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年(2016年)的最后一个晚上,彭大全死了,他属龙,过了年正好七十七岁。
他是一个二毛子(东北人对混血儿的俗称),是中国人当中的“洋人”。大全当年在他的地界很有名,走在街上招呼不断,很是风光。
百年前老毛子(东北人对俄罗斯人的俗称)一条铁道跨越松花江,把哈尔滨分成道里、道外两重天地。洋人聚在道里,鼓捣歌剧电影大腿舞,芭蕾模特交响乐;道外是中国人天下,玩相声京评戏二人转大鼓书这一套。大全受他父亲管教从小学相声,二毛子说相声,让人感觉有点儿怪。小时候他爸领他演出,往台上一站,非常可爱,还没张嘴就引来掌声,为这,同行对他爸很嫉妒,背地里常楔橛子使坏,可大全父子活儿好,不管谁的穴(演出))、谁打的地(剧场园子)、和谁同台演出,都离不他们。少年的大全和父亲走穴赶场子火得很,是这一带真正的腕儿。
父亲死后,大全在相声场子独立门户,技艺成熟,由于是二合水,中西交流,改变了遺传基因,人长得那个漂亮,那是不同于国人的感觉,招蜂引蝶的事时有发生。其实很多时候是大姑娘小媳妇主动勾引,他也随根儿,在这方面来者不拒,见到动心的就想勾引,惹了不少麻烦。
彭大全他爸叫彭阳,祖籍山东日照,少年时在天津卫跑码头,若是按他们曲艺界的辈分排,彭阳还是和京城的相声开山大师是一辈的。据城史专家毛晓辉考证说,彭阳上个世纪40年代那会儿来到东北,哈尔滨的相声就是彭阳给折腾起来的。
彭阳的青年时代,凭三寸不烂之舌,一路走江湖,闯关东跑崴子,过了黑龙江,下了俄罗斯,把老毛子在远东的城市走了个遍,什么布列亚、塔兰扎、比罗比詹、海参崴等等。凡是有中国人的地方,他都去说相声,乡音乡情,听得跑崴子的老伯带(苦力)、淘金客、做买卖的、跑腿子的通译,一个个眼泪汪汪的,不让他走。彭阳说完相声,说山东快书,说大鼓书,再唱两口京戏,到哪个地方都得把活儿全说完才告别。一年下来,钱没少赚,赚了钱得花呀。彭阳年轻气盛火力旺,这钱都用到俄国女人身上,用他的话说:我一车轴汉子,就是活儿好!把老毛子伺候的,非我不嫁,什么杰乌什卡(姑娘),还是马达木(老娘们)老少通吃,玩的那个滋润。
苏联那时正和德国人干仗,女的多,男的少,彭阳在老毛子那里成了宝。在伯力垓, 房东看林人彼得的女儿热尼亚跟他跑了,一路到了黑河,过起日子。彭阳在黑河的茶社说相声,回家吃列巴,喝苏伯汤,吃酸黄瓜,就着里道斯肠,晚上还要再给洋太太加餐,这日子过的美呀!那年农历是庚辰年(龙年),也是民国二十九年,满洲国康德七年,日本昭和十五年,俄历是1940年,彭大全出生在黑河的琳达大夫的接生所。彭阳捧着小黄毛婴儿,就是一团鲜活的肉,哭了,亲着俄国太太的红嘴唇说:我这身功夫有传人了!还是个毛子!他没什么文化,靠说书掌握的一点知识,给孩子起名大全,意为十全十美。彭大全就是这么来到这个世界上。
那年,热尼亚的哥哥鲍里斯过江找到了热尼亚,他在红军中是个小头目,过江是有公干。他黑色皮夹克,小黑胡,戴个黑皮帽子,扮做一个铁路工人,很快找到他们住的地方。他突然来临,把两口子都吓坏了。鲍里斯说话很蛮横,用烟斗指着彭阳说:要是在苏联,凭你领走我妹妹,我就枪毙你。可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了。你跟我妹妹一起回苏联,我有任务给你。你也是个无产者,我介绍你加入布尔什维克,我们都是国际主义战士。你要不走,我就领我妹妹走,但这孩子我得带走。你呢,我有特殊安排。说完,就去执行任务了。当时白俄的势力都在黑河,一高兴,就杀与红党有联系的俄人。彭阳一个艺人,没有什么主义,也不想当国际主义者,只想好好过日子,惹不起老毛子大舅哥,就和俄国太太商量。 看林人的女儿热尼亚也没什么主意,又怕被哥哥把全家整回去,她知道哥哥是干什么的,特殊安排就是要你的命。想来想去,热尼亚说,你领孩子跑吧,到哈尔滨等我!于是,在月黑风高之夜,彭阳背上婴儿彭大全,上了开往哈尔滨的火车。鲍里斯无奈,把妹妹热尼亚带过江去了,从此杳无音讯。后来从苏联方面传来的消息说,由鲍里斯率领的红军队伍遭到白匪余部的伏击,全部战死在远东的一个村庄。还有人说,鲍里斯在远东给别尔津将军干事,做秘密工作,专门培训对付日本人的中国人,后来不知所终。
