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伟伟
作为传统媒体变革进程的主导者、参与者和利益相关者,新闻工作者无疑在当前这场传媒转型与重构中扮演着十分关键的角色。一位报业总编辑这样定义工作者对传统媒体转型的重要性:“报业转型最根本的目标是媒体人的转型。报业转型的过程,实际上是传统媒体人如何转型为能够适应互联网时代的新媒体人的过程。媒体人转型融合的程度,决定了报社转型融合的质量和速度。”①
那么,在传统媒体变革自我、融合发展的过程中,作为“行动者”(Agency)的新闻工作者,他们的实践和思想分别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这些变化发生的原因是什么?这些变化又将对新闻业造成何种影响?对上述问题的关心成为本研究的背景和出发点。具体地,本研究将当代传统媒体新闻工作者实践层面最重要的一种变化——“互联网工作性使用”作为切入点,考察这一新实践对新闻工作者思想层面——“职业角色认知”的影响。本文希望通过对“互联网工作性使用(实践)—职业角色认知(思想)”两者关系的探究,从个体“行动者”这一微观层面展现新媒介技术对新闻业的重塑过程和结果,从而帮助我们理解当代新闻业的流变。
有学者这样描述互联网与新闻实践的关系:“如今我们再讨论新闻业时,已不得不正视这样一个现实——互联网已经深深‘嵌入’到新闻业的肌体:一方面,它成为新闻实践的活跃平台,为新闻业提供具有无限可能的技术基础;另一方面,它本身就是新闻实践的一部分,在或明或暗地改变着传统新闻业的面貌。”②
在国外,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随着传统媒体组织将互联网技术引入新闻生产,传统媒体新闻工作者的实践开始发生改变。Garrison的研究表明,在传统媒体电子化初期,欧美新闻记者和编辑对计算机的适应,是相当痛苦和缓慢的。③直到1990年代,传统媒体新闻工作者才逐渐完成对互联网新技术的适应。在这一时期,学者观察到“上网收集资料”“联系消息源”“检索资料库”等互联网使用行为逐渐成为记者每天的重要例行工作。对此,学者陆续提出“电脑辅助新闻报道”(Computer-assisted Reporting)、“数据库新闻”(Database Journalism)等概念来描述传统媒体新闻工作者使用互联网来辅助专业化新闻生产的行为。④步入21世纪,以社交网站和手机客户端等为代表的互联网平台为个人发布和传播信息提供了多种途径,用户生成内容(User Generated Content,UGC)由此大量涌现。互联网所带来的用户生成内容,尤其是公民新闻,自下而上建构议题,将一些被传统主流媒体所忽视和排斥的现象、观点和看法经由互联网平台呈现给公众,对主流媒体的专业权威造成极大挑战。⑤学者观察到,传统媒体新闻工作者的互联网工作性使用内涵由此进一步扩展,“与网民互动”“专业收编用户生产内容”(Professional Incorporation of UGC)开始成为他们的新闻常规。⑥学者指出这些互联网工作性使用行为,实质是传统媒体为吸纳网络用户生成内容的冲击而对既定新闻生产范式进行的“范式修订”。⑦
在国内,与国外新闻业相似,学者同样指出伴随着互联网新技术的不断发展,传统媒体新闻工作者的互联网工作性使用历经了从非常规到常规化的过程。20世纪90年代末,卜卫、刘晓红发现中央媒体《人民日报》、新华社和《中国日报》的记者开始使用互联网服务于他们的新闻工作。这些“早期使用者”敏感地察觉到,“使用计算机和互联网”这一新实践对专业新闻生产带来冲击,“将会大大增加在新闻的信息量、传播时效等方面的竞争,同时也增加了媒介之间、记者之间的竞争”。