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伟新
1929年10月美国爆发的股市崩盘,很快引发世界性严重经济危机。20世纪30年代初期,中国的民族资本也受到影响,无锡工商企业同样遭受极大打击挫折。面临困境,一些有胆魄的企业家勇于创新、努力奋进,决心挖掘企业潜力,调动一切积极因素,上下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在严峻的市场形势面前,无锡的一些企业家深切地体会到,一个企业要想生存发展,并获得良好效益,既要有市场、资金和技术设备等方面的条件,还要有一套合适的经营理念和经营策略。在外部环境无法掌控的情况下,企业内部的经营模式和创新能力就是主要环节。无锡工商企业家对企业内部的改革,从两方面着手:一方面积极实行新的科学管理机制,在改进工艺设备的同时,大量充实重用工程技术人员,逐步替代旧式工头管理方式;另一方面大力发展劳工事业,培育企业文化,提高职工素质,增强员工对企业的认同感和凝聚力。
在培育企业文化方面,职工教育是重要的内容。近代以来,无锡企业家在创办工商企业的同时,始终热心出资办学,兴办了各种普通学校及职业学校,而这种教育也带有较大成分的公益色彩。到了1920年代末1930年代初,面对企业发展的新形势,无锡各企业纷纷兴起一股职工文化教育和技术培训热潮,这种职工教育的性质是直接着眼于为生产经营服务的。企业职工教育可以分为员工岗前培训和在职培训、职工业余文化教育以及职工子弟教育等几个层次。
一、岗前及在职技术培训
企业员工岗前及在职培训教育,根据对象和目的分为两种情形:一种是职员培训,为企业培养技术和管理人才;另一种是工人培训,为的是提高操作工人的劳动技能。
1928年秋,申新三厂创设申新职员养成所,招收高中毕业生和中专毕业生为学员,采用半天上课学习,半天到工厂实习的方式,4年间共办了4期,培养了81名毕业生,他们大部分被安排在申新系统各厂,承担重要部门和车间的技术管理职务。以后又招收初中毕业生,举办以培养车间工务管理员为主的中级技术管理人员养成班。从1930年起,创设女工养成所和机工养成所,利用工余时间对青年女工和机修工人短期轮训,进行专业技术教育培训。经过培训,员工文化素质和操作技能得到增强,大大提高了企业的劳动生产率。
永泰丝厂于1929年开办技术管理人员和制丝技术人员练习班,招收具有初中毕业文化程度的练习生,学制定为两年半,前半年以课堂学习为主,后两年以实习为主。还先后招收一届蚕丝助理人员训练班,三届女子养蚕制丝技术指导员训练班,一届车间练习班。这些由工厂培养的技术和管理人员,成为支撑薛氏企业集团迅速发展的中坚力量。1930年夏,薛寿萱更是专门创建了华新制丝养成所,它实际上是一家装备比较先进的近代化缫丝厂,招收无锡、宜兴、江阴各地农村女青年,培养训练熟练女工。养成工培训6个月一期,配合企业制丝设备技术革新改造,用寄宿学校的方式,既学习基础文化,又进行生产实习。一般训练半个月后养成工即能上车独立操作,1个月后技术已经比较熟练,6个月后升为预备工。华新制丝养成所成立后的五六年内,共培训缫丝女工3000多名,薛氏其他丝厂也在此间陆续培训了2000多名缫丝女工。20世纪30年代永泰企业集团的生丝产量和质量居全国同行领先地位,其产品的市场价格比國内同类产品每担高出百元以上,这与工人素质和技能的提高密不可分。
庆丰纺织厂于1930年创办庆丰纺织养成所,养成所以培养基础知识全面、专业知识扎实并掌握技术专长的人才为宗旨,实行严格的招考、教育、训练、管理制度。招生对象为高中毕业生,养成所学制3年,一年学习基础理论,两年参加厂内实习。养成所共举办了5期,第1至3期是纺织专业,第4期是印染专业,第5期是财务会计,共培养了150余名技术管理人才。在此期间,庆丰厂改变以前招收工人由工头招募的旧方式,举办多期养成工学习班。新工人进厂一般均需经过学习班培训,学习3个月,合格以后方能正式录用。以后庆丰厂还招收初中毕业生40名,开办纺织、机电艺徒训练班,为筹建新厂准备基本技术力量。