彭阳到哈尔滨的时候,正是伪满洲国的天下,日本人虽然坏,可是一个胆小怕事的百姓,还是和大时代没啥关系。他来到道外的北市场谋生活,一边卖嘴说相声,一边等他的俄国太太,干等不来!街坊们说他是生了私生子跑回来的,还有说他为了买卖道儿,偷了老毛子的毛子孩,为了把相声传给他。彭阳只是一笑了之,他知道,热尼亚要来哈尔滨,就会看相声,看相声就会来北市场,就能见到他。这一等,便等到光复,满洲国完蛋,日本人投降。
彭阳一个说相声的带不了孩子,北市场的关里家来的卖茶水的香兰姑娘崇拜彭阳,干柴烈火搭伙过生活,彭大全由香兰姑娘带大,视同己出。小时候贪玩,别人逗他是毛子孩,欺负他,喊他二毛子、小杂种、小黄毛!谁打他,香兰姑娘都会打上门去。东北这地方管混血儿叫二毛子,彭阳一琢磨,干脆,儿子艺名就叫二毛子彭大全。
彭大全打小就聪明,学相声无师自通,伶牙俐齿,五岁就上台说活儿。小毛子孩说相声,成了道外北市场一景,还上过《大北新画报》。有一阵子,彭阳说书,长篇《江湖奇侠传》,喂窝子足足喂了三个月,聚了一大批看客,都想听大侠胜英的刀到底砍的是谁?彭阳就是不说,看客也是有瘾,不请自到,一天天地来听。可是彭阳病了,小大全上台替父亲说书,说的是满堂彩,现场小费给了不少。第二天,彭阳来到书馆,只有一两个人,他很纳闷,煨窝子拉下的看客哪去了?一个书迷告诉他,《江湖奇侠传》让少爷收了,大侠把恶人全杀了。彭阳听罢,心里暗想,这个孩子有才,可是上不了买卖道儿。二毛子心眼好,不奸诈!香兰则说,谁他妈像你,穿上皮大衣就是狐狸,粘上毛就是猴儿,人还是老实善良好!
花开花落,这一等等到了苏联红军打日本,开进了哈尔滨。一天,苏军驻哈司令部来了个戴大盖帽的上尉,后面跟着两个戴船形帽跨转盘枪的毛子兵,骑着三轮电驴子,来找彭阳的孩子,带来一张热尼亚写给彭阳的字条,上面写着彭阳的名字。红军上尉在市立医院见到彭阳时,他已经病得奄奄一息,翻译说了半天,他说什么也不告诉苏军上尉孩子是谁?在哪儿?上尉再来探望时,彭阳已经出殡了。香兰怕彭大全被苏军领走,领着他回了烟台老家。直到苏军全部撤出哈尔滨,才回来继续开水房。街坊邻居们都说,是香兰姑娘毁了大全的前程。香兰说,这个孩子胆小,回老毛子那地方,不会说毛子话,连毛子钱都不认识,怎么活呀?老毛子打仗再把他当炮灰,这就是我的孩子,谁再跟我扒拉我家的私事儿,我操他八辈祖宗!还有人造谣说,大全是香兰和苏联红军戈比蛋(大官)的私生子,是跑毛子扔下来的,香兰自己不知道,爱谁谁吧!一来二去,左邻右舍的老辈人都没了,后生们也就认为大全是香兰的孩子。但一瞅他那副隔路的长相,还叫他二毛子!
哈尔滨人都知道彭大全的时候,他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大腕了,在哈尔滨一家曲艺社说相声。二毛子说相声,这可是蝎子■■独一份呀,搁在今天,能上吉尼斯世界大全了,这彭大全就是道外人民心中的角儿呀。他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火暴程度,绝对是后来CCTV那几个农村唱二人转蹦蹦戏滚地包的所谓笑星没法比的。彭大全带给人民的欢乐是属于城市的,高级的幽默,多少有点卓别林的意思。
这家伙大个、黄毛,鹰钩鼻,高高大大的额头,脑门很宽,眼睛锃亮,酷似画上的济公,还有点像老寿星和寿桃上的南极仙翁,说话声音也是怪怪的。不过总结他的一生,还是很济公的。有个姓高的话剧导演看过阿尔巴尼亚电影《宁死不屈》后,给他起了个外号——盖世太保大鹰钩(鼻),喊了很长时间,只是文艺圈内知道,没流传起来。
“文革”结束那年,一大批中外“毒草”电影复映,印度电影《流浪者》上演,那时看一场电影两毛五分钱,还是甲种票。红星电影院把门的酒鬼焦瞎子见彭大全来了,想让他进去看蹭电影,眯缝着白眼仁儿少红眼仁儿多的醉眼说,彭先生,给我整两句,我安排您进去看拉兹。彭大全接了一句,万一把您说土(死)了,您这醉摸哈的不真成拉兹啦!
