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注一掷的15岁

冠一豸

一

15岁那年，我在县中学读初三。因为校风不好，我像所有坏学生那样不爱读书，不愿意做作业，每天只盼着早点儿下课，盼着早点儿回寝室玩游戏，甚至盼着早点儿毕业。

其实，刚上初中时，我还是挺认真的。毕竟年纪小，不懂玩，而且我从乡下来，带着全家人的期盼。我的成绩还不错，在年级六百多人中，排在前五十名，很有机会考取县里最好的高中，只是后来，随着同学间的关系越来越熟悉，而住校的学生中，玩游戏的人越来越多，我也跟着沉溺在游戏的世界里不可自拔。

每天晚上监管老师查完寝室离开后，我们都会重新起床，披上衣裳，借着手电筒的光继续玩游戏。刚开始，我没游戏机，只有旁观的份儿，看一会儿就觉得困倦侵袭，打起哈欠，于是只好回到床上睡觉，任别人在游戏的世界里逍遥快活。

同寝室的任源，为了让我天天帮他抄作业而收买我，他趁周末回家时，偷偷去买了台新游戏机，然后把旧机子送我。机子虽旧，但功能齐全，我一样爱不释手。

二

那时候，学校里的男生都在偷偷玩《怪物猎人》，我在旁边观战时，总听得津津有味，心里痒痒的，只是自己没机子，也不好找别人借，没想到任源会送我机子，真是如获至宝，于是我在某一天夜里，开始加入他们的群体。

我学东西很快，再加上刚开始玩游戏，那真是通宵达旦不休不眠，第二天上课，一坐到位置，我就趴在桌上安然入睡。实在太困了，连眼皮都睁不开。老师们一次次警告，但我置若罔闻，已经迷恋上游戏，我无法放弃，更无法自拔。

我原本成绩还不错，很多同学都会拿我的作业去“借鉴”，甚至个别同学还出报酬让我替他们抄写，我的游戏机子就是这样来的。只是当我也迷恋上游戏时，我哪还有空替别人抄作业呀？我自己的作业都不想做了。

送我游戏机的任源见我不再帮他抄作业，要求我把机子还他。我不肯，那是我付出的劳动换来的，怎么可能还呢？于是跟他僵持起来。

后来有一天，任源的新机子找不到了，第一个就怀疑我。我没拿，自然不肯承认，于是跟他吵了起来。其他人不闻不问，任我们吵得鸡飞狗跳，他们依旧沉醉在游戏里“出生入死”。任源口口声声说我是个连机子都买不起的穷鬼，不是我拿还能有谁？我气不过，翻箱倒柜，找出他送我的旧机子，狠狠地砸在地上，任机身外壳四分五裂。

巨大的响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直到这时，他们才后知后觉地问，你们怎么啦？搞什么呢，吓我一跳。见我砸了游戏机后，又说，太浪费了吧，给我用多好。

我很心寒，这些就是我的室友。虽然后来任源知道误会我了，他的机子是被隔壁寝室的同学借去玩。但我无法原谅他，无法原谅这群冷漠的同学，于是不再跟他们说话，把他们当成空气，每天形单影只。

三

这样孤单的日子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天都想着离开这里，而初三生活就在我的浑浑噩噩中悄然走来。

听同学讲，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卖夜宵的小店，味道不错，价格也不贵。在以前，我是不会去光临的，毕竟父母给的生活费有限，我得计划着花。但初三后，每天得多上一节晚自习，下课后，就觉得肚子特别饿，再加上父母给的生活费有所提高，于是我也成了夜宵店的常客。一来二去，我就和夜宵店的老夫妻杨叔、杨婶熟悉了。

有一个雨天的晚上，我做完作业再去吃夜宵时，夜已经深了。夜宵店里没什么人，杨叔夫妻正在看电视。见我姗姗来迟，杨婶随口问了句：“在写作业吧？你这孩子挺认真的。”我的脸立刻涨红起来，我哪是什么认真的学生呀。虽然初三了，大家都较往日有所不同，但距离“认真”还差很远。

只有我一个客人，杨婶给我煮面条时，多放了些料。我在吃时，他们跟我闲聊了起来。直到这时，我才知道他们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研究生毕业后去了国外，现在已娶妻生子定居新加坡，小儿子还在北京读博。

