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咸阳市方言语音的内部分化等问题

孙立新

（1.陕西国际商贸学院 文化与艺术学院，陕西 咸阳　712046；2.陕西省社会科学院 文学艺术研究所，陕西 西安　710065）

学界对咸阳市方言语音的早期研究主要有刘文锦先生的《记咸阳方音》[1]；1940年出版的瑞典学者高本汉先生的《中国音韵学研究》[2]里讨论方言语音问题的，陕西有西安和旬邑两处。改革开放以来成果渐丰，如张盛裕、张成材先生的《陕甘宁青四省区汉语方言的分区（稿）》[3]，孙立新的《咸阳市方言语音特点综述》[4]、《关中方言略说》[5]、《咸阳方言同音字汇》[6]，邢向东的《陕西省的汉语方言》[7]等。本文拟在《咸阳市方言语音特点综述》一文的基础上进行一些深化或细化的讨论。

1　咸阳市方言语音的内部分化

1.1　以中原官话关中片为主体的咸阳市方言

我们认为，李荣先生以古入声字的今调类作为划分汉语方言的标准是最科学的。李荣先生所界定的中原官话对古入声字的归并特点是：古全浊入声归阳平，其余入声归阴平，河南省大部分地区、晋南、关中、陕南部分地区、甘肃东部、宁夏南部等处皆属于中原官话。[8]37-53《陕甘宁青四省区汉语方言的分区（稿）》根据“分封”等字的是否同音，把陕甘宁一带的中原官话划分为“分封”不同音的关中片和“分封”同音的秦陇片，[3]这无疑是非常科学的。据此，咸阳市方言的主体属于中原官话关中片。

由于咸阳市的北部、西部与秦陇片方言毗邻，所以有些县的部分地区是典型的秦陇片方言，如彬县永乐，长武巨家、路家一带以及武功游凤部分村庄。城区“分 fẽ31≠封 fəŋ31”“今 tɕiẽ31≠经 tɕiŋ31”“敦 tuẽ31≠东tuŋ31”“群tɕhyẽ24≠琼tɕhyŋ24”，但彬县永乐“分=封fəŋ31”“今=经tɕiŋ31”“敦=东tuŋ31”“群=琼tɕhyŋ35”。

1.2　咸阳市主体方言的再划分

咸阳市主体方言还可以进行再划分。其一，旬邑、彬县、长武可作为一个方言片区，其共同特点是：一、两字组连读变调中，前字去声，后字阴平的，前字由去声变如阳平；二、中古汉语全浊仄声字读送气清声母的字占到这类字的一半左右，比其他县、市、区的比例大得多；三、具有典型的尖音声母。其二，三原、泾阳、淳化、秦都区渭河南、渭城区底张及窑店和韩家湾、礼泉阡东东部可作为一个方言片区，其共同特点主要是：“杜=豆”“徒=头”“竹=租=邹”“初=粗”，这些字读作ɣu韵母。其三，城区多数地区，兴平、礼泉城关及南部和西南部、武功东部可作为一个方言片区，其共同特点是：“南=兰”“齉=浪”“能=龙=农”，并且这些字都读作n声母。其四，永寿、乾县、礼泉多数地区、武功多数地区可作为一个方言片区，其共同特点是：一、尖团不分；二、没有n声母，或者n声母字极少（如礼泉）。

1.3　咸阳市方言语音的其他分化特点

1.3.1n、l和ȵ

其一，古汉语“泥娘”母拼开口呼的字在咸阳市方言里的分化比较复杂：三原、泾阳、淳化基本上读作n声母；拼合口呼的字，三原、泾阳、淳化把“奴努怒”等普通话u韵母字读作n声母，三原、泾阳把“弄”读作n声母，其余合口呼字读作l声母。其二，秦都、渭城、兴平及礼泉接近兴平和秦都的地方把“泥娘”母及“来”母北京拼今an、aŋ、əŋ、uŋ的字基本上都读作n声母；秦都区渭河南如西张村一带，“泥娘”母拼合口呼的字基本上都读作n声母。其三，长武把“乃奶奈耐”等普通话ai韵母字读作n声母，其他开口呼、合口呼字读作l声母。其四，乾县、永寿、旬邑、彬县、礼泉北乡、武功多数地区（东乡基本上跟兴平的特点一致）把开口呼、合口呼字读作l声母。其五，兴平把“暖乱嫩论”等普通话读作uan、un等韵母的“泥娘来”母字读作l声母撮口呼。其六，咸阳全市把“泥娘”母拼齐口呼、撮口呼的字读作ȵ声母；咸阳全市ȵ声母字还来源于古汉语“疑影”母字，如“宜谊疑牙芽哑压鸭押业邺咬淹阴仰硬”等。以上特点见表1。鉴于ȵ声母字在全市基本上具有一致性，因此不专门列入比较范围。