彭先生那时候有钱,不尿把门的焦瞎子,花两块钱在门口票贩子手买了一张黑票,连看了四场。一到清场的时候,照座的用电棒一晃,彭先生一拱手,照座的就把他安排到影院的大柱子后边,这是送人情的流水号,专门给点头票进来的熟客做人情的。
晚上六点,松花江边的百花园里就传来了彭先生的歌声,原版印度语的《拉兹之歌》,就连中间的伴奏乐器都有……
“阿吧拉古,啊扒拉古,呀跟荸荠科目啊子吗尼啥哈拉古误物,阿把蜡伍……
彭大全会口技,歌曲中间的过门和间奏,他都用一小块胶片含在嘴里解决了。在没有电视的年代里,喜欢艺术的道外人民沸腾了,他们用掌声、嚎叫、咒骂欢呼他们身边明星的诞生。放日本电影《人证》,彭大全唱英文“妈妈,独要为万宝……”放香港電影《三笑》,彭大全唱“叫一声二奶奶,听我表一表……”放法、意合拍电影《佐罗》,南斯拉夫电影《桥》的时候,彭大全都如此效仿,而且每次都有自己的独特创造。他不懂外语,又不认字,全靠记忆谐音演唱,惟妙惟肖。甚至连罗马尼亚电影《沸腾的生活》的主旋律他都用嘴给弄出来了,自带电子合成器,谁能不服?那时,没有录音机和电视机,收音机个人家都很少,他全是从电影院现学现卖的干货。按曲艺界的行话说,就是“现卦”(即兴表演)。那时,哈尔滨人结婚都以能请到彭大全当司仪为荣。他给新人操办婚事,一忙活完,东家就会给包个红包,一般是给二十块四十块,当时随礼一般都是一块两块,五十块钱还没印出来呢!当时八级大工匠一个月六十多块钱工资要养三代十口人哪!
有一天,大全在街上遇到老街坊那景奎,老那有说有笑地与大全复盘昨晚百花园场子演出的段子,说大全讲到某个地方,包袱一抖,下边观众如何笑。老那告诉身边的人,故意大声地让更多人听到,大全是他邻居,瞬间投来许多羡慕的眼神。那咱,老那还没疯,几年以后他疯成了“老靠”,起因是一次翻船,老那正在岸上,眼看着满满一船人掉进江里,船上有他一帮同学和他从没表白的女人,老那着急地喊船靠岸,船揺晃着走不动了,慢慢倾斜,一直到淹没。老那一直声嘶力竭地喊着靠!靠!靠!从那以后,老那就变成老靠,一直那么靠靠靠着,每说一句还打着力道的手势。
打那以后,正阳大街(gai平声)每天都走着一个疯子,高个子大眼睛黑胡子,身上披着各种袋子,洋灰袋子、胶丝袋子、面口袋,手拿一个铁钩子,四季戴一个没有盖的帽子,实际上就是一个帽圈,边走边用铁钩子钩破烂,放进身后的袋子里。一见到女人和孩子,他会怪笑,两手合作一个奇怪的手势,狂吼:靠、靠、靠!
鉴于此,道外人民均称这个疯子为老靠。老靠也不讨厌,喊完就走,后边跟着一帮半大小子,模仿他喊:靠、靠、靠!大全隔壁的二蛋子说,老靠是个花痴,清华大学毕业的,因搞对象坐病,成了这个逼样!老靠吼的靠被二蛋子给翻译过来就是操操,他的那个标志性动作就是……二蛋子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地用手势模仿了一下,还下流地咽了口口水。有一天,几个小学生走在上学路上,走到半道,不知搭了那个神经,一起模仿老靠。正学着这个神人,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大吼:靠!一回头,大个子满脸漆黑,冲孩子笑,露出一口白牙,吓得小朋友们撒腿就跑。
大全有一天去到太古街吃扒肉,在街上碰上了老靠。他已经认不出大全,还是沉浸在靠的世界里,大全内心挺酸的,也很感慨。遇到老靠。大全总跟着老靠,一路走到老靠住的大白楼那个大院,看着老靠收拾完破烂,进屋。大全每次还趴窗户还观察一会儿,往门缝里塞点钱,悄悄走掉……
他常在演出时用老靠抖包袱,抖完总要把老靠的真诚告诉大家,这也同样会引来大家伙儿的掌声。每当这时大全就会十分得意,总算为街坊做点力所能及的好事。大院的街坊也不停地竖大拇哥,说大全有情有义,大全内心高兴,表面上却摇着头,感慨,我不帮他谁帮他……
那一年的正月十五,彭大全在哈尔滨毛织厂俱乐部说相声,捧哏。
抹得溜光水滑的报幕员宋雅琴报幕:下一个节目——相声《哈尔滨唠嗑》,演出者彭大全。报幕员宋雅琴走到后台,舞台上只有一个搭档站在那里。
观众们正纳闷,彭大全梳个大背头,西装背带裤,大皮鞋,整装穿过观众席的过道,从最后一排,大摇大摆走上舞台。那时刚刚改革开放,香港的张帝说唱还没通过盗版磁带引进,谁见过这阵势?用今天的话说,这叫脱口秀国际范 。
相声开始了,先是东拉西扯的进门——
彭:您看您这德行。
搭档:我德行咋啦?