⑧步入21世纪,周葆华等学者发现,互联网已经成为传统媒体新闻工作者的工作利器,“网络搜索”“在线采访”等互联网工作性使用是他们进行日常专业化新闻生产的常规操作。⑨同时,伴随着以网络舆论和公民新闻为代表的UGC影响力的不断扩大,传统媒体开始日益重视网络受众,学者观察到通过互联网“感知受众需求”“与网民互动”乃至“报道网络UGC”成为新闻工作者的工作常规。⑩一些学者提出,新闻工作者的这些与网民接触的互联网工作性使用,打破传统新闻生产固有的封闭状态,带来了公众参与新闻生产的可能,开启了当代新闻生产由专业化和组织化向社会化发展的序曲。此后,一批学者陆续讨论这种“社会化新闻生产”对传统新闻业的冲击和影响。
通过上述文献回顾,我们不难发现,无论是在国外还是在国内,“互联网工作性使用”已经成为当代传统媒体新闻工作者最显著也是最重要的一种“新实践”。并且,伴随着互联网技术从Web 1.0发展到Web 3.0,新闻工作者这一新实践的内涵也由单纯地“辅助专业化新闻生产”,扩展为对既定新闻生产的“范式修订”,不断推进“社会化新闻生产”的发生。基于此,本研究提出如下研究问题。
研究问题一:当代传统新闻工作者的互联网工作性使用在“辅助专业化新闻生产”和“推进社会化新闻生产”两个维度上的具体表现为何?
任何一种社会职业,都是处于社会组织结构之中,有着一定功能和相关的行为规范及模式。而职业角色认知,即是对职业在社会中所扮演角色的看法,它是对工作者职业行为期待的反映。对于新闻工作者来说,他们的职业角色认知,就是其认为自己在新闻实践中应当扮演何种角色,以及他们如何看待各种角色的重要性。由于媒介是新闻工作者演绎职业角色的舞台,因此在许多实证研究中,学者常常以“媒介角色认知”—“对媒介所扮演的各种角色的看法”来考察新闻工作者的职业角色认知。从20世纪60年代起,作为反映新闻工作者职业意识和价值倾向的一个关键指标,“职业角色认知”(抑或 “媒介角色认知”)开始受到国外学者的关注。Cohen对华盛顿外交记者的考察是最早研究新闻工作者角色观的研究之一。随后,Johnstone、Weaver 和Wilhoit等学者陆续启用问卷调查的方式来探究新闻工作者对职业角色的看法。这些研究显示,随着时代的发展,西方新闻工作者认为自己在新闻实践中应该扮演的角色也不断发生变化。在报纸新闻占据主导地位的1970年代,新闻工作者大多秉持中立性观察者和参与性倡导者两种角色认知模式;步入电视新闻主导的1980年代,新闻工作者开始发展为解释者、传播者、对立者和鼓吹者四种角色认知模式。而随着互联网时代的来临,在互动的新媒介技术和共享的网络文化下,学者发现新闻工作者亦开始重新进行角色定位,由“自上而下”的信息发布者向“自下而上”的公民对话的推动者(Facilitators)和调停者(Moderators)转变。
国外学者对新闻工作者角色观历时性变迁的考察发现,充分表明职业角色认知是一种“实践知识”,它与工作者的具体实践紧密相关,随新闻实践的变化而发生变化。知识可以被分为表象性知识(Representational Knowledge)和实践性知识(Practical Knowledge)。表象性知识是人通过大脑的反思产生的知识,是思维和分析的结果,是强意识的、抽象的、可以言明的系统知识。所谓表象,就是以抽象的形式再现客观世界的规律。所以,表象性知识不是来自具体的情景、不以具体地域和文化的经历为基础,而是来自理性人对世界的客观观察、抽象思维和真实再现。与表象性知识不同,实践性知识是行动者的经验知识,是行动者长期实践的自然沉淀积累。由于行动者的行动只能在具体场景中发生,因此实践性知识是地方性的、在行动者的具体实践中自下而上产生的,而不是如表象性知识那样自上而下、由人脑通过抽象思维产生。长期以来,受笛卡尔的二元主义以及因之产生的理性主义传统的影响,表象性知识占据着主导性地位,知识被认为只有通过人的抽象思维才能被生产出来。直至20世纪90年代以后,人类主义为代表的实践理论学者开始打破主客二分法的认识模式,提出科学家并不是在语言、理论或研究中去表征世界,而是干预性地介入世界,“知识”就是在主体动态介入客体的可见过程中涌现出来。这种认识论凸显了“实践”对“知识”的重要性,促使后来学者开始逐渐摆脱长期秉持的理性思维定势,转向探索以地方性、弱意识性、缄默性等为主要特征的“实践知识”。
