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张敏
17岁,邱志杰就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一位艺术家,但在当代,他却很难被归类。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学院院长,既是艺术家,又是策展人。
不过,他不愿意称自己是当代艺术家,而是一名艺术家。他不愿被历史划分,因为他的艺术实践始终都在尝试跳脱出时代的框架。
从上世纪90年代的《重复书写兰亭序1000遍》到《邱注上元灯彩计划》再到威尼斯双年展,传统与当代的界限越来越模糊,而他,也用自己的艺术实践完成了“中国当代艺术的邱氏方法论”。
邱志杰从2009年开始研究明代佚名画师创作的《上元灯彩图》,从临摹《上元灯彩图》开始,逐步形成了包括写作、绘画、装置、多媒体影像和现场表演在内的一系列艺术作品,他将这一系列作品称为《邱注上元灯彩计划》。
“历史”问题是《邱注上元灯彩计划》的核心,我们与历史到底是什么关系?历史如何影响我们?在对历史中每一个角色的重塑中,邱志杰得出了“一些事物具有不易的本性”这样的观点。
邱志杰第一次打开《上元灯彩图》时,他看到了一幅正在“上演”的南京地区元宵节街市景观,各色人物粉墨登场,他脑中呈现的则是这个古代“脚本”的当代演绎。策展人郭晓彦评价,通过“初识《上元灯彩图》”“邱注《上元灯彩图》”“历史剧绣像”“历史剧考释”和“历史剧推演”这5个过程,邱志杰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充满中国式智慧,可以进行游戏性推演和不断排演的“终身工作”的现实剧场。
邱志杰 邱注上元灯彩图(局部)
《独裁者》装置
《独裁者》绣像
他以当代的方式构成一个历史循环,从传统与当代的矛盾共生中找到了互通的可能。这也正是“邱氏方法论”的核心。
《邱注上元灯彩计划》中的几十个装置,每一个分别对应于一种在中国历史上反复出现过的角色。例如权臣、幼帝、悍将、告密者、革命者、税吏、流寇……等等。这些角色有时候是人物,有时候是某种事物,例如漕运、狼烟、谶言、丹药等等。
展出中,这些小型装置都是一些可以操纵的器械,由表演者操纵。它们之间的组合,自动和互动的过程,成为一个《金陵剧场》。
这些创作,即是对于《上元灯彩图》及其所代表的整套中国传统生活方式的创造性阅读,是对于传统文人生活和社会体系的深刻洞察,更是对于当代人生活方式的全面反思。
与此同时,他还为明代的《上元灯彩图》设置了一个具体语境,从明嘉靖四十四年上元节之夜这个历史时刻开始了自己的叙事。
真实的历史如同一场历史剧,在这场历史剧中,角色至关重要,在每个阶段,它们都存在,在整个阶段,它们反复出现。从这点来说,因为把握到了稳定不变的东西,所以,古与今的界限开始变的模糊。
以下为邱志杰自己为《邱注上元灯彩计划》所写的跋:关于一种历史剧的编撰,特节选其中“角色”和“用真实的历史验证脚本”两部分。
我将超越每一段具体的历史,提炼出所有的历史中普遍存在的角色设定。角色的数量是有限的,脚本的数量是有限的,情节总是惊人相似的,以至于经历历史会产生预感。阅读历史的人会觉得抄袭。经历和阅读历史的人都难免产生轮回和循环的感觉。这一事实似乎说明一些事物具有不易的本性:权力的本性不变,总是让拥有它的人遗忘危机。女人的本性不变,女人要捍卫的与其说是空间不如说是时间。粮食和土地总是生死攸关的。而实在找不出借口的时候,复仇总是可以重新成为名义。
所以我获得的将会是基因。所有的角色都不会在历史中退场。历史基因会为自己寻找合适的承担者。只要条件具备。时机到来。弄权者必定重新出现。因为正直和愤怒而崛起的英雄,不可推卸地义无反顾地成为独裁者直到身败名裂。而野心家必定重新蠢动。国色天香的美女将会再次成为红颜祸水,不管她是貂婵、赵飞燕还是杨玉真。每个时代都会有诗人侧身其中,他们的诗篇将比杀戮他们的人活的更长久。他们颤抖的喉管呼叫在每个时代,发出的是江水拍岸和秋风落叶的相似声响。而狂人每每用颠倒错乱的语言道出天机,只是在当时从来没有人听得懂。