秦都、渭城两个区的城区，对表2字的读法有好几种语音格局，最常见的跟兴平的声韵特点一致，还有一种是全部读作l声母（秦都区城郊铁江嘴村一带亦然），另有一种是跟西张村一致；渭城区北部、东部跟泾阳、三原一致。

1.3.2v-、u-的对立

咸阳全市只有旬邑把北京零声母合口呼的字读作u-（实际音值为w-），其余各处存在着v-、u-的明显对立。大致特点是：古汉语“微以”母读作v-（如微母字“无诬武舞侮务微未味晚挽蔓万袜文蚊闻吻问亡芒网妄望”，如以母字“维惟唯”），“疑影云匣”母读作u-（如疑母字“瓦吴吾梧五午误悟外危玩顽”，如影母字“倭窝蛙洼乌污煨萎委喂威畏豌剜碗弯湾宛温瘟稳汪枉翁瓮屋”，如云母字“卫为位违围胃谓猬王旺”，如匣母字“丸皖”）。

1.3.3yɣ和yɛ韵母

古汉语见系山摄合口三等入声“薛月屑物”韵普通话读作ye韵母的字（如薛韵字“悦阅”，如月韵字“厥掘橛月越曰粤”，如屑韵字“决缺”，如物韵字“掘倔”），三原、泾阳（泾阳西关往西除外）以及秦都区渭河南、渭城区窑店以东读作yɛ韵母；入声“药觉”韵普通话读作iau、ye韵母的字（如药韵字“脚却虐疟约药钥”，如觉韵字“觉角确岳学”），三原等处读作yɣ韵母。如上字，咸阳市多数地区读作yɣ韵母。

1.3.4与普通话u韵母的比较

其一，三原、泾阳、淳化以及秦都区渭河南、渭城区北部和东部把普通话t、th、n、l、ts、tsh、s声母拼u韵母的字读作ɣu韵母，如“读肚杜毒犊独度渡土图兔秃涂突奴努怒卢炉路录鹿陆鲁卤戮组祖租族粗醋促苏素速诉酥塑”。其二，咸阳全市把普通话n、l声母拼u韵母的字读作ɣu韵母，如“奴努怒卢炉路录鹿陆鲁卤戮”。其三，普通话唇音与ou韵母拼合的字，咸阳全市除了“剖”字读如“抛”以外，其他字（如“否缶某牟眸”）读作u韵母。

表1　咸阳市方言n、l声母分混特点比较表

1.3.5ʮ类韵母等问题

其一，三原、泾阳、淳化以及秦都区渭河南、渭城区北部和东部把普通话tʂ、tʂh、ʂ、ʐ声母拼u韵母的字分化为ʮ韵母和ɣu韵母，其他广大地区（旬邑城关一带除外）读作ʮ韵母。比如“朱珠株猪主住柱注著煮箸出除储厨橱书输树术述入如儒乳擩”等字三原等处读作ʮ韵母，“竹祝筑助逐锄触楚畜雏初数熟叔淑辱褥”等字三原等处读作ɣu韵母。其二，旬邑城关一带把“竹祝筑助逐锄触楚畜雏初数熟叔淑辱褥”等字，既读作ʮ韵母，又读作ɣu韵母。其三，旬邑城关一带把“租组祖族粗醋促苏素速诉酥塑”等字，既读作ʮ韵母，又读作u韵母。表2是咸阳市方言“朱竹组”等字声韵特点比较表。其中，“竹初淑组促苏”三原等处分别读如“邹搊搜走搊搜”，旬邑第二种读法亦然。其四，“梭缩所镯着（着气：生气）说硕若”等字的读法在咸阳全市比较特殊，如“梭”字多读作tsh声母而与“搓”字同音，“缩”字与“朔”字同音，“说”字在市区和兴平读如“摄”，“硕”字在泾阳、兴平读如“学”，“若”字在三原、泾阳、淳化读如“络”。表3是咸阳市方言“梭缩所镯着说硕若”读法比较表。

表2　咸阳市方言“朱竹组”等字声韵特点比较表

表3　咸阳市方言“梭缩所镯着说硕若”读法比较表

2　咸阳市方言语音的古今传承

咸阳市方言语音的古今传承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古代汉语“疑”声母在宋代及其以前读作ŋ声母，这个特点在咸阳市方言里至今还保留着，如“额饿我熬傲爊袄欧偶岸按暗恩昂盎肮”等字在咸阳市方言里读作ŋ声母。

其二，古代汉语“精清从心邪”声母可以与细音韵母拼合，即古代汉语具有尖音。旬邑、彬县、长武、三原比较典型地保留了古代汉语的尖音，ts、tsh、s与齐齿呼可以拼合；泾阳、淳化、秦都区渭滨镇、礼泉赵镇东部s与齐齿呼可以拼合，而ts、tsh发展演变成为t、th。