在国内,质化和量化研究的学者对我国新闻工作者的职业角色认知考察均发现,由于社会体制、文化环境和行为状况等“实践场景”的差异,导致我国新闻工作者的角色观与他们的西方同行有着很大的不同。具体而言,学者认为当代新闻工作者的新闻实践在三种“话语场景”中展开:“官方话语”“市场话语”以及“新闻专业主义话语”。每一种话语场景,都为新闻工作者设置了他们的角色定位以及符合这些定位的规范性实践,而新闻工作者就在日复一日的实践中习得了他们对职业角色的认知。在官方话语中,新闻工作者被定位为党和人民的“耳目喉舌”,这要求他们扮演好“信息角色”和“宣传角色”;在市场话语中,新闻业的商品化属性需要新闻工作者在实践中迎合市场、争取受众,因此他们必须扮演好“文化启蒙角色”“娱乐角色”等满足受众休闲娱乐需求的角色;最后,在新闻专业主义话语中,作为社会公器的新闻业驱使着新闻工作者为公共利益服务,这促使他们努力扮演好“舆论监督角色”“社会批评角色”等与官方及社会强势群体相对立的角色。
过往研究表明,我国新闻工作者的日常新闻实践中,三种话语场景交叉重叠,共同建构了他们多元化的职业角色观。同时,随着新闻工作者实践场景中三种话语力量的不断变迁,他们对职业角色的认知也不断发生改变。在20世纪90年代末传统媒体市场化改革的深入期,喻国明对全国记者随机抽样的调查结果显示,新闻工作者对作为“监督者”的专业主义角色观给予很高的评价,同时他们也认可作为“娱乐者”的市场角色观。而随着21世纪以来传统媒体市场化发展的衰落,张志安、吴涛于2012-2013年对报纸记者的调查显示,此时报纸媒体工作者对“宣传者”和“监督者”的角色认可度均在下降,他们最看重中立性的“信息提供者”角色。基于此,本研究提出如下研究问题。
研究问题二:在当下媒介融合进程中,我国传统媒体新闻工作者的职业角色认知现状和角色重要性排序为何?
尽管职业角色认知作为一种实践知识,深受新闻工作者职业行为的影响,但学界对于新闻工作者角色观的影响因素探讨,却多集中于对静态性和结构性因素的分析上。例如,祝建华等人对中国大陆、中国台湾和美国记者进行职业角色认知的问卷调查发现,体制因素(大陆、台湾和香港的政治和文化体制差别)是造成三地记者职业角色认知差异的原因。而张志安、沈菲对中国调查记者的角色认知考察发现,媒介属性差异(党报与都市报)和区域差异(不同省份)对他们的角色认知具有潜在影响。
在为数不多引入实践性因素的实证研究中,学者几乎共识性地发现新闻工作者的角色观深受互联网使用行为的影响。在周裕琼的问卷调查中发现,记者互联网使用程度和依赖程度深刻地影响着他们的职业角色认知。她指出互联网使用具有累积性效果,长期频繁上网的行为,必然导致记者对职业角色的重新定义。张志安、吴涛进一步考察了具体的互联网使用行为对新闻工作者角色认知的影响。他们的研究发现,“互动推广”“获取信息”“网络翻墙”三种网络使用行为对新闻工作者不同的角色认知具有显著预测力,“重视与受众互动和推广报道的新闻工作者更加看重满足受众需求和影响社会,而善于利用网络来获取信息、借助网络翻墙来突破管制的新闻工作者更加重视监督政府和影响社会”。
但令人遗憾的是,过往研究在探讨互联网使用对新闻工作者职业角色认知影响时,并没有依照工作者使用互联网的不同情境进行区分讨论。例如张志安、吴涛在考察新闻工作者的具体互联网使用行为时,并没有区分这些行为是在工作中发生的,还是在私下生活中进行的。虽然在互联网时代,新闻工作者的工作时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尤其是网络新闻领域出现了全天候新闻生产的现象。但是,作为个体的新闻工作者,他们的工作并不是二十四小时连续进行。特别是对于传统媒体新闻工作者来说,由于媒体出版周期使然,他们的工作时间和生活时间更为界限分明。
