的“波特假说”。在“波特假说”提出之后,众多学者就环境规制的“创新补偿”效应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经验论证。根据研究对象的不同,既往文献可以分为以下两类:一是以国家或地区作为研究对象。例如Jaffe 等利用美国制造业的数据
、Rubashkina等利用欧盟制造业的数据 ,实证研究发现环境规制强度与企业创新行为及生产率之间存在显著的正相关关系。针对中国的经验研究发现环境规制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具有促进作用。二是以行业为研究对象。这类文献基于行业层面数据探讨环境规制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相关结论并不一致。总体来看,既往文献存在以下三方面的研究不足:一是虽然既往文献充分检验了波特假说的存在性,但对其传导机制缺乏深入分析。绿色生产率受到技术创新和环境规制的双重影响,根据波特假说的“创新补偿”效应,环境规制会引致有偏向的技术创新。那么,在中国,环境规制会引导研发(R&D)投入偏向清洁技术或绿色技术开发,进而促进绿色生产率增长吗?尽管既往文献涉及有关环境规制与研发投入的关系问题,
但对环境规制引致研发偏向的传导机制检验仍然相当不足。二是对行业异质性的经验研究仍然需要加强。一方面,区域层面的经验研究多从工业整体出发,忽略了行业异质性,事实上行业之间在污染排放强度、技术专用性和活跃性等方面存在明显差异,因而其创新活动对环境规制的响应程度也会有所不同。另一方面,尽管一些行业层面的经验研究已考虑到行业异质性,但集中于讨论“波特假说”的存在性,对“波特假说”的传导机制讨论不足。三是关于工业绿色增长指标的测算仍然存在各种争议。既往文献多采用传统生产率,而非兼顾经济增长和污染排放的绿色生产率或环境生产率。传统生产率由于未考虑污染排放问题,可能导致生产率的高估,甚至扭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评价。鉴于此,本文旨在检验环境规制影响中国工业绿色发展的传导机制。首先,本文利用基于松弛的方向性距离函数(slack-based measure, SBM)的Global Malmquist-Luenberger(GML)指数法,测量2001-2013年中国工业二位数行业层面的绿色生产率;其次,从“遵从成本”和“创新补偿”两条路径考察环境规制对绿色生产率增长的影响,以期检验“波特假说”的传导机制;然后,引入行业异质性,分析环境规制对污染行业和清洁行业的影响有何差异。
与既往文献相比,本文的研究贡献主要体现为以下三个方面:其一,与既往文献侧重讨论“波特假说”的存在性不同,本文集中检验“波特假说”的传导渠道,特别是分析环境规制是否会通过引导研发投入偏向绿色技术开发进而促进绿色生产率增长。这既有利于在理论上进一步打开“波特假说”的黑箱,也有利于为环境政策与创新政策的有效结合提供理论支撑。其二,本文放松了行业同质性假设,通过区分污染密集型产业和清洁型产业讨论环境规制对不同行业绿色生产率的影响机制的差异,进而为依据行业污染排放强度来制定差别化的环境规制政策提供了依据。其三,本文采用基于SBM模型的GML指数这一新方法测算中国工业行业绿色全要素生产率及其分解项。传统用于测量绿色生产率的Malmquist-Luenberger (ML)方法在测度跨期方向性距离函数时,可能出现线性规划无解问题,并且几何形式的ML指数不具有循环性和传递性。
价格效应和市场效应是影响技术进步偏向的两个主要因素。
