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残卷斋藏碑帖选刊(四)

2018-04-25 06:22孟宪钧
收藏家 2018年4期
关键词:罗振玉石花礼器

□ 孟宪钧

罗振玉旧藏明拓礼器碑

礼器碑,隶书,全称汉鲁相敕造孔庙礼器碑。又别称韩敕碑、韩明府修孔子庙礼器碑、鲁相复颜氏繇发碑。东汉永寿二年(156年)九月立。现存山东曲阜孔庙大成殿东庑汉魏碑刻陈列馆。礼器碑为4面环刻。碑阳16行,行36字。碑阴3列,每列各17行,碑左侧3列,各4行,碑右侧3列,各4行。

礼器碑自宋代以来即有著录,历代著录甚多,最主要的著录有:宋人洪适《隶释》《隶续》,清人翁方纲《两汉金石记》,清人王昶《金石萃编》,近人罗振玉《雪堂所藏金石文字簿录》,近人方若《校碑随笔》。

礼器碑是传世最著名的汉碑之一,书法价值极高,是汉隶鼎盛时期的代表性作品。它的书法以瘦劲雄健为主要特征,其笔划细瘦之处,虽仅见一线,却绝无枯瘦无力之弊,而是愈瘦愈健,笔势挺拔。其波磔处又兼厚重流丽,富于变化,生动而有韵致,后人尊崇其为“天下第一汉碑”。

罗振玉旧藏明拓礼器碑外函题签

罗振玉旧藏明拓礼器碑“追惟太古”之“古”下有小墨块

明人郭宗昌《金石史》说:“以余平生所见汉隶,当以孔庙礼器碑为第一。”

清人王澍在《虚舟题跋》中说:“隶法以汉为极,每碑各出一奇,莫有同者,而此碑(礼器碑)最为奇绝,瘦劲如铁,变化若龙,一字一奇,不可端倪。”又说:“韩敕无美不备,以为清超却又遒劲,以为遒劲却又肃括,自有分隶以来,莫有超妙如此碑者。”

清人郭尚先《芳坚馆题跋》评曰:“汉人书以韩敕造礼器碑为第一,超迈雍雅,若卿云在空,万象仰曜。意境当在史晨、乙瑛、孔宙、曹全诸石之上,无他石也。”

近人杨守敬《评碑记》说:“西汉分书今亦罕存,东汉则林立数百,自王林(澍)极力推崇礼器,声价遂为汉分第一。”

近人沈曾植《海日楼书论》:“礼器细劲,在汉碑中自成一格……唐人论隶,韩、蔡辈皆祖中郎,故此碑不见称道。北宋时乃稍显。国初(清初)大行,几为汉刻之甲,要亦百法门中一法耳。《流沙坠简》中‘始建国’‘折伤簿’‘急就篇’皆此体。”

当代书学界巨擘启功先生对礼器碑也有很高评价。他在《论书绝句》第二十一首当中吟咏到:

礼器方严体势坚,史晨端劲有馀妍;

不祧汉隶宗风在,鸟翼双飞未可偏。

他在简注中说:

汉隶之传世者多矣。荒山野冢,断碣残碑,未尝不发怀古者之幽情,想前贤之笔妙。乃至陶冶者之划墼,葬刑徒者之刻字,朴质自然,亦有古趣。然如小儿图画,虽具天真,终不能与陆探微、吴道子并论也。

以书艺言,仍宜就碑版求之。盖树石表功,意在寿世,选工抡材,必择其善者。碑刻之中,摩崖常为地势及石质所限,纵有佳书,每乏精刻,如褒斜诸石是也。盘石如砥,厝刃如丝,字亦精能,珍护不替,莫如孔林碑石。历世毡捶,有渐平而无剧损焉。

汉隶风格,如万花飞舞,绚丽难名。核其大端,窃以礼器、史晨为大宗。证以出土竹木简牍,笔情墨趣,固非碑刻所能传,而体势之至精者,如春君诸简,并不出此之外,缅彼诸碑书丹未刻时,不禁令人有天际真人之想!

