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天安
〔摘 要〕“刻奇”(Kitsch)一词在审美上原有媚俗虚妄、肤浅廉价之意。然而随着时代与社会的发展,在美学上,人们开始对“刻奇”有了新的认识与评价。艺术上的“刻奇”审美带给艺术家们无穷的创造灵感,并给观众带来极大的视觉震撼。文章旨在讨论“刻奇”审美观点在时尚艺术上的表现,指出当今人们需要重新审视“刻奇”给时尚艺术带来的影响。
〔关键词〕刻奇;时尚艺术;表现;影响
一、关于“刻奇”
大部分中国读者是在20世纪80年代末的米兰·昆德拉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所知晓“刻奇(Kitsch)”一词的。该词从一开始就带有不平常的争议色彩。①翻开词典,《现代英汉综合大辞典》中将“刻奇”一词解释为“投大众所好的无美学价值的艺术或文学,拙劣的作品”;商务印书馆《德汉词典》译为“迎合低级趣味的伤感文艺作品”;《韦氏第三版新国际辞典》译为“公认为低劣的艺术或文学作品,常为迎合流行的趣味而作,特别是有沉溺情感、哗众取宠和华而不实的特征”;而《科林氏英语词典》将其解释为:“俗丽的、通俗的或做作的艺术、文学等,通常伴随着对流行或感伤的迎合。”显然,“刻奇”(Kitsch)一詞在审美上原指向“媚俗虚妄”“肤浅廉价”等含义。
1939年,克莱门特·格林伯格(Clement·Greenberg)在《党派评论》发表的《前卫与刻奇》中说:“刻奇是这时代我们生命中所有虚假的缩影……刻奇假装对顾客毫无要求除了要他们的钱”,将刻奇和大众流行一起放在了艺术的对立面。刻奇作为一种美学概念,已涉及到流行商业艺术、文学和电影领域等。就偏向美学概念的定义来说,刻奇是一种被视为“次等”的视觉艺术形式,是毫无品味地复制和模仿的艺术作品;创意欠缺、创作公式化是刻奇作品的主要特征。
然而,当刻奇被归为“俗美学”范畴之时,随着时代的发展和人们对文化与艺术的新认识,也开始对其出现一些正面的评价。美国理查德·舒斯特曼在《实用主义美学》一书中说:“将艺术从它那高贵的修道院中——在那里它与生活隔绝,与更通俗的文化表现形式对立——解放出来,从而替普及文化如拉普音乐找到‘艺术合法性”。同时,刻奇强烈的表现张力和另类趣味,不乏成为一种调侃型的表现形式。刻奇不再是艺术家避之不及的丑恶败俗,它不仅展露出强大的造“美”的潜力,并且也成为一些群体的新审美偏好、新态度。
二、“刻奇”与时尚艺术的共性
“流行商品”“肤浅”“矫饰”“空洞伤感”等等,仿佛是我们能从过去那些反面释义中抽取出的最精简的对“刻奇”一词的诠释。“时尚”则作为诞生于人类资本攀比、炫耀心理的流言宠儿,包揽了快速消费时代绝大部分大众流行特征,并被控诉了无数生态环保罪行。刻奇这样一个集文学艺术上的消极评价为一身的、先天性地带着后现代色彩的词语,在流行的本质上与蜚语丛生的“时尚”不谋而合。由此,“刻奇”审美在时尚艺术上的表现相当有可看性和表现张力。艺术界也从最初的批判和抵制,逐渐转向开始肯定“刻奇审美”的积极性,相当一部分的颠覆传统审美的先锋时尚与艺术,包括达达主义、波普艺术等正由此孕育而出。
纵观时尚圈内钟爱生产“刻奇产品”的老牌时装屋,在盛产高街爆款的奢侈品大牌中,路易·威登(Louis Vuitton,下文简称LV)是这个队伍里十分活跃的一个。大部分年轻人看见布满整件的服装、箱包的LV Monogram图案(俗称LV老花),第一反应都是皱眉摇头:“这是俗的”。诞生于20世纪、蕴藏历史故事的品牌图案,现如同品牌的商业招贴画——流行让它泛滥,消费和盲从让它俗滥。毕竟,时尚的确是无法和流水线撇清关系的。即使继承着多么深刻的历史,在生产出席卷大众潮流的时装成衣后,其品牌依然难免被打上“刻奇”的标签。