彭:跟一个损种似的,就和我家旁边十二道街老靠一样!说到这里,大全做了一个老靠经典的标志性动作,冲着台下比画:靠!靠!靠!!!
哗!潮水一样的欢呼,剧场一片欢腾,山呼海啸般的“靠!靠!”声轮番响起,大全一本正经,漠然地面向观众……
长春曲艺团的一位老兄见此,追随彭大全,观摩数场演出,似乎悟到了博取笑点的真谛。回长春去了,在当年新京四马路的剧场,这哥们儿如法炮制,狂吼“靠靠!”台下毫无反应。又“靠靠!”依然无反应。再“靠靠!”观众回应:大傻逼呀!靠靠,靠你妈逼呀靠……
消息传来,彭大全说,我这活儿是哈尔滨专利,远不能出南岗 ,近不能出道外,谁知道老靠,傻逼刨我的活儿,没戏!
在老靠死去二十年后,彭大全面对一个道外出来的电视台的混子强哥说,老靠是个误会,他是个好人,上过大学,不是电线杆子刷油——色棍一根!他看到船翻了,好哥们儿和女朋友都淹死了,他吼靠靠靠,其实是靠岸的意思!一个疯子的生命密码就这样被这老家伙破译。
强哥问:你为什么不告诉别人呢?
“孩子,这是买卖道呀。我不能刨活儿呀……”
终于,大全先生有钱了,有钱到什么程度呢?在1980年就辞职了。去你妈的!曲艺社,你滚吧,整天跟这么一帮上下班提溜辣椒的人在一起混什么?能混出名堂來吗!在道外江沿,彭大全剃个飞机头,穿一件从广州捎回来的短袖彩色港衫,扫地的花格大喇叭裤,油光锃亮的三接头皮鞋,戴一个没有撕下商标的麦克镜,这么时髦的打扮。骑一辆蓝鸟牌的自行车,飞驰在老街上,后座上驮着个四个喇叭的录音机,用最大音量放着美国摇滚歌曲《梦中的妈妈》《单程车票》。这一时期的彭大全是阳光的,经常变换着在自行车的大梁上驮着不同年龄的女人,基本上都是道外有名的马子,什么小秋、小娟、大白梨、大洋马、小玉……她们都张狂放肆地大笑着追逐着,放浪形骸。在道外王麻子街灿烂的阳光下,白家大院的一个满洲国时代的老流氓郭马成,站在道边,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啐了一口黏痰说,骚老毛子留下的杂种,操你妈的,这帮狗男女,真他妈破!
“严打”时,这伙马子被举报,派出所抓了大洋马李红珍,她是和几个混混在北五道街楼上的天棚被抓的,他们跳舞、唱歌、在一起玩……老便(便衣警察)接到点子(线人)刘胖子举报,抓了现行,那叫群奸群宿。派出所所长修二黑非要大洋马招出大全,说:“大洋马,李红珍,你这是卖淫,跟彭大全有过性行为吗?”
“没有,他是外国人,我不想跟他搞对象。”
“你搞什么对象,他是不是跟你有事?”
“没有……”
被政府劳教和处理的女流氓李红珍,宁可自己被教养,也不承认和大全有性行为,也不招认大全和她有关,连修二黑也弄不明白。私下里问告密的点子刘胖子,马子为什么都保护他呢?刘胖子瘪着猪脸,眨巴眨巴三角眼,献媚地说:大概是二毛子能干,活儿好吧!“呸!”修二黑喷了刘胖子一脸唾沫。
在道外七道街的老澡堂子里,刘胖子遇到大全,他一遍遍追问:“挂马子,有什么秘诀,让马子离不开你?”大全一脸正气道:本人从没挂过马子。我只搞过对象!一句话把刘胖子噎回去了。其实,大全早就知道刘胖子是点子,他一直认为自己和那些女孩子之间有爱情,不是挂马子,而是处对象。况且,大全是很慷慨的,跟他“处对象”,女孩子能吃到国际饭店的西餐、秋林公司的酒糖,能看到他花高价买来的内部电影票,还有他买的广州捎回来的好衣服。最主要的是能享受似乎跟外国人谈恋爱的那种浪漫,这是其他男人没法给的。大全则认为,“处对象”必须花钱,他不是大方人,甚至很吝啬,有时还很“葛朗台”,可是在女孩子身上却舍得消费,这是必须的,从不占女孩子便宜。虽然很多女孩子年纪比他大,比他有经验,但是他很受用。他坚信自己这是爱情,要不怎么都愿意跟他好,献给他青春,跟他那啥了,还没有一个检举他的呢!
