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集团:转型·跨越·巅峰

2018-05-30 08:01陆阳
档案与建设 2018年10期
关键词:薛氏缫丝制丝

陆阳

说起无锡近代工业的六大资本集团之一的薛氏集团,就不能不提到中国近代著名的外交家、洋务派代表人物之一薛福成。

薛福成,字步耘,号庸庵,清道光十八年(1838)生,祖居无锡西漳寺头,后迁至城内前西溪。1865年,他以一篇《上曾侯相书》的万言书,赢得曾国藩的青睐,以“门下晚学生”的身份加入曾的幕府,因长于文字,号称“曾门四大弟子”之一。曾国藩去世后,薛福成撰就另一篇万言书《应诏陈言疏》,就变法自强提出建言,一经传播,震动朝野。同年秋,应李鸿章之邀,转入北洋幕府,办理洋务,与曾纪泽、郭嵩焘、马建忠等同为洋务派重要喉舌。1884年任浙江宁绍台道,其间曾参与指挥击退法国舰队入侵的镇海之战。

1888年,薛福成出任驻英、法、意、比四国公使。在任上,他不仅努力办好外交,保护海外华侨,维护国家主权,还认真考察了解西方的先进科学技术和经济社会制度,积极向国人做介绍。他主张向西方学习,用机器“殖财养民”,强调“工商之业不振,则中国不可以富,不可以强”,鼓励私人兴办工商实业,设立新式学堂。同时认为“西方立国之规模,以议院为最良”,主张实行君主立宪。他倡言变法、振兴工商的主张,对其后致力于实业救国、科技救国、教育救国的几代人,都产生积极的影响。

晚年的薛福成,在无锡前西溪建造起“钦使第”,宏大气派。他将正厅取名为“务本堂”,并为西花园自题了一副对联,内中有言云:“愿识天下学问经济人”。正是“务本”“经济”思想,也正是近代工业的巨大的无形之手,把他的家族推向了转型之路。

转型:由“宦”而“商”

1894年6月,薛福成离任回国。刚踏上上海土地未及一个月,他就因染上流行疫病,与世长辞,終年56岁。

薛福成逝世,身为长子的薛南溟从天津赶回奔丧。薛南溟,名翼远,1862年出生,1888年中举。依靠父亲的荫庇进入李鸿章幕府。李鸿章任直隶总督和北洋大臣时,他以候补知县衔任天津县、道、府三署发审委员,专管当地民众与洋人的民事诉讼。

“中国非贫困也,而曰患贫,救国之道在辟利源以裕民生。”天性聪慧的薛南溟,对变局的时代已经有了较为深刻的认识。丧事结束,他没有回到天津继续他的仕途,而是留在上海当起了永泰洋行买办,从事蚕茧业务。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以后,他摆脱洋行的控制,在无锡四乡产茧区自行投资设立茧行,加工后运往上海出售。到辛亥革命前夕,他独资开设的茧行有14家,茧灶达532副,每年可收5万余担鲜茧。

蚕桑业的兴盛,正是得益于机器缫丝业的发展。开设茧行,大买大卖,薛南溟在蚕茧购销中赚取了不菲的利润,但看到机器缫丝的利益更为丰厚,不免眼红心动,有了创办缫丝工厂的冲动。

在上海,薛南溟遇上了同样在洋行担任买办的无锡同乡周舜卿。两人一拍即合,在七浦路自建厂房开设丝厂。1896年,经过紧张的筹备、施工,永泰丝厂正式投产经营。有意大利坐式缫车312台,职工300余人,资本规银5万两,薛南溟自任经理。有资料表明,永泰丝厂是上海创办的第13家机器缫丝厂,[1]也是规模较大的华商丝厂。

永泰丝厂创办伊始,由于薛南溟对经营管理完全不在行,产品质量较差,在市场上几乎没有竞争力。另外,薛南溟见前几年茧行获利甚厚,又扩大规模,盲目开设茧行,导致占用的资金过多,永泰丝厂连带搁浅,大亏其本。合伙的周舜卿见此情况,将本金抽回,永泰丝厂归薛氏独自经营。

此后,永泰丝厂的经营依然平平,产品时有积压,导致连年亏蚀,资金周转困难。薛南溟多方告贷,拍卖若干房产、田产,才勉强度过难关。这时的薛南溟已清醒地意识到,只有聘请一位精通业务、精于管理的经理,才能挽救濒临倒闭的永泰厂。此后永泰几易经理,但都回天乏术。到1905年,经永泰丝厂总管薛润培介绍,薛南溟聘请意大利商人开办的纶华丝厂总管车出身的徐锦荣任经理,永泰才开始盈利。

