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永礼
近代以来,中国古籍版本目录学家不胜偻指,其中赵万里和陈乃乾以其慧眼如炬、精于鉴识,整理、辑佚、影印精椠秘籍,荟镌丛书、纂修藏目功业彰显,且多题识和撰作行世,被学界推誉为“北赵南陈”。二人均为浙江海宁人,王謇《续补藏书纪事诗》记云:“海昌今有两学者,南辕北辙去家园。恂恂儒雅陈仲子,虎虎生气赵王孙。”赵万里从名师授业,一生在北京图书馆主持善本部工作,学殖深厚,胸富二酉;陈乃乾大半生自谋生计,曾隐于书贾,与众多书商、学者交往,饱经历练,学裕识广。赵万里的家(官)养与陈乃乾的野生,入手取径不同的学术道路,均成就了不凡的学术成就。
赵万里(1905—1980),字斐云,别署芸庵、舜庵,浙江海宁人。学龄前在母亲亲授下识字千余,且能背诵数十首唐诗;其祖父赵承鼎多年在上海坐馆授徒,教其孙从小攻读“四书”,涵濡了赵万里研习汉学的兴趣;其父赵宗孟喜吟诗,擅书法。赵万里少敏于学,在小学、中学成绩优异,十二岁入嘉兴省立第二中学,受业于陆颂襄、刘毓盘两位名宿,受其熏沐,少年英发,开始接触国学。十六岁,考入南京东南大学文学系,从曲学大师吴梅先生学习词曲,并研习戏曲,颇有心得。学生时代的赵万里生活撙节,省下的钱均用于购书,铢积寸累,几成小书库。
1925年,二十岁的赵万里经吴梅先生介绍,入京拜清华研究院导师王国维为师,抠衣奉教,后任助教。他对国学大师王国维颇为敬慕,执礼甚恭,亲侍几案,耳接目与,承其音旨,涉猎史学、文学、金石、戏曲、目录、版本、校勘诸多学术领域,视野宏阔。王国维对这位高足青睐有加,悉心指授,芬熏后学。得此厚赐,赵万里潜心攻研,如渴骥得饮,惮精积力,为日后大展骥足打下坚实基础。同时,他对恩师严谨不苟、从严求实的治学态度十分敬服,这成为他日后数十年学术研究秉持如一的学风。1927年,王国维自沉于北京颐和园昆明湖,震惊学界,赵万里悲痛异常,勉戢哀思,全力整理编辑恩师遗著,先后编写出《王静安先生著作目录》、《王观堂先生校本批本目录》以及《王静安先生年谱》,编辑出版《海宁王静安先生遗书》,并多方搜求王国维先生的遗文手札,参与罗振玉等学者发起的《海宁王忠悫公遗书》的编辑事务,后与王国华合编《海宁王静安先生遗书》,整理王氏《古史新证》,作为对恩师瓣香一炷的缅怀与纪念。伦明《辛亥以来藏书纪事诗》在记录王国维时附及赵万里,称:“海宁赵斐云万里,亲炙静安久,凡静安手校本,多迻录存副。屡次南下,为图书馆访书,又得造天一阁观其所藏,宜目中无余子矣。”
1928年,经陈寅恪先生之介,赵万里到北平北海图书馆(北京图书馆前身)任中文采访组和善本考订组组长,并兼任编纂委员会和购书委员会委员,机构几经变迁,在北京图书馆工作长达半个世纪之久。1928年入馆后,在善本部主任、著名版本学家、文物鉴定家徐森玉先生的指导下,从事版本目录研究,并在北京、清华、辅仁、中国等多所大学兼职讲授目录、校勘、版本、金石、图书馆学以及中国雕版史、戏曲和散曲、俗文学、词史等课程。其间,出版《词概》、《词学通论》。
