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柳林

张东利

初 见 狸 狸

整个柳林铺村都睡熟了，爷爷奶奶的房间传出沉重的呼噜声，落落悄悄地溜出家，走向村西头的那一大片柳林。

天上的月亮如同一个大大的玉盘，温柔地倾洒着它的光芒，把整片柳林照亮。

尽管月光让落落的脸色和头发显得更加苍白，但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的眼睛看东西才不那么刺眼。

落落是一个白化病小孩，他喜欢月光笼罩下的柳林。在这里，每一棵树、每一株草他都熟悉，树干上缓缓爬动的知了猴、池塘里鼓着腮呱呱大叫的青蛙、草丛中静静享受夜色的金龟子都是他的好朋友，只有这些朋友，才不会向他投来歧视和异样的目光。

月光下的柳林静谧安详，这时，落落正站在一棵大柳树前屏住气息看着，在他面前，粗大的树干上趴着五六只知了猴，其中有一只正在艰难蜕掉它的外壳。落落惊奇地发现，刚刚还是丑陋无比的知了猴，蜕掉外壳变成知了后竟是那么美丽——头上的两只眼睛又黑又亮，一对淡黄色的翅膀像小帆一样缓缓舒展着。

“我要是一只知了猴多好啊，满头白发变得黑亮，苍白的皮肤变得红润，畏光的眼睛变得清澈……如果真能出现这种奇迹，即便让我在这个世界上少活一半的时间我也愿意！”

“落落，落落！”正当落落盯着知了胡思乱想时，忽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吓了一跳，这深更半夜的，柳林里怎么还会有人？他循着喊声看去，柳林外面的池塘边上蹲坐着一只红色的小狐狸，在月光映照下像一团火球。

“是狐貍在叫我的名字？不可能，狐狸怎么会说话？”

正当落落惊恐不已的时候，那只小狐狸竟朝他走了过来：“落落，是我在叫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你会说人话？并且知道我的名字？”

“是啊，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你们村子里所有小孩的名字我都知道。”小狐狸挤挤乌黑的眼睛，卖弄起来，“村东头的成成，村西头的恒恒，你家后面的棉棉……”

小狐狸如数家珍地把村里的小孩说了个遍，然后叹口气说：“可惜他们天一黑就不再出门，他们晚上要是能到柳林来该多好玩！”

看着小狐狸失望的样子，落落一下子对它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他说：“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每天晚上都到柳林来。”

“是啊，你每天晚上都来柳林，有你陪着就够了！”小狐狸欢快地说。

“你知道我每天晚上来柳林？”落落疑惑地问。

“是啊，我经常看到你在林子里一个人和树说话，你是不是很孤独？”

落落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我得了一种病，别人都嫌弃我，没有人愿意和我玩！”

“我愿意和你一起玩啊！”

“那你有名字吗？”落落问它。

“有啊，你叫我狸狸好了！”

“狸狸！”

“落落！”小狐狸也调皮地叫着落落的名字。

各 有 烦 恼

自从遇见小狐狸狸狸，本来就讨厌白天的落落每天更加盼望夜晚的来临，也更加盼望走进月光笼罩下的柳林。

“落落，你为什么每天晚上都来柳林，你白天是都待在家里吗？”狸狸问落落。

“是的，我白天很少出门，我受不了别人异样的目光，只能待在家里和爷爷奶奶玩。”

“爸爸妈妈呢？”

“他们都到南方打工去了，因为他们要挣钱养家。”

“南方？南方远吗？”狸狸好奇地问。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去过的最远的南方是村子南面的镇上。我六岁那年爷爷带着去的，在路上，几乎所有的人都盯着我看，向我指指点点，有的小孩还冲着我喊：‘白头翁，白头翁，你是小鸟的老公公……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镇上，白天也很少出门了。”说着，落落苍白的脸上流下两行泪水。

狸狸听着落落的诉说，深有感触：“你爸爸妈妈为了挣钱养家没时间管你，我的爸爸妈妈却管我管得太紧！”

