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念隐喻视角下的《玉米》英译方法研究

2018-04-03 00:00陈晓倩
宿州学院学报 2018年12期
关键词:毕飞宇源域隐喻

陈晓倩, 夏 娟

蚌埠医学院公共基础学院,233030

1 问题的提出

《玉米》是中国当代著名小说家毕飞宇的代表作,小说使用各种经典和原创隐喻,充分彰显了作者的艺术才华。通过这种修辞手法,毕飞宇在小说的人物形象塑造、人物心理描写、时代背景描绘等方面都显得格外地得心应手,大大增强了小说的艺术表现力和渲染力,让读者大饱眼福之余,深深叹服于他这种灵动新颖的写作手法,可以说,《玉米》中的隐喻体现了毕飞宇小说独特的艺术风格。

《玉米》的英译本ThreeSisters于2010年在美国出版,是由著名的汉学家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和他的夫人林丽君(Sylvia Li-chun Lin)合译,ThreeSisters得到了西方文学界的极大肯定,使得毕飞宇成为第三位获得英仕曼亚洲文学奖(Man Asian Literary Prize)的亚洲作家,毕飞宇直言他认为葛氏夫妇的英文翻译是成功的,因为授奖仪式结束之后,BBC的记者访问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她喜欢《玉米》英译本的语言[1]。随着英译本的诞生,对《玉米》的研究视角丰富起来。译介方面,吴赟以《玉米》的译介为案例,探讨了西方视野下中国当代文学被认识和解读的方式,并详细阐释了小说中具有普适意义的情感与人性元素如何通过译者和译本在新的文化空间得到认可[2];语言韵致再现方面,周晔从诗性表达、个性化比喻艺术和反讽艺术三个方面分析了英译本的翻译策略[3],其他一些学者还从会话含义理论、后殖民翻译学、改写理论等角度探讨了诸如人物对话、方言和俚俗谚语等文化负载词以及叙事风格等方面的翻译方法和策略,以分析葛氏夫妇译本对原文的“忠实”及“背叛”[4-6]。但是对于小说极具特色的语言风格——隐喻的翻译探讨,除了个别研究从某个侧面进行论述[7],依然缺乏全面系统的探索。本文基于《玉米》中大量的隐喻现象,从概念隐喻理论视角出发,以《玉米》 及其英译本ThreeSisters为研究对象,对二者对应的隐喻案例进行分类,着重分析不同种类隐喻案例的翻译方法,进而探讨所产生的译文在小说隐喻内涵的传递以及独特语言风格的重现两个方面所达到的效果。

2 概念隐喻理论概述

“概念隐喻”理论(conceptual metaphor)由莱考夫和约翰逊最先提出。二者早在1980年出版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MetaphorsWeLiveBy)著作就正式阐释了这一概念,他们认为隐喻的本质是用一类事物A来理解和体验另一类事物B[8], A是“目标域”(target domain),B是 “源域”(original domain),而“理解”和“体验”就是“映射”(map);而人们赖以思考与行为的概念认知心理系统根本上是隐喻的:我们认知的概念系统立足于人类生存的客观世界,用一个概念目标域去映射一个概念源域,则称为“概念隐喻”[9],可见概念隐喻实质上是概念的一次跨越两个不同领域的映射[10],其工作机制就是基于映射。源域、目标域和映射是概念隐喻的三大基本要素;源域是理解目标域的前提和基础,必须具有具体、形象的特征,以促进人们对目标域的理解和体验,进而通过认知推理,使得源域的某些特征映射到目标域中,也就使表达概念的语句产生了隐喻意义,完成概念隐喻活动。

但是由于不同民族体验到的客观世界有所不同,拥有的历史文化和文明背景有很大差异,对同一事物的理解和认知思维模式也不会完全对应,对同一概念的实体承载物可能也会产生不同的概念联想,表达概念的语言使用除了共性也必然存在差异,正如温秀颖和张雁所言,“概念隐喻由于涉及有差异的认知和概念联想,映射在译语中会表现为映射相同、映射有差异和完全不同的情况”[11]。因而对于概念隐喻的翻译不能只是简单的转换,而是需要译者在充分理解原文作者视域的基础上,首先将原文的隐喻放置于原语文化中进行解码,剖析原文的源域与目标域之间的概念映射,掌握其具体含义,再立足于目的语文化重构原文的概念隐喻,搭建起目的语中源域和目标域的映射,进行再隐喻化或去隐喻化,产生译文并呈现给目的语读者,隐喻翻译成功与否的重要标准就在于译文能否在译文读者和原作者之间搭建起视域的桥梁,促使译文读者形成和原文读者一样的理解,从而体验到相同的认知结果。本文基于概念隐喻理论视角,比较分析《玉米》及其英译本ThreeSisters中大量的隐喻案例,探析葛氏夫妇隐喻翻译的方法和策略,以及达到的相应译介效果,以期为其他文学作品中的隐喻翻译提供启示。