启功先生以独特的视角、高超的见解,评骘褒扬礼器、史晨等孔林大碑,给人以无尽遐想的空间,发人深思。

关于传世宋拓礼器碑的记载,据笔者所知,最早见于民国间的《东方杂志》。即1928年刊行的《东方杂志》第二十七卷第二号,山东诸城王维朴先生的《东武王氏商堂金石丛话》一文。文中讲述了王氏累世收藏金石碑帖的概况,其中包括所谓宋拓礼器碑。

王氏原文为:

戊辰(1928年)仲秋,《东方杂志》社有美术特号之刊,征及鄙人。谨就敝藏各品,选记数十则于下,以供海内外同好鉴定焉,若云著述,则余岂敢。

先人三世笃嗜碑版墨本,先曾祖司农蕅唐公从政之暇,亦偶临分隶以遣日,所藏乙瑛、曹全,俱明拓精本,明版《隶释》为马半槎故物,当时考据家如吴荷屋(荣光)中丞、刘燕庭(喜海)方伯、李方志方伯,皆一时交游。

罗振玉旧藏明拓礼器碑 “亡于沙丘”之“于”字左下有一黄豆大小石花,连及“于”字笔画

罗振玉旧藏明拓礼器碑 “修饰宅庙”之“庙”字“月”旁已连石花

先祖比部公(王戟门),先君中翰鄦阁公(王绪祖)所藏碑刻万种,内多珍品,汉以上碑,以锦缂装褫,汉以下碑,以楠木为表,皆由赵悲庵(之谦)、胡甘伯(荄甫)两先生题签,及公手自跋识。先祖所著《邃古阁藏古刻录》,族伯文敏公(王懿荣)朱笔校订,及手记都中收买装潢碑帖清册,俱待刊行。

罗振玉旧藏明拓礼器碑“逴越绝思”之“绝”“思”已连

罗振玉旧藏明拓礼器碑 罗氏题跋

礼器碑二本,一宋拓,一明拓。宋拓者为清初杨水心所蓄,有题签跋尾,罗叔言丈又为余署签题跋。以端(匋斋)本、秦(无锡秦氏)本相较,此为清晰,真尤物也。明拓本有阴侧,李书山先生家物。

罗丈题签并予藏宋拓礼器碑,谓为生平所见无善于此者,其佳妙可知也。

由以上王氏之文可知,其家藏宋拓礼器碑原为同邑(诸城)杨水心(清初人,著名书画家高凤翰之师)旧藏,并有题跋,后请罗振玉为题签跋尾,罗称为平生所见第一本。

王氏撰文时在1928年,该礼器碑尚藏其家。

王氏之后最早提及杨水心旧藏宋拓礼器碑的当属张彦生先生。

张彦生先生在《善本碑帖录》中说:“(礼器碑)碑未入土,自宋至今,著录最多。所传拓本亦多,今传宋拓者不可信。见杨水心(高凤翰师)藏宋元拓本,第一行大古,古字下右只见石花线,字完好。四行亡于,于字末笔下端无小石花,不加长。五行庙字月旁右下石花如线,不伤字口。十行绝思修造,绝思二字中间,石花如指顶。罗振玉题为所见明拓十数本,此本为第一。原明装方本破,归汪时重装,配高凤翰长跋碑阴。此本东武王绪祖氏旧藏,载《东方杂志》二卷七十二期,墨色稍淡,字体特佳。”又说“所见以东武王戟门旧藏本,杨水心、罗振玉跋为第一……考据标题为宋拓,实是明早期拓本。”

以上张彦生先生所说,似可概括如下:传世礼器碑当以杨水心本即诸城王氏递藏本为最佳。此本有杨水心、罗振玉题跋,罗氏称平生所见礼器碑此为第一。此本原题宋拓,实乃明早期拓本,也就是说传世并无可信宋拓礼器碑。