本研究认为新闻工作者的职业角色认知作为一种实践知识,它的获取是在具体的、地方性的场景之中,由实践与场景的互动产生出来。它将随着具体情况的变化而发生变化,随着情势的发展而不断调整。因此,本研究将焦点集中于讨论工作情景中互联网使用对传统新闻工作者职业角色认知的影响。本研究提出如下问题。
研究问题三:当代传统媒体新闻工作者的互联网工作性使用对他们的职业角色认知影响如何?
本研究主要采用问卷调查的方式获取数据。问卷调查的对象为成渝(成都及重庆)两地电视和报纸两种传统媒体的新闻工作者。具体地,本研究运用全样本抽样的方式,于2016年12月对重庆广电集团、重庆日报报业集团、四川广电集团、四川日报报业集团和成都日报报业集团旗下8家传统媒体(分别为重庆电视台、四川电视台、重庆时报、四川日报、成都日报、华西都市报、天府早报、成都晚报)从事新闻工作的工作者进行问卷调查,发放问卷1000份,最终回收问卷568份,其中有效问卷份555份,回收率为56.8%,有效率55.5%。毋庸讳言,受非随机抽样方式的影响,样本的代表性受到一定限制。但这并不妨碍本文的主要研究目的。如要把本文的研究发现推而广之,可以对数据依据中国传统媒体工作者的实际情况进行必要的加权处理。
1.控制变量之一:人口学变量
本研究采用的人口学变量有性别、年龄、教育水平和工作年限。“性别”分为男、女两类。“年龄”分为四类:(1)25岁以下,(2)26-35岁,(3)36-45岁,(4)46岁以上。“教育水平”分为四类:(1)大专及以下,(2)本科,(3)硕士,(4)博士。“工作年限”分为五类:(1)1年以下,(2)1-3年,(3)3-5年,(4)5-10年,(5)10年以上。
2.控制变量之二:政治影响和经济影响
文献回顾的梳理表明,结构性因素是影响新闻工作者职业角色认知的重要因素。基于此,本研究将“政治影响”和“经济影响”作为预测新闻工作者职业角色认知的控制变量。本研究对“政治影响”和“经济影响”的测量通过以下两个问题实现:(1)你认为现时新闻机构受到来自政府的影响有多大?(2)你认为现时新闻机构受到来自广告商的影响有多大?受访者从下列五个选项中,选择一个填答,这五个选项分别为(1)没有;(2)较少;(3)一般;(4);较多;(5)非常多。
3.解释变量:互联网工作性使用
参考过往的研究,经过前测(Pilot),本研究对新闻工作者的“互联网工作性使用”的测量最终包括以下4个题项:(1)搜寻有关新闻事件的资料;(2)搜寻新闻人物的资料;(3)观察网民对新闻事件的反应;(4)寻找由网民制作的内容加以报道。受访者从下列五个选项中,选择一个填答,这五个选项分别为(1)非常不重要;(2)不重要;(3)一般;(4)重要;(5)非常重要。这组变量经“主成分因素分析”(Principal Component Analysis),区分为负载明晰的2个因子(表1),Cronbach’s alpha均值分别为0.89和0.73。据此,本研究将四个题项分别两两相加后取得均值,用以代表“互联网工作性使用”的两个维度:“辅助专业化新闻生产”和“推进社会化新闻生产”。
表1 新闻工作者互联网工作性使用的因子分析
4.因变量:职业角色认知
参考过往的研究,经过前测(Pilot),本研究对新闻工作者的“职业角色认知”的测量最终包括以下10个题项:(1)报道可靠信息以阻止流言的散播;(2)对复杂的问题提供分析与解释;(3)帮助市民了解政府的政策;(4)对政府的政策作出解释;(5)报道最大多数市民感兴趣的新闻;(6)教育群众,提高他们的知识与文化;(7)为市民提供娱乐与休闲;(8)监督政府官员的言行;(9)监督工商界的言行;(10)监督社会团体的言行。这组变量经“主成分因素分析”(Principal Component Analysis),区分为负载明晰的3个因子(表2),分别代表“信息发布与解释角色”“舆论监督角色”和“文化与娱乐角色”,Cronbach’s alpha均值为分别为0.86、0.93和0.71。
