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见我家的狗了吗

盘晓昱

一

皮蛋家的铁头失踪了，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铁头是一只高大的狗，像狼犬，棕色的毛发在阳光下闪亮。皮蛋跟铁头形影不离，就像两兄弟，甚至有时候连睡觉也要搂着。

皮蛋跑到嘉旺家问他有没有看见铁头的时候，嘉旺从被子里探出头，抹着眼睛，打着哈欠。

嘉旺摇头，眼睛斜向窗外，窗外的世界一片迷蒙，院子里的桃花也差点被雾气淹没。

“真是奇了怪了，昨晚还把我的拖鞋咬烂了，今天早上起来就不见它了，是不是怕我骂，躲起来了？”皮蛋脱下被咬烂的一只拖鞋给嘉旺看。

“是不是……跑到竹林里抓竹鼠了？我们去找找看。”嘉旺一骨碌爬起来。

嘉旺顾不得吃早饭，带着他家的狗——菜头，跟皮蛋出了门，他们跑去平时抓竹鼠的那片竹林寻找。雾气缭绕着整片竹林，他们的喊声把竹叶上的露珠吓得纷纷掉落下来。可是喊了好久，吹了几次口哨，找遍了各个角落，都不见铁头出来，要是在平时，皮蛋用手指含在嘴里吹一个响亮的口哨，铁头就会乖乖地从竹林里钻出来。

“铁头……铁头不在竹林里，是不是去别人家里吃骨头了？”嘉旺朝村庄的方向一挥手，菜头就撒腿跑开来。

“有可能，我们去找找。”他们挨家挨户地问，甚至趴下来查看饭桌下面，一直找到晌午，找完了村里的三十几户人家，也没有发现铁头的身影。

“我怀疑是被别人当了下酒菜了。”嘉旺刚说完，立即捂住了嘴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家的菜头才会被别人当下酒菜呢！”皮蛋跺着脚，眼睛瞪着嘉旺，之后好像想到了什么，用手指指着嘉旺，“是不是你故意把铁头藏起来了？”

“我？哪……哪可能……你真会开玩笑！你别这样诬陷我，我绝对绝对没有藏铁头，我藏它干吗？我吃饱了没事做呀？”嘉旺这么说着，肚子咕噜噜一阵鸣响，才想起今早一点儿东西也没吃呢。嘉旺虽然这么说，可是心里好像被皮蛋发现了什么似的，赶紧说，“我饿了，我要回家吃饭。”

嘉旺一直认为自己对皮蛋家的铁头有些羡慕和嫉妒。铁头比他家的菜头要高大，要跑得快，抓到的竹鼠更多，还更懂人话，叫它干什么它就干什么。要说不羡慕和嫉妒，那才不是正常人的想法。可是羡慕归羡慕，嫉妒归嫉妒，他才不会故意去藏铁头呢。要知道，他和皮蛋是最要好的朋友，铁头和菜头也是最要好的狗狗朋友。平时他和皮蛋在一起遛狗，一起带狗去抓竹鼠，一起上学放学，一起玩，哪可能做出这种违背朋友之间友谊的事情呢，只是……“唉！”嘉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我对天……对天发誓，要是我藏了铁头，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下辈子做一条狗！”嘉旺走了几步又回头对皮蛋信誓旦旦地发毒誓。

“我这不是找狗太急了嘛，才会对你说气话的，对不起！”皮蛋跑过去拉住嘉旺的手。

“我……我……”嘉旺欲言又止。今天的天气有些凉飕飕的，可是不知怎的，嘉旺感觉额头有些冒汗，脸也有些发烫。

“铁头丢了，铁头不在了……”皮蛋蹲在地上嘤嘤哭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落。

“说不定下午、或者晚上，要不就是明天，铁头就自动回来了。”嘉旺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颤了一下，赶紧走掉了。

二

回到家，爹和娘已经吃过午饭了，桌上给嘉旺留着一碗土豆丝炒肉片。

“去哪疯了？现在才回来。”爹把抽完烟的水烟筒往鞋底下敲了敲，一颗黑色的烟蒂掉下来。

嘉旺没有回答，大口大口地嚼着，虽然感觉肚子很饿很饿了，但是好像胸口被什么堵住，怎么也吃不下，扒拉了几口，就把剩下的饭菜倒给菜头了。

菜头见那么多饭菜，两眼发光，趴在地上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嘉旺看着菜头，眼前出现了清早看见的一幕：

也就五点多的样子，天刚刚亮，雨丝飘飘悠悠，嘉旺被尿急醒了，起床去上厕所，他们家的厕所在马路边，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辆面包车停在路中央，哦，还有皮蛋家的铁头在闲逛。等嘉旺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却看见隔壁村的赖二和哑米正在给铁头吃一根骨头。不一会儿铁头就倒在地上。赖二他们快速地把铁头装进编织袋，丢上面包车。