但不得不提的典型例证是,2017年初,LV和Supreme②的合作在时尚圈激起了千层浪——奢侈大牌和街头潮牌的合作好比一针打给众多追捧时尚人士的兴奋剂。时尚圈“自下而上”的风气便开始愈演愈烈,街头服饰与高级服装的界限也愈发模糊。一个是supreme在潮人中威信极高、具有标志性、广被追捧的红底白字商标,因“纽约街头十位青年九位穿着”而被批评为“俗气”。另一个是广泛出现在地铁、腰包甚至菜市口的跨越世纪的“LV老花”,两大深入人心的品牌图腾合二为一,所创造出的图景可想而知——原本让“时髦人士”直道滥俗的图案,摇身一变成了街头精神对高级时装毫无遮掩的调侃与叛逆。对老牌权威时装屋的一丝轻佻不屑的态度,正迎合了当代年轻消费者的心理,也赢得了疯狂的利润翻番。
再看LV设计总监联手美国著名当代艺术家杰夫·库恩斯(Jeff Koons)正式推出的艺术合作系列。且不否定这是一次聪明的商业联手与艺术跨界的绝妙蓝本,LV推出的这些印着蒙娜丽莎头像和鲁本斯、梵高画作的手提包,本质上就是“十足巴洛克风味的赝品”,无数媒体与评论家也戏称这个系列为“昂贵的卢浮宫旅游纪念品”。
值得一提的是,与LV合作的这位美国波普艺术家杰夫·库恩斯,本身的作品就极具刻奇风味与争论性。自20世纪70年代登上艺术舞台,杰夫·库恩斯活跃至今,同时也是很著名、有争议、身价昂贵的当代艺术家。他最有标识力的艺术作品是“Puppy”(一只气球扎出来的小狗)。然而这个在日常生活屡见不鲜、廉价甚至拙劣的小玩具形象的含义早已超出了这个物体本身。库恩斯以沉醉、玩乐的心态“赞颂”着这个消费至上的现代社会。浓烈的恋物情怀,使得他乐于打破艺术审美标准、化庸俗为奇迹。正如影评家波林·凯尔(Pauline Kael)所说,我们是有普通感觉的普通人,而我们的普通感觉并不是全坏。
从这位与LV合作的波普艺术家的作品身上,面对这些“糟糕品味”的刻奇手提包,我们现在似乎能够在其中品出一些顽童般的戏谑恋物、坎普风趣。库恩斯这个商业头脑极佳的艺术家仿佛是以LV提供的温床又创造出了一件夺人眼球的艺术大作。
三、中国当代先锋设计师对“刻奇”的运用
在大众文化方面,中国似乎是个相当“刻奇”的国度。尖锐的批评家朱大可曾经指出:“在20世纪90年代,‘雅 成为中国走向市场化的敲门砖,它以月份牌、殖民地怀旧和张爱玲文体的身份卷土重来。……我要反复强调的是,在当代流行文化里,‘雅和‘俗是完全一样的货色,它们之间没有任何差别。”③他所描述的“雅”在这里就具有了“刻奇”的意味。当今中国的大众时尚审美仍然是一方奇土,出色的加工制造业成功地把大众的时尚胃口养大,无数模仿奢侈大牌样子的山寨品成为想“低价钱赶时髦”的百姓们的不二选择。一些见所未见的时尚品牌标志被杂乱地印在包包、服饰、表带等各处地方,这些时尚灾难无孔不入,疯狂入侵着大多数人的日常生活。