后来有个上海弹吉他唱流行歌曲的歌手泡妞起包了(露馅),还有个哈尔滨的演电影的也因为搞女人身败名裂,一夜“走红”,成了全国闻名的反面教材大流氓。彭大全对此不屑一顾,对朋友们说:这俩家伙照我差远了,跟他俩比,我都够枪毙的了,可我是谈恋爱处对象,他们是玩弄女性,法律还是讲理呀!
后来,修二黑也想明白了,对刘胖子说:小马子呢,嘴馋逼受伤,咎由自取,这家伙是花了钱了,那帮混混都是白玩,所以都被招出来了。
很多年后,在彭大全出殡那天,只有两个眉宇间依然有风尘色的老女人送他。她们显然很悲痛,好像还掉了眼泪。看到这个场面,很多人突然有了一种别样的心酸。
有个问题一直困惑着强哥:大全有那么些马子,孤老一生。他有爱情吗?
某年夏天,道外江边食街上,就着小肚、红肠,喝着生啤,酒后的彭大全喝高了,给强哥这伙流氓讲了这么一件事。
闹三年自然灾害的1962年,彭大全喜欢上了北市场一个唱大鼓书的大辫子姑娘。他疯狂地学弹三弦,想象着日后的生活,练三弦练出了毛病,睡觉都两手拨拉。
当他终于练会了三弦,去大辫子姑娘家求婚的时候,大辫子的老父亲说,我的闺女说什么也不能嫁给说相声的,我这辈子是下九流,吃开口饭,我的后代干什么也不能卖艺。你还是个二毛子,你有啥手艺,种田还是打铁?铁嘴铜牙的彭大全被损得满脸通红,一声不吭离开了北市场。老爷子为躲避彭大全,给鼓书姑娘找了个佳木斯乡下的红脸膛庄稼汉,本分憨厚。老爷子含着眼泪说,丫头,爹疼你,跟这庄稼人不能饿死,不是我不同意大全,开口饭难吃呀!咱城里都饿死人了,何况他还是个二毛子,不定性,没个准儿……你走吧!
那是个飘雨的早晨,在道外九道街船站,大辫子姑娘和红脸膛庄稼汉被老爷子送上开往下江佳木斯的客船……
说到这儿,彭大全浑浊的眼里竟出现了泪花。
那时候,松花江上还有航标灯,在雨雾中一闪一闪,彭大全沿着江堤追船,一路跑到东江桥。船在水泥厂拐弯,客船鸣着汽笛驶出呼兰河口,越来越远,消失在苍茫雨雾里。彭大全在雨中眼巴巴地看着,看着,看不见了,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
后来,彭大全去了佳木斯桦川,找到大辫子姑娘,告诉了她口信,老爷子已经饿死了,我帮着发送(出殡)的。老爷子的选择是对的,开口饭不是人吃的,俩人抱头痛哭……二毛子的形象在当地一露面,就引人注意,红脸膛庄稼汉领一伙乡亲来揍大全,大辫子姑娘用凳子把后窗砸开,把大全推出窗外,自己挡住来捉拿大全的人……
从此,彭大全的爱情死去了!二毛子一头钻进马子们的怀抱,大撒把了!但他从不把他们领家里去,一是香兰老太太在,二是他信奉“野鸡上床,家破人亡”的古训。当夜晚来临,在一个又一个野鸡和破鞋的被窝里,他仿佛找回了大辫子姑娘的温暖。可天一亮,他又回归现实,总在黎明时分一个人悄悄回到自己的家!