“为什么？”

狸狸没有回答落落，却反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说人话吗？”

落落想了想说：“我想你一定是会法术！”

“对，我会法术，因为我不是一般的狐狸，爸爸妈妈让我每天和它们一起修炼，现在我们已经修炼得会说人话了，爸爸妈妈对我的最大的愿望是修炼成人……

“唉！修炼成人有什么好的，我就愿意做一只狐狸，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多好啊！可爸爸妈妈不同意，说虽然我们已经修炼得会说人话了，但还没有脱离兽类，要我和它们一起继续修炼。

“我忍受不了整天躲在不见天日的洞穴里修炼，又哭又闹，它们才允许我在有月亮的夜晚出来玩一会儿，要说我还真该羡慕你呢！”

“羡慕我？”落落听了狸狸的话，觉得有点匪夷所思，自己生来就被人看不起，狸狸怎么还会羡慕我？

“至少你爸爸妈妈不会整天对着你说，不要每天只知道贪玩，要抓紧时间修炼啊，要努力成人啊！”

“哈哈哈……”听着狸狸惟妙惟肖地学着它爸爸妈妈说话，落落一下子笑出声来。

和狸狸在一起玩，落落开心极了，时间仿佛也过得更快了！他抬头向天空看去，看到月亮已经成了一个小小月牙，昏黄的微光照着柳林，柳林里的一草一木都变得朦胧了。

明天晚上月亮就不出来了，狸狸又会被爸爸妈妈关在洞穴里修炼，想要见到它，只有等到下一次月亮出来的夜晚，想到这儿，落落感到一阵失落。

唉，他们两个是各有各的烦恼呀！

为 你 治 病

一连几天晚上见不到狸狸，落落心里觉得空荡荡的。

白天，每到放学的时候，邻居家的棉棉被妈妈接回家，都在院子里高兴地说着学校里的事，站在隔壁院墙下偷偷听着的落落羡慕极了：“上学太好了，我要是能上学该多好啊！”

“可我这个样子怎么能上学？”

想到这儿，落落的心一下子失落到极点，他更加盼望能早点见到狸狸，好向它诉说自己的烦恼。

当月光再次笼罩大地，整个柳林铺村都睡熟的时候，落落来到了柳林。

“落落！”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落落看到，不远处，狸狸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正望着自己。

“狸狸！”落落欢快地叫着它的名字，淡粉色的眼睛仿佛一下子清亮了许多。

狸狸走过来用湿润的鼻子拱拱落落的手，落落摸摸狸狸毛茸茸的头，他们像两个分别很长时间的老朋友。

狸狸说这些天爸爸妈妈虽然把它关在洞穴里，可它根本无心修炼，气得爸爸妈妈对它大骂，说再不认真修炼，以前的功力也会丧失，只能永远做只狐狸！

落落也说自己的事情，说着说着说到邻居家的棉棉，说棉棉和他同岁，三年前就开始上学了。

提起上学，落落的心情沮丧起来。

看到落落不开心，狸狸说：“落落，你想上学？”

“当然想，做梦都想！”可是落落一想到自己的病，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这个样子学校不会要我，也没有人愿意和我玩！”

“如果……”狸狸想了想，像是做出一个决定，它认真地说，“我能治好你的病，让你做一个正常的小孩！”

“狸狸，你说的是真的？”落落睁大双眼，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狸狸，只要你讓我做一个正常的小孩，我怎么感谢你都成！”

狸狸知道做出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要想治好落落的病，只能去狐狸谷找狐王求药，想得到狐王的药，只能交出多年的修行，交出修行，自己就会变成一只普普通通的狐狸。想到这儿，狸狸的眼睛里闪出一丝淡淡的忧伤，可一看到落落充满希冀的眼神，便又为自己做出的决定高兴，它说：“我不用你感谢，谁让咱俩是好朋友呢！”

“明天晚上，在这棵大柳树下我放上一颗药丸，吃了这颗药丸，你的病就会好了，可以上学，可以有新的好伙伴！”