3 《玉米》中隐喻的英译方法

在认知语言学范畴,隐喻不再单单只是一种语言修辞手法,而更是人们的一种思维方式和认知客观世界的手段。从这个层面而言,《玉米》中的隐喻也不再只是毕飞宇书写的语言特色,而是折射了当时人们认知世界的思维模式,同时小说的内容主要围绕着王家三姐妹与命运相抗争所遭受的各种苦痛展开,这一主题则隐喻着女性对抗命运之痛,也就成为毕飞宇此部小说世界文学性的突出特点。纵观全著,《玉米》中的隐喻具有两大特点,即品味起来,一方面语言的韵致充满民间浓郁的乡土味和市井气;另一方面带有浓厚生活气息的语言所承载的概念又富含智慧哲理。这些新奇鲜活的隐喻在译语中的映射出现了相同、有差异和完全不同三种类型。译者也对应地采取了不同的翻译方法,搭建目的语中源域和目标域的映射,重构目的语概念隐喻。

3.1 映射相同的隐喻英译

映射相同的隐喻其实等同于概念隐喻三大类型之一的结构性隐喻(structural metaphors),指的是“隐喻中始源概念域的结构可系统地转移到目标概念域中去,使得后者可按照前者的结构来系统地加以理解”[12]。也就是说,同一概念在原语和目的语存在着一样的客观表达物,这一表达物又可以在两种文化的认知思维模式中激发相同的概念联想,而且原语和目的语两种语言之间又完全对应,就可以直接建立概念映射、加以语言转换。在《玉米》中有很多这样的隐喻。

例1.彭国梁现在是玉米和玉米家最后的一根支柱,他这架飞机要是飞远了,玉米的天空真是塌下来了。[13]62

Peng Guoliang was the family'slast potential mainstay.Ifthis airplaneflew away,Yumi's sky would fall.[14]48

例2.玉米发现这一刻自己只是一张纸,飘飞在空中,无论风把她抛到哪儿,结果都是一样的,不是被撕毁,就是被踩满了脚印。哪一只脚能放过地上的一张纸呢?[13]62

After crumpling up several sheets and ripping up several more,she beganto see herself as a sheet of paper floating in the air,and no matter where the winds took her,the result was always the same—she was either ripped to shreds or trampled into the ground.Which of those passing feet would willingly pass up the chance to step on it?[14]48

例3.有庆家的一上床便体现出她的主观能动性,要风就是风,要雨就是雨……王连方一下子喜欢上这块肉了。王连方胃口大开,好上了这一口。[13]34

As soon as it began,she displayed a unique talent for taking the initiative.If it's wind you want,it's wind you'll get,and if you prefer rain,happy to oblige....She wasa cut of meatWang Lianfang loved to chew on,and he was a man of considerable appetites,which she satisfied.[14]27

以上三个例子形象地刻画了20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乡村男女地位的悬殊。例1和例2描述的是小说主人公玉米和恋人彭国梁的关系,彭国梁的职业是飞行员,在那个时期具有特殊的神圣性,被玉米家人、包括其当村支书的父亲王连方视为光耀门楣的指望,因而彭国梁被隐喻为“支柱”和“飞机”,高高在上的形象跃然纸上;而玉米虽然一直要强,在王家庄处处为自家争光,但她的自强都是建立在父亲村支书的身份和彭国梁的前途之上,父亲失势之后,又遭彭国梁抛弃,便失去了依赖,成了“一张纸”,为风所迫,无力与命运相抗衡。例3中有庆家的迫于王连方的权力成为他的情妇,但是在王连方的眼里,她只是“一块肉”,满足其欲望而已。以上3个隐喻的翻译案例,葛氏夫妇采取了直译的方法,将原文的概念隐喻结构和内容直接搬到目的语中,用“mainstay,airplane”“a sheet of paper”和“a cut of meat”来分别建立“彭国梁”“玉米”和“有庆家的”在译文读者眼中的形象,因为原文的概念映射在目的语中能够一一对应,这种“以隐译隐”的翻译方法,使得译文在结构上和内容上都忠实于原文,最大限度地还原了原作“女性对抗命运之难、之痛”这一概念隐喻的内涵。

3.2 映射有差异的隐喻英译

由于汉英两种语言之间的差异,以及两种语言隐含的文化意义的不同,导致汉语转换成英语的过程中存在着意义或文化的不完全对等,使得目的语读者在理解原作的概念隐喻内容时存在一定的障碍和困难。译者作为翻译这一跨语言和跨文化交际行为的重要参与者,应当在充分了解原文概念隐喻语义的基础上,灵活运用各种翻译方法加以消解,并重构译文的概念隐喻,以促进译文读者与原文作者视域的融合。

例4.信件现在是玉米的必需,同时也成了玉米没日没夜的焦虑。它是玉米的病。[13]24

She could not do without those letters,but theybrought her much anxiety day and night.They becamea secret torment[14]19

例5.而玉秀呢,毫无疑问是一个狐狸精。狐狸精自然是和其他的姊妹弄不到一起去的。[13]78

As for Yuxiu,they all agreed that she was a little fox fairy,a seductive girl.How could she fit in with her sisters?[14]60

