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街很窄,窄到能听到对面路人的闲话。这条街也很长,足有三四百米,街上店铺毗邻,照相的、理发的、收电话费的、卖日用百货的、修车配钥匙的、蒸包子的、称黄烟叶的,应有尽有,真应了那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里三教九流,龙蛇混杂,真真儿的有一种江湖的味道。
我的店铺也在这条街上,很小的一家文具礼品店,生意时好时坏。闲暇时,我们这些幻想成为中产阶级的小老板们就聚在一起胡侃,打发空闲的时间。在这种情况下,最不爱听闲话的人也会喜欢听闲话,最不爱管闲事的人也会喜欢管闲事,什么家长里短,什么是是非非,全在这些闲聊中被暴露无遗,仿佛一只拔光毛的野狗,被毫不留情地挂到路边展示,仅仅为博得大家一笑。
小街里的故事很多,多到记不下来,唯有一些经常被人挂在嘴边上的事才记得牢些。这些事有正有邪、有苦有乐、有哭有笑。
离我小店不远有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照相馆,老板叫东海,照相馆也是依他名字取的,七八平方米的地方,只有一个简易的背景墙。屋里到处堆的旧物,几乎什么都有,就是看不出像个照相的地儿。生意很清淡,往往一整天都没有顾客。听他说,在前面的小区里还有一个门店,那里倒是应有尽有,买卖也兴隆,是他老婆在照看,这里只是一个接揽生意的摆设。东海人不错,我们经常在一起闲聊,说是以前在照相机厂上班,下岗后自己开了个照相馆,以此谋生。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好赌,可以一整天地泡在牌桌上。打的都是块八毛的小麻将,玩上一天也没多大输赢。
我是从来不沾赌的,十赌九骗,从小就对此道心存畏惧,甚至上大学的时候连饭票都不敢拿来一搏。饭倒是一顿没落,钱也没剩,只留了一身微微横向发展的五花肉,不像有些同学既娱乐了又赚了点儿零花钱。
东海好赌这事好像是一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但好像这个事每个人都把它当成一个公开的秘密。起初不懂,后来听修自行车的老于头说起来,觉得有点好笑。原来这个东海的老婆极厉害,最反对东海玩牌,但是好赌的人改不了,听说俩人经常为了玩牌这事吵架。但我从来没看到过东海的老婆,而东海在这里倒也是自得其乐,玩得不亦乐乎,从没有被他老婆抓到过。
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看到紧邻街头的老于头飞快地冲到了东海的铺子,紧跟着所有玩牌的人一哄而散,消失得无影无踪。过了几分钟,一个中年妇女拎着一个饭盒走进了东海的铺子,亲热地和东海聊了起来。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东海从没被抓到的原因啊!老于头还担任着放哨的任务,这可真是团结互助的一条街啊!
只是好景不长,大约过了半个月左右,有一天东海仍然在自己的小铺子里玩得兴高采烈,突然发现他老婆闯了进去,二话不说就把桌子给掀了,冲着东海就是两个大嘴巴子。另外三个人还没缓过神的工夫,三张脸就都跟他老婆的手掌来了个亲密接触,真是将众位赌客都杀了个措手不及。好在东海反应快,拉住老婆让其他人先走,要不然看这个女人的架势,还不得每个人都抡上一板锹外加一板砖啊!那三个人连屁都没敢放就一个个争先恐后地逃了出去,东海只是动动嘴,没敢把老婆怎么样。倒是那屋里的东西,算是重见了天日,飞得到处都是。尤其是那副倒霉的麻将牌,从此兄弟姐妹分离再无相见之日了,骰子飞到了对面的院子里,有几张牌甚至飞到了对面饭店门口的大锅里。这时有几位相熟的老邻居过来劝架,这其中自然也有那个老于头。只是还没等老于头张口,就让这个女人一声:滚!立刻吓跑了,看这阵势谁敢劝啊。那女人骂了一阵子,把屋里照相用的设备都卷走了,只留东海一个人在这边收拾东西。没有人过去安慰,这种事不能太上心,要不然会让东海误会,还是不管为妙。
自打那件事之后,东海倒是消停了几天,也不天天来铺子了,只是有时候过来收拾东西。看得出来,这边的生意要结束了,他老婆要来个二十四小时全天候无盲点监控了。东海这回真戒赌了,以后只有望牌兴叹的份儿了!