数据显示(见表3),当代传统媒体新闻工作者日常工作中对互联网的依赖程度非常深,“互联网工作性使用”的两个维度均值都在3.5以上。基于此,我们可以认为“互联网工作性使用”已经成为传统新闻工作者的常规性实践。不过,他们在互联网使用的两个维度上表现并不相同。“辅助专业化新闻生产”的使用频率(4.19)远高于“推进社会化新闻生产”的使用频率(3.89)。这样的结果表明,当代传统媒体新闻工作者对互联网的工作性使用,还是以服务专业化的新闻生产为主。尽管受网络用户生成内容的冲击,他们不得不通过互联网让受众参与新闻生产,但现阶段他们对“社会化新闻生产”的推进依然较为抗拒和保留。
表2 新闻工作者职业角色认知的因子分析与归类
表3 新闻工作者两种互联网工作性使用的比较
表4的数据显示,当代传统媒体新闻工作者最看重的职业角色是“信息发布与解释角色”(4.18),其次是“舆论监督角色”(3.77),最不受重视的是“文化与娱乐角色”(3.73)。这一排序结果首先表明,当代传统媒体新闻工作者的角色认知具有浓厚的“宣传”本位色彩,因为“信息发布与解释角色”主要由官方话语为新闻工作者所设定的四种“喉舌角色”所构成:“对政府的政策作出解释”“报道可靠信息以阻止流言的散播”“帮助市民了解政府的政策”,以及“对复杂的问题提供分析与解释”。其次,这一排序结果也表明,当代传统媒体新闻工作者对新闻业的市场化与商品化认可度较低,他们比较抗拒市场话语所设定的“文化与娱乐角色”。 最后,这一排序结果还显示,当代传统媒体新闻工作者具有专业主义角色意识,他们对新闻专业主义话语所设定的“舆论监督角色”具有一定的认可度。总体而言,排序结果显示当代传统媒体新闻工作者的职业角色评价中,作为“宣传者”的官方角色意识最强,作为“监督者”的专业主义角色意识次之,而作为“娱乐者”的市场角色意识最弱。
表4 新闻工作者职业角色认知各子项排序
本研究的最后一个研究问题是探讨互联网工作性使用如何影响职业角色认知。为回答这一研究问题,本研究进行了四级阶层回归分析。在回归分析中,其中第一阶层输入“年龄”“性别”“教育水平”“工作年限”四个人口学变量,第二阶层输入“政治影响”“广告影响”两个控制变量,第三阶层输入“网络依赖”控制变量,第四阶层输入“辅助专业化新闻生产”和“推进社会化新闻生产”两类互联网工作性使用行为。表5呈现回归分析的结果可以发现:人口学变量对新闻工作者的职业角色认知的预测力非常小,仅年龄对“文化与娱乐角色”有微弱的预测力(Beta=-2.40,P<0.05)。在控制变量中,“广告影响”对新闻工作者的两种职业角色认知具有一定的正向预测力。“广告影响”可以正向预测新闻工作者的“舆论监督角色”(Beta=2.36,P<0.05),以及“文化与娱乐角色”(Beta=2.44,P<0.05)。比较而言,它对“文化与娱乐角色”(△Adjusted R2为1.3%)的预测力稍高于“舆论监督角色”(△Adjusted R2为0.9%)。这一结果显示出市场力量对职业角色认知的“双重培育”作用:在推动新闻工作者树立作为“监督者”的专业主义角色意识的同时,也在促进他们建立作为“娱乐者”的市场角色意识。