丽新纺织厂没有开办专门的职员养成所,而是利用原有工厂管理技术人才的力量,采用老职员对新职员传、帮、带的方法,这样做的好处是成本低、见效快,比办养成所经济实惠。自1930年8月起,丽新厂在报纸刊登广告,招收具有初中文化程度的青年作为练习生,以两个老职员带三个练习生的办法,白天练习生跟随职员下车间学习管理和技术操作,晚上由各部门的工程师讲课,向练习生教授理论知识和补习文化知识。这种半工半读方式培养出来的人才,能做工操作,懂技术知识,会组织管理,对20世纪30年代丽新系统资本集团的快速发展起到了很大作用。在进行企业的技术改造过程中,丽新厂也不断举办养成工训练班,培训出大批技术熟练的操作工人。
二、业余文化教育
注重职工业余文化教育上,申新三厂举办的“劳工自治区”是一个独具特色的实例。荣氏兄弟的经营理念,是以儒家“仁爱”“德治”等中国传统文化思想为主体,吸收西方近代资本主义“科学管理”模式的中西并蓄、新旧兼收的方式,达到上下协调,稳定发展的效果。荣德生说:“余素主实际,不尚空谈,尽力做去,以事实对付竞争。三厂对职员,主教以实习;对工人,主恩威并用,兼顾其自治及子女教养,有出路,待遇适合,平心和气,不加压力,又留心卫生,居住适宜,与学校无异。一经进厂,有不愿他去之概。”他人推行改良,“惟在添机器、改方法为主,未从人工入手”,而他在申新三厂经营,“以有诚心、管人不严、以德服人,顾其对家、对子女,使其对工作不生心存意外,即算‘自治有效”,并自信可以作为榜样为其他各厂所仿行。他从经营实践中认识到,只是增添新式机器,改进管理方法是不够的,重要的还要“治理人心”,对职工要“恩威并用”“以德服人”,要笼络感情,调和关系,让工人安居乐业,这样才能团结一心,共同抗御市场风浪,工人才会心甘情愿依附工厂,积极为厂出力服务,也才有工厂的兴旺发达。正是基于这些观念,荣德生对于劳工福利事业给予了很大关心支持。
自1931年起,申新三厂开始试行举办“劳工自治区”,实施劳工自治。到1936年,劳工自治区形成一定组织系统和规模,创置一些设施,开展了各种相关活动。其中文化教育和技术培训是重要内容,也是荣氏企业经营文化中重要的一面。荣氏企业创办初期招收的劳工文化程度很低,其中有很多文盲,后来招收新工人注意了文化素质,也大多只有初小以下程度。低下的文化程度只能适合初级熟练工或纯体力劳工,无法掌握现代化工业设备的操作技能。一些具备初、高中文化程度或是来自职业中学的新职员,进厂以后也有生产技术、经营管理知识的实践和再学习过程。为了推广应用先进的工艺技术,适应科学管理制度,培养合格职工,工厂先后创设职员、女工、机工养成所。在此基础上,1932年秋季劳工自治区又创设工人晨夜校,开展职工业余教育。当时纺织工人工作一般是日夜两班制,职工学校为此分设了晨校和夜校。教育属义务性质,凡本厂工人均可入校,不收学杂费和书本费。按工人文化程度,开设识字班、公民训练班、技能训练班三级,每级分早晚两班。教育内容主要有:①文化补习,进行扫盲、识字,以求提高工人文化知识;②生产技术,讲授机械原理等,培养熟练技工;③家事技能,如烹饪、缝纫、医护常识等;④副业生产知识,如养蜂、养兔、刺绣、织花、园艺、种菜、酿造、照相、打字、修理钟表等等,先后讲授的课程种类多达22种,任凭工人自由选修,可作工余休闲或退职后副业生产之用;⑤文娱体育活动,传授音乐知识及简单乐器演奏技能,开展歌咏、舞蹈、武术、球类等活动,以求提高工人身体素质,陶冶性格情操,充实工余生活。所有这些教育,都是利用工余和星期日进行。学习时间分有两个月、半年、一年等,也有仅两星期就结束某门传习课程的。教材以厂内自编为主,教员也大多是本厂职员。另外为了提高教育效率,还设立小导师制度,在工人宿舍内每室聘请一名文化程度较高、能力较强者担任小导师,负责课外辅助督导同室工友,起到工人之间互帮互学互相促进的作用。作为辅助设施,厂中设有图书馆和阅报室,吸引了大量工人读者。
申新三厂实施劳工自治区前后,无锡其他各家企业也纷纷进行管理制度改革以及不同程度地推行一些劳工文化及福利措施。这些都是无锡民族工商企业家在探索培育企业文化之中的创新之举。
三、职工子弟教育