北京图书馆馆藏丰富,瑰宝骈集,琳琅溢架,赵万里沉潜其中,勤劬以赴,手验心证,颇享书缘目福,使灵心慧眼的他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他与驰名当时的藏书家傅增湘、周叔弢、张允亮等前辈广泛交流,雅好芸香,嗜有同心,谊在师友之间,他山攻错,学术造诣精进。加之他有过人的理解力和记忆力,博通流略,胸藏千帙,对古籍善本眼别真伪、心识古今,终于修成超群出类的版本目录学大家,被世人赞为“绝学”。
赵万里把在北京图书馆的工作视为终身职志,定力坚执,历任编纂委员、善本部主任等职。上世纪二十年代末,赵万里在编《北平图书馆善本书目》、检看馆藏《永乐大典》的同时,开始研究和辑佚《永乐大典》,历时三十余载,成就卓著。他对国内外存世《永乐大典》百计搜求,通过收购、传抄、捐献、馆际交流、征求摄影本微缩胶片复制等多种方式,入藏北图。赵万里本人曾藏有一部《永乐大典》美字韵一厚册,精美异常,后捐归公藏。到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使馆藏《永乐大典》从1930年的九十三册增至二百二十册,约占存世《永乐大典》册数的一半。1960年,中华书局据以影印出版。同时,他进行对《永乐大典》的辑佚和校注工作,先后主持辑佚史部、子部、集部,特别是方志、文集等多达二百四十二种、三百五十二册,并撰成《〈永乐大典〉内辑出之佚书目》及其《补正》等一系列文章,如《记〈永乐大典〉内之戏曲》,详检《永乐大典》收录的宋元戏文三十三种和杂剧九十种,略加考订,列举诸家著录,发现宋元南戏中除《荆钗记》、《白兔记》、《拜月记》、《杀狗劝夫》、《琵琶记》诸本外,《小孙屠》以北曲《新水令》等诸牌与南曲《风入松》,实开南北合套风气之先,并非《录鬼簿》所称始于沈和。而《宦门子弟错立身》保持了许多失传的古剧资料,弥足珍贵。在他的倡导下,从上世纪三十年代起,北图开始编制《永乐大典》引用书卡片索引。他本人也倾力于《永乐大典》的辑佚工作,成果骄人,显示出精湛深厚的学术功力。《校辑宋金元人词》,详著宋代湘、浙、闽各地刊词始末,从各种载籍中搜求散佚的从宋到元词家七十余人的词作一千五百余首,以补诸家丛刻之遗,采用资料除《永乐大典》之外,均列明出处,注引原书,并将不同版本之异文、其疑信不定之词列为附录。全书校订精审,体例严谨周密,水平超迈前人,至今为人称道。以后,唐圭璋编纂《全宋词》,得赵万里之助,他又把从《永乐大典》中辑出的词提供给唐氏,多为他处所未见。《元一统志》,原书一千三百卷,为元代地理总志,记载各路各州各县史迹,包括疆域沿革、坊郭乡镇、山川地产、风俗古迹、宦迹人物等,是研究元史的重要资料。此书明以后久无全本。赵万里从《永乐大典》辑出佚文,复从内阁大库元至正刻本中辑出残帙七卷。又得常熟瞿氏旧藏抄本九卷,吴县袁廷梼家抄本三十五卷,后再辑出明《寰宇通志》、《明一统志》等书所引用的《元一统志》资料,反复校勘,以《元史·地理志》为纲,将元刻残帙、瞿本、袁本和群书所引汇辑为一书,始克蒇事。此书所引事迹多有他書未见者,如记录了延安路石油和鄜州石脂、石油等,可补沈括《梦溪笔谈》之遗,颇有价值。赵氏在此书前言中表示:“他日续有所得,当再补辑,以竟全业。”《析津志》是现存最早记述北京历史的地方志书,元代熊梦祥撰。此书对北京的沿革、至到、属县以及城垣街市、朝堂公宇、河闸桥梁、名胜古迹、岁时风尚、百官学校均有翔实记载,是研究北京及北京地区地理、历史的珍贵资料。此书早佚,不可复观。《析津志辑佚》是在赵万里辑佚的基础上,由善本部集体汇集整理而成,至1983年由北京古籍出版社出版。《薛仁贵征辽事略》,明《文渊阁书目》著录,明以后佚失。赵万里从英国牛津大学图书馆所藏《永乐大典》辽字韵(胶片)辑出。此话本成书于南宋或元初,文辞古朴简率,与元代至治新刊平话五种相似,赵氏推断,“当是宋元间说话人手笔”。