此本原载于1928年《东方杂志》第二十七卷第二号,而非“第二卷72期”,张氏记录有误,而且仅有文字记载,并无图像。

按张彦生先生是当代最著名的碑帖鉴定大家,张先生生于1900年,卒于1982年,一生从事碑帖研究、鉴定工作,经手经眼善本碑帖数以万计,我的老师启功先生、孟宪章先生、老友徐福海先生俱与张彦生先生相友善,过从甚密。笔者青年时代也曾亲见先生丰采,惜无缘求教。张先生在碑帖鉴定界口碑甚佳,可谓一言九鼎,凡经先生鉴赏评定,众人皆服膺而无疑义。惟先生《善本碑帖录》一书,系晚年所作,相当部分系本人口授而由他人记录整理,不免偶有记录讹误、断句不通之处,然小疵无伤大雅。2017年西泠印社拍卖张先生《善本碑帖录》的稿本,从数千元起拍,终以50多万元高价成交,足见时人对张先生著作的高度评价及人格的敬重。

如前所述,礼器碑并无可信宋拓本传世。目前所知最早的拓本为明拓本,这就是曾经近人罗振玉、葛成修、张效彬递藏,现藏上海图书公司的明拓礼器碑。见上海书店出版社2008年出版之《金石永年》。

据书中提供的图版来看,此本墨色黝古、装潢整饬。据校碑字诀,其首行“追惟太古”之“追”字末笔尚不连石花。“古”字下有一旗状黑块,较他本为大。四行“亡于沙丘”之“于”字左下有一黄豆大小石花,尚未伤及“于”字笔画。五行“修饰宅庙”之“庙”字“月”旁完好。十行“逴越绝思”之“绝思”二字中间曾有石花,但丝毫未连及上下字画,即“绝思不连本”。以笔者所见,如此考据,当为明早期拓本,堪称存世第一善本。

此碑内签签题为:“明拓汉礼器碑 健之观察属题,丁未九月 饶士端。”

按碑帖惯例,内签在前,外签在后,健之当为近代收藏家刘体乾,以藏有传世著名的魏《崔敬邕墓志》而闻名。丁未系光绪三十三年,即1907年,时间正相符合。饶士端不详,待考。

外签签题:“元拓韩敕造孔庙礼器碑 癸亥季春固始张氏镜菡榭嗣主玮效彬审定续收。”

按癸亥为1923年,张玮,字效彬,室名镜菡榭,河南固始人,近代著名碑帖收藏大家,与近代碑帖收藏大家萧山朱氏为姻亲。从张氏签题可以看出,他对此礼器碑颇为珍重,认为拓本早于明本,故径题为“元拓本”,想必有其一定道理。

又碑中所见收藏印记,依年代先后有上虞罗氏“上虞永丰乡人罗振玉字叔言亦字商遗”白文方印。固始葛氏,其印为“二爨寄庐”“葛成修章”“暂羁固始葛成修家”等。固始张氏印有“固始张玮”“张玮私印”“效彬秘玩”“固始张氏镜菡榭印”等。罗、张二氏,人所共知。固始葛氏,名葛成修,字德三,河南固始人,近代碑帖收藏大家,曾藏有传世著名的爨龙颜、爨宝子碑初拓本而闻名于世,故有“二爨寄庐”之印,张伯英曾讥评之。

乾隆拓本礼器碑 吴云题签

乾隆拓本礼器碑“追惟太古”之“古”下石泐间之鸡心状墨块已然无存

乾隆拓本礼器碑“止于沙丘”之“于”字左下石花伤及笔画

由上述题签、藏印可知,该明拓礼器碑清光绪间归刘健之收藏,入民国曾经罗振玉、葛成修、张效彬递藏,现藏上海图书公司。

乾隆拓本礼器碑 “修饰宅庙”之“庙”字末竖,仅见其首

乾隆拓本礼器碑 墨笔批注

稍晚于张氏镜菡榭本的礼器碑为明中期拓本。比较著名的还有故宫藏张伯英题签本明拓礼器碑,见商务印书馆《名碑善本》。另外还有上海图书馆藏陶洙旧藏本明拓礼器碑,见上海书画出版社《上海图书馆藏善本碑帖综录》。以上二本都具有共同的明本特征。例如首行“追惟太古”之“古”下有小墨块,四行“亡于沙丘”之“于”间石花已连及笔画。五行“修饰宅庙”之“庙”字“月”旁已连石花。十行“逴越绝思”之“绝”字下连石花,“思”字上虽有石花,但尚未完全泐连,旧称“绝连思不连本”,此种拓本,传世亦不多见。