“你们在干什么？”嘉旺从厕所跑出来喊道，随之菜头也从院子里跑出来汪汪叫了几声。

“小子别挡道，给我乖乖地闭嘴，否则你家的狗也会变成下酒菜！”赖二扬了扬那根骨头。

嘉旺下意识地蹲下去紧紧抱住菜头，不敢出声。面包车拉着铁头一溜烟地跑了。

望着远去的面包车，嘉旺急忙跑到皮蛋家，刚想敲门，手却停住了。该不该将此事告诉皮蛋？作为好朋友，是一定要告诉的，可要是告诉了皮蛋，赖二会来找他麻烦，菜头会遭殃，他可不想让菜头也成了赖二他们的下酒菜。菜头跟了他三年了，虽然没有铁头那么机灵，没有铁头跑得那么快，可是，毕竟菜头也很可爱，也很勇敢呀！上次，爹砍柴掉到山谷，是菜头发现后一阵阵吼叫，爹才会被村里人发现，并及时被送去医院救治，否则连命都保不住。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失去菜頭。

嘉旺摸着菜头黑色的毛发，看着它那黑而透亮的瞳孔，坚定地说：“我不会让你成为他们的下酒菜的！”

于是，嘉旺折返回家，他决定把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所以，早上当皮蛋跑来问他有没有看到铁头时，他一阵摇头，并假装很积极配合地去帮助寻找铁头，还安慰皮蛋。想想自己的这一行为就觉得很虚伪，不够朋友。可是，没有办法呀，他是要保住菜头的命，才不得已这样做的。嘉旺不停地为自己寻找借口开脱，可是越这么想就越心虚，心里就像被谁放了一块石头。

找不到铁头，皮蛋坐在门槛上，呆呆的，时不时抹眼泪，就像失去了一位亲人。

“菜头给你玩几天。”嘉旺叫菜头趴在皮蛋脚边，菜头就乖乖地趴下来了。可是刚说完，才发现自己不应该这样做，因为这会让皮蛋睹物思人，哦，不，是睹狗思狗，更加伤心。

嘉旺跑去小卖部买了“脆脆香”麻辣条给皮蛋吃，要知道那是皮蛋最喜欢吃的零食，可是皮蛋却把“脆脆香”放在一边，唉声叹气。嘉旺又给皮蛋讲笑话，讲得自己哈哈大笑，转过身却发现皮蛋面无表情，只好停下。

一整天，嘉旺做什么也提不起皮蛋的心情，也就只好走开了。其实，他这样做，只是觉得可以做点什么来弥补对皮蛋的愧疚，但是他又不想待在皮蛋身边太久，怕被皮蛋发现他心里的秘密。

时间真是难熬。这些天来，嘉旺吃饭不香，睡不着觉，上课开小差，月末测试的时候，从班上的前五名滑落到三十名。班主任李老师找嘉旺的爹谈话，问是嘉旺身体有何不舒服，还是家庭有什么情况对嘉旺有所影响？

爹要带嘉旺去医院检查，嘉旺说什么也不去，多次强调自己身体没问题。可是爹不信，硬拉他去镇卫生院检查。经过一轮检查，身体没什么问题，医生只是说嘉旺的思想不集中，容易发呆，建议回家训练一下注意力就行了。

其实嘉旺知道，那是因为心底的那块石头压得他不自在。虽然平时嘉旺跟皮蛋还是在一起玩，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写作业，可是，他不敢正眼看皮蛋了，好像一看，就被皮蛋发现了他心里隐藏的东西。所以，跟皮蛋在一起，就让他浑身不舒服，很自责和愧疚，那种感觉就像一种毒素在慢慢侵蚀他身体里的细胞，晚上睡觉的时候，又宛如有几千只虫子在啃噬着他的脑子。

半个月下来，嘉旺整个人瘦了一圈。

“最近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的，有什么心事可以说出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你。”皮蛋递给他新做的陀螺。

“没……没什么……”嘉旺赶紧移开了眼神。

皮蛋好像忘记了铁头的存在，该上学就上学，该玩就玩，只是有时看到菜头，就摸摸它的头，好像想些什么。

三

一转眼，暑假就来了。这些天来，热浪滚滚，热得地里的玉米叶子都要焦枯了，热得菜头伸出的长长的舌头都要掉下来了，热得人的头皮都要被烤熟了。

刚放暑假的第一天，嘉旺和皮蛋就跑去大河沟洗澡。可是很不幸，嘉旺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玻璃，脚底被划出了一道大口子，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嘉旺痛得哇哇大哭，皮蛋被吓得不知所措，这时菜头在岸上汪汪大叫，皮蛋才回过神来，赶紧背起嘉旺往诊所跑，可是重量超出皮蛋三分之一的嘉旺让皮蛋步履维艰，趔趔趄趄，几次险些要摔倒。皮蛋咬着牙，挪着脚步。

