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云川
杰弗雷·乔叟(Geoffrey Chaucer)(1343-1400)被誉为“英国诗歌之父”,其主要的作品《坎特伯雷故事集》(The Canterbury Tales)是一部诗体短篇小说集,对英国文学发展贡献巨大。这部小说集由21个独立的故事和其它几个不完整的片段故事组成。这些故事包罗万象,雅俗共赏,其中“磨坊主的故事”(“The Millers Tale”)最为评论界津津乐道。这个故事有悖传统故事的结局和“惩善扬恶”的道德观耐人寻味。本文主要对故事里投射的道德观进行解读,并力图揭示背后作者的别有用心。
“磨坊主的故事”是乔叟的短篇小说集《坎特伯雷故事集》里最为精彩的一个故事。顾名思义,这个故事是一个磨坊主讲述的。在这之前,一位骑士讲述了一个故事,按照游戏规则,将由另一个人接着讲述一个故事来回敬,喝得酩酊大醉的磨坊主自告奋勇,讲了一个木匠的美丽妻子和房客书生以及牧师勾搭鬼混的粗鄙淫猥的故事。
在“磨坊主的故事”里, 出场的人物分别是:富有的木匠约翰和他容貌倾城的年轻妻子阿丽森、木匠家里研读星象的房客书生尼古拉以及牧师阿伯沙龙。一般传统故事里,人物的下场或结局都是各得其所。这个故事里的人物也算是各得其所,除了木匠的妻子阿丽森。无知善妒的木匠约翰下场最为悲惨,他不仅被戴了绿帽,断了一只手,而且全镇子的人都说他是疯子;亵渎神职的牧师阿伯沙龙极尽谄媚勾搭阿丽森,最后却只从阿丽森那里得到了一个下流的“吻”;而背着木匠与其妻子偷情的穷书生尼古拉因为朝着阿伯沙龙的脸放屁最后被阿伯沙龙用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了屁股。但是作者乔叟对故事里各位人物的惩罚是有失公允的。故事里其他三位男性悲催的下场皆因阿丽森而起,然而事主阿丽森却逍遥法外,毫发无伤。她和书生偷情背叛丈夫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然而被她欺骗愚弄的老实巴交的丈夫却是最倒霉的,正是因为她的狡诈和诡计多端让她逃过一劫。说到阿丽森的狡猾和奸诈,证据俯首皆是。首先是作者对她漂亮、精致的外貌的细致描写。她非常美丽,“年轻而狂野”(117行),仿佛“鼹鼠一般窈窕娇小”(126行),又似“一匹欢快的小马驹”(155行)。她的围裙白似早晨刚挤的牛奶,她的身段宛如玉树。作者不遗余力地用了整整38行诗(125行到162行)来描写阿丽森惊为天人的美貌和优雅,这些足以让所有男人缴械投降。另外一些诗句诸如“她的靴筒很高,鞋带直系到小腿”(159行)都直白地暗示阿丽森非常清楚如何打扮自己来吸引男人们的目光。另外,除了自己妖娆的外表,阿丽森深谙如何让男人来发起追求而最后自己则可以全身而退。对此,从她跟尼古拉秋波暗送以及设计愚弄其丈夫可窥一斑。当尼古拉抵制不住她的诱惑欲与其苟且之时,她却“如受惊的小马驹般逃开”(174行),欲拒还休地说“我是不会吻你的”(176行)。另外当她和尼古拉设计愚弄她的丈夫时,也是她一路教唆尼古拉实施的。然而,阿丽森虽坏事做尽,却耍伎俩装无辜,没有付出任何代价,毫发无损。在这个意义上,一个合理的解释是这种着意的安排反映了乔叟在“磨坊主的故事”里“惩善扬恶”的道德观,而这一点恰恰跟故事本身作为一部“讽刺寓言诗”(faliau)完美地结合。(讽刺寓言诗指的是中世纪法国的韵体短文,以幽默、滑稽为基本特征的喜剧故事诗。)另外,故事除了对善良无情地嘲弄外,对传统浪漫的爱情也毫不留情。牧师阿伯沙龙对阿丽森的追求是众多仰慕者中比较符合传统谦谦君子风范的,却为阿丽森所鄙視,最后只得到一个“下流”的吻。阿伯沙龙的小心翼翼让他看起来愚蠢又娘气,磨坊主在叙述的时候还挖苦地提到阿伯沙龙去见阿丽森之前如何一丝不苟地梳理他的金色卷发。另一个痴情汉木匠约翰对妻子阿丽森也是一往情深,但是他坚定不移的感情在这个故事里也饱受蔑视甚至给他招致灾祸,让他断了一只手。
在这个故事里,传统的道德和爱情饱受讥讽,这和乔叟所处的时代是分不开的。在乔叟生活时期,黑死病横扫整个欧洲大陆,数以万计的人死去,整个欧洲笼罩在阴森的死亡氛围中。人心颓废,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改变了普通民众对生死的看法。另外,十四世纪末,统管英格兰、爱尔兰以及整个欧洲大陆的天主教堂非常的富裕,在圣祗上建起来的各大天主教堂装潢极尽奢华。而在经历了接近一个世纪的瘟疫、疾病和饥荒的英国,民众对朱门酒肉臭而不管路有冻死骨的教堂极其厌恶,对其宣教的传统道德也嗤之以鼻,因此一系列讥讽教堂腐败、虚伪和贪婪的故事以及典故在民间悄然而生,而“磨坊主的故事”便是其中之一。其次,回到乔叟对阿丽森这个人物的塑造上来。与传统对女性的描写不同,乔叟把阿丽森和动物联系起来:她的身体仿佛“鼹鼠”,她的歌声似“谷雀”,她的灵魂如“年轻的马驹”;作者甚至写道:她就是“一只小鸡仔/人尽可夫”(160-161行)。这些比喻把阿丽森的动物性和性欲联系起来。动物是不能够控制它们的欲望的,因此阿丽森同样也不能。另外,阿丽森在故事里一直被描写成动物受尽蹂躏:如鸡仔人人都能走进她的窝,似马驹等待尼古拉来驯服,又仿佛一只老鼠随时可能被阿伯沙龙这只猫逮住。这些比喻成功地把阿丽森变成了一件男人轻易就能劫掠的物品,而非一个可以对自己的欲望做主的人。把女性比作动物不新鲜,但有趣的是,作者不光把阿丽森比作动物,而且是被食肉动物攻击的动物。这种比喻非常的微妙,让我们不得不三思:谁才是真正的受害者?难道我们应该责备被猫吃的老鼠吗?这些无一不在呼应故事作为“讽刺寓言诗”的本质。
(作者单位:云南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