后来就很少见到东海到这边来,偶尔听别人说几句,听说生意不错,两口子感情也好了很多,有得有失吧。后来又听说东海的媳妇是大学生,东海觉得自己配不上媳妇,所以对媳妇是百依百顺,可能赌点小钱是东海的另外一种放松的方式吧,只是以后只能再研究别的方式了,总之一切以维稳为主,稳定了才是硬道理,用一句广告语就是:你好我也好!
大约两个月后,我又见到了东海,在他家另外的那个铺子,也算是正经地的认识了他的老婆。听得出来,东海除了家里玩几把小麻将再没有到外面赌过,看样是做到了老婆对他的希冀,而东海不仅仅是安分地守着照相馆,还开上了夜班出租车,听说收入还不错,老婆也挺满意,赞不绝口。
从东海的店里出来,走了不远,遇到了一个的熟人。站在街上闲聊了一会儿,又说到了东海。我说了几句夸赞东海的话,那位熟人看了我一眼,嘿嘿地笑了几声,说道:“我们几个前几天晚上还在一起玩麻将呢,一直打到天亮才回去,眼睛都熬红了,听东海说,他媳妇以为是开车熬夜,还心疼得直掉眼泪呢,哈哈。”听了他的話,我愣在街上,真是没想到这里面居然还另有故事!居然让这丫给骗了,难怪临出门的时候东海一个劲儿地龇着牙花子乐呢!
这条街上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早市了,早市就在门前的街上,蜿蜒数百米的街上挤满了人。东西很便宜,有一些是附近村子里的地产菜,也有一些是自家养的土鸡笨大鹅之类,总之应有尽有,物美价廉。老百姓喜欢早市的原因很多,有些为了便宜,有些为了早起遛弯儿,也有一些为了看新鲜,总之理由一大堆,能图个乐呵就来逛一遭。
我的门口总有几个固定的小贩,每天都来,东西也都是一些白菜萝卜、土鸡蛋什么的。今天都来了个陌生的摊子,被围得水泄不通,摊主也疲于招架。我不免好奇,也过去凑凑热闹,只见地上放着两个大麻袋,里面是一种晒干的植物根茎。只听摊主介绍,这是专治心脑血管的特效中药,一天一根泡水,两个月能喝没脑血栓,三个月能让中风卧床的下地行走,半年能让走路划圈的踢正步,这东西的名字也好听,叫什么回春宝,应该是返回青春的意思,可怎么听都像是春药大补丸之类的。听摊主说得热闹,我倒是没信,这药要是有疗效,怎么也不会沦落到早市上叫卖。谁听说过早市上卖茅台酒啊,即使有,那也就是二锅头兑的那个白开水喽!