嘉旺趴在皮蛋背上，看着喘着粗气、冒着豆大汗珠的皮蛋，一下子忘记了脚底的疼痛，此时，心里的那块石头又一次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难道这就是大人们所说的报应？可是他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呀，只是没有告诉皮蛋真相而已。

“放我下来吧，我自己可以走。”嘉旺挣扎着要下来。

“你下来走，伤口会裂开更大。”皮蛋把嘉旺往背上托了托，继续朝诊所走去。

到了诊所，梁平叔给嘉旺清洗、包扎了伤口，嘉旺才感觉脚底不那么疼了。可是看看皮蛋，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谢谢你，皮蛋。”嘉旺感激地说。

“谁跟谁呀，还这么客气，现在还疼不？”皮蛋看了看嘉旺的脚。

嘉旺想说点什么的，可只是摇了摇头。

因为脚伤，远的地方不能去玩，嘉旺只好待在家里。整个暑假，皮蛋只要有空就来陪他讲故事，说笑话，还一起写暑假作业，有时还帮嘉旺去放牛。

“我想……我想跟你说……”好几次，嘉旺想把铁头失踪的真相告诉皮蛋，可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恨自己没有勇气说出来，恨自己总是犹豫不决。

“你说我该不该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铁头是你曾经的好伙伴呢，”嘉旺抱住菜头，看着菜头的眼睛，“如果该说出来你就点头，如果不该说你就摇头。”

菜头好像听明白了嘉旺的话，点了点头。嘉旺深呼吸一口气，也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月亮特别明亮，就像被谁擦过一般，月光溜进窗户，跑到嘉旺的床上玩耍。皮蛋来找嘉旺玩纸牌时，嘉旺就把事情的经过统统告诉了皮蛋。

皮蛋睁大眼睛瞪着嘉旺，愣了足有一分钟：“你怎么能这样？我还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皮蛋猛地把纸牌一把丢到地上，用力踩了几脚就走了。

“我……我这不是也担心菜头嘛。”嘉旺急急地说，可是门“哐当”一声，把他的解释给推了回来。

嘉旺拄着拐杖想去追皮蛋，可是被門槛给绊倒了，痛得他龇牙咧嘴。

嘉旺爹以为他们又闹什么小矛盾，过来看了看没说什么又回房睡觉了。嘉旺来到皮蛋家想求得皮蛋的原谅，可是任他怎么解释怎么说对不起，皮蛋就是不开门。嘉旺只好用手机在微信上给皮蛋留言，还建议皮蛋偷偷地去跟踪赖二和同伙，并用手机把他们的盗窃行为拍下来取证，再报警。

过了很久，嘉旺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微信响了，嘉旺一看是皮蛋的回复：“好主意，哼，看我怎么把他们一网打尽。”

嘉旺握着手机，看了几遍那条信息，感觉心里的那块石头掉落下来，本以为可以轻松地睡上一觉，可是反复想着如何更好地跟踪取证，竟然激动得失眠了。

这几天，村里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好几只狗，嘉旺和皮蛋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埋伏在村口，偷偷地跟踪赖二和同伙，拍下了好多照片和视频，然后跑到镇派出所报案。

两天后，派出所的民警叔叔终于将偷盗狗的赖二团伙抓获。

当民警扭着赖二走过嘉旺身边的时候，赖二狠狠地瞪了嘉旺一眼。此时的嘉旺也回瞪了一眼赖二。

“才不怕你呢！恶有恶报，你就等着蹲监狱吧！”嘉旺和皮蛋双手击掌欢呼。

村民也一阵欢呼，纷纷表扬嘉旺和皮蛋为民除害的机智和勇敢。

“谢谢你出的主意，终于为铁头报仇了。”皮蛋一把搂住嘉旺，高兴地说。

“咱谁跟谁呀，还这么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嘉旺捶了一把皮蛋，皮蛋差点被捶倒了。

四

九月初，新学期即将开学的时候，嘉旺家的母狗又生了几只粉嘟嘟的小狗。嘉旺给其中一只取名铁头，并把它送给了皮蛋。皮蛋抱着眼睛尚未睁开的铁头，亲了又亲。他俩一起看小狗睡觉、吃奶，打滚、嬉戏，决定等小狗长大了，就一起去遛狗，带它们一起去上学。

他俩还悄悄商量，等将来长大后一起去当兵，当军犬驯养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