受王国维学风浸染,赵万里对撰作出版十分慎矜。《汉魏南北朝墓志集释》为墓志合集,收有拓本影印和考释,始作于1933年,1936年杀青。他在序中称:“近年地不爱宝,志石踵出,数已数十倍于曩昔。爰于暇日,就南北藏家借读,更益以洛中友人所寄,积久渐多,整比需时,乃先取自汉迄隋墓志、墓记、神坐、柩铭等新旧拓本六百又九通,厘为十卷,又补遗一卷。”他延续乾嘉考据的传统,对所收墓志以地下资料与文献资料互证,极见匠心。以后屡经补充修订,1956年始由科学出版社正式出版。他主编的《中国版刻图录》以图版形式,按版刻时代与雕版地区编排,系统介绍中国雕版印刷的起源与发展,收录从唐至清历代最具有代表性的善本珍籍和版画五百五十种,图版七百二十四幅,每幅图均撰有精辟的说明,包括刻版特点和版本鉴定依据。赵万里撰写了长篇序言,实为一篇浓缩的中国印刷史,也是他毕生研究版本学的总结。此书由文物出版社精印出版,向国内外发行,得到学界高度评价,被视为中国版本学研究的里程碑,堪称二十世纪中国版本目录学的巅峰之作。
上世纪三十年代前后,赵万里和郑振铎被读书人誉为“郑龙赵虎”。他在抗日战争时期,努力抢救收集日伪占领区的珍籍文物,协助文献保存同志会购书并从北平书肆代购多部书籍。新中国成立前夕,他力阻国民党将北图善本精椠南迁去台,对保存文化典籍有殊功。此外,他多次南下访书,对南北古籍珍笈的交流传播、公私藏家的交换互借也有突出贡献。如1930年,赵万里赴沪,拜访张元济,承其介,赴商务印书馆东方图书馆涵芬楼参观二日,饱览所藏珍本秘籍。1932年初,赵万里在上海代表北平图书馆以三千五百元向陈乃乾购得《明人别集》六百四十种,三千二百七十册,王伯祥、郑振铎、顾廷龙为证人。1934年10月,张元济致函赵万里,拟借北平图书馆藏明抄本《太平御览》以配缺页。赵万里回信并寄去补照的宋、元史各页,以襄其事。1939年,接到上海北平图书馆办事处来函,请求赵万里为他们鉴定所收购的善本古籍。因此,他常往来于京、沪间,并为北图收购了不少好书。此外,他还热情为友人代购所需之书。如他曾帮助郑振铎购得元刻元印《乐府诗集》、《南枢志》和《嘉靖常熟志》三种善本秘籍;为周叔弢购得海源阁所藏校本《博雅》,价一千五百元。书内有顾千里、黄丕烈题跋。在南下访书过程中,赵万里对古镌久湮的珍本精椠竭力搜寻,或以借抄录副的形式采获。1931年夏,他与郑振铎、马廉赴宁波天一阁访书,因范氏族长不在甬,未能如愿观书。在孙祥熊先生的晒书之中意外发现明抄本蓝格本《录鬼簿》,为天一阁散出的故物。《录鬼簿》为元代钟嗣成所撰,以人物为中心,记述了前辈和同时代的杂剧散曲作家一百余人及其作品名目,且以《凌波仙》乐章吊唁这些作家中若干去世的知友,是研究古代戏曲创作和戏剧活动的重要参考文献。三人惊心动魄、瞠目无言之余,再四翻读,不忍释手,遂竭三人之力,篝灯夜战,以一夕之功抄录存副。1937年,为纪念马廉去世两周年,北京大学特把他们三人合抄的《录鬼簿》影印出版。