看了个热闹,倒也有几分乐趣,肚子却唱起了空城。锁好门,到附近小摊上点了两根油条,一碗豆浆,先加了两勺糖,美美喝了一口才发现老板是个好同志,之前就有糖,豆浆有点甜得齁嗓子。便开玩笑地问了老板一句,你这豆浆也太甜了,是不是放的糖精啊?老板一听马上摆摆手,告诉我,糖绝对是好糖,不敢用糖精,做买卖得凭良心,糖精那玩意有害。一听老板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便多吃了两根油条。一大早就参与到了一件甜蜜的事业中,今天的心情肯定不赖。等我迈着八字步回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那两麻袋的回春宝竟然见底了,甚至还有几个老人家扒拉着麻袋底,抓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碎块,催着摊主过秤。难道这药真是神药,竟被我错过了?多吃的那两根油条让我有些心塞,我也急忙走到摊前,顺势抓了一把,足有五六个碎块,也让摊主给我过秤。摊主之前见到我是附近的商户,冲我笑了笑,把东西装在袋子里,神神秘秘地对我说:“这个东西你先放几天再喝,效果更好,这些不要钱,都是碎渣子不能当药卖,拿走拿走!”这个摊主也是个好同志,或许真有一颗悬壶济世的医者仁心。那我就先拿着吧,要是真有效果以后再买,这些就当是试用装。当我拿着那袋神药回去的时候,摊主也快速收好摊急匆匆地离去了。这些神药我准备给父母试试,但记着摊主的叮嘱,并没有马上交给父母,而是找了个地方稳妥地收好,等着过几天再用。
今天顾客不多,没有多少收入,但早上的收获还是能让人高兴一整天的。临近中午的时候,进来一位顾客,看着有些面生,四十左右岁,中等偏瘦的身材,粗眉大眼,面容整洁,衣着普通。一进屋就对我笑着说,他是后面楼的,有点事想请我帮个忙。听他说完,心里便警觉起来,他是后面楼的,最近刚搬来,家里正在装修。刚才他下楼买材料,装修工人因为下楼吃中午饭,就把门锁上了,而他的钥匙和钱包都被锁在了屋里,现在只能去妻子那里取钥匙。但是身上没有钱,想从我这里先借三十块钱打车去取钥匙,等回来的时候再还给我。三十块钱倒是不多,但也不能被骗走啊,这事一听就是个骗子,没容他说完,我就把他推了出去。他离开的时候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又往四周看了看,径直去了老于头的铺子。过了几分钟,老于头和他一起来到门口,那个人往楼上指了指,又说了几句话,老于头从裤兜里拿出三十块钱交给那个人。那个人千恩万谢地拦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老于头也回到了屋里。我摇了摇头,心说这个老于头铁定被骗了,但是咱也没证据,只能就此作罢。
大约是一个小时左右,那个人还真的回来了,不只把钱还给了老于头,还给老于头买了一盒烟,千恩万谢地回了家。临走的时候看到了我,不屑中还带着得意。丫的,还真是邻居啊,这回算是得罪人了!其实我也是个好同志,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谁知道谁是谁家的啊!
又过了大约一个小时,那人又下来在老于头家借了个钳子,不一会儿又还了回来,还陪着老于头抽了根烟,说笑了一会儿,临走又是好一通感谢的话,弄得老于头乐出了一脸的八字纹。
要说这装修也真是个麻烦事,不一会儿那个人又下来了,跟老于头打了个招呼说是去建材商店临时买材料去了。半个小时左右那个人扛着几根管子,又拿着一袋子的配件回来了,又跟老于头打了个招呼,就呼哧呼哧地上楼了。老于头拿出一根烟,美美地点上火,刚抽上一口,那个人又呼哧呼哧地下楼了,一边走一边嘴里抱怨。到老于头那儿,把管子往地上一放,气呼呼地说:“这帮工人太不像话了,说是这个型号的,买回来又说不对,还得去换,楼上楼下地折腾我,装修个房子自己还得装孙子,真他妈的不是人干的活。”老于头连忙安慰了几句,那个人也只是说说就算了,活儿还得干,谁不想早点住上新房子啊。又把管子扛上肩,呼哧呼哧地走了,我看到了这一幕,心里直笑他,买材料怎么不带个懂行的去呢,偏得自己去,肯定是怕装修工人吃回扣,倒是不吃亏,只好自己挨累了。
