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书(组诗)

流泉

第三日

不再提及风月

就像我路过金钟弄，不再低伏身子

与一面残余的马头墙

说童年

说时光是一截解不开的井绳，沙漏中漏不掉的

一枚泥鳅的哀怨

与痴绝

五显庙的烟火，渐渐消隐

只剩一个故乡

供奉，心中的祭坛

第三日，省略了乡愁的普遍性

不再为偶然的风暴

寻找新的途径

我因此，有更充分之理由

令一根白发，在风中降下来

像泉水，涤去尘埃

你不来，梅花就不开

明月当酒

我备好宴席，等你

风是敬业的邮差，这会儿

音讯全无

不邀脚下的游鱼，不邀远处的蟋蟀

只一个人，打开去年的扑克牌

有没有？最值得我信赖的那一张

不是红桃五是梅花六

今夜梅花不开，多半春风爽约

而此际，秋意连绵

我越过了季节的门槛

押上全部欢欣，押上一条路两旁的风景

等你

——说好了的地点

有人接应，但我看不见邮差现身

也看不见，你给我的

鸡毛信

我已备好了宴席等你，你不来

梅花，就不开

中年书

一把钝刀

纵有切割之欲

也早已被隆冬修了边幅

树太大了

砍树的人都患上了忧郁症

一棵风中哭泣的茅草

有不被理解的

小野心

我爱上的这个旷野

其实很小

明月在纸上

苍茫比暮色更深

明月在纸上，高过帆樯

一个夜的流淌，没有滩涂可居

没有声色的码头

可靠岸

雨像鬼魂

吹着孤旅中的彷徨

我所经过的地方，都是山水和炊烟

风声里，老式门环

叮当作响

今夜——

乡愁与酒，虚拟远方

一千只杯盏

就是一千朵盛开的月亮

一首诗

浅草没马蹄

尘埃出意境

一首沾染了风尘的诗

一个字，一个字，像荒原上的草，逆风

生长

不在逆境接受命运铺排

我们就算不上一个写诗的人

让每一处标点都缀满低处的草色吧

让蓬勃，从根部开始

宽 阔

贫穷

造就了宽阔

穷到只容纳一个名字时

世界，是多余的

那一日

风，缓慢了下来

我在一片小小的树叶上

等你

下麻车小学

蜘蛛在织网

下麻车小学旧校舍开了天窗

祖国的花朵，一点，一点，无数点

黄黄的，开在墙角上

朗诵声，早已交给了右侧的小溪

而左边的豁口

一阵风仍蹑手蹑脚，去了又回

仿佛有一只书包

仍盛放着不安分的作文稿

小雀鸟，叽叽喳喳，在后山梁上

四五个捣蛋鬼

你分明是认识的

眼中的下麻车小学

此刻，看上去那么小

当陶雪亮手指第二个漏风的小教室

告诉我——

那里有他的曾经……

我才发现，这人世，是多么的大

下麻车小学，一直未被拆除

是因为从这里走出的人，总要带着他们的成绩单

三番五次

回來……陶雪亮说

——老师布置的作业，我一辈子

做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