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鹤琴:大学教授当了幼稚园园长

2018-04-18 02:38陈远
同舟共进 2018年3期
关键词:幼稚园陈鹤琴陶行知

陈远

陈鹤琴

中国的现代幼儿教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最早对幼儿心理进行研究的人是谁?今天幼儿园里的各种教育形式是从哪里来的?请记住陈鹤琴——把一生献给小孩的教育家。

太平洋上的抉择

“一个人总是要有志向,定了志向,再定学什么,干什么。”陈鹤琴讲述他当年选择儿童教育为终身事业的时候,总要说起这句话。

1914年夏天,陈鹤琴从清华学堂毕业。跟当时大多数同学一样,他考取了庚款留美。当时国困民弱,许多人都想通过学医来强健国民的身体,陈鹤琴最初的理想也是学医。他把这个选择告诉了清华的周诒春校长,得到了校长的同意,周校长电告当时的留美监督,要求把陈鹤琴安排在美国最著名的医科大学——约翰·霍普金斯大学。

那年8月15日,陈鹤琴和其他赴美留学生登上了“中国号”邮轮,开始了留学的历程,日后成为他事业上的同志与挚友的大教育家陶行知也在其中。命运之神就这样巧妙地把他们安排到了一起,此次同行,也成了他们终身友谊的发端。

踌躇满志的留学生们怀着对自由、民主、科学和新生活的向往,怀着对未来的憧憬,乘风破浪,横渡太平洋。但是在船上待了不到三天,陈鹤琴就开始寝食不安:“学医还是学教育?”“究竟我的志向是什么?是为个人生活吗?决不!是为一家的生活吗?也决不!我的理想是‘为人类服务,为国家尽瘁。”“医生是医病的,我是要医人的。我喜欢儿童,儿童也是喜欢我的,我还是学教育,回去教他们好。”就这样,陈鹤琴确定了一生的志向。

到达美国后,陈鹤琴努力寻找机会,改学了教育。

实验狂

1919年初,离规定的五年留学年限期满已为时不远,而陈鹤琴当时已经在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修满30个学分,获得教育硕士学位,并开始准备博士研究论文。博士论文至少还要一年的功夫才能完成,他于是写了延期申请。在等待审核的过程中,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校长郭秉文到美国物色教员,力请陈鹤琴下学期回国教书,并许诺3年后再设法送他回来完成博士学位。陈鹤琴就接受聘请回国了。

在陈鹤琴回国的最初8年里,除了在高校担任教职以外,还将很大一部分精力投入到儿童教育理论研究中。理论是要从实践中来的,怎么办呢?当时陈鹤琴的大儿子陈一鸣已经出生了,陈鹤琴就拿一鸣做实验。他拍了100多张照片,还用文字详细记录了孩子的成长过程:

(1)这个小孩子是1920年12月26日凌晨2点零9分生的。

(2)生后2秒就大哭,一直哭到2点19分,连续哭了10分钟,以后就是间断的哭了。

……

第135天:

(36)他从睡梦中惊哭起来,两手向上,眼睛往上开了两次,哭出短而快的声音。

……

第490天:

(196)模仿洗衣:他拿了一块肥皂,用手捻着,在洗衣板上磨来磨去,模仿他祖母洗衣服的样子……

在一鸣出生后的808天里,他的或哭或笑,或拉屎撒尿,或学步走路,或模仿大人做了个什么动作,都让初为人父的陈鹤琴如获至宝,一一记录在案。通过观察和试验,陈鹤琴对儿童的动作、好奇心、模仿、语言、记忆、思维等方面做了科学的分析,积累了大量第一手材料。

1923年春天,陈鹤琴提出设立幼稚园的主張,得到他任教的东南大学教育科的支持。到了这一年秋天,中国第一所幼稚教育实验中心——南京鼓楼幼稚园诞生了。幼稚园就设在陈鹤琴自己家里,他就是园长。