价格效应是指为降低生产成本,企业采用的技术会有利于节约稀缺型要素的投入水平。市场效应是指为扩大市场规模,企业采用的技术会有利于提高丰裕型要素的产出水平。可见,前者使得技术进步偏向稀缺型要素,后者使得技术进步偏向丰裕型要素,而技术进步偏向最终取决于两类生产要素之间的替代弹性。环境规制会影响生产要素的稀缺性和替代弹性,进而导致技术进步偏向的变化。环境规制可能提高能源获取的稀缺度,进而使得能源价格抬升,势必增加企业的生产成本,于是技术进步偏向于节约能源。同时,环境规制使得污染排放的外部性内部化,进而增加企业的生产成本,于是,技术进步偏向于减少排放。另外,环境规制会影响消费偏好,使得绿色产品的市场需求扩张,企业为获得更大的市场份额,其技术创新也会偏向于绿色产品开发,可见环境规制诱致了企业层面的产品转换行为。一旦环境规制增强了一部分企业的市场竞争力,就会使得越来越多的企业调整技术创新的方向,进而形成一种循环累积的因果效应,使得行业的技术进步方向形成新的路径依赖,这有助于工业整体走向绿色技术进步的轨道。从企业投入产出结构来看,环境规制引致的绿色技术创新可以产生以下三个方面的影响:其一,绿色技术及其相关设备有利于企业减少高污染高能耗的中间投入,进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消环境规制引致的生产成本的增加;其二,绿色技术及其相关设备有利于提高投入产出系数,进而在投入不变的前提下扩大产出规模;其三,绿色产品的开发符合社会公众对绿色消费的需求,有利于企业在产品市场获得更大的竞争力,进而通过市场份额的增长提高企业利润水平。因此,环境规制引致的绿色技术创新和绿色产品开发有利于优化企业的投入产出结构,进而推动绿色生产率增长。
鉴于此,本文提出假设1:环境规制可以引导企业偏向绿色技术研发,进而促进绿色生产率增长。
环境规制的实施使得企业产生遵从成本。在利润最大化和资源有限的约束下,环境规制成本会挤占其他生产要素,降低企业的产出水平,阻碍生产率的增长。环境规制对企业成本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第一,在生产之前,企业要根据环境规制强度决定生产部门的选址以及节能减排设备的采购,机器设备重置势必增加企业固定成本。第二,在生产过程中,企业还要根据环境规制强度选择能耗更低排放更少的原材料等中间投入,从而影响企业的可变成本。第三,在我国广泛实施的命令控制型规制易于引致终端减排,这使得企业在购买排污权、缴纳环境税等方面支出成本。第四,环境规制的遵从成本可能挤占企业其他赢利性投资,进而间接增加企业的机会成本。因此,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环境规制使得整个生产过程形成遵从成本,生产过程的环境外部性被充分内部化,进而增加企业总成本,导致产品价格上涨和利润水平降低,最终不利于绿色生产率增长。
鉴于此,本文提出假设2:环境规制迫使企业成本利润结构扭曲,进而阻碍绿色生产率增长。
不同产业在污染排放强度、技术活跃程度等方面均存在明显差异,因而环境规制对其遵从成本和创新补偿的影响也会有所不同。与清洁型产业相比,为满足更严格的环境规制要求,污染密集型产业在生产设备、资源利用和组织管理等方面需要付出更大的努力,即付出更高的环境规制遵从成本。这样,污染密集型企业通过技术变革节约能源和减少排放的动力就会更大,这不仅有利于降低生产成本,而且会引致偏向绿色产品的转换行为。产品转换行为可以提升企业的产品质量和市场竞争力,进而产生“创造性破坏”的积极影响。因此,环境规制对污染密集型企业的研发投入偏向影响更大,更有可能引导企业偏向于节约能源和减少排放,而对清洁型企业的研发投入偏向影响不明显。不过,清洁型企业仍然需要为更严格的环境规制付出相应的成本,这不利于企业提升生产率。
鉴于此,本文提出假设3:环境规制对研发偏向的引导作用在污染密集型行业与清洁型行业之间存在显著差异。
(1)
同样,GML也可分解成效率变化指数和技术进步指数两部分:
