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庄:我自然而然的命运(组章)

2018-05-14 13:23江耶
星星·散文诗 2018年2期
关键词:蒋氏田地姓氏

江耶

姓 氏

我的蒋姓,从属于草,从发生到蔓延,都在自然生长。

从一块自然的田地,辗转到另外一块田地,到这个叫做严庄的村子,他们本分地扎根,接受了命运,繁衍生命生生不息,不辜负这一捧土壤。

即使远隔千里、万里,基因在严密地规定,姓氏是我唯一的密码。所有蒋姓的都知道,永远牢记,像一根草编就的绳子,将我们牢牢系住,系在一起。

草质的蒋姓,用草一样的方式维系着严庄。两三排土房子,七八口浅塘,十几户小小的人家,自然而然的样子,像草一样一岁一岁循环往复,将这个姓氏紧紧抱在内心。

从来没有从字面去理解它,神秘的气息在其间传递,有庄严的事物在其中辗转。口口相传或者一本家谱都是方式。

我们以为,这是上天的安排,严庄也好,蒋氏也好,它们就是一体的,完整一體的,身怀巨大的力量,将我们接纳,将我们安顿。

时间一直都在,时间再一次为我打开。降生在这里,从一生下来开始,我就接受了这个叫做严庄的村子对我一生的决定,接受这个“蒋”姓对我基本的命名。这些都是根本,在我生命的源头,打开我人生的历程。

像大树下的根系,像血脉里的血液,严庄的蒋氏,被我奉为神圣。我们没有任何缘由地骄傲着,传颂着,自律着。从主干上分出再多的枝杈,它仍然只是一棵,它仍然是一个纯粹的血缘,对所有的分支给予规定。

多少年了,多少个事件穿过了,多少表面的兴衰和更改,姓氏在坚持,村庄在坚持,它们属于我们,我们也是属于它们,世世代代的村民顶着蒋姓,像高举着一面旗帜一样坚持着。

在严庄,蒋氏,已经将我们完全覆盖,包括村民,包括田地,包括庄稼,包括畜禽,包括语言、做事。严庄是一个符号,蒋氏也是一个符号,我们相互注解、相互依附,使虚无的乡愁,一次一次具体,沉重。

只有蒋氏!只有严庄!我身体上的故乡,我信仰里的故乡。

河 流

像此刻的时间,不上不下的,严庄在储城河的中游,我们在严庄历史的中游,结局远远没有出现。我们相信,我们看到了前前后后,不可能到达源头和尽头。

储城河在严庄的南边弯曲身子,仿佛故意弯曲成母亲的形象。严庄自知,将自己蜷缩,被河流紧紧地抱住。

严庄是安全的。旱时的一架水车,几百水田就得到了安抚;涝时河道自然开阔,混浊的水顺流而下,严庄依然过着正常的日子。

严庄是心安的。储城河从未完全干涸,它的缓慢流淌,给严庄带来了雍容的气质,整个村庄的内心都是宽阔的,活泛的,仿佛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忧愁。

我们还在思想,上有源头,下有去向,奔流不停的来来去去,像我们世代的传承,为什么没有疲倦的时候。

小雨淅淅沥沥,河水打开了自己,缓缓地流动;大雨不声不响的,河水开始回应,在水面上开出花朵,在内心欢快地奔跑;暴雨总是要到来的,这是河控制不了的事情,河水涨出了河坝,翻过了田埂,有时竟上溯到村庄门前的打谷场上,我们看到的只是白茫茫的一片。

河水从不停歇地流啊流,用清澈把一切慢慢洗刷,直到什么都没有了。大地再一次重新轮回,一年一次,四个季节轮换着,使这个小小的人间,有了沧桑,经历了时间的厚重。

储城河养育了我的姓氏,养育了我的严庄。河水不停地奔流,我们的血液在不停地流淌,它们带上我的故乡,在每一刻,在每一步。

庙 台

在高处,在远处,远远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田地一年一年地变化着,村民一代一代地轮换着,严庄在内部深刻地变动。

庙台上有永远的神灵,它在对我们的命运进行着决定。

风吹动光阴,风吹着改变。风都变得模棱两可了,仿佛没有方向,可有可无。风是透明的,风也是空洞的。风来自天上,风声在,庙台在风声之中,聆听。

庙台里里外外的事物都是大事件,严庄的人深信不疑。

没有谁来组织,人群迅速集结,人们的内心慌慌的。庙台不语,庄严肃穆着,它的内心空洞而虚弱。一夜之间,高大的高台垮倒在地上,神灵匍匐在苍茫的时间里。在另一个夜晚,庙台里所有泥塑的脸全部消失,仿佛它们又被时间拯救和接纳。

庙台在形式上没有了,庙台成了一块高高的空地。庙台仍然高出普通的田地。高出生长庄稼的田地,也就高出了我们的日常生活。庙台在我们的心里,即使只是一个高起的土堆,庙台仍然是神,是我们的祖先。我们高高地仰望。

庙台在,严庄就在,蒋氏的村民永远都在,故乡就站在高处,将我们的内心和目光,紧紧地收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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