徐锦荣是浙江湖州人,精通缫丝工艺和生产流程,担任永泰丝厂经理后,加强内部管理,又注意改进技术。创制了“金双鹿”“银双鹿”名牌生丝,畅销法国、意大利等西欧市场,并一直保持供不应求的势头。加上薛氏茧行多,原料充足,出品统一,连年获利。1908年,永泰丝厂丝车扩充到480台,后又增加到532台,工人增加到700余人。[2]

1912年,薛南溟回无锡租下西门外仓浜里一家建而未开的丝厂,改名“锦记”,让徐锦荣参股三成,并由他全权经理。锦记丝厂有丝车180台,开车仅一年就获利达3万余元。薛南溟将该厂收购,并将丝车扩充到240台,后又扩充到410台,继续由徐锦荣任总经理。

1918年,薛南溟出资5.2万两买进隆昌丝厂。该厂有丝车256台,专门用于出租,收取租金。同年,薛南溟出资5万两,在无锡亭子桥建造永盛丝厂,有坐缫车276台,也出租他人经营。1920年,薛南溟出资4.8万两建造永吉丝厂,有丝车240台。

1925年,上海永泰丝厂与原地产主所订土地租用契约满期,原主要求收回土地,自建市房出租。同时,上海工部局禁止在租界内开设丝厂。为此,薛南溟决定将永泰丝厂迁回家乡无锡。薛南溟在无锡南门外日晖桥永泰隆茧行内划出一部分空地,又购置了一块毗邻之地,合计约20亩,兴建厂房。1926年春,厂房建筑完工,永泰全部机器设备搬迁至无锡。[3]至此,薛氏在无锡除了14家茧行外,已拥有永泰、锦记、隆昌、永盛、永吉等5家丝厂,共有缫丝车1814台,3000余名职工。

跨越:由“旧”而“新”

就在事业如日中天之时,富有远见的薛南溟已经开始暗中物色自己的继承人了。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后,薛南溟一纸电文将在美国留学的三子薛寿萱召回,将永泰的重任交到他的肩上。

薛寿萱生于1900年,早年肄业于苏州东吴大学,1921年赴美国伊利诺思州立大学学铁路管理和经济管理。薛寿萱回国后,薛南溟立即委其到厂问事,并担任永泰和锦记的协理,以后又将永泰系各厂的控制权都交付给他。

面对父辈创立的永泰丝厂,薛寿萱并没有固守摊子,而是借鉴先进经验,对旧的设备、技术以及人马,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造。

对缫丝车的改造,是薛寿萱改造永泰丝厂的最大手笔。19世纪60年代初中国出现机器缫丝工业,采用意大利、法国制造的直缫式缫丝车。过了七八十年,至20世纪20年代中期,包括永泰系各丝厂在内的民族缫丝工业,缫丝车全无改进。1929年,永泰丝厂的技术人员邹景衡、薛祖康等人,将厂内96台意大利式的直缫机全部改为新式复摇机,进行了第一步丝车改造。在此前后,一种更先进的御法川式多绪立缫式丝车在日本研制成功,但为了垄断技术,这类立缫式丝车被日本方面严禁出口。1930年,邹景衡从画报上得到了这类立缫车的图样,薛寿萱随即开设试验部进行技术攻关,经过反复摸索,终于制造出了中国第一台多绪立缫车,称为“永泰式”立缫车。最早的是三十二绪的立缫样车,后来进一步作了改进,定型为二十绪缫机,并投入批量生产,推广到集团各丝厂。第二步的丝车改造由此完成。与此同时,薛寿萱还通过先引进、再仿制的途径,安装了新型的烘茧、煮茧设备。这样一来,薛氏永泰系统的缫丝厂使用的设备是当时国内最先进的,从烘茧、煮茧到缫丝、复摇、打包等整个工艺过程完备。其经济和技术实力,已非一般丝厂所能望其项背。

新型的机械设备,要想发挥最大最佳效能,离不开一支有着可靠操作技能的工人队伍。1930年,薛寿萱以永泰名义,出资40万元在无锡南塘兴建华新制丝养成所。经过近一年时间的筹备,华新制丝养成所于1931年正式开业,招收养成工,进行训练,训练期为6个月,实际半个月后就能上车。至抗战全面爆发前,华新制丝养成所一共办了6年,培养了3000多名养成工。[4]华新制丝养成所负责人薛祖康是清华大学毕业生,因而养成所的大门仿效清华校门;所内遍植花草、树木,环境非常优雅;学员们梳着统一的发型,穿着统一的服饰;养成所内设有浴室、盥洗室和保健室等。[5]