(2)
GML
,+1表示绿色全要素生产率,TC
,+1表示绿色技术进步指数,EC
,+1则表示绿色效率变化指数。当GML
,+1、TC
,+1、EC
,+1大于1时,分别表示绿色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绿色技术进步、绿色效率改善;当GML
,+1、TC
,+1、EC
,+1小于1时,分别表示绿色全要素生产率下降、绿色技术退化、绿色效率恶化。1.产出指标
本文选用各行业工业总产值作为期望产出指标,并以分行业工业品出厂价格指数进行平减,得到以1990年不变价计算的实际产出水平。关于非期望产出的选择具有较大的弹性,一些研究采用废水、废气和固体废物等方面的指标。考虑到数据可得性,本文选择各行业的废水排放量、固体废物排放量、二氧化硫排放量、二氧化碳排放量、化学需氧量作为非期望产出。由于公开渠道难以获得行业层面的二氧化碳排放量数据,本文根据IPCC的估算方法计算二氧化碳排放量。
2. 投入指标
关于资本存量,首先要根据固定资产投资价格指数将各行业固定资产投资额调整为以1990年为基期的实际值,然后采用永续盘存法对资本存量进行估算。具体计算公式如下:
K
=I
+(1-η
)K
-1(3)
其中,K
和K
-1分别为第t
期和第t
-1期的资本存量,I
为第t
期的资本投入额,η
为折旧率。另外,既往文献通常用从业人员数来表示劳动力投入,因此本文利用各个行业全部从业人员年平均人数作为劳动力投入的指标。关于能源投入,大多数文献选用煤炭消费量,由于无法直接获取行业的煤炭消费量,本文将能源消耗总量换算为万吨标准煤进行替代。以上投入产出数据来源于《中国统计年鉴》《中国工业统计年鉴》《中国科技统计年鉴》和《中国环境统计年鉴》,考虑到数据的完整性和连贯性,本文最终选取36个二位数行业,时间跨度为2001—2013年。
表1报告了2001—2013年中国工业36个二位数行业绿色生产率及其分解项的变动情况。结果发现,工业整体GML的平均值为1.095,平均增长率为9.5%,表明我国工业绿色生产率出现明显增长。技术进步(TC)对生产率改善的贡献要高于效率变化(EC),这说明绿色生产率的增长主要来源于绿色技术进步而非绿色效率变化。从行业污染程度的分类来看,清洁型行业的绿色生产率增长(1.196)明显高于重度污染行业(1.030)和中度污染行业(1.015)。同时,清洁型行业的绿色技术进步速率(1.288)要远高于重度污染行业(1.042)和中度污染行业(1.045)。可见,污染密集型行业绿色生产率增长缓慢的原因在于绿色技术进步不足。
表1 2001—2013中国工业绿色生产率及其分解项增长变动情况
注:限于篇幅,重度污染行业、中度污染行业和清洁型行业的分类标准未予列示,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向作者索取。
图1~3报告了工业三大产业绿色生产率及其分解项的年度变化趋势。从图1来看,我国工业三大产业绿色生产率整体上逐年提高。其中,清洁型产业的绿色生产率(GML指数)比重度污染产业、中度污染产业更高,且增长速度更快;重污染产业2011年之前增长较为缓慢,2011年之后增长速度加快,超过了中度污染产业。
图1 2001—2013年三大产业绿色生产率(GML指数)增长趋势
从图2来看,清洁型产业绿色技术进步率(TC指数)一直处于较高的水平,远高于重度污染产业和中度污染产业;相比之下,重度污染产业和中度产业的绿色技术进步率增长不明显。
图2 2001—2013年三大产业绿色技术进步率(TC指数)增长趋势
从图3来看,与重度污染产业和中度污染产业相比,清洁型产业的绿色效率(EC指数)较低,这与绿色生产率和绿色进步率相反。而重度污染行业的绿色效率处于较高水平。