无锡近代企业家兴办的学校有两类:一类为捐资助办的普通学校,从事社会基础教育;另一类是工厂出资兼办的职工子弟学校,这类学校主要招收本厂职工子女,大多不收学费,甚至免收书杂费,作为劳工福利的一种。如广勤纱厂的广勤小学、申新三厂的申新小学、庆丰厂的惠工小学、恒德油厂的雅言小学等。
申新三厂1931年创办了申新职工子弟小学,以后又办起幼儿园、托儿所。托儿所管理3岁以下幼儿的托管喂养,以使幼儿的父母安心生产;幼儿园教养3岁至6岁的儿童,要求是培养良好生活习惯及简单文化知识等学前教育;6岁以上至10岁的儿童进初级小学,进行文化教育基础训练。以后一部分职工子弟升高级小学,继续文化教育,有条件及学习成绩较好者报考初中或中等职业学校。不想或不能升学的可参加机工养成所、女工养成所、补习学校和技术补习班等,作为就业的职前教育。这些学校招收非本厂职工子弟入学,则需收取学杂费。这样培养的劳动后备力量,在进入工厂之前都曾受过相当的文化教育或技术训练,所以未来一代新工人在文化、心理素质和职业技能方面与直接从社会招收的工人相比要高出很多。这对于保证企业的长久发展和效益提高是有好处的。
四、企业教育与企业经营的关系
无锡近代企业家能够把职工教育放到重要的位置,并且舍得花费巨资用于培养企业工人的后备力量,这是具有独到的精明眼光和胆略的,提高了职工的文化技能素质,也就提高了企业的素质,不仅直接提高劳动生产效率,对企业的长远发展也是有力的保证。一些数据可以作出证明:
申新三厂在进行管理制度改革前的1923年,每万纱锭每天平均生产16支纱17.895件,1931年开始创建劳工自治区,每万锭每天平均产量增加到22.154件,1936年劳工自治区各项设施举措基本完备,则产量增至27.715件;1923年每锭每天平均出纱0.7516磅,1931年为0.9305磅,1936年为1.1640磅;锭扯指数如以1931年为100的话,则1923年为80.6,1936年为125.1。可以看出,工厂的总产量、日产量和单位产量都在明显增加,其中1923年至1931年的8年间增加24%,1931年至1936年的5年间更是增加了25%。再从纱、布的成本开支来看,1933年每件纱的平均综合开支费用为21.1518元,1936年降为13.8334元,即3年间降低了1/3有余;1933年每匹布的平均综合开支费用为1.01056元,1936年为0.73903元,3年间降低了将近1/3。就雇用的工人数来说,1933年前每万纱锭需工人数455人,1934年减至270人,1937年已减至250人;织布工人从以前每人管布机2台改为4台,1937年更增加至6台到8台。这样的劳动生产率水平以及增长的速度,在国内纺织业中是少见的,即使与拥有先进设备技术的日本在华纺织企业相比也毫不逊色。而从全国民族纺织工业经营环境以及荣氏企业总体经营状况来说,20世纪30年代上期比之20年代,形势更为不利。申新三厂能够力克艰困,取得这样的成绩,是企业文化这一内在因素发挥了积极作用。
20世纪20年代初期,永泰丝业集团拥有5家丝厂,缫车1814台,职工3000多名,以及14家茧行,532副茧灶。经过企业改革,实力有了明显增强。1929—1933年,资本主义世界爆发严重经济危机,国际市场上丝价暴跌,各国丝业包括日本丝业都受到很大打击,国内民族缫丝行业更是遭受惨重损失,多数丝厂或倒闭或停产。永泰丝厂却能继续开车维持,并把握时机积极扩展。到1934年,薛寿萱直接控制、經营的丝厂,全部丝车有2400多台,占无锡全部丝车设备的1/5。1936年,以永泰集团为核心组成的兴业制丝公司控制的丝厂达到36家,控制的茧行达400多家。1937年兴业公司解体后,永泰系统丝厂扩充到16家,共有丝车6674台,职工达到13000余人,占无锡缫丝业全部生产能力的半数以上,在苏浙沪乃至全国丝业界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唐蔡、唐程、杨氏等企业集团也都在20世纪20—30年代得到快速壮大。在一批企业家的共同奋斗努力下,无锡城乡经济显著增强,从20世纪初的一个小县城,发展成为闻名全国的民族工商业重要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