又是很多年过去了,大辫子姑娘已经变成奶奶了,佳木斯红脸大汉也过世了。大全得知后,想去找初恋情人。打好船票,走到船站,江水奔腾,苍茫往事浮现,想想人家子孙满堂,自己又这么大岁数。人老了!知道砢碜了!去他妈的吧!大全返身退了船票,把写有地址的信撕了扔到江里,又去老马子那里送温暖去了……
哈尔滨俄侨有几万人,冷战时期还有几千人留居在这个被称做东方巴黎的城市。作为一个混血儿,大全就没有俄侨和混血儿女朋友吗?上个世纪70年代,哈尔滨的混血儿很多,女孩子也不少,可是都生活在南岗区,基本都懂音乐,会英语、俄语,在铁路部门或学校工作。彭大全自幼生活在道外,只会几句洋泾浜俄语,基本上除了外貌,就是一个中国人。香兰妈妈教育他,老毛子变化无常,离他们远点有好处,别沾包,要是被特务发展了,你就完蛋了。大全胆小,管片的修二黑还老来吓唬他,他又不信教,不去教堂,自然被俄侨和混血儿圈子边缘化了。大全又坚称自己是中国人,从不参与俄侨和混血儿的事儿。
那是个夏天,上海电影厂来一伙人到哈尔滨拍一部反特电影《远东秘密》,需要外籍演员。导演听人介绍招来了大全,一听他说的标准普通话,又是外国人的长相,当场拍板让他扮演某大国的特务中尉伊凡若夫。大全高兴了,进了剧组,遇上了也是混血儿的丽娜。
丽娜长得像《复活》里的玛丝洛娃,白皮肤、棕色眼睛、亭亭玉立,胸大,黄毛,穿布拉吉,还戴个黑墨镜。他们俩人在剧中是情侣,丽娜扮演的角色叫冉卡,被领导迫害,最后死在伊凡若夫怀里,促使他反水,举报了某大国的间谍行为。结识这个和自己一样的洋妞,大全很是兴奋,可是丽娜不以为然,十分冷傲,几乎是谁也不搭理。可是大全动心了,同时也纳闷,在哈尔滨也算是名人了,怎么没发现这个和自己一样的二毛子妞儿呢?
丽娜姓朴,住在南岗区比乐街的一个俄式小院子里,父亲是铁路上搞技术的朝鲜人,母亲是格鲁吉亚人,在哈尔滨乐团跳舞,新中国成立后,他们的孩子入了中国籍。丽娜在歌舞剧院弹钢琴,不知为什么,没有上班,经人推荐,被剧组发现,来拍电影。
这俩哈尔滨出生的“洋人”穿戴打扮上,简直就是一对天人,在导演找的真正的俄式建筑里,演绎他们心中的某大国的间谍生活。一拍戏,导演差点没疯了。大全是舞台感强,注重与观众的交流,拍电影总是看镜头,而且台词还总发挥,导演也承认他的词说人话,可是这是要配音的,必须卡住词儿。他一即兴发挥,弹琴的丽娜就接不住词儿了,她是死记台词的人,怎么说改就改呢?还有这个二毛子洋妞也许是话剧看多了,一举一动起范儿,这俩货把一个著名的电影导演彻底整不会了。每天给他们俩翻来复去说戏,导演说完,大全又给丽娜说,等到开拍了,丽娜又给大全说,整个现场乱套了。经过一段长时间磨合,导演终于找到感觉,这戏顺利拍成了!大全和麗娜的感情也到位了。大全领着丽娜去国际饭店吃饭,服务员都以为他俩是外国人呢。大全天天穿着演出服和丽娜约会,吃完饭,就在秋林公司溜达,还去太阳岛划船;去儿童公园坐小火车,儿童铁路的小员工都出来欢迎外国来宾,给他俩献花。丽娜搂着小朋友亲嘴,还说“好啊要”!他俩很享受这种洋人的感觉。为了表示对丽娜的爱,不信教的大全还去俄侨墓地给丽娜的外祖父外祖母上坟,还买了一炷香带去,献给二老,上帝保佑……
连剧组的剧务都认为天生是一对的恋人,很快就产生了裂痕。哈尔滨人谈恋爱,差不多的时候,要见双方的父母,大全带丽娜见香兰。香兰妈妈态度很冷淡,草草收场,连饭都没吃,弄得大全很没面子 。
事后,彭大全问妈妈:您说,丽娜哪不好,您不满意?香兰寻思半天,说,孩子,这个洋妞长得不正经,她要跟你你都不能干,你养不住她,肯定是一辈子被欺负,而且还会招别的男的。你老娘我观人无数,不会走眼。大全心里不高兴,但是他听香兰妈妈的话,这事他往心里去。想想丽娜平日里不穿内裤,一高兴往死里喝啤酒,那高傲装逼瞬间没了,喝完主动拿下他,一次又一次,他不由得暗地佩服老妈。