最后一种明拓本,可称晚明拓本,或明晚期拓本,其主要考据字与明中期拓本基本相同,唯一不同之处在于第十行“逴越绝思”之“绝思”二字之间石花已泐连,称“绝思已连本”。这种拓本的新旧出版物比较多,常见的有:无锡秦氏艺苑真赏社本;有正书局石印斋旧藏本,有张祖翼等人题跋;有正书局影印褚德彝题签本;文明书局影印,高存道题端,杨法跋尾本;日本二玄社影印尚古堂旧藏,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本;上海书画出版社《中国碑帖名品》丛书所收清人徐藏,现藏上海朵云轩本。

故宫出版社《欧斋墨缘》著录之萧山朱氏旧藏之礼器碑,即无锡秦氏旧藏本,原著录有“二级乙,晚明拓本,‘绝思’已连”等字样。

寒斋所藏礼器碑与上列各本无论考据字、纸墨皆大致相同,属晚明拓本,系十余年前于拍场所获,惜仅存碑阳,缺失碑阴、碑侧。原碑拓古色古香,装潢精整,朴素大方,外函蓝布套,签题为小行书,文曰“汉韩敕造孔庙礼器碑 宸翰楼藏”,下钤“罗振玉”白文方印,“宸翰楼”即罗振玉先生斋号之一。帖板为楠木面,签条未题字,然内叶下有白纸签条,亦有罗氏亲笔题写碑帖名称与版本,与寒斋所藏罗氏旧藏之曹全碑、龙藏寺碑等装潢一律。

碑后有罗振玉先生题跋数行,文曰:“韩敕造礼器碑,善本颇不易,戊戌(1898年)冬得此本于章硕卿大令,当是明代毡墨,爰重付装池,此后有日减,无日增矣,丙午(1906年)三月罗振玉于都门之学部公廨。”钤“罗振玉”白文蓝印。

据罗继祖《永丰乡人行年录》即罗氏年谱载,丙午,为光绪三十二年,即1906年,是年罗氏应端方之请入都任职于学部,前一年即1905年10月罗氏父亲逝世,故钤印仍用蓝色,以示守丧。

此碑得于友人章硕卿大令。章硕卿,原名寿康,字硕卿,生于1850年,卒于1906年,浙江绍兴人,清末著名藏书家,与罗振玉既同乡,又同好,曾任湖北嘉鱼县令,故称“大令”。

碑中除罗振玉题签、题跋之外,还钤有陈鸿寿、徐紫珊的藏印。陈鸿寿,清代著名篆刻家,西泠八家之一。徐紫珊,即徐渭仁,上海松江人,因藏隋董美人墓志而自号“随轩”,曾刊刻《随轩金石文字》等书,由是知此碑在章寿康、罗振玉之前,曾归陈鸿寿、徐紫珊递藏。所以寒斋有幸获此陈鸿寿、徐紫珊、罗振玉等名家递藏之明拓本礼器碑,已经不啻穷儿暴富,喜不自胜了。

叶梦龙、潘仕成、沈秉成递藏乾隆拓本礼器碑

余获罗雪堂旧藏明拓礼器碑未久,又获得乾隆拓本礼器碑。此本虽然年代稍晚,但碑阳、碑阴、碑侧俱全,且经名家递藏,题跋累累。其文化内涵更为丰富,文献价值更高,且纸墨精良,装潢考究,古趣盎然,一望而知为旧拓善本。

此本前后题跋累累,经仔细阅读、查考,梳理出递藏经过,即曾经广东叶梦龙、潘仕成,复经浙江沈秉成递藏,又经宋葆淳、罗天池、沈秉成、吴云考订题跋。

以下依收藏、考订、题跋的先后顺序,逐一介绍:

1.叶梦龙

据题跋文字可知此碑的第一位收藏者是叶梦龙,其先之收藏者无考。叶梦龙(1775~1832年),清乾隆间书画家、收藏家,字仲山,号云谷,广东南海(今广州)人,曾官至户部郎中,收藏金石书画甚富。曾广搜唐至明代名人墨迹,刊成《友石斋帖》,又辑清人墨迹成《风满楼集帖》,平生与著名学者书画家翁方纲、伊秉绶相友善。