本研究唯一解释变量“互联网工作性使用”对新闻工作者的三种职业角色认知均具有正向预测力,并且是所有变量中对新闻工作者职业认知的预测力最强的变量。具体而言,“辅助专业化新闻生产”这一互联网工作性使用行为,对“信息发布与解释角色”(Beta=4.43,P<0.001)和“舆论监督角色”(Beta=2.79,P<0.01)具有很强的正向预测力。并且,它对“信息发布与解释角色”的预测力要强于对“舆论监督角色”的预测力。但是,“辅助专业化新闻生产”对“文化与娱乐角色”没有显著预测力。而“推进社会化新闻生产”对“信息发布与解释角色”和“舆论监督角色”均没有显著预测力,但对“文化与娱乐角色”具有显著正向预测力(Beta=2.65,P<0.01)。造成这样的原因很可能是由于“推进社会化新闻生产”的互联网使用行为使得新闻工作者与受众接触更多,他们由此较多地受到来自受众的影响,从而使得他们较为认可能够迎合受众需求的“娱乐者”角色。而“辅助专业化新闻生产”的互联网使用行为使得新闻工作者更多地实践组织化新闻生产的范式,从而强化了该范式赋予他们的作为“宣传者”的官方角色意识和作为“监督者”的专业主义角色意识。
表5 预测新闻工作者职业角色认知的阶层回归分析
注:1.表内数字为所有变量均输入回归方程后,最终的标准化回归系数。2.*P<0.05,**P<0.01,***P<0.001。
1.在当下媒介融合进程中,传统媒体新闻工作者的互联网工作性使用程度较深,他们的日常工作高度依赖互联网。“互联网工作性使用”已经成为传统媒体新闻工作者最重要的一种新闻实践。但是,新闻工作者的具体互联网使用行为在频率上差异明显。比较而言,新闻工作者较多地使用互联网来“辅助专业化新闻生产”(如“搜寻有关新闻事件的资料”和“搜寻新闻人物的资料”),而较少地使用互联网来“推进社会化新闻生产”(如“观察网民对新闻事件的反应”和“寻找由网民制作的内容加以报道”)。这一结果表明,尽管在网络时代,公众正不断通过博客、论坛、社会化媒体等途径参与到公共信息的生产和流通中来,但传统媒体新闻工作者依然对公众介入新闻生产较为抵触,他们试图保持着对新闻生产的“垄断性管辖”。
2.在当下媒介融合进程中,传统媒体新闻工作者的职业角色认知具有浓厚的“宣传”本位色彩。他们对作为“宣传者”的官方角色定位认可度最高,在此基础上,他们也较为认可作为“监督者”的专业主义角色定位,他们对作为“娱乐者”的市场角色定位认可度最低。本文这一发现,与喻国明1997年对全国记者随机抽样的调查结果较为相似,但与张志安、吴涛2012-2013年对报纸记者的调查结果存在较大差异。张志安、吴涛发现,中国报纸新闻工作者对“宣传者”和“监督者”的角色认可度均在下降,他们最看重中立性的“信息提供者”角色。究其原因,传统媒体自2012年以来所历经的一系列政策变化,可能是造成传统媒体新闻工作者角色认知回归“宣传”本位的重要原因。2014年8月18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第四次会议审议通过了《关于推动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融合发展的指导意见》。在指导意见中,国家明确对传统媒体提出要将“专业采编优势、内容资源优势延伸到新兴出版,更好发挥舆论引导、思想传播和文化传承作用”等要求。受国家政策的影响,传统媒体新闻工作者在媒介融合进程中,需要更多地实践“宣传者”的行为规范,由此导致他们的角色观向“宣传”本位回归。
3.本研究发现人口学变量(年龄、性别、教育水平、工作年限)和“政治影响”对新闻工作者的职业角色认知预测力非常微弱。“市场影响”对新闻工作者作为“娱乐者”和“监督者”的角色意识具有一定的正向预测力。“互联网工作性使用”是预测新闻工作者职业角色认知最强的变量。这一发现结果符合本研究的理论预设:职业角色认知作为一种“实践知识”,新闻工作者依赖于从具体的实践中习得,伴随着“互联网工作性使用”成为传统媒体新闻工作者的常规实践,它开始培育新闻工作者关于职业角色的认知。整体上,“互联网工作性使用”对我国新闻工作者的三种职业角色观均具有正向预测力,显示出这一“新实践”在促进当代新闻工作者职业角色认知的多元化。