“狸狸，你放心，我的病如果真的好了，每个有月亮的夜晚我也会来这里和你玩！”落落真是太高兴了，完全没有注意到狸狸眼里的忧伤。

“落落，记住药丸在这棵大柳树下，明天晚上你不会见到我，再见到我要到半个月后的月圆之夜，因为我要休养一段时间，到时恐怕我也……”

狸狸话没有说完就和落落告别了。

落 落 再 见

夜半时分的柳林静悄悄的，银白色的月光透过柳枝的空隙，把细细长长的光影投射下来，在地面上织了一张又大又密的网。

落落如约而至，他走进柳林，径直来到那棵大柳树下。

树下铺了一张新鲜的荷叶，荷叶上放着一颗黑色的药丸。

“狸狸没有骗我！”落落捧起荷叶，毫不犹豫地把药丸倒入口中，他相信，这个会法术的好伙伴一定会给他带来奇迹！

落落走出柳林，吃过药丸的他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他想，即便是治不了自己的病，今晚能做个好梦也是不错的！

好梦没有做，第二天早晨一睁眼，落落吓了一跳。往日早晨醒来，光线刺激得眼睛特别难受，适应很长一段时间，眼睛也只能微眯着，而今天早晨睁开眼，光线一点也不刺眼，反而是那么的柔和，眼睛也特别的舒服，难道……

落落赶紧跑到镜子前，咦，镜子里的小孩是谁？浓黑的头发，又黑又亮的眼睛，红润细腻的皮肤，落落不禁朝着院子里大叫起来：“爷爷奶奶，你们快来看看！”

落落的病一夜之间不治而愈的事情不胫而走，落落的家里挤满了来看稀罕的人，奶奶激动的眼泪掉了一遍又一遍。

成成、恒恒和棉棉也从人群里挤了进来，看着变了模样的落落，三个小家伙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落落，现在你的病好了，你就可以和我们一起上学了！”

“是啊，我可以上学了！”落落想起了狸狸，他急切地盼望月圆之夜早日到来，好让它也分享自己的喜悦。

时间过得真慢啊！

好不容易等来了月圆之夜，落落迫不及待地走进柳林。

整片柳林静谧深邃，仿佛能听到月光落地的声音。

“狸狸，你在哪儿？”落落喊了起来。

“呜呜……”有叫声从池塘边传来，远远看去，狸狸趴在那里。

“狸狸，”落落快步跑了过去，指着自己的面容说，“快看看，我是不是变了样！”

“呜呜……”狸狸又叫了一声，乌黑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喜悦。

“狸狸，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不会说话了？”

狸狸又低呜一声，点了点头。

“怎么会呢？上次咱们两个分开的时候你还会说话！”落落忽然想，为什么吃了药丸，我的病好了，狸狸却不会说话了，难道……

落落紧紧抱着狸狸的头，急切地说：“狸狸，你是为了治好我的病才不会说话的吗？”

狸狸用鼻子蹭了蹭落落光滑细腻的脸，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好像在说：“落落，别难过，我不会说话不要紧，只要你的病好了，我愿意做一只狐狸，自由自在，多好啊！”

在这个月夜，落落和狸狸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落落说他的病现在好了，很快就能上学了！上学好啊，学校里有很多很多的学生，能听老师讲课、和同学们做游戏……

狸狸默默地听着，乌溜溜的黑眼睛在月光下一闪一闪的。

它多想和落落多待一会儿，它知道，过了今天晚上，它就再也不能见到落落了，因为爸爸妈妈要带着它远离这个地方！

抬头望望天，月已转西。

该走了，狸狸用毛茸茸的脑袋拱了拱落落的手和他告别。

落落轻轻拍着它的脑袋说：“狸狸，明天晚上我在这里等你！”

狸狸走出柳林，走到池塘边，它回过头来，抬起前面的一只脚，向落落挥了挥，然后转身向西面的山岗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