图3 2001—2013年三大产业绿色效率变化(EC指数)增长趋势
如果环境规制通过研发投入偏向引致绿色技术创新,那么可以通过引入环境规制与研发投入的交互项进行检验。当交互项系数的符号为正时,说明环境规制能够引导研发投入偏向绿色技术创新,进而促进绿色生产率增长。同理,环境规制经由企业成本结构影响绿色技术进步的传导渠道也可以通过引入交互项进行检验。当交互项系数的符号为负时,说明环境规制会扭曲成本结构进而阻碍绿色生产率增长。基于此,本文构建如下计量方程:
GTFP
=β
+β
er
+β
rd
+β
er
*rd
+β
rcp
+β
er
*rcp
+β
Control
+ξ
+ϑ+ε
(4)
其中,下标i和t分别对应行业和年份,GTFP
表示绿色生产率,er
表示环境规制,rd
表示研发投入,er
*rd
表示环境规制与研发投入的交互项,rcp
表示成本利润率,er
*rcp
表示环境规制与成本利润率的交互项,Control
表示控制变量。所有非特异变量均计入误差项,包括以下三个部分:ξ
表示个体固定效应,用以刻画不随时间变化的行业层面因素;ϑ表示年份固定效应,用以刻画不随行业变化的因素;ε
是随机扰动项,用以刻画其他非特异因素。1.环境规制
长期以来,中国的环境规制措施以行政管制手段为主,包括限制排污量、制定排污标准和征收排污费等形式。环境规制的执行机构亦不固定,不仅包括环境保护部,还包括发展改革委员会等其他相关部门。由于不同规制措施的有效性存在差别,加之不同地区和部门在规制执行的力度上也存在明显的差异,因此,以环境规制法律与政策的实施数量来衡量各行业的环境规制强度并不合适。环境规制对于降低环境污染的有效性最终体现为各行业的减排努力程度,因此,环境规制强度应从规制的实际效果来衡量。相比于政府征收的排污费等指标,企业的污染排放治理支出可以更好地反映其减排努力程度。 因此,基于指标合理性和数据可得性,本文参考景维民、张璐等文献的方法,采用污染排放治理费用率来间接刻画环境管制强度(er
)。污染排放治理费用率是各行业废气和废水治理设施本年运行费用占本行业主营业务收入的比重。通常一个行业的环境规制越严格,其对污染排放治理的支出费用也会越大,即较高的环境规制强度要求更多的污染治理支出。2.研发投入
由于企业的研发投入具有连续性,研发对技术创新的影响不仅源自当期的研发投入,还来自往年研发投入的影响。因此,研发存量比研发流量更能体现出研发投入对技术创新的长期影响和累积效应。参考既有文献的一般做法,本文采用永续盘存法计算R&D存量(rd
),具体技术公式如下:(5)
其中,i
、t
分别代表行业和年份,K
、I
和δ
分别表示R&D存量、R&D投入和折旧率。《中国科技统计年鉴》仅在2004年、2008年、2009年同时公布的二位数行业层面的大中型工业企业和规模以上工业企业R&D内部经费支出其中,前者占后者的比重达到90%以上。而大中型工业企业数据可获得年份则较为完整,因此,考虑到数据可得性和统计口径一致性,本文采用大中型工业企业的R&D内部经费支出代表规模以上企业的研发投入。3.成本利润率
成本利润率(rcp
)采用利润总额与成本费用总额的比值来表示。成本利润率越高,表明投入产出结构变化对企业经济效益的改善越明显。考虑到“遵从成本”效应,本文引入环境规制与成本利润率的交互项,以便检验环境规制是否经由成本结构调整影响企业绿色生产率。4.控制变量
根据既往文献的一般做法,本文选取如下控制变量:(1)出口比重exp
。景维民、张璐指出出口产品的生产通常表现出非绿色的技术特征,加之发展中国家常出于贸易保护而对出口企业缺乏有效的环境管制,因此,出口增加对清洁技术的模仿和研发所提供的激励较小,倾向于表现出较强的产品结构效应,从而对绿色技术进步具有负面影响。本文参考杨汝岱的处理方法,采用以人民币表示的各行业出口额与工业总产值的比值来衡量。(2)所有制结构state