还有丽娜是听交响乐、喝咖啡、读诗歌、认识洋文的文艺女青年,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小资,大全是吃扒肉、听京戏、没事胡侃的荒唐人,俩人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只是偶然的机会让两个二毛子认识了。大全说,冉卡,他总是叫丽娜电影里的名字,太能装,上华梅吃饭,喊“绮思”,我都不知道啥意思,上来才知道是奶酪,那玩意又酸又臭,她吃得那个香。上她家听唱片,全是外国曲子,跟哀乐似的,她也爱听。还得跟她做礼拜,去教堂听神父讲经,我受不了。还有跟她亲嘴,还嫌我吃大蒜,她吃完洋葱,却非要我啃他,我的上帝呀……
丽娜后来再也不找大全了,这期间来个俄侨的小伙子,叫孙伊万,是中国籍的白俄后裔,真的毛子。在道外的太古街口堵住大全,恶狠狠地说,丽娜是我女朋友,你再泡他,我整死你!大全胆小,场面不差,回应道:听说你会打拳,可我还会武术呢。真不怕你,怎么的,约仗练练,我奉陪。定地点,过过,让你“站着进来,躺着出去”。其实,孙伊万也是虚张声势,老毛子那时候怕惹事,一看大全似乎对丽娜没那意思,就闪了。
后来,电影上演了,丽娜成为名人了,大全也觉得和她没什么意思,谁也不找谁了。
多少年后,大全在南岗一家酒馆喝酒,过来一个人给他敬酒。这人就是孙伊万,大全已经不认识他了。孙伊万成了酒魔子,他哭着说,不该和丽娜结婚,费劲巴拉整上手,成了老婆,像上帝一样供着。可她自己玩了一辈子,跟工大的老师搞破鞋,和乐团的指挥睡觉,把小伙子都领家去,让我戴了一辈子的绿帽子。现在,又跟人去了美国,大全,你是高人呀!我为她提心吊胆这么些年,人还是跑了……
大全已是暮年,还是佩服母亲的眼力,他结了孙伊万的酒钱,走了。路上,细想想,还是老妈有眼力,要不这中华鳖精就是我呀!
在自己家待腻了,大全就出门溜达溜达,道外的江沿,那几家熟悉的饭馆,还有澡堂子,他早晨从家出来之前都打扮得溜光水滑,头型、领带、裤线、皮鞋都很讲究。那时候作为演员都装,都绷着,无论在哪儿,他高兴了张嘴就来,在曲艺行这是违反规矩的。老话讲“艺不游街”,老辈儿规定不是演出的场合地点是不许显露艺术才华的。彭大全是混不吝,连说带唱、载歌载舞,他说,我这是为人民服务。他说美啦,特讨大家喜欢,经常有人给他敬酒上菜,大全是来者不拒,不管是白的和啤的都是仰脖就喝,一饮而尽,还说这叫“一口闷”,要的就是这个状态。
大全就是个孩子,浪荡江湖不几天就想妈妈了,买上点心、罐头、红肠、面包,回家看母亲。在他的老宅,跟妈妈香兰亲热,老太太高兴,逢人就说,我没白疼这孩子,孝顺!到了年节,大全怕母亲孤独,为哄老娘,也弄点“节目”——娘俩儿“支色子”:耍钱玩儿。动钱的,每次都是大全输钱,因为他那色子有“机关”,可是眼看着老娘把钱都赢走,他一着急啊,又赢回来,再把钱给母亲,让老妈妈高兴。可浪子就是待不住,用不了三天就和老太太吵起架来,母子俩相依为命多少年了,老太太也拿他没办法,平日里惯得驴性八道,大全就又闯荡社会去了。
彭大全混迹于三教九流,王麻子膏药铺的二爷给他罗马手表,爆肚王请他白吃回民菜,王麻子街上走一个来回,窥(礼貌讨要)了一兜子好东西。从辞职到现在,彭大全就这么滋润地活着,他不认字,过目不忘,可也有掉链子的时候。
在松花江边的食街,他模仿《夜半歌声》中的宋丹萍,整个一个活的金山。他一高兴,高唱一曲邓丽君的《甜蜜蜜》,赠酒赠菜全上来了。那个电视台强哥一激动,说,老爷子,您是老哈尔滨的文艺活化石,是行走的活的世界非物质性文化遗产!我要拿您去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那可是一大笔奖金呀!我要拜你为师,把这一切传承下来。“遗什么产?”他瞪大眼睛问。强哥又说了一遍,他还是很茫然。
周围的人知道,彭大全老了……
春天的时候,彭大全的老妈香兰没了。他痛哭流涕,从此世界上他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他为母亲摔丧盆子,摔了三次没有摔坏,他又拿回去了。左邻右舍的老人们说,这不吉利,老不死的二毛子,要完蛋了!