具体地,“辅助专业化新闻生产”的互联网使用行为对新闻工作者作为“宣传者”和“监督者”的职业角色认知具有正向预测力,而“推进社会化新闻生产”的互联网使用行为对新闻工作者作为“娱乐者”的职业角色认知具有正向预测力。这种结果显示出具体的互联网工作性使用行为对新闻工作者的某一种职业角色认知有着特定的培育效果。它潜在地表明,如果传统媒体新闻工作者在互联网工作性使用的两个维度上出现“偏好”,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同的实践累积将促使他们在职业角色认知上出现差异。
未来的研究可以进一步讨论,新闻工作者互联网生活性使用对他们职业角色认知的影响。最后,作为一个横断面研究,本研究发现特定的互联网工作性使用行为对特定的职业角色认知具有培育效果,未来若可以进一步开展追踪研究,将有助于显示互联网工作性使用这一实践对传统媒体新闻工作者职业角色认知的长期影响。
注释:
①宣柱锡:《报业转型最根本的是媒体人的转型》,《新闻战线》,2015年第9期。
②白红义:《冲击与吸纳:互联网环境下的新闻常规》,《现代传播》,2013年第8期。
③Garrison.B.(1983).ImpactofComputerontheTotalNewspaper. Newspaper Research Journal,4(1),41-64.
④Johnson.J.T.(1995).NewspaperSlowtoEmbraceAdvancesinComputerWorld:EvenSo,On-LineServicesFirstStepinElectronicReporting. Quill,83(7),20.;Garrison,B.(1997).OnlineServices,Internetin1995Newsrooms. Newspaper Research Journal,18(3-4),79-93.
⑤Lee,F.L.F.(2012).NewsFromYouTube:ProfessionalIncorporationinHongKongNewspaperCoverageofOnlineVideos. Asian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22(1),1-18.
⑥Usher,N.(2011).ProfessionalJournalists,Handsoff!CitizenJournalismasCivicResponsibility. In R.McChesney and V.Pickard(Ed.).WilltheLastReporterPleaseTurnOuttheLights:TheCollapseofJournalismandWhatCanbeDonetoFixit. New York:The New Press.
⑦李立峰:《范式订定事件与事件常规化:以Youtube为例分析香港报章与新媒体的关系》,邱林川、陈韬文主编:《新媒体事件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61-180页。
⑧卜卫、刘晓红:《新闻记者的网络使用:〈人民日报〉、新华社、〈中国日报〉记者使用计算机和互联网的报告》,《新闻与传播学研究》,1998年第3期。
⑨周葆华:《中国新闻从业者的社交媒体运用及其影响因素:一项针对上海青年新闻从业者的调查研究》,《新闻与传播学研究》,2014年第12期。
⑩曾繁旭、周俊林、杨艾莉:《“报网互动栏目”的新闻产制与公共议题的生成》,《国际新闻界》,2009年 第10期。
(作者系南京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