。从事R&D活动的企业有相当一部分是国有企业,即便是处于同样的市场环境中,国有企业和非国有企业因产权关系和所属行业差异也会导致不一样的激励机制和市场行为。本文采用各行业国有及国有控股企业总资产占本行业总资产的比重来表示。(3)技术溢出ts
。参考朱平芳等人的做法,采用外商投资和港澳台投资企业从业人数占所有规模以上工业企业从业人数的比重来衡量。(4)外资比重fdi
。外商直接投资在为欠发达国家带来先进的技术和生产经验的同时,也带来了环境破坏。为检验这种“污染避难所效应”的存在性,参考大多数现有文献的做法,采用外商投资和港澳台投资企业的总产值占所有规模以上工业企业的比重进行衡量。本文以2001—2013年中国工业36个二位数行业为研究对象。以上变量的数据来自《中国环境统计年鉴》《中国科技统计年鉴》《工业企业科技活动统计年鉴》《中国工业经济统计年鉴》《中国统计年鉴》以及联合国贸易数据库。缺失的数据已通过插值法进行填补,各变量描述性统计见表2。
表2 各变量描述性统计
为了减少多重共线性对模型稳定性的影响,本文首先对变量的交互项进行去中心化处理。考虑到各种统计检验显示固定效应模型优于混合回归模型和随机效应模型,最终,本文选择固定效应模型。基本回归结果报告于表3。
模型(1)和(2)的被解释变量为绿色生产率GTFP。结果显示,研发投入的系数显著为正,环境规制的系数为负但不显著,二者交互项的系数显著为正。可见,研发投入可以直接促进绿色生产率增长,而环境规制对绿色生产率增长没有直接促进作用,但环境规制可以通过诱导研发偏向绿色技术或绿色产品开发,进而推动绿色生产率增长,因此,假设1得到验证。同时,成本利润率的系数为正,但缺乏稳健性,表明企业成本利润结构对绿色生产率的直接影响在本文样本中没有得到证实。而成本利润率与环境规制交互项的系数显著为负,可见,环境规制会改变企业的成本结构,挤占生产性投资,进而阻碍绿色生产率增长,因此,假设2得到验证。以上结果从“遵从成本”和“创新补偿”两条路径检验了“波特假说”的传导渠道,表明环境规制影响绿色生产率增长的作用机制是引导研发偏向和调整成本结构。
表3 基本回归结果
注:括号内报告的是t
值,、和分别表示在10%、5%和1%的水平上显著。模型(3)~(6)为绿色生产率分解项的估计结果。其中,模型(3)和(4)的被解释变量为绿色效率变化EC,结果显示:研发投入的系数不显著为正,说明研发投入对绿色技术效率不产生促进作用;环境规制的系数显著为负,说明环境规制成本会降低企业绿色效率;二者交互项的系数不显著。同时,成本利润率的系数显著为正,说明成本利润率越高,绿色技术效率就会越高;而成本利润率与环境规制交互项的系数也显著为负,可见,环境规制会挤占生产性投资和扭曲企业成本结构,进而阻碍绿色效率改善。
模型(5)和(6)的被解释变量为绿色技术进步TC,结果显示:研发投入的系数显著为正,与模型(1)和(2)的结果一致,说明研发投入可以直接促进绿色技术进步;环境规制的系数显著为正,说明环境规制的压力迫使企业开展绿色技术创新;二者交互项的系数也显著为正,说明环境规制可以诱导研发偏向绿色技术或绿色产品开发,进而推动绿色技术进步,因此,假设1进一步得到验证。同时,成本利润率的系数不显著为负,而成本利润率与环境规制交互项的系数显著为负,可见,环境规制会挤占生产性投资和扭曲企业成本结构,进而阻碍绿色生产率增长,因此,假设2得到进一步验证。
因此,从综合分解项的结果来看,环境规制诱导研发偏向进而促进绿色生产率增长,主要是通过促进绿色技术进步而非绿色效率改善来实现的。
GTFP
、EC
、TC
,相关结果与表3的基准回归结果保持一致,进而证实了基准结果的稳健性。为检验“波特假说”传导机制的行业异质性,本文在污染密集型行业与清洁型行业之间进行分组检验。同时,为检验环境规制是否具有持续的研发偏向诱导作用,并考虑到如前所述的内生性问题,本文将滞后一期的环境规制与R&D投入的交互项也引进模型,回归结果报告于表5。