尖音是跟团音相对的概念，普通话以及关中方言区西安等处尖团不分，咸阳市区、乾县、礼泉（城关等处）、武功团音的特点跟普通话一致。永寿以及渭城区窑店等处把普通话t、th声母与齐齿呼拼合的字也读作团音tɕi-、tɕhi-。比较如表4。表4里均为阴平字，调值都是31，所以不标调。

表4　咸阳市方言尖团音特点比较表

其三，古全浊仄声字在隋唐以至宋代的西北方言里读作送气清声母，这个特点比较典型地保留在旬邑、彬县、长武方言里，不太典型地保留在全市其他方言里。如並母字“败”在咸阳全市除了秦都区渭河南一带读如“拜”以外，其余广大地区均读如“派遣、指派”的“派”；再如並母字“捕”在咸阳全市均读作ph声母，只是没有按照古今语音对应规律读作去声，而是读作阴平（具体有三原、泾阳、旬邑、长武、彬县、永寿）或上声（具体有市区、淳化、乾县、礼泉、兴平、武功）。表5选取10个常用字，对全市方言的这一传承特点予以比较。

姚亦登指出：罗常培先生《唐五代西北方音》根据《大乘中宗见解》的汉藏对音发现八九世纪期间吐蕃据陇西时代的一种方音。古全浊仄声並定从澄崇群6母平声和仄声字均读作送气清声母。如並母仄声字“鼻别拔帛”读作ph声母，定母仄声字“同毒独”读作th声母，从母仄声字“在自造净集”读作tsh声母，澄母仄声字“治住值”读作ch声母，群母仄声字“具共及”读作kh声母。[9]

表5　咸阳市方言古汉语全浊仄声字读作送气清声母特点比较表

另外，咸阳市方言的“善”字，按照古今语音对应规律跟“膳缮”等字同音，而口语里“美好”义的“善”读如“谄”，这是保留了古代西北方言的读音。民族共同语的“挺艇”没有按照古今语音对应规律读如去声调“定”，而是按照古代西北方音的读法读作上声调。

其四，“雷儡累”等字先秦到东汉为uəi韵母，元代为ui韵母，咸阳市方言读作uei韵母，有很明显的古音存留。①可参见王力《汉语语音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502页。

其五，古代汉语“帮”组“碑卑被备眉”等字咸阳市方言读作i韵母，这些字隋代至宋代就读作i韵母。②可参见王力《汉语语音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503页。

其六，“全泉宣选俊峻旬巡循”等合口三等字在五代或宋代以前介音为iu，咸阳市方言（礼泉例外）口语把这类字读作合口呼，保留了汉语早期的介音u（减去了i）。③可参见王力《汉语语音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521-522页。

3　咸阳市方言的儿化特点

咸阳市长武、彬县、旬邑、乾县方言儿尾自成音节；城区、三原、泾阳、淳化、兴平、武功方言构成儿化，其中城区和武功具有较深度儿化的特征，三原等处是儿化的简单粘附；永寿、礼泉方言有时候儿尾自成音节，有时候构成儿化。表6是城区方言儿化韵母表，表7是其他儿化简单粘附方言点的代表三原方言儿化韵母表，表中“＜”表示其后边是基本韵母。

“儿”在汉语里虚化成为儿尾并且在官话区一些方言里形成儿化是学界历来重视的一个问题，咸阳市方言构成儿尾的方言点跟同样是儿尾的中原官话秦陇片正好是毗邻的；而有时候儿尾自成音节，有时候构成儿化的方言点正好具有过渡方言的性质；构成儿化的方言点又分为深度儿化和简单黏附两种类型。咸阳市方言的儿尾或儿化具有语言类型学的意义，需要在调查的基础上进行深入研究。

表6　咸阳市城区方言儿化韵母表

表7　三原方言儿化韵母表

参考文献：

[1]刘文锦.记咸阳方音[J].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1932，3（3）：415-437.

[2]高本汉.中国音韵学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1940.

[3]张盛裕，张成材.陕甘宁青四省区汉语方言的分区（稿）[J].方言，1986（2）：93-105.

[4]孙立新.咸阳市方言语音特点综述[J].咸阳师专学报，1995（1）：31-36.

[5]孙立新.关中方言略说[J].方言，1997（2）：106-124.

[6]孙立新.咸阳方言同音字汇[J].咸阳师范学院学报，2008（3）：82-89.

[7]邢向东.陕西省的汉语方言[J].方言，2007（4）：372-381.

[8]李荣.方言存稿[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9]姚亦登.古全浊仄声字在晋陕甘宁中原官话里读作送气清声母的类型学考察[J].咸阳师范学院学报，2017（3）：32-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