题跋者为宋葆淳。宋葆淳(1748年~?)字芝山,号倦陬,山西安邑人。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举人。曾任州学正,为人傲岸,以书画名世,工山水、精鉴定,尤长于金石考据之学,平生与著名藏书家鲍廷博、厉樊榭等交往甚密,一生游迹半天下,后客死浙江,年七十余。

宋葆淳的跋文有两则,内容丰富,论及汉代礼制、碑文内容、碑文书者以及拓本版本、书法优劣等,兹节录一节,以飨读者:

好古者得一旧本,珍之有若璠玙,矧此宋拓,隶法端懿神逸,定为汉碑中第一者,余得获观于云谷农部友石斋中,书以志幸。乙亥秋八月 倦陬 宋葆淳。

按乙亥系清嘉庆二十年(1818年),是为此碑之第一跋。

2.潘仕成

据罗天池跋文可知,潘仕成是继叶梦龙之后的第二位收藏家。潘仕成(1804~1873年)字德畲,清广东番禺(今广州)人,道光十二年(1832年)顺天乡试副榜,官至两广盐运使,收藏之富,享誉岭南。家有“海山仙馆”储古今碑帖、金石书画、古籍文玩甚富。曾刻有《海山仙馆丛书》和《海山仙馆丛帖》。

为之题跋者罗天池。罗天池(1805~1866年)清代书画家,字六湖,广东新会人。道光六年(1826年)进士,官云南迤西道。工书画,精鉴赏,时与黎二樵、谢兰生、张墨池齐名,并称为“粤东四家”。

罗天池的题跋,原文如下:

乾隆拓本礼器碑 宋葆淳题跋之一

乾隆拓本礼器碑 宋葆淳题跋之二

乾隆拓本礼器碑 宋葆淳题跋之三

乾隆拓本礼器碑 罗天池、沈秉成等题跋

是碑建于汉桓帝永寿二年,涒叹者岁在丙申也,前人谓韩明府建此碑其文杂用谶纬,如“颜育空桑”等语,颇近不经,盖自东汉光武以来,皆相则效,不第此碑已也。然碑中字画之妙,前明郭嗣伯(宗昌)极称赏之,言其妙处,非笔非手,古雅无前,若得之神助,弗由人造者,今汉碑流传于世,剥蚀稍多,惟此宋芝山(葆淳)定为宋时所拓,碑阴左右题名并全,汉碑中求如此本实不易得,真堪希世矣。今德畲方伯爱而购之,重装成册,出以示观,因缀数言其后。道光戊戌四月 新会罗天池。

按道光戊戌为道光十八年,即1838年。

跋文中谈及汉末谶纬之学。谶纬是指汉代流行的宗教迷信。“谶”是巫师或方士制作的一种隐语或语言,作为吉凶的验符或征兆。“纬”对经而言,是方士化儒生编集起来附会儒家的各种著作。“谶纬”说在西汉末最为兴盛,曾经助力汉末王莽、东汉光武帝作为“改制”和“中兴”的理论依据,至东汉末逐渐衰微,在东汉碑刻中仍有反映,故礼器碑等汉碑中也包含“谶纬”学说。

跋文引用明人郭宗昌《金石史》语,称礼器碑“言其妙处,非笔非手,古雅无前,若得之神助,弗由人造”,“宋芝山定为宋时所拓”,“真堪希世”,称颂之意,溢于言表。又说“今德畲方伯爱而购之,重装成册。”说明经潘仕成之手,重付装池,如今装潢整饬,纸白如玉,墨凝如漆,或即潘氏旧装也。

3.沈秉成

第三位收藏者是沈秉成。沈秉成(1823~1895年)清代学者,藏书家,字仲复,号耦园,浙江归安(湖州)人。光绪十六年(1890年)创办南京水师学堂,咸丰六年(1856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一生历官多地,后因进谏遭罢官。收藏金石书画甚富,储书数万卷,传世著名的华山碑长垣本,曾藏其家,由此可见一斑,自署其斋号为“鲽砚庐”。

