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光小小说两篇

2018-06-12 02:22
北京文学 2018年6期
关键词:豆腐汤队里风雪

雪中的“菩萨”

大成是个电视迷,大成是个神经病。

大成整天就知道守着电视看各种唱歌选秀的节目,什么中国好声音、中国好歌曲、星光大道……

大成也整天幻想着自己能成为草根“大歌星”。

大成初中毕业,成绩不好,大成爸花了三千块钱把大成送到县城的职中,可是大成上了仨月就背着铺盖卷回来了。

大成被学校开除了,理由是大成晚上不睡觉,跑到操场上去唱歌,学生们都以为在闹鬼。

大成回了村里,还唱。

大成偷了家里的钱从县城KTV买回来一套二手的唱歌设备,大成爸急了,抡着棍子追着大成打,但棍子终于没落到大成身上。大成说:“你不让我唱,我就死!”

大成没哭,大成爸哭了,一下子像只撒了气的皮球蔫了下去。

大成不但在家唱,还整天大早起去村边的小树林里练“海豚音”,把整个村唱得鸡犬不宁。村里人都说大成“神经病”了,劝大成爸带孩子去精神病医院看看。

大成爸唉声叹气,眉头拧成了解不开的疙瘩,在村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大成爸没送大成去精神病院,去了就等于给大成贴上了一辈子撕不掉的“神经病”标签,那样,大成真就毁了。大成爸只好寸步不离地守着大成,怕大成真出事。

可大成还真就出事了。

三个月后,大成偷了家里两千块钱离家出走了。

大成爸一路哭、一路怕地终于在省城的火车站找到了大成。

大成说来省城参加一个唱歌比赛,准能拿一等奖,拿了一等奖,自己就成大歌星了。

大成爸拖着大成回家,大成死活不回。

大成去报了名,连海选都没通过。大成哭、闹,在出租房里砸东西,还自残,大成爸吓得一边哭,一边给大成跪下了,求大成别这样了。

大成哭闹够了,还是不死心。不久,被一个唱歌培训班糊弄去了,要交六千块钱。大成要大成爸交,不交他就死,拿着水果刀架在手腕上相逼。

大成爸把随身带的银行卡交给大成,“这里面就七千块钱了,你拿去,这次再不成,咱能死了心不?跟我回家好好种地,种地也能活人。”

大成看着银行卡,低声说了句“行”。

大成“培训”了一个月,又去参加一个选秀节目,海选还真通过了。

大成高兴得像个“疯子”,回来抱着大成爸说:“我就要成功了,我就要成功了……”喊着喊着,大成突然愣住了。

“你这身上什么味儿?”大成躲到一旁厌烦地问。

大成爸爸吞吞吐吐说:“我找了点活儿干,要不咱这房租、伙食怎么来呀。”

大成“噢”了一声,然后又回到自己就要成为大歌星的兴奋当中去了,大成像魔怔了一样,不停地练习唱歌。

大成去参加第二轮比赛。

可是大成却遭遇了“灭顶之灾”。

全体评委都一致将他淘汰出局。

大成傻了,然后“疯”了似的冲上台去,质问评委,“凭什么都说我不行……”

一个年长的评委意味深长地说:“孩子,我们欣赏你这份对唱歌的热情,但你真不是唱歌的料,你也吃不上這碗饭。还是跟你父亲回家吧。”

“我父亲?”大成疑惑地愣住,“这跟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评委向大成身后的大屏幕指了指。

大屏幕上,是节目组切换到门口监控里的镜头。

镜头里,大成爸提着个纤维袋子站在风雪里,眼巴巴地正往里望着。

评委说:“你爸事先来后台找过我们,跪着让我们给你通过,要是真通不过,希望我们能劝劝你,别让你太受刺激。你知道你爸这些日子靠什么维持你的‘梦想还有生活吗?他每天三点就起来赶在环卫车收垃圾之前去捡垃圾。他今天说,你们的房租只能维持到今天晚上了……”

“孩子,不是所有的草根都能成为英雄。我们希望你别再折磨自己,也别再折磨你父亲了,好吗?”

镜头一步步切近,大成看着站在风雪中,满头蓬乱头发,被雪染白了的胡子,还有那已冻得裂满的血口子双手,嘴角一阵比一阵快地抽动,终于一下子跪了下去,涕泪横流……

一碗热饺子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雪花虽然不大,但却下得急如骤雨,扑得人睁不开眼睛。上午11点,环卫队长张保林正骑着电动车在庆丰路上找一个人。

张保林要找的人叫老周,是他队里的一个环卫工人。

厚厚的羽绒服上已满是雪,张保林沿街一家挨一家地推开那些小饭馆的门。来找老周之前,张保林向一些人打听了,老周平时就在这条街上吃午饭。可是找了十好几家,老周还是没有找到,张保林都有些泄气了,但今天必须把老周找到。因为局长说了“一个也不能少”。

局长说,老人们都不容易,每天凌晨四点多就上街打扫卫生,他们是这座城市醒得最早的劳动者。我不说他们是什么“城市的美容师”,我觉得他们就像是父母对待孩子一样对待这座城市,每天早早地为孩子洗脸、擦手,好让他们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地开始一天的新生活。

局长说,我也不想唱什么高调儿,说他们为社会发挥什么余热,他们这个年龄了,出来做这份工作,应该都是各有各的难处或不易,他们也应该是这座城市里最不容易的人。就为这份不容易,今天这个大雪天,我们要请他们吃一顿饺子,吃一顿热热乎乎的饺子,让他们知道,我们没有忘记他们,要让他们感觉到一份温暖,尽管这份温暖并不昂贵,也不排场,但总会是暖人心的。所以,这些老人们“一个也不能少”。

老周,是队里唯一没有手机的老人,平时吃饭也不太爱凑人伙儿,总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张保林骑着电动车转过街道的另一面,又找了三四家之后,推开了一家名叫“曹式老豆腐”的小吃部的门,一眼就看见了老周。

老周正蜷缩在那间脏乱、狭窄的小屋的一角,低头捧着一只大碗“吸溜吸溜”地喝着什么。

张保林走过去喊道:“老周!”