苏五口,一个刚刚用自己的“抄袭系列(TheFake)”打响时尚界的年轻设计师,玩味和内敛的讽刺与“有自觉的刻奇”是他擅用的设计语言。中国时尚圈的刻奇现象被他用一种十分有刻奇趣味的方式表達了出来。一双模样大体与范斯(Vans)无异的帆布鞋,直截了当地在鞋帮处用宋体刺绣:“抄袭某滑板品牌的”,鞋里该有商标标识的地方全部替换为在哪个地方厂商假冒生产。疑似法国服饰品牌Vetements的飞行员夹克,绣上宋体“一件夹克”。帽衫卫衣也会清楚标识“领子”“袖口1”“抄袭自:……原品牌、现品牌、购买链接……”。最具讽刺性的是衣服上的两个单独领标:“这是一个领标”和“这又是一个新领标”。“抄袭系列(TheFake)”的灵感来自于时尚圈心知肚明的规则:无数所谓的设计师品牌的原创服装,换一个领标就是另一个品牌。苏五口大胆地将自己的这一系列作品带上赤裸裸的“抄袭痕迹”,甚至“标榜”、“引以为豪”如同效仿那些恬不知耻的品牌抄袭现象。系统地标注抄袭来源甚至煞有介事地附上原购买链接,这一本正经的玩笑还带上些工业流水生产线上的批次痕迹,仿佛是嘲弄。今年苏五口和上官喆的“不合作”系列,生产的烫金行楷字“不欢迎Do Not Welcome”红地毯代替以往大肆铺放在廉价酒店和快速餐厅的欢迎红地毯,也十分有刻奇趣味。
把玩“坏品味”时尚家们的例子,不能不提到胡社光在2015年秋冬系列的发布会上让人印象深刻的东北大花袄礼服裙。面容姣好的模特一个个被蒙上有动物特征的面罩,除了两个眼部的窟窿,模特的全身几乎遍布这个来自传统棉袄、棉被的大红大绿的俗气图案。包裹缠绕的手法甚至有点荒谬现实感。布满牡丹花叶、龙凤图腾、男红女绿,高饱和度的颜色肆意搭配,来自20世纪80年代的东北印花布。那个年代,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床。它廉价、粗糙、典型地彰显大众“多个花图个好看”的审美,和搪瓷缸杯上的花鸟鸳鸯足以并称“中国最著名的刻奇作品”。暂且将外界予胡社光“炒作”“博人眼球”的差评标签放置一边,他这种落俗的勇气和玩世不恭实在让人“佩服”。将“粗制滥造”的毫无艺术关联的刻奇印花布与高级时装牵线,如同对自诩清高的“时尚法官”们的调侃消遣。
时尚圈以及艺术圈,永远喜欢欣赏意料之外和标新立异,而“刻奇”恰好可以成为这一保鲜剂,它给时尚艺术带来的作品总是让人震惊又新鲜。艺术上的“刻奇”审美带给艺术家们无限的创造灵感,并给观众带来极大视觉震撼。从拾人牙慧的克隆“艺术品”,到打破艺术圈审美疲劳、舒缓审美负荷的先锋艺术,刻奇的表现力和潜力难以预估。或许将艺术“拉下神坛”,反而才是对艺术的最大解放。
注 释:
① 大部分中国读者是在20世纪80年代末的米兰·昆德拉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所知晓“刻奇(Kitsch)”一词的,当时有一版中译本将其译成“媚俗”。但读者普遍认为该词的意思被译错了。联系上下文,这个词想表达的中心意思很可能是“自我感动及感伤”。目前学界一般将“Kitsch”译为“刻奇”,此音译出于无奈,但是总比翻译得南辕北辙要好一些。当然,“刻奇(Kitsch)”一词远非昆德拉的首创。20世纪二三十年代,法国、美国、奥地利等国作家就已在讨论它。鉴于文章篇幅和主题,此处不作追溯。
② Supreme:是体现滑板文化、Hip-hop文化的美国街头服饰品牌,常以社会头条事件,或者政治讽刺为题设计产品。1994年秋季诞生于美国纽约曼哈顿,英文本意是最高、至上的。
③ 访谈朱大可:向亲爱的刻奇分子致敬[J].新周刊,2014(07),总第422期.
参考文献:
[1] 陈冠中.坎普·垃圾·刻奇[J].万象,2004(04).
[2] 景凯旋.刻奇:美学的还是伦理的[J].南京大学学报,2014(02).
[3] 李珺平.对当前艺术生活中“刻奇”现象的思考——从米兰·昆德拉谈起[J].学术研究,2009(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