沈秉成自题于光绪戊寅,即光绪四年(1878年)。

题跋内容异常丰富,引用古代文献甚伙,诸如《汉书》《吕氏春秋》《孔子家语》《隶释》《集古录》《汉隶字源》《容斋随笔》《广川书跋》《金薤琳琅》《金石史》《金石萃编》等等。涉及明清学者赵、王虚舟、钱大昕、翁方纲、吴山夫等,考订碑刻中所涉及的古代礼制、文字名物、谶纬之学、碑拓版本、书学源流等等。

沈氏题跋洋洋达万言,兹节录其专论书法者如下:

唐人书以欧褚为最,欧褚用笔脱胎于礼器碑,自来论汉隶者咸推此碑,实千古定评也。

此碑为河南所祖,宋以来金石家靡不定为东京第一,顾椎拓日久,失其真矣。此本神完气足,宋拓也。此碑所用字古奥尤多,今考订一一评之。

光绪戊寅六月。耦园记。

该碑的最后一位题跋者是吴云,根据署款年月为光绪辛巳即光绪七年(1881年)。吴云与沈秉成既为同乡又为同好,收藏之富,甲于东南,凡物一经其品题,则身价十倍,故沈氏亦乐得请吴云题跋。

吴云先是为沈秉成题写了签条,文为:“汉鲁相韩敕造孔庙礼器碑今在曲阜县孔庙 耦园藏。”虽然未落款,但一望而知为吴云亲题。

接着吴云一则长跋,内容丰富。“永寿二年韩敕造礼器有前后二碑,前碑纪造礼器,后碑志修庙、谒墓。碑阴两侧俱有题名,今世所见止见前碑,其后碑著录于洪氏《隶释》,久未得见,昔年叟在吴,相与讲求汉碑,谓《曝书亭集》有金陵郑汝器曾手拓其文见贻,覃溪老人引此说以访求后碑,竟不可得,因思前碑在曲阜孔庙,遂寓书潍县老友陈寿卿就近访之,亦无踪迹,后询世好沈韵初,亦云从未获见。然则竹垞老人所云郑汝器手拓其文,此何说也,附记之请耦兄同为留意求之。辛巳夏六月朔愉庭吴云书于两轩。”钤:吴云私印、两轩考订金石文字。

跋文中所云礼器后碑自朱彝尊《曝书亭集》,谈及有清初书法家郑谷口手拓本,其后翁方纲、何绍基、陈介祺、沈树镛以及吴云本人皆遍访而不可得,实在令人疑不能解,照录于此,以质高明。

吴云的另一条边跋,言简意赅,其文为:“纸墨精良,古香四溢,临摹一过,心目为开。愉庭记。”钤“辛巳年愉庭七十一岁”印。由此印知光绪辛巳年(光绪七年)吴云时年七十一岁。

前文自宋葆淳、罗天池,至沈秉成皆认定此拓为宋拓,然根据我们目前的认识,此拓应当为乾隆拓本。

乾隆拓本礼器碑 沈秉成题跋

乾隆拓本礼器碑 吴云题跋

乾隆拓本礼器碑 沈秉成题跋

根据校碑字诀,此本首行“追惟太古”之“古”下石花与字画全连,石泐间之鸡心状黑块已然无存,五行“修饰宅庙”之“庙”字末竖,仅见其首。九行“圣人不世”四字完好。十五行“陶元方三百”之“百”字右石泐已与中小撇微连,然“三百”之“三”字完好,笔画未连石花。以上考据字是比较典型的清乾隆年间拓本的特征。由于该拓本纸墨精良、装潢考究,古趣盎然,惹人喜爱,故前人从印象上和喜爱程度屡屡给予加分,必以定为宋拓而后快,显然有“拔高”的成分。我们今天对古文物断定年代当然要本着符合客观实际、实事求是的原则。乾隆拓本礼器碑,纸墨精良,装潢考究,保存完好,且经名家递藏,名家题识题跋,也足以称之为善本了,何必佞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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