赵万里尽猝图书馆事业,其立志之坚、肆力之勤足为学林楷式。他于1933年出版的《北平图书馆善本书目》收录馆藏全部宋、元、明刻本和精校明抄稿本三千七百九十六种,按经、史、子、集四部分类,被时人称为“北图善本书的账本”。后世评价此书:“是版本研究告别主观性版本鉴定,迈向客观性版本研究的金字塔式的里程碑。拿1933年《北平图书馆善本书目》与早期目录相对照,看到过去模糊不准确的鉴定被赵先生的版本研究一条一条改订,读者會感到快刀断乱麻似的痛快,同时对赵先生的工作油然产生敬慕之心。”周叔弢先生评价他:“斐云版本目录之学,既博且精,当代一人,当之无愧。我独重视斐云关于北京图书馆善本书库之建立和发展,厥功甚伟。库中之书,绝大部分是斐云亲自采访和收集。可以说无斐云即无北京(图书馆)善本书库,不为过誉。”
2011年,国家图书馆出版了《赵万里文集》(三卷本)。2016年12月,由赵万里家乡海宁市捐赠的赵万里雕像安放于国家图书馆善本阅览室内,版本目录学界专家学者应邀出席雕像揭幕仪式,参加研讨会,追思赵万里先生对国家图书馆善本馆藏建设和古籍保护做出的杰出贡献。
陈乃乾(1896—1971),名乾,字乃乾,以字行。浙江海宁人。室名慎初堂、共读楼、百一庐。笔名有东君、新陈、雨恕、殷韵初等。清代著名学者、藏书家陈鳣的曾孙辈。陈鳣(1753—1817),字仲鱼,号简庄,是与吴骞齐名的藏书大家、校勘家。与著名学者钱大昕、段玉裁、翁方纲等多有交往,客居苏州时与黄丕烈、鲍廷博等交游,颇得古书交流切磋之乐。陈鳣酷嗜图籍,购置不遗余力,达十万卷,其藏书处向山阁素以收藏珍本古籍宏富著称。去世后,历经兵火,书多散佚。至陈乃乾之父陈凝甫一代,弃学从商,藏书仅存数箧。陈乃乾从小在家塾识字读书,十一岁入上海澄衷学堂。十三岁入浦东中学,毕业后入苏州东吴大学预科,师从黄摩西先生受国文课。苦读之余,流连玄妙观、大成巷各书肆,沉酣书海。辛亥革命发生,陈乃乾返乡,父辈至交徐蓉初、费景韩家富嗜好古书,均擅图书版本之学,陈乃乾与之交流,经见众多旧椠名抄,养成对版本的癖好。又从同邑陈曼云先生学画,赏玩古人名迹,辨识其别署名号,积之逾千人。日后编辑《室名别号索引》即受惠于此。他从故家借来《读史方舆纪要》两种旧抄本和桐乡沈炳垣校本,并以所藏龙氏刻本略事校勘,成《〈读史方舆纪要〉校记》。1914年,大学毕业,经黄摩西先生介绍,他考入王文濡开办的进步书局编辑所,十九岁的陈乃乾开始自谋生计。1916年,进步书局停办,他与王文濡转入中华书局任编辑。次年,文明书局出版王文濡编选、陈乃乾与蒋殿襄注释的《清代骈文译注读本》。此后,他两度到南洋中学教书,兼任学校图书馆主任,撰成《南洋中学馆藏书目》。该书目体例创新,既不同于传统的四部分类,也迥异于当时流行的新分类法,大致以学科分类,成十四大类,五十九小类,切合实用,引起学界关注。与此同时,他受安徽著名藏书家徐乃昌之聘,馆于徐氏积学斋,参与纂修《南陵县志》、《随庵藏书志》。徐家精本充牣,锦■插架,陈乃乾得便泛览,且与海内藏书家往来,学识骎骎日进。1923年,他参加由郑振铎、顾颉刚等友人发起组织的朴社,在朴社出版部负责出版。1926年,他与友人胡朴安合编的《国学》杂志创刊。当年,他进大东书局任编辑部主任,并在国民大学兼课。1928年,他与胡朴安等倡议组织中国学会,次年在沪成立,陈乃乾被推为会务部主任,后担任出版部主任。