十几分钟的时间,那人又急匆匆地回来了,又跑到老于头那里,气喘吁吁地又跟老于头说,要买的这个材料比之前的那个贵不少,自己不想上楼去取钱了,先在老于头这里拿两百块钱,一会儿送材料上楼再取钱还给老于头。老于头没多想,从兜里掏出了钱,数了数只有两百零五块钱,抽出了零头,都交给了那个人。那个人又是千恩万谢的又是递烟又是点火,弄得老于頭都觉得过意不去了,让他别客气。等那个人把气喘匀了,又去了建材商店。
过了一会儿,正是放学的时间,店里来了客人,忙前忙后不停地应对着。等送走最后一位顾客,终于可以到门口抽根烟了,这时才发现老于头居然没有关门。平时这个时候,老于头早就回家给老伴做饭了,怎么今天开到这么晚,而且看着那一脸焦急?心里一下就明白了,肯定是那个人没回来还钱。老于头的铺子旁站着几个这里的小老板,有劝的,有骂的,也有要报警的,更有上楼去找的。只是楼上并没有什么装修的,只是在一楼门洞里发现了一地的烟头,正是那个人抽的牌子。事情很清楚了,真是一个骗子。一想到那两百块钱老于头是真心疼啊,得补多少个轮胎修多少条车链子才能赚回来啊,这个该死的骗子!不过心疼归心疼,回家还得给老伴做饭,无奈地回家去了,剩下的人都在心里把这个骗子骂了个痛快。我也有些心惊,幸好自己够警觉,而且不光我自己够警觉,有好几个人都说这个人来过店里,只是都没搭理他,要不然上当的人更多。
第二天一大早,老于头虽然还为昨天的事闹心,但是钱没了还可以再挣,人气出病还得花更多的钱,本着不生气就是省钱的硬道理,老于头又快快乐乐地修起了车。而我又看到了那个卖回春宝的摊主了,今天早上老妈给送了饭,所以一直在店里看着他卖回春宝。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围了很多人,居然有很多人是一直在找他的,说是效果非常的好,甚至有个妇女要包下一麻袋,这让旁边的人很是愤怒,这时摊主说话了,人人有份儿,谁也别包圆儿,于是群情激动啊,不少人都赞美摊主这个伟大的好同志。更有一个男同胞非常激动地介绍起了回春宝的功效,说是父亲卧床一年多了,喝了四个月的回春宝竟然可以下床慢慢行走了,而且一天比一天恢复得好,这不仅仅是神药、奇药,是真真正正的良心药啊!以前吃药动辄几百,去次医院轻则几千,重则数万,普通老百姓谁能承受,而这个回春宝几十块钱一斤,几百块钱就能喝半年,效果还这么好,真是千载难逢的好药,千金难换的好方啊。这些话说得那个摊主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满脸笑容地说今天的药全部打折销售,让老百姓得到更大的实惠!听了摊主的话,围观的人更是激动万分,纷纷掏钱购买。而摊主说话算数,每个人只能买五斤,大约四十分钟,那两个麻袋又见底了。摊主看到我,对我笑笑说,那个药这几天别用,再放几天,效果更好,我对他拱拱手,做了个OK的手势,心说这个摊主真是好人。
早市很快就散了,大军又跑到街上捡废品了,老于头也在认真地挣那两百块钱。而我因为要去补货,只得关上门,跑到公交站坐车去上货了。到公交站有一条近路,有一片要拆迁的平房,有一些已经推倒了,只有一小部分因为价格未谈拢而坚强地守着阵地。一般人都不会从这里走,路不好走,平时也没有人,有点像终结者的场景,一片断瓦残垣,我倒是常走,因为路近,大白天的也不能有什么魑魅魍魉。哥哥我大胆地往前走,走着走着,听到旁边胡同里传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猛然间想起,是那个回春宝的摊主。他怎么在这?于是我轻手轻脚地靠了过去,在旁边的胡同里,站着六七个人,有男有女,正中是那个摊主,左边有个依在他身边,挎着他胳膊的女人,正是那个要包圆儿一袋子药的女人。她正夸着对面的男人:“飞哥的演技真是太好了,不当演员真是太可惜了,要是当演员得拿个影帝回来。”他对面的男人听完后哈哈大笑着,听声音就知道是那个卧床半年的老头的儿子,而他的身边站着一个老头,正一脸嫌弃地看着他,对着他骂道:“把你爹我说得那么惨,等以后我真的卧床了,你小子是不是真给我喝这个树根啊,想让我早点死就直说,可别让我遭这个罪!”,那个摊主也笑了起来,对右边那个老太太说:“刘姨,这个地方不能再来了,明天你再去别的地方逛逛,要是有合适的我们就一起出动,这两天呢,收入不错,各位也都辛苦了,这里是每个人的分红钱,一会儿把你们买药的钱退给你们。今天都辛苦,一会儿找个地方喝酒去,我请客。”他一边说一边把几个信封分给众人,然后他们就从胡同的另一个出口走了。他们居然是一伙的!怪不得卖得又好又快,原来这里面全是托啊!等我追出去的时候,他们已经上了一辆面包车,绝尘而去了。