华新制丝养成所是培训新型工人的“养成所”,同时也是薛家名下的一家丝厂。1935年出版的《申报年鉴》对全国各地丝厂进行调查比较后,称华新制丝养成所“设备系最新式,管理之合法,可为全国之冠。”[6]所缫制的高匀度丝,“其丝之均匀,达90分以上,比之日本之最优等丝,绝无逊色”,成为国际市场上的抢手货。[7]日本人也称它是“当时中国设备最先进的缫丝工厂”,“中国缫丝工业的示范型企业”。[8]当时《申报》和《新闻报》上的市场消息栏内每日均有“金双鹿”成交的价格,并以此作为外贸洋丝的价格标准,永泰丝厂已为国内外丝业界所瞩目。

“蚕品种之改良,是其第一要务。”[9]“改革华丝,根本须谋改进蚕桑。”[10]薛寿萱对蚕桑业的技术改良,并不囿于生产环节,还向上延伸到蚕桑的改良。1929年,薛寿萱在镇江桥头镇购地1000多亩,出资10万元,合伙创办永泰第一制种场;1930年下半年,又在无锡钱桥创办永泰第二制种场;后来又在无锡荣巷创办了第二制种场分场。三家蚕种场都制造“永字”牌改良蚕种,发售给蚕农饲养,以提高蚕茧的质量。

为了更好地推广优良蚕种,薛寿萱设立了永泰蚕事部。蚕事部从丝厂选拔有丰富蚕桑知识的人到农村发动组织合作社,凡参加合作社的蚕农,都能得到合作社指导员的技术指导,茧汛期凭鲜茧证明可到薛氏茧行出售。由于优良蚕种的茧质好,所以收购价格高于一般市场价。这样,农民竞相购买永字牌蚕种,纷纷要求成立养蚕合作社。最高潮时,仅无锡县的养蚕合作社就有120余所,技术指导员达300余人。永泰蚕事部还在江阴、武进、宜兴、溧阳、金坛等县兴办蚕农合作社,实际由其控制的蚕农合作社多达400多个。改良的蚕茧不仅缫出的生丝丝质好,并且每缫一担丝可少用80余斤鲜茧。当时一般土种茧要300斤鲜茧才能烘成100斤干茧,500斤干茧缫成一担生丝。改良后的蚕茧,只要280斤鲜茧就能烘成100斤干茧,380斤干茧就能缫成一担生丝。为垄断优质茧源,薛寿萱还通过各县地方势力控制茧行,至1936年,薛氏已控制了江浙一带600多家茧行,每年收春茧30万担、秋茧20万担,为其成为国内丝业巨子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纵观永泰的发展,首先得益于薛南溟能夠知人善任。当初徐锦荣来永泰之时,提出的条件之一就是薛南溟不得干涉他作为总管的经营管理权,薛南溟予以大度答应。这样,当时处在危机之中的永泰,才在徐锦荣的管理下起死回生并迅速发展。薛寿萱出任经理后,在重视人才方面,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不惜重金聘请专家权威来永泰工作,如永泰丝厂的厂长、工程师就是留学于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薛祖康;对原来的一些较有能力的高级职员,他用各种方法来提高他们的业务水平,为此他曾多次派人到日本考察,开阔他们的眼界。薛寿萱还在厂内开设技术训练班,为永泰培养了一批中级和基层管理人员。

巅峰:由“内”而“外”

1929年秋冬,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爆发了严重的经济危机。1930年底,国内丝业“外感欧美市场之猛跌,日丝竞销之影响,内受茧产之薄弱,成本之高昂,处处牵制,步步打击,致厂不论新旧,范围不论大小,莫不焦头烂额。”[11]当时的无锡是国内重要的缫丝业生产基地之一。全县开工生产的48家丝厂,资本总额250万元,仅6、7两个月内各厂损失总额已在400万元以上,超过资本额的1.5倍。至1932年,生丝出口几告绝迹,无锡绝大多数丝厂被迫停工甚至破产。

面对经济危机的冲击,薛寿萱有点措手不及,无奈之下只得暂时关闭旗下丝厂,收缩华新制丝养成所业务。不过,多年改造创新的功效很快就显现出来,永泰丝厂迅速恢复了元气,并成功地抵御住了经济危机的冲击,形成了众枯独荣的局面。