陈乃乾一度经营古旧书业,这对他的学术成长颇有助益。1924年,杭州人陈立炎开设的古书流通处歇业,曾辅助陈立炎经营的陈乃乾在友人金颂清资助下,买下古书流通处存书,另设中国书店,自任经理,专营古本线装书,开印制详细的新旧书目录、明码标价,与异地通信预订函购的新风气。当年,江南巨家藏书趸批流散,物精价廉,陈氏手经目验,他在《测海楼旧本书目》回忆:“乌乎,二十年来,若四明沈氏(德寿)、独山莫氏(友芝)、江阴缪氏(荃孙)诸家之藏,先后星散,无一不经吾眼。事后追维,恍同梦影。”精金百炼。陈乃乾在沪壖书肆贩书中与学者名流多有交接,与书估广通音信,观千剑而后识器,终于练成望风观气、目能鉴别、心知轻重的鉴别功夫,且能区明雅俗,别裁真伪。其弟子胡道静在《片段回忆业师陈乃乾》中提到:“老师精通版本三昧,基于见多识广。后来我思索了一个问题:要什么样的条件才能见得多呢?似乎无非是两条:一是当上了国家图书馆善本部的典藏人员,还有要么是做了贩卖古书的书贾。我觉得很奇怪,海宁现代出了两位版本大家,赵斐云(万里)先生是依赖于前一个条件,我的陈老师却从事过书业。一般说来,书贾经眼的书是特多,但是书贾自己并不做学问。老师是个踏踏实实做学问的人,所以他早年的一段经历,只能说是‘隐于书贾吧。”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陈乃乾以私人之力,醵资印布绝学就湮、奇书失野的珍稀古籍,如沉珠沦玉晦而复彰,以俾永其传,堪称蔚绩斐然。1929年,他收得松江府旧志《(正德)金山卫志》、《(嘉靖)上海县志》两种,均为历来久佚的孤本珍籍。掌珠在握,宝爱逾恒,但他以寒士生涯,经济困乏,面书慨叹:“每劳三旬九食之忧,何以保此绝无仅有之书?”易手前摄影留存,筹资组织传真社,影印百部,名为《松江府属旧志两种》,部分分赠友人。他还刻印善本,广为众晓。如影印清嘉庆间刻本、孙凤埔辑录的《经典集林》三十卷,其所收古逸书种类多,极精审,刘向、刘歆的《七略·别录》尤佳,名贵不让宋刻元槧。后来国家图书馆收藏的嘉庆原刻本《向经堂丛书》,要用陈氏慎初堂影印本《经典集林》以补足。对古籍版本,陈乃乾不唯宋崇元,对明、清版刻不妄自菲薄,认为应以具有校勘价值与是否逸书、足本而定,凡是有学术价值的都是“善本”。他身体力行,力所能及,先后镌刻授梓《百一庐金石丛书》、《清代学术丛书》、《周秦诸子斠注》、《古佚小说丛刊》初集《曲苑》等罕秘之书,辑印王国维《观堂遗墨》,书苑同仁、学林名宿众誉交推。
此外,陈乃乾还编纂多种书目索引,如根据《文献丛编》、《掌故丛编》中清代各省禁毁之书加以增补,对姚觐元所获《禁毁书目》编成的《禁书四种书名索引》进行扩充,编撰成《索引式禁书总录》,是研究清代禁书的必备工具书。《清代碑传文通检》,从清人文集一千零二十五种中采撷所得,分列碑传主人姓名、字号、籍贯、生卒年代和碑文撰作者及其所载书名、卷数,依姓名笔画排列。持之寻检,颇为便捷。《室名别号索引》博采古人名号勒为一书,收一万八千人。著录其人室名、别号、时代、乡里以及本名。且按笔画多少加以排列,前有检字索引,殊便查找。