彭大全依然顽强、快乐地活着……因为老道外要动迁,他的老宅被拆了。之前,他家里点着油灯,因为欠电费被电业局给断电了,他成了特困的五保户。他找了电视台强哥,头一次低三下气地求强哥:“我是俄侨吧,有政策,政府能养活我,我生母是苏军的英雄。我还是曲艺社的职工呢,能有退休待遇吗?您帮我找找,是不,爷们儿,我还要收您为徒哪……”这回,他似乎一生中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害怕。强哥挺够意思,找了民政局,民政局一个科长说,老同志混血儿是真的,可户口上明明白白写的是中国人,他亲生母亲的事是太久远了,都是他自己说的,她养母逝世了,没有旁证。再说苏联都解体了,无法核实。左邻右舍还说他是跑毛子扔下来的呢!我们也怀疑他是不是自己编造的!曲艺社是他自己提出辞职的,所有待遇取消,这是规定。看您的面子,我们给他争取一下低保。强哥说,给我点面子,帮帮这个老家伙,我差点跟他学相声,看来没拜他为师是对的。科长给他出了个招儿:“您在电视台给他做个节目,呼吁呼吁社会关注,毕竟是个过气的名人,还是个二毛子。”“要是老毛子还用得着你?”强哥一急眼,走了。
强哥介绍了一个女记者,要给大全说道说道,女记者去之前上网搜索了一下资料,心里有底了,趁机采访了他和曲艺界老前辈的秘史。为了房子,彭大全平生中第一次对着摄像机的镜头讲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不知为什么,大全说话,每一句都寻思半天,十分拘谨,放不开,甚至还有点羞涩。电视台的摄像师高明很不乐意 ,嘟囔着:这样的老逼灯,还瞎鸡巴白话啥!
电视节目播没播大全也不知道,因为他没有电视机,有也不看。看过电视新闻的人告诉他,电视里根本没说他房子的事,说的都是他和某相声大师年轻时候搞破鞋的烂事。大全听完,老半天没有吱声,沉默,还是沉默……
彭大全被区政府安排住在了远在动力区的安置房,他天天坐大汽来道外玩。有一天,他没钱了,找强哥,让他呼吁呼吁,能不能从办事处给他要点钱救救急,再不让曲艺社给我点养老补助钱。“爷们儿,帮帮我,离开道外,我就玩完了,咱们还得探讨艺术呢,您说是吧!我先谢谢您啦!您得帮帮我呀!”说说比画着要下跪。强哥突然想起小时候,他飞车过街的猖狂,一下子明白了什么是英雄末路!“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
那是个大雪天,他给强哥打电话,听说南岗大直街开了个老俄西餐,您知道我是二合水,真正的二毛子,得去尝尝,我们不是还要回忆吗!一干人等跟强哥去了老俄楼西餐馆,专门开了一单间,派人用车接来大全,让他坐主位。
红汤一入口,彭大全就骂,西餐不正宗,比华梅差远了。其实,他满口假牙已咬不动西餐了,就是要喝几口。上来白酒,他是一口闷,问他为啥,大全说,蝴蝶迷说大姑娘开窑子,不是为了赚钱,就是图个痛快,我要的就是这个!这个,带劲!
吃喝完,侃混文艺界的老事,桌上一个曲艺行的叫尚建龙的偷着说,都倒计时了,还吹牛逼!
没曾想,这话被大全听见了,一拍桌子:“小鸡巴崽子,你跟我比画,你说谁要土(死)啦!”。
“我没说,我说的是倒计时……”
“你个犊子,唬你爹呀,你就是咒我土(死)啦,你牛逼,你爸专门占火葬场的便宜,用出殡的车钓鱼,那天把鞋落车上了,第二天就土(死)啦!你妈拉个逼的……”
骂了半天,他穿上黑社会杀手小南被捕前给他的黑貂皮,戴上喜欢相声的卖烧鸡焦大管子给他的皮帽子,强哥打车送他回动力去了……远去的出租车带走一片烟尘,强哥感叹:穷老毛子,架不倒!
一直想给彭大全拍个纪录片,可是强哥这伙文化流氓成天策划、泡妞、整钱,总是没空……
得知彭大全的死讯,强哥悲痛了好些日子,毕竟,他喜欢大全的艺术。闲下来,强哥很是感慨,为没拜彭大全为师纠结,一会儿觉得应该拜,走文艺江湖有名头,一会儿,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他这一生……刚巧,一个部门的魏导演拍了个扒肉传人的片子得了世界非物质性文化遗产的项目奖,整著钱啦。强哥不服气,说,那是个什么鸡巴玩意,还获大奖,这个题材!我呸!哎,要是大全还活着……
作者简介:申志远,哈尔滨人。省作协会员,现为哈尔滨日报副刊部主任记者,1985年开始文学创作,在《人民文学》《电影电视文学》《北方文学》《章回小说》《小说林》《剧作家》等刊物发表小说、报告文学、诗歌、剧本,演过电影电视,写过小说、剧本、编导过电视片,创作过电影《望着我的眼睛》,电视剧《百姓记者》(获第17届中国电视金鹰奖最佳单本剧),著有长篇纪实文学《中国电影的激情年代》《哈尔滨电影地图》(中国电影出版社出版),编导过纪录片《哈尔滨往事》(150分钟)《哈尔滨传奇》(210分钟),多次荣获过黑龙江文艺精品工程奖和天鹅文艺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