这伙骗子太坑人了,虽然没有追到人,但我记住了车牌号,去报了警。只是车牌居然他妈的也是假的,能不能抓到这伙人,就只能等天网恢恢了。
过了几天,看到那些买药的人纷纷来找,据说是一点儿效果都没有,而且有些微毒,喝了那种水连泻立停都止不住啊!很多人都是没说几句就匆匆地往家赶,甚至用上了小跑。这药我扔进了垃圾箱,只是那个骗子倒是没有让我吃,让我等几天,看来这是让我过后能知道这是不能吃的,倒也算是没有坑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没把这种绝世泻药吃下去,也算对得住我这微胖的身材。
每天的早市上还是挤满了人,还是五花八门的玩意,只是再也不敢去看热闹了,再也不敢去买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了。感觉除了大白菜,剩下的都有可能是假的,但是大白菜里面也能藏个大青虫,虎视眈眈地偷瞄着你。
生活就像是一碗豆浆,水加多了没有滋味,糖加多了齁嗓子,不如就是原味,香浓中带着点豆腥味,那样才真实。
哈尔滨倒真发生了一件大事,听说是地震要来了,每天都会听到一些在地震中需要注意的事项,例如:在家睡觉的时候要把酒瓶子倒立着放在地上,晚上睡觉的时候穿着衣服,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打成小包,随身放好,准备一些吃的喝的……总之是全城慌恐,全城总动员了。听说很多人都已经开始逃出哈尔滨了,向南或向北。更有甚者,已经在飞往欧洲的飞机上了。我们这些小老板是全国无亲戚,生死随天命,每天打开门,正常营业,生意虽然一般,但是每天说说笑笑,依然安乐。
眼瞧着地震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虽然每个人都心里慌慌的,但是哈尔滨不处于地震带之上,而且历史上也没有过什么危害大的地震,所以都没太当回事。有天晚上,我们几个小老板没有打烊,坐在门口侃大山,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有个水站,专门卖桶装水,也批发纯净水,不知怎么今天生意特别的好,平日里差不多一周的货,今天居然两个多小时都卖光了。有些客户居然是开车来买纯净水,而且一买就二十箱三十箱的买,这可把老板娘乐坏了。眼看着货都快卖光了,这个时候水站老板回来了,一看生意这么好,赶紧又联系了厂家商定晚上送货的事,只是打完电话后,水站老板冲着老板娘就是一个大耳刮子,这个耳光让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老板娘都被打傻了,愣愣地看着她男人。这个时候,水站老板骂了起来,我们几个走过去一边劝一边听,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老板娘把水卖便宜了,说是什么水污染,纯净水都涨了好几倍了,还按原来的价钱卖。水站老板被我们几个拉走了,过了好一会儿,水站老板急匆匆地回来了,冲着老板娘又是一个大耳刮子,大伙一看又赶过去拉架。水站老板一边骂一边踢着老板娘,我们在他的叫骂声中又知道了怎么回事。原来,这条街上有两家水站,刚才他去看了另一家水站,那家水站的生意也是非常好,而且最重要的是人家涨价了,涨了好几倍,正乐呵呵地数钱呢。
第二天,才知道发生了一件大事,说是松花江上游的一家化工厂爆炸了,松花江水污染了,没有饮用水了,这可真是不得了,饭可以一顿不吃,一天不喝水可受不了,谁也不能天天把酒当水喝啊。水这个东西一下子从默默无闻到奇货可居了!听说最近都不收礼了,收礼只收纯净水啦!哪家不得备个几箱纯净水啊,现在最能显出感情的话不再是“我请你喝酒”,而是“我去给你送水”。
我家也存了好几箱纯净水,但没花高价买,是家人托朋友买到的,算是战略储备吧。只是从新闻中还没有听到消息,但是大街小巷早就议论开了,说是水已经严重污染,喝了污染的水能让人得癌症,能让女人不生孩子,还能让小孩性早熟,说什么的都有。反正现在都不喝自来水了,家家户户都喝上了纯净水。水倒是放心了,还有地震呢,这个还没过去呢,而且说就在近期,这回可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哈尔滨算是中了个头等奖喽!