就像基因会突变,突然地,新的角色会出现。当他出现时,经常乔装为旧的角色。他的乔装既蒙蔽了众人也蒙蔽着自己,他自己也往往不知道自己的使命。所有的角色都经常遗忘台词,因此他们的台词都发自肺腑而惊人相似。历史剧从没有幕间休息,历史剧从不穿帮。
脚本的数量是有限的。曾经被攻陷的城池,在未来午后的阳光中闪耀。为下一次被攻陷养精蓄锐。告诉我,我要在里面加入新的角色。历史中从未出场的角色,骑兵和火炮,纸张和银行,将把历史剧由写实主义变成荒诞派。因此,我们要用历史的基因们当作原料,去炼制一种给我自己的逍遥散与镇定剂。让身边的日常,因为这种药物作用变得富于幽默感。
在进入这种工作之前,我有必要先变得冷酷。我既不应该过度欣赏那个受到黎民百姓交口赞叹的清官,不应该从他褴褛衣衫上的补丁中看到构成主义的形式美。也不应该过分惋惜被那位打入冷宫的废后的美貌和寂寞。我更不应该为权臣的飞扬跋扈而愤愤不平。每一个角色的具体扮演者都是清白的,在戏剧艺术的标准上他们无非是完美的演员。
历史的角色设计基本到位了。当然,这份演职人员名单是永远不可能完备的。还会有新的角色登场,而有些角色会永远地退出历史舞台。这就像成长的烦恼之类无比漫长的连续剧。弄到最后,很多已开始的要素都已经不存在了。但是有些基本的戏剧要素总会在那里的。比如对立面的双方,导致双方力量消长的变量……等等。故事的类型也都有限。比如成长故事、复仇故事……等等。基本可以参照普洛普对民间故事原型的研究。
这时候,我已经可以对金陵剧场中的每个单体进行描绘。获得一个系列的肖像式绘画。这个系列叫做历史剧绣像谱。
下面要做的工作有两个:
第一.是要把目前已经获得的基本要素作为凭据,代入真实的事件。例如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岳武穆冤死风波亭;本拉登奇袭双子座;柏林墙倒众人推;之类。从真实的历史故事中提炼出基本元素,用事先设定的图形来考校和排演。这么做的用处有三:一,是在发展和调整事先设计的图形的有效性与否。在具体事件中,发现原先的设计不妥之处或发展的可能。二,同时,多种多样的历史事件,还会要求具体情节设计出新的成分。在演出之前根据粗略归纳,必定遗漏掉了的某些角色。这个过程将会丰富角色库存。三,在图形的推演中,跳出说书人所造成的思维惯性。对历史事件展开有所不同的思考,得出不同的观感。这部分工作在纸上进行,得到一个系列的纸本绘画,历史剧考释。
第二,用此时已经更为丰富和完备的历史剧要素们,随意地组合成一个个套餐。根据情景逻辑的各类规律,一干角色到位,必定演绎出一干情节。有时是已经发生之事的惊人再现,有时是应该发生之事的预先排演。一些角色会要求或者引来另一些角色的出场,直到把整个事件撑持下来。这些工作,如同文王演卦,如同用兵棋推演。这个系列,可以叫历史剧推演。
明代《上元灯彩图》长2米 高0.26米
上世纪八十年代,是中国当代思潮碰撞最为激烈的时期,邱志杰赶上了八十年代的尾巴,1990年开始的课外创作《重复书写兰亭序1000遍》一举成名;1993 年起,他对语言哲学和文化人类学发生兴趣,在福建、西藏、新疆、山西等地进行调查,开启田野调查之路;1996年策划录像艺术展,很长一段时间成为新媒体艺术的推动者;1999年开始策划了“后感性”系列展览,鼓吹作品的现场性和综合性,反对过度阐释,并开始走向策展试验……直至2007年启动的“南京长江大桥计划”,邱志杰为他的思考找到了新载体——大计划。
从与艺术介入社会有关的“南京长江大桥计划”、完结的“上元灯彩计划”,到2012年开启的以水墨为主要媒介的“世界地图计划”,三个“大计划”并无关联,却相互交融。
邱志杰曾表示,自己一方面研究科技艺术,研究所有最新的人类经验;另一方面,关心乡村,关心民间的传统工艺。两个完全背道而驰的创作方向,被他成功纳入自身的方法论之中。他说:“我会保持开放的好奇心,任性地纵容自己被好奇心吸引,进入陌生的领域。”
上:邱志杰《上元灯彩计划-权臣》,装置,110×110×150cm,2014年
每个数码相框播放各种爆炸云团的图像,在这个结构里面成为蘑菇云。祥云应早岁孤云独去闲云泽天下阵云横塞起。云本无心,有祥和闲散恐慌和预感的,无非人心。地面没有战争的时刻,城头的乌云所见的只是祈雨者的舒心笑颜。云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