陈鹤琴和孩子们

在当时的中国,儿童教育还是一片荒原,陈鹤琴创办幼稚园的做法遭到了不少人的嘲笑:一个留学生,堂堂大学教授,搞娃娃教育有什么出息?”在别人看来仿佛是件可笑的事情,陈鹤琴却乐在其中,而时间证明了他的正确。

陈鹤琴是中国第一所实验幼儿园的创办者,也是中华儿童教育社的发起人。即使是现在,儿童教育依然是我们无法处理妥当的问题,可以想见一百年前陈鹤琴开启山林的难度。

为了研究儿童心理,陈鹤琴以自己的子女为对象进行观察实验,记录儿童身心发展的特点,归纳出101条教育总结。并建立起中国第一个由专科部、师范部、小学部、幼稚部、婴儿园5部分组成的比较完整的幼儿师范教育体系,开创了中国儿童教育事业。可以这样说:在陈鹤琴之前,儿童发蒙的方式没有现代意识和教育思想意识;从陈鹤琴之后,中国的儿童教育才有了质的变化,进而起步发展。

陈鹤琴的童年受到的是传统的私塾教育,但是后来在清华和哥伦比亚的经历对他影响显然更深。在陈鹤琴所著的《我的半生》里,对于自己童年的私塾生活有比较详细的叙述。在他的叙述里,私塾既有不好的一面,也有有意思的一面。当然,陈鹤琴之所以成为儿童教育的开启者,更得益于他在哥伦比亚所受的专业训练,当时哥伦比亚的师范学院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教育学校,那里对于教育的研究注重的是实践调查。陈鹤琴回国之后对于儿童教育的研究走的也是这个路数。

“我有一百多个孩子”

1935年,中国民众还处于水深火热中,儿童也灾难重重。8月1日,陈鹤琴在上海《新闻报》发表文章,呼吁各界人士重视和关心儿童,这一呼吁后来被称为“九条宏愿”:

一、愿全国儿童从今日起,不论贫富,不论智愚,一律享受相当教育,达到身心两方面最充分的可能发展。

二、愿全国盲哑及其他残废儿童,都能享受到特殊教育,尽量地发展他们天赋的才能,成为社会上有用的分子,同时使他们本

身能享受到人类应有的幸福。……

九、愿全国慈善家和一切成人们,对于凡百救济事业,先从儿童做起,遇到危险,先救儿童。

“凡百救济事业,先从儿童做起,遇到危险,先救儿童。”这样的话陈鹤琴可不是随便说说。1945年初,日军沿赣江南下,一时赣州吃紧。在这之前的8个月,陈鹤琴刚刚带着江西幼师200多名师生从泰和撤退到赣州,至今又不得不再度迁校。可是当时要钱没钱、要粮无粮,交通工具又没有着落。赣州大、中学校的做法是纷纷就地解散,幼师的师生听说后十分着急。陈鹤琴说:我是一校之长,我就是讨饭也要带你们一起走。”

陈鹤琴去找赣南行署专员,要求他签发重庆教育部拨给赣州各学校的100万元迁校费,但是那人拒不签付。陈鹤琴气急无奈,愤然离去。后来通过朋友向青年会和圣公会借到了8万元,但是所有船只都已被当局控制,不得动用。陈鹤琴不得已只好恳求一名管船的职员借一条船给他。

管船的人以为他是为家眷借船,就问他:“你家有多少孩子要借船?”“我有一百多个孩子。”陈鹤琴回答说。没想到那个管船的职员竟读过陈鹤琴写的《我的半生》,他说:“我佩服你老先生奋斗的精神,无论怎样困难,一定分一条船给你们。”

挚友陶行知

“我们教育战线系同志,我们奋斗目标系同道,我们实践标准系同行,我们出生时代系同年,我们海外求学系同学,我们回国任教系同事,我们立志为人系表率,行知对我一生系楷模。”这是陈鹤琴88岁时应陶夫人之请,为纪念行知中学建校40周年而作的题词。而这几句话,也准确地概括了陈鹤琴和陶行知的关系。