“哇！你家俩儿子都好争气。”我由衷地说。心里一直很羡慕那些会读书的人，曾经也希望能够如此，希望能成为父母的骄傲，但我迷失了自己，找不到方向了。

“我大儿子一向懂事，成绩好，小儿子却也是走过弯路，他像你这么大时，沉迷游戏……还好后来懂事了，自己知道要好好读书。他的努力得到了回报，一直读到现在还在读。”杨婶絮絮叨叨，但一脸喜悦。

“他就跟他哥去了一趟大上海，回来就转变了？”我很好奇。

“那不是普通的一趟旅行，那是一场洗礼。我儿子说过，当他看见繁华的大上海，看见许许多多努力拼搏的人时，他就感觉自己以前的时光都虚度了。这个世界这么大，不能一辈子窝在小县城……他觉得，只有让自己强大起来，才有能力走出去，他做到了。”杨叔见我追问，耐心地对我说。

我的心仿佛被什么重物狠狠一击，疼痛、难受，如果我再这样虚度光阴，以后怎么有能力走出去？我拿什么在外面的世界跟别人比拼呢？我连最基本的东西都没学好。

四

那天夜里，我第一次失眠了。我在回想杨叔、杨婶的话，想那个我不曾谋面的还在北京读博的杨哥。他也曾迷失自己，但他把自己重新找回来了，我呢？我能像他一样吗？我也向往外面精彩的世界，但我有能力去闯吗？

很多过去不曾想过的问题，我都开始想。我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在迷迷糊糊中进入了梦乡。我猜想，那天夜里的梦一定绚丽多姿，足以点亮我的人生。

所有人都觉得我像变了一个人。我知道，因为我决定脱胎换骨，做一个积极向上、努力拼搏的人。别人怎么样，我不管，但我要拼尽全力考上县里最好的高中，然后再去读大学，用知识武装自己。

我收起心思，全力以赴备战中考。在寝室里，我就当自己是个透明人，不管别人在聊天，还是玩游戏，我充耳不闻，更不参与。

我把初一、初二的书全找出来，然后逐字逐句地看，把以前空下的题全都重做一遍。我列了个表，把所有的知识点贯通起来，学着举一反三，学着分析、总结、归纳。我把初中三年的英语单词、短句，抄在纸片上，一有空闲就掏出来背。政治大纲都被我翻烂了，无论题型如何变，我都能找到相对应的答案。

我时刻提醒自己，一定要努力，一定要坚持，一定要有破釜沉舟的决绝。

晚自习结束，别人都回寝室时，我依旧坐在教室刷题，直到灯统一被熄灭。回寝室后，我借着夜色，摸黑洗漱，然后爬上床，什么都不想，让自己疲惫的身体休息。第二天，破晓时分，我又早早起床，先上操场跑几圈，然后晨读，待别人起床吃早饭时，我已经比别人多背了一小时的古文。

我哪一科都不敢落下。没有人逼我，但我要逼自己一次，尝尝孤注一掷的滋味。

五

没完没了的刷题，背书，归纳，总结……我忙得像不知疲倦的钟，一圈又一圈重复着相同的路线。累，但心是快乐的，我觉得自己正朝着光明的目标走，只要持之以恒地努力，就一定可以抵达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即使万一失败了，我也不后悔。努力过，还后悔什么呢？后悔的，只会是自己曾经虚度的时光。

考前的最后一个月，任源在出早操时晕倒了。他连续几天整夜整夜地玩游戏，身体终是吃不消。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说过话了，跟同学到医院看他时，他目光躲闪，不敢看我。但我已经原谅他了，或许也是因为他吧，我才退出玩游戏的行列。

中考前，班上开始流行写“毕业赠言”。任源也让我写，面对着厚厚的留言本，我想了想后写下：别把所有时间都用在玩游戏上，游戏虽好玩，但这世上好玩的东西绝不仅仅只有游戏机……我说的都是实话，也许毕业后，我们就将各奔东西，以后再见面的机会也不会多，但我希望他能早点儿明白过来。

15岁是个不大不小的年纪，说懵懂吧，却也明白许多事理，说懂事吧，却也还贪玩。我很庆幸自己的15岁能够做出孤注一掷的决绝，用努力学习来填充生活中的苍白。生命中的一些相遇，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就像我和夜宵店的老夫妻杨叔、杨婶，如果不是他们偶然间的一番话，我如何能够在浑浑噩噩时醍醐灌顶，找到自己的方向。

我的努力没有白费，终是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而且在以后的人生中一直保持努力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