政府没说水污染的事,但真停水了,全城管线检修,说是要停四天,水站的生意还是那么好。听水站老板说:“这回水污染非常严重,现在说是只停四天,那是不可能的,最少得停一个月,得等到污染的水体流过哈尔滨,然后还得清洗管线,再做水质检测,才能确定什么时间供水。”大家一听,还真是为哈尔滨担心,这又是没水又是地震的,难怪那么多人选择离开。只是我们这些离不开的还得坚守在这,听天由命呗。每天喝着纯净水,睡觉和衣而眠,每天还得到处打听小道消息,倒也真是苦了我们这些老百姓。转眼间已经停水两天了,家里倒是还有很多水,只是新闻里并没有播报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全城都陷在了恐慌之中,很多人都开始抢购生活用品了。大米豆油食盐都卖疯了,纯净水更是没说的,水站天天进货,还是天天卖断货。这几天水站老板都乐开了花,每天就是上货卖货,再上货再卖货,天天忙得屁颠屁颠的,三轮车也是每天飞一般地去送货。只是我们这几个小老板都对他有些不屑,发这种财让人很不舒服,而且对老婆也极暴力,稍有不满意就拳打脚踢,这人还非常小心眼,他老婆天天都是小心地过着日子,除了去送货,哪都不去,尽管这样也还是倒霉掉进水里——倒霉透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在背后说这个女人在外面乱搞,而且居然传到了婆婆的耳朵里,再由婆婆告诉她丈夫。这回可热闹了,水站老板接到电话一回来,二话不说直接把他老婆拽进屋里,把门在里面一锁,就开始表演全武行。打得他老婆一脸痛苦,开始还解释几句,到后来居然也抄起棍子和老公对打了起来。这反倒是让水站老板觉得真有其事了,于是火力全开。大伙听到声音赶忙过去拉架,只是门从里面锁上了,众人只能在门外干着急。后来他家老太太在门口哭天喊地地才把门叫开。等大伙把老板拉出来之后,现场真是惨不忍睹,屋里一片狼藉,能碎的都碎了,能砸的都砸了,他老婆坐在地上,脸上都是血,头发也散开了,衣服袖子也撕开了。几个邻居忙过去把她扶起来,搀到了别的地方。我们几个劝水站老板,等我们听明白原因后都替他老婆解释,这人一天天都守在水站里,怎么可能在外面乱搞呢,而且他家老太太天天都盯着,怎么能有机会呢,肯定是谁在背后胡说八道呢!而且也不能这么打媳妇啊,不得把心打凉了啊,以后怎么跟你过日子啊?大伙你一句他一句地劝着,那个老太太猛地冒出来一句:跟她离婚,这媳妇咱不要,你要是我儿子,就离婚,我丢不起这个脸啊!说完,老太太进屋了。看到屋里的情形,又哭又骂了好一阵子。劝了一会儿大伙也都散了,只剩下水站老板一个人在家里收拾着,他老婆说是回娘家了,哭著走的。
转眼间已经停水四天了,水站因为他老婆不在,一个人又要送货又要卖货的,根本忙不过来,生意虽然没有以前那么好了,但水站老板又进了几千箱的纯净水,说是这回便宜些卖,不给送货。这样一来,一个人就可以照顾生意了。嘴上说是便宜,其实还是原价的两倍,这人啊!只是家家都存了不少纯净水了,需要的人少了,一天下来也没卖出去多少。水站老板也不急,听他的意思,这水还得停一个月呢,污染非常严重,有货不怕卖,早晚能把这几千箱卖出去,卖完了这几千箱,就出去旅游,散散心。
第五天早上的时候,人还在睡梦中,我这些日子一直都是和衣而眠,又不敢深度睡眠,生怕晚上睡得好,早上起来在废墟中打哈欠。迷迷糊糊中听到水管子传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这像是要来水的节奏啊。听到声音赶紧把水龙头打开,先是出了一阵子气,紧接着就开始呼呼地冒水了。有点常识的都知道,这个时候的水是不能喝的,得放一会儿,等到水管里的水锈都放净了才能用。放了大约十分钟,白花花的水终于流了出来,看来这水污染已经过去了,舒心的小日子又可以继续了。看到了地上倒立着的酒瓶子,又不禁摇了摇头,心想着:就剩一个地震了。