老周一个激灵站起来,表情还有些惊恐:“张……队长,您怎么来了?”

“走、走、走,别吃了,今天队里管饭,局长安排的,请你们这帮老人吃饺子。”

老周愣在那里,还是一脸的惊恐疑惑,好像张队长说的不是真的,而是在跟他开玩笑。

张保林急了,“怎么?你还不信呀!你看,我这大雪天的,找你都找好几圈了,我像跟你开玩笑吗?”

“我这……我这都快吃饱了,要不我不去了吧。”老周还像个孩子似的一脸羞怯。

“不去,那可不行!局长说了‘一个也不能少。你要不去,就算我没完成工作,我完不成工作,局长肯定要批我的。赶紧跟我走吧,再说,你吃的什么呀,有饺子好吃?”张保林话说到这儿,卡壳了,因为他低头瞅的那一眼,看见老周的桌子上摆着的就是半碗“豆腐汤”。什么是“豆腐汤”呢?就是做“老豆腐”的锅里的汤水,只有些零零星星的“豆腐末儿”。

张保林不禁心里一酸。

这时,饭店的老板娘过来了,堆起满面的笑打招呼道:“哟,老周,你领导来了呀,请你去吃饺子呀!那赶紧去吧,也开开荤……”

老板娘说,这个老周最会过日子,每次来,连个三块钱一碗的老豆腐都舍不得吃,就要五毛钱的豆腐汤,然后自个儿带来三个馒头,抹上饭店里的吃老豆腐用的辣椒作料吃。

张保林拉着老周往外走,眼里竟有种热辣辣的感觉在涌动。张保林叫老周骑上三轮,他还用毛线手套在老周三轮车的车座上抹了两把雪水,这种事,他以前没做过。

老周骑着三轮车靠着路边走,张保林在一旁跟着。

他们一路风雪。

回到队里,吃饺子的老人们基本都吃饱了,陆续往外走,有的跟老周打趣:“快点、快点,老周,局长交代,还给你留着饺子呢!不赖,两样儿馅儿,猪肉大葱、韭菜鸡蛋……”

张保林把老周引到餐桌前,“老周,坐这儿,别动,我去盛饺子。”张保林掸了掸老周身上的风雪,也掸了掸自己身上的风雪,老周又害羞地站起来说:“我自己去盛就行,张队长,你别麻烦。”

“盛個饺子麻烦啥,老周你坐下。”张保林又把老周摁回到座位上。

张保林端过来两碗饺子说:“两样儿,一碗肉的,一碗素的,你吃哪个?老周,要是你两样都想吃,先吃一碗,然后下一碗再吃别的。”

“都行,都行!我不忌口。”老张激动地说。

“吃呀!老周,别留肚儿,今天管够!”张保林催促道。但老张却把几大颗泪花子滴到了那碗饺子里……

“咋了?老周,吃呀!你可别说被党的关怀感动得吃不下去了……”张保林跟老张开玩笑,但心里明白,老周肯定是想起什么生活的不易和伤心事了。

“谢谢,谢谢……”老张噙着泪花,一个一个地吃着饺子,张保林又不时地往老周碗里夹。“行了、行了,张队长,你别管我,你也吃,你也吃……”

张保林怕老周吃得不自在,谎说去个卫生间,在楼道里拿起电话,向队里的另外一个老人打听老周的情况。

“老周呀,唉!老周真是不容易,把老家的房子卖了,给儿子在市里交了个首付买房,结了婚,现在还帮儿子还贷款,老周一个月2160块钱,2000给儿子,自己就留160……”张保林听着听着,有点儿听不下去了。

电话那头还在继续:“老周的儿子也不容易,干保安,一个月也没多少钱,唉!都是不容易的人。不过,那小子挺孝顺的,前几天,说公司里发了件棉袄,给老周送来了,但老周没穿,又让儿子拿回去了……”

电话里再说什么,张保林听不清了,眼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因为也想起了自己的老父亲,当年也为自己还过贷款。为了早一点帮他还清贷款,父亲在乡下一口气种了十五亩棉花,打农药、治虫子,中了毒,差点丢命……

张保林强压着往外涌的眼泪,把脸擦了又擦,回到屋里,坐到老周身旁,说:“叔!吃,吃饺子,吃……”

责任编辑 白连春

猜你喜欢
豆腐汤队里风雪
风雪建坝人
清水豆腐汤
鱼头豆腐汤
暮晚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教学实录
白菜豆腐汤的爱情
猎鹰“风雪”
结婚也要移风易俗
怎样才能做到既坚持原则又团结群众?/自己带头
雨夜护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