陶行知创办的晓庄师范,可谓是“与农民打成一片、艰苦奋斗”。陈鹤琴常常向子女说起1927年3月的晓庄师范开学典礼。陶行知指着头顶的蓝天说:“这就是我们学校的天花板。”指着脚下的黄土说:“这就是我们学校的地板。”又说,晓庄不同于一般的学校,我们的学校与社会打成一片,生活就是教育,教学做合一;我们要用手又用脑,创造新学校……13年后,陈鹤琴怀着与陶行知同样的气魄,在江西泰和的荒山上开辟了中国幼稚园的新园地。在创办幼师的第一天,陈鹤琴对师生和老乡说:“我们不是来读死书的,也不是来教死书的,让我们来推行活的教育。”

说起“读死书,教死书”,这里面也有陈鹤琴和陶行知的一段掌故:陶行知批判旧教育有句名言:“教死书,死教书,教书死;读死书,死读书,读书死。”陈鹤琴对这句名言非常欣赏,进而提出一定要把这种“死气沉沉的教育”改变为“前进的、自动的、活泼的、有生气的教育”,使教师“教活书,活教书,教书活”,让儿童“读活书,活读书,读书活”。这也是陈鹤琴“活教育”思想的发端。

1946年7月,陶行知继李公朴、闻一多被暗杀后,在“等着第三枪”的恐吓声中骤然病逝。陈鹤琴不顧白色恐怖可能带来的危险,为陶行知追悼会的筹备活动奔波。各团体和组织发起的追悼筹备会公推陈鹤琴为筹委会主任,在10月27日的追悼会上,陶行知的遗像悬挂在主席台蓝色天幕的正中央,上面还有一条写着“民主之魂教育之光”的横幅。陈鹤琴致辞说:陶行知先生是伟大的人民教育家,勇敢的民主战士;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我们要学习陶先生的革命精神!继承并努力完成陶先生未完成的事业!”

12月1日,陈鹤琴参加陶行知灵柩举行公葬的仪式,他代表51个团体宣读祭文,当读到“长江里流的不是水,是我们的泪……你是穷孩子的保姆、人民的朋友、我们的导师”,“你吃得苦、穿得差、跑得累、住得坏……为老百姓服务……吃草也甘”的时候,号啕大哭,众人也为之泪下。

1947年1月,陈鹤琴在学校收到一封匿名恐吓信,信中画了一把匕首、三颗子弹,信中说:“陈鹤琴!你追悼陶行知!你等着吧!你的下场比陶行知还要惨!”对此,陈鹤琴坦然一笑,并且着手编写《人民教育家陶行知特辑》,在他主持的杂志《活教育》上刊发。

后记

一个堂堂大学教授从事儿童教育,陈鹤琴对中国儿童教育事业有筚路蓝缕之功。关于鼓楼幼稚园的意义,不用说得太多,只要看看钟昭华曾经写过的一段话就够了:中国最著名的幼稚园,不是南京鼓楼幼稚园吗?开辟中国幼稚教育的园地,不是南京鼓楼幼稚园吗?”在南京鼓楼幼稚园的发展过程中,陈鹤琴的教育思想也日益完善并成熟起来,并在后来创办江西幼师时形成“活教育”的思想。关于“活教育”,陈鹤琴说得很明白:“活教育的目的就是在做人,做中国人,做现代中国人。”这种教育应该遵守一个原则,那就是,“凡是儿童自己能够想的,应当让他自己想”,“鼓励儿童去发现他自己的世界”,“积极的鼓励胜于消极的制裁”,等等。现在这些话还有人在说,但是看看满是灌输方式的儿童教育,就知道,陈鹤琴的话,仍能令我们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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