到店里的时候,大伙都在说水的事,都挺高兴的,因为水是生命之源嘛。只是大伙高兴之余,难免会往水站那边看一看,因为我来的晚,听说水站老板一大早就开始摔东西,一边摔一边大骂,看样子,这批水要砸手里啊。要是两口子打个架啥的,大伙去劝劝,但是这事不管,做生意有赚有赔的,而且前几天也赚不少了,谁让他貪心呢。
到了下午,又听到了一个让人振奋的好消息,说是晚上能脱衣服睡觉了,地震的事也过去了,不是没震,听说是在大庆那边摇晃一下,也算是给龙江人民一个面子吧。好消息来了,自然要庆祝一下啊,喝酒吧,总不能再喝纯净水了。大伙约到了小龙家,买菜备酒,不大一会儿就喝出了高潮。只是过了一会儿水站老板也来了,大伙平时都挺熟悉,连忙招呼着一起喝,他也没客气,坐下就独自干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敬了敬大伙,又一口干了。然后叹了一口气,又把酒杯满上了,我们几个也回敬了他。不大一会儿,他就有些高了,结结巴巴地和我们说:这回可真他妈的亏大了,前几天是赚了点昧心钱,但是最后一次上货全都压上了,还把下一年的房费也用上了,这回砸手里了,下一年还不知道怎么办呢。而且他老婆在外面乱搞的事,他回家问他妈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妈在外面听到几个邻居闲聊,恍惚间听到有人说他老婆在外面乱搞,也没问清楚就回家告诉了儿子。而且老太太也挺有心眼,看着儿子这几天生意好,就想把这个儿媳妇给撵走,到时候钱就都是自己儿子的了。只是没想到刚好几天的生意就完蛋了,儿媳妇还走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等到水站老板去问那几个邻居的时候,那几个邻居被问了一愣,回忆了一下,对老板说,那天她们几个都在夸他媳妇,能干又孝顺,不像是有的媳妇天天逛商场,还在外面乱搞。这一听,老板就知道了,他家老太太有些耳背,肯定是听差了,老婆这回可是冤死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原谅他呢。
酒局迟早要散,再多的牢骚也得咽回肚子里,众人散了各自回家,只是心里有个感慨。哈尔滨其实是块宝地,没有天灾,在这里只需活得真实,便会舒心,就像狗儿不嫌家贫,哪里都不如自己的家好。
水站老板第二天没有出现,只剩他家老太太在守铺子,接下来的两天里也没有出现。有人好事去问了他家老太太,听他家老太太说,是去媳妇家赔礼道歉了,已经三天了。听说头一天去的时候连门都没进去,第二天还差点让小舅子给打出来,今天还没有消息呢,不知道能不能把媳妇给哄回来呢。大伙一听都笑得收不住,但心里都盼着他能把人给带回来,毕竟是个好媳妇,分开了太可惜了。到了下午的时候,听到了声大喊:“我们回来了!”这是水站老板的声音,出门一看,那是老板站在街口喊的。这一嗓子,把众人都逗笑了,他老婆捶了他一下,快步地走进了自家的店铺里,只剩老板自己站在街口傻笑。到了晚上的时候,只见水站老板蹬着三轮车,拉着几十箱的纯净水,给我们每人都送了两箱纯净水,免费的,还说晚上要一起喝一杯,看起来,这两口子的地震也过去了。
作者简介:孟庆林,1979年6月出生,哈尔滨人。自幼喜欢写作,多年来笔耕不断,发表过诗歌、散文,在《小说林》“哈尔滨青年作家专号”上发表处女作《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