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上的千年洞庄

程应峰

去羊楼洞是早已定好的行程，以我掌握的信息，羊楼洞是万里茶道的源头。尽管天气预报说有雨，但是，定了的事，有雨无雨都不碍行程。有雨，也许会更好一些，雨中的羊楼洞，或许更有情致，更有兴味。想着羊楼洞的雨，羊楼洞幽长的小巷，小巷中的青石板，戴望舒的《雨巷》，不期然地就在心头荡漾开来。

如今，属于羊楼洞的青石板小巷，是不是也独行着一个“撑着油纸伞，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不得而知。并不迢遥的路途上，怀着感受落雨的美丽心绪，默默想着那地方被雨水淋湿浸润的样子，想着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姑娘，想着那一份古色古香的美丽，心中，立马就溢满了葱茏古意。

抵达羊楼洞，踏上青石板铺就的古老街巷，品读着油彩斑驳、风光依稀的商铺，我似乎看到了这曾有过的车马粼粼的繁华、比肩接踵的喧闹。只是，一切都成过往，一切都是旧影。虽然，街巷之内还有商铺和人家，但已然没有曾经的风光和热腾腾的场景了。三五老人安然悠闲地坐在门前，些许孩童在街头巷尾嬉闹戏耍，少见巷中有年轻人来往。一问，才知道他们都外出打工谋生去了。

在这儿，山上除了茶叶就是竹林。村民以楠竹茶事为生，吃竹笋、编竹篓、喝清茶，靠山吃山。现如今，巷内巷外，静谧祥和，虽是繁华不再，却是旧影依稀。真可谓：“羊楼古巷青石幽，洞庄百年木楼秋，千载修得茶香绕，观音泉韵洗风流。”

说到洞庄，其实是一座庄园。“羊楼洞”三个大字就镌刻在古色古香的门楼之上。羊楼洞有楼无洞，这楼，指的就是这古色迷离的洞庄门楼。只是，随着岁月变迁，它已尘封在过往的时光中，渐渐被人忽略，被人淡忘。

“唐宋以来羊楼三泉酽醉千年，东西口外洞庄川字飘香万里”，这副楹联，以及庄园之内的旧迹，令人浮想。这里到底有多少传说，蕴藏着多少故事，只能任人睹物遐思了。可以想象的是，曾经的庄园主，一定是一把制茶的好手，不然，就不会有以“茶香浓郁，清心提神”而闻名的洞茶存世了。因为洞茶，这里自然而然成了丝绸之路上客来客往小憩的所在，成了品茶喝茶、买茶卖茶的好去处。

只是轻浅地抿了一口洞茶，作家毕淑敏便有了轰然一响的感觉：“晴天霹靂，地动山摇！所有的味蕾，像听到了军号，怦然怒放。口颊的每一丝神经，都惊喜地蹦跳。”那种烟霞般升腾而起的感觉，一如相逢挚友，让生命在骤然之间，缤纷灿烂起来。

洞庄前庭作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农具，作坊工人们劳作的痕迹若隐若现。洞庄之内，那些风格别致的建筑，在时光隧道中，默默诉说着风尘过往，诉说着欧亚茶马古道的久远轶事。洞庄庭院，有雕刻精致的藻井，有错综复杂的梁构，整个园林布设井然，排水系统完善，冬暖夏凉，无疑是个非常适宜居住的所在。

庄园绣楼，门庭花楣玲珑剔透，房内雕床错彩镂金。驻足在庄园绣楼前，我分明听见了一位大家闺秀的优雅倾诉。不是吗？绣楼之内，她描莺刺花，名扬乡里，其花样流行于瓷都景德镇，作为样本被烧制于瓷器茶具上。绣楼前有一口青石砌就、做工考究的石井，有不间断的泉水汩汩涌出。现如今，有了自来水，这口古井也就只能作为一种景观在这儿落寞，在这儿怅惘了。

走过这口石井，我真期望飘过一些雨丝，落在井水里，溅起一些撩人的水花，或是化作一杯清香缭绕的松峰茶，在那位落寞佳人的嘴角，漾起环环相扣的情感涟漪。

我想，绣楼之美是承载着庄园之梦的，它呈现的是这座庄园的灵魂和内核。站在绣楼前，忽地就想到了柯于明长篇小说《茶牌坊》开篇之时出现的一个情景：“枫香木桶里的热水早已热雾弥漫，烛台上燃着的三根棒香飘着烟缕，满屋子朦胧。”

这一刻，我思绪中飘忽而过的，是曾几何时，那些大家闺秀劳动生活的情景。在如此这般的场景中，茶的香，情的韵，枝枝叶叶，丝丝缕缕，从时光深处延伸出不一样的姿影，不一样的惆怅，不一样的风情，不一样的美丽。那何尝不是一幅立体的《清明上河图》呢？又怎能不教人梦牵魂萦，沉湎其中，为之动容？

於可训先生说：“茶是民众须臾不可或缺的生活物品，喝茶小到与人的生活习惯有关，大到关乎宇宙之本、天地之心，所谓茶道是也。”这洞庄之茶啊，原本就是世间的“离香草”，长在树上是普普通通的叶子，离了树就变香；长在山中是平平常常的草，出了山就变香。它揭示着尘世之间的一个常理：失去则好，离开则香！正因如此，千百年以来，洞庄之茶一直飘荡着如梦似幻、可以直抵灵魂、诗一样的气息。

这诗一样的气息，一如茶叶之于滚水，宕荡回旋，起伏沉浮；柔情万千，婉转千回；香而不腻，艳而不俗，有着诗意弥漫的香醇，天造地设的美丽。有了香醇的滋润，生命才会百般美丽；有了牵念的缠绕，人生方能走出千里万里。

车粼粼，马萧萧，哒哒的马蹄不绝于耳。茶香在古镇缭绕，人气在古镇弥漫，真可谓“马踏古道自春秋，行路至今空叹息”。可以想象的是，那时的羊楼洞，有归人，有过客，无论白昼还是夜晚，楼台馆阁，酒肆花楼，总有笑语不断，笙歌不歇。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繁华落尽，物是人非。现在，这里还有一座在青山簇拥下，外表凋败的寂静庄园，一条清幽蜿蜒的石板小巷，只是，那些离人，那些茶事，已然被时光悄然淹没，一切的一切，只能盘桓于想象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