陈乃乾待人以诚,友人危难时施以援手。1932年,日寇悍然发动“一·二八”事变轰炸上海,友人王伯祥家毁于一旦,藏书片楮无存。陈乃乾见到王家窘状,立即邀请王伯祥全家八口人避居自己家中,暂住两月有余。为安慰友人宽心,在王伯祥外出时,陈乃乾在桌上留个纸条,让他尽管安心住下,不必介意。对此,王伯祥在日记中对其风谊颇为感铭:“蒙一切设备周妥,并供膳食,感极!”王伯祥搬到新家前,陈乃乾借给他多部必备书,供王伯祥撰作编著之用。晚年,王伯祥枯坐寡欢,在陈乃乾建议下,鼓兴完成了《庋榢偶识》一书,可谓尽契友之谊。在大是大非上,陈乃乾也不含糊。抗日战争期间,“八·一三”事变后,上海沦为“孤岛”,陈乃乾的友人大多离沪他徙,陈乃乾无固定工作,告贷无门,仅靠变卖古书和家当维持生计。他与汪精卫、梁鸿志、陈群等汉奸巨慝是旧识,陈群是汪伪政府的“内政部长”,利用权势,大举收藏古籍,在南京兴建泽存书库。他通过书商拟以重金聘请陈乃乾赴宁,到“国史馆”任职。陈乃乾不为利诱,托词加以回拒,表现出爱国气节。
1949年以后,陈乃乾被聘为上海市文管会委员,后参加新史学会。1952年,中华书局由沪迁京。1956年,北京新成立不久的古籍出版社决定将陈乃乾调至该社工作,陈乃乾提出“要走就把藏书一起带走”的唯一要求,作为终老之计,得到领导部门同意,特拨一节火车将陈氏藏书全部运京。如此事例,仅有1954年顾颉刚从上海调京任职中科院历史研究所时,中科院包了两节火车车厢为其运送全部藏书一例,陈乃乾是第二例。周退密、宋路霞《上海近代藏书纪事诗》记云:“异代睦亲坊里人,流通古籍聚千珍。蒲轮载向都门去,又续瑶编作古春。”
1957年,中华书局与古籍出版社合并。陈乃乾发挥古籍版本及其影印技术的专长,参与规划或主持影印、编辑,从1958年至1966年中,出版了八十种古籍,寿世良多。其中影印线装书十八种,影印精、平装书三十二种,木版印线装书十一种,排印本十六种,代办业务三种。如《汉唐地理书钞》是古代地理书,南北朝时所辑地理书至元、明时散佚,《隋书·经籍志》所载地理书也十不存一,陈乃乾主持影印此书,据清嘉庆刻本、金溪王谟辑佚的原刻二册和抄本二册合成完璧,用心良苦。明陈子龙所编《明经世文编》卷帙浩繁,所收文集达千种以上,有些已无传本存世,赖此书得以保存。陈乃乾依据华亭陈氏平露堂明刻本为底本,以其他四种比较完整的印本逐页比对,择优抽换,配合成最为完整的一部书,功留文献。他为《清人考订笔记丛刊》撰写了一百四十种版本目录初稿,长达一万二千字,分请十九位专家征求意见,选优拔萃,审慎取舍,最后选定《江南札记》、《柴辟亭读书记》等七种学术著作汇印成书。他对《永乐大典》和《册府元龟》等大部头类书的影印,从选题到版本设计,乃至用纸和印刷均精心指导,昕夕从事,缜密校理,克成其事。
此外,陈乃乾还积极为“二十四史”的点校出版出谋划策,并参加了《三国志》的点校工作,以百衲本、清武英殿刻本、金陵活字本、江南书局本互相勘对,参稽互证,择善而从,并充分利用前人校勘考订《三国志》的成果,进一步加以整理,完成了此书的点校,被人称为“‘二十四史中校勘工作颇有特点的一种史书”。陈乃乾好学虚怀,他为多部书撰写“出版说明”,从不署名,而用“影印组”或“殷韵初”。二者系谐音,工于谋人、拙于谋己的人品和高风于此可见。
“文革”中,西崦暮齿的陈乃乾遭到迫害,被遣散至浙江天台其女儿处,继而病故,藏书、资料大多散失,让人为失去这样一位优秀的整理古籍的人才而痛惜。2009年,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出版了《陈乃乾文集》(上下册),以为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