模型(1)全部行业的回归结果与基准基本一致,但滞后一期的交互项的系数不显著为正,表明在全部行业的样本中,环境规制对R&D偏向的诱导作用仅体现在当期,其影响未见持续性。
模型(2)和(3)清洁行业的估计结果显示研发投入、环境规制以及二者交互项的系数均不显著,滞后一期的环境规制与研发投入的交互项系数不显著,另外成本利润率的系数也不显著,但成本利润率与环境规制的交互项的系数显著为负。可见在清洁行业中,环境规制的“遵从成本”效应成立,即环境规制通过影响清洁行业的成本结构而不利于绿色生产率的增长。以上结果表明,在清洁行业中,环境规制影响绿色生产率的传导渠道在于调整成本结构,而非诱导研发偏向。
模型(4)和(5)污染行业的估计结果显示研发投入、环境规制以及二者交互项的系数均显著为正。这表明,研发投入、环境规制均对污染行业的绿色生产率增长具有直接促进作用,并且环境规制能够诱导企业研发投入偏向绿色技术或绿色产品研发,进而推动绿色生产率增长。另外,滞后一期的环境规制与研发投入的交互项系数也显著为正,这表明环境规制对污染行业研发投入偏向的诱导作用具有持续性影响。然而,成本利润率及其与环境规制的交互项的系数均不显著,可见在污染行业中,环境规制的“遵从成本”效应不成立。以上结果表明,在污染行业中,环境规制影响绿色生产率增长的传导渠道在于诱导研发偏向,而非调整成本结构。
表4 稳健性检验
注:括号内报告的是t
值,、和分别表示在10%、5%和1%的水平上显著。本文将能源投入和污染排放纳入企业投入产出体系,采用基于SBM模型的GML指数测量我国工业36个二位数行业的绿色生产率及分解项,发现绿色生产率增长主要源于绿色技术进步,而非绿色效率改善。在此基础上,本文检验了环境规制影响中国工业绿色发展的传导机制,以期更深入理解“波特假说”的内在机理。相关结果概括如下:
其一,环境规制可以通过“创新补偿”和“遵从成本”两条路径影响中国工业的绿色发展。首先,环境规制能够通过引导研发偏向绿色技术或绿色产品研发,进而促进绿色生产率的增长。其次,环境规制还能够通过影响企业成本结构来限制绿色生产率增长。当“创新补偿”效应大于“遵从成本”效应时,环境规制能够推动工业绿色生产率增长。
表5 污染密集型行业与清洁型行业回归结果
注:括号内报告的是t
值,、和分别表示在10%、5%和1%的水平上显著。其二,从GML指数的分解项来看,环境规制对研发偏向的引导作用主要体现在推动绿色技术进步,而非促进绿色技术效率改善。这表明,工业绿色发展应更加重视绿色技术进步的推动作用。
其三,“波特假说”传导机制存在行业异质性。在污染行业中,环境规制影响绿色生产率增长的传导渠道在于诱导研发偏向,而非调整成本结构;并且,环境规制对污染行业研发投入偏向的诱导具有持续性影响。而在清洁行业中,环境规制影响绿色生产率的传导渠道在于调整成本结构,而非诱导研发偏向。
以上结论能够为我国生态文明建设产生政策提示作用,具体如下:
首先,环境规制对企业研发偏向具有诱导作用,意味着环境规制政策与创新政策应有效结合。一方面,研发激励政策不仅在于鼓励企业增加研发投入,还应鼓励企业将研发投入偏向于绿色技术或绿色产品的开发;另一方面,有必要适当提高我国工业环境规制的强度。过度宽松的环境规制不利于环境成本的内部化,“创新补偿效应”难以发挥。
其次,“波特假说”传导机制的行业异质性意味着应根据行业污染程度制定和实施差别化的环境规制政策。一方面,在污染密集型行业和清洁行业之间,环境规制的强度应该有所差别,不能搞“一刀切”。另一方面,在污染密集型行业,环境规制政策应重在推动企业研发偏向绿色技术或绿色产品开发;而在清洁行业则要注意控制环境规制成本抬升对企业生产性投资的挤占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