近代中国生丝的输出,长期以来一直由外国洋行所垄断。一方面,洋行控制生丝检验权,竭力压低生丝等级;另一方面,洋行操纵丝价,从中盘剥华商。据测算,外国洋行1930年代经营华丝出口的利润率高达11.1%—34.1%。[12]1930年,薛氏集团与无锡乾甡、振艺,上海瑞纶等丝厂,联合组织“通运生丝股份贸易公司”,跳过洋行直接自主对外出口生丝。参加这一组织的丝厂,可将自己的产品交公司直接运销国外。这样,产销直接见面,可以避开洋行在中间环节的盘剥,还可避开国内同行的恶性竞销,利润可增加三成左右。“华新”外销丝的一批300件生丝,在外汇结算后的纯利润,相较通过洋行销售,竟超过一倍。“成绩卓著,颇为华丝争光不少”。[13]

通运公司成立后,为了开拓美国市场,薛寿萱派人到美国做市场调查,发现各厂家的收购价格远高于外商洋行所开的价格,也高于通运公司运至美国销售的价格。薛寿萱派出得力助手薛祖康在美国开办自己的公司,直接向用户销售生丝。1932年纽约永泰公司正式成立,经过一年多时间的营运,利润非常可观。根据这一情况,薛氏还在英国曼彻斯特、法国里昂、澳大利亚墨尔本等地聘请代理人,直接销售永泰丝厂产品。1936至1937年间,永泰出口自产或代理外销的生丝总计约25000包,占上海口岸出口华丝总额之半。[14]

当美国发源的经济危机波及中国之时,薛寿萱和薛氏企业初期虽受损失,但很快度过了难关,迅速恢复元气,并摆脱洋行控制,对外开展直接贸易,产品反而成功地登陆美国本土,并将市场直接扩张到欧洲市场,这在当时的中国企业界是绝无仅有的传奇故事。

在对外把产品直接打进欧美市场的同时,薛寿萱对内则展开了大规模的兼并和联合。1936年,薛寿萱又联合无锡36家较大的丝厂,发起组织兴业制丝股份有限公司,他自任经理,以实现内联外挤,提高与日商丝厂的竞争力。当时,无锡共有50家丝厂,兴业公司成立后,有36家丝厂被归入旗下,或自营,进而控制了江、浙、皖地区600余家茧行。1936年终,兴业公司结算红利,共获纯利50万元,为公司联合时实收资本的二倍;加上公司所属各厂的赢利,达到224万元。后来,兴业内部矛盾日益激烈,趋于表面化。1937年6月,兴业公司在分拆盈余之后宣告解体。兴业公司解体之后,由兴业公司租用的11家丝厂仍以永泰名义继续租营。至此,永泰系丝厂正式扩大到16家之多,丝车6000多台,日产生丝85担,生丝总产量约占整个无锡丝厂业的60%以上,确立了在中国丝业界的霸主地位。永泰成为当时中国规模最大、实力最为雄厚的制丝业资本集团,薛寿萱也当之无愧地获得了“丝业大王”的美称。

抗日战争中,永泰企业大多遭到日军毁坏。1938年1月,薛寿萱携家眷定居美国。在美期间,他当上纽约证券交易所经纪人,并担任美国惠立斯汽车公司董事。1972年因患肺癌在美国纽约病逝,终年72岁。

参考文献

[1]《上海丝绸志》,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8年,第4页。

[2]钱耀兴主编:《无锡市丝绸工业志》,上海人民出版社 1990年,第30页。

[3][4]《無锡永泰丝厂史料片断》,《无锡文史资料》第二辑,1981年,第57、63-64页。

[5]参见高景岳、严学熙编:《近代无锡蚕丝业资料选辑》,江苏人民出版社、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329页。

[6]《申报年鉴》1935年,第544页。

[7]广东省建设厅蚕丝改良局编:《江浙蚕丝织绸业调查报告》,《广东蚕丝复兴运动专刊》,1933年。

[8]小野忍:《无锡之制丝业》,《满铁调查月报》第二十一卷第十期,1941年。转引自王翔:《近代中国传统丝绸业转型研究》,南开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234页。

[9]《无锡杂志》蚕业号,1926年4月。

[10]《锡报》1929年12月19日。

[11]《锡报》1930年11月3日。

[12]张迪恳:《外国洋行垄断生丝输出对上海地区丝厂业的影响(1894-1937)》,《中国经济史研究》1986年第1期。

[13]高景岳、严学熙编:《近代无锡蚕丝业资料选辑》,第82-83页。

[14]姜恒雄主编:《中国企业发展简史》上卷,西苑出版社2001年,第24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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