例6.钱主任不是大老虎,只是一只鹰。你不怎么看得到他,可他总是能够看得到你。[13]173

No,he was not a tiger;he was a hawk,a predatorthat could spot prey even when it didn't see him.[14]131

例4中的信件是玉米与彭国梁维持爱情的方式,玉米每天盼着彭国梁的来信,正是对他思念的体现,原文用目标域“焦虑”和“病”来映射“信件”,符合中国人对“相思病”的认知,但是这样的映射在目的语中发生了些许偏移,葛氏夫妇用“anxiety”直接转换了“焦虑”,但却剖析“信件是病”的深度含义,在保留隐喻结构的前提下,采用意译,用目的语文化的概念来解释原语文化的概念,将其译为“secret torment”。例5中小说的另一位主人公“玉秀”的目标域是“狐狸精”,妖媚之气迎面而来,而例6中的“钱主任”则被隐喻为“鹰”,以凸显他目光之敏锐和毒辣;译者处理时,在保留原文“fox fairy”和“hawk”这两个目标域的基础上,还增译了二者的内涵——“seductive girl”和“predator”,通过这种文本外增译,实现对原语语义由隐性到显性的转化,不仅突出了翻译的文化传播功能,而且帮助译文读者更好地了解原文的概念隐喻内涵,可谓一举两得。

3.3 映射完全不同的隐喻英译

《玉米》隐喻语言的韵致不仅来源于汉语的独特性,在很大程度上更是由它所描绘的社会风情和时代背景所造就,承载着特有的社会文化烙印,因而在翻译过程中不免会出现意义和文化的空缺。

例7.要不是小婊子在玉秀的脸上放了那两个最阴损、最毒辣的屁,玉秀何至于这样?[13]95

If the little whore had neveruttered those evil,hurtful words,none of this would have happened.[14]72

例8.别看玉米在王家庄的时候人五人六的,到了这个家里,玉米其实什么都不是。屁都不是。[13]96

Yumi may have considered herself important in Wang Family Village,but in this house she enjoyed no discernible authority.None,actually.[14]73

例9.玉秀“哇”地一声,哭出了声来,说:“姐,我是个吃屎的东西。我对不起你。”[13]122

She burst out crying."I've been a terrible sisterand I'm so sorry."[14]93

例10.玉米知道玉秀的心思,有玉叶陪着,回家之后她才好把屎盆子往别人的头上扣[13]60。

Yumi knew Yuxiu well.Since Yuye was with her,she coulddump all the blamefor coming home late on her younger sister.[14]47

“屁”和“屎”两个粗俗语是王家庄村民们常用的字眼,以上原文中4个隐喻表达贴近下层民众的生活,新奇又充满浓浓的生活气息:“阴损毒辣的话”和“没有家庭地位的玉米”是污秽的“屁”和无形的“屁”,与姐姐作对又幡然醒悟的玉秀骂自己是个“吃屎的东西”,过错则成了“屎盆子”,这些隐喻的语言特点是他们的生活环境和受教育程度的真实写照;但是在目的语文化中出现了文化空缺,对应的客观存在物fart 和shit无法同等映射原文中的源域,概念隐喻的重构失败,因此译者采用了去隐喻化的翻译方法,用“evil,hurtful words”“None,actually”“a terrible sister ”和“all the blame”转换了“阴损毒辣的屁”“屁都不是”“吃屎的东西”和“屎盆子”,虽然精准地意译了原文的语义,却省略了其中的隐喻手法,不仅丢失了原文的语言特色,而且削弱了小说的人物形象、淡化了小说的社会和文化背景。例11同样应用了这种去隐喻化的翻译方法,原文作者在“女人怀孕”与“禽类孵蛋”之间搭建了概念隐喻,维持一贯的语言风格的同时,旨在刻画农村妇女“生育机器”的地位,这种语言风格和意图是译文“have this one”所传达不了的。

例11.老母亲兴奋异常,弯着腿,张开胳膊,两只胳膊像飞动的喜鹊不停地拍打屁股。她压低了嗓子,对儿媳说:“怀上就好,你先孵着这个,能怀上就好了哇!”[13]50

His mother shut the front door,then rushed over excitedly,squatted down,and opened her arms.She began slapping her own buttocks,her hands like a pair of magpies."I'm glad you're pregnant," she said in a soft voice."Go ahead,have this one.It's wonderful you're not barren."[14]39

4 结 语

《玉米》是毕飞宇的优秀代表作,小说的语言凸显了作者一以贯之的写作风格,充满新颖独特的隐喻书写,这些隐喻主要具有两大特点。一方面语言使用上充满民间浓郁的乡土味和市井气,十分贴近文革时期底层民众的现实生活;另一方面,细读起来,又能升华出更为深刻的智慧和哲理。这些新奇鲜活的隐喻在译语中的映射出现了相同、有差异和完全不同三种类型,在前两种情况下,葛氏夫妇分别采用直译、意译或文本外增译的方法,重构目的语中源域和目标域的映射,即保留了小说隐喻的语言结构、语义内涵和主题,又能促进西方读者与作者视域的融合,但是当映射完全不同,他们为了保障译文的可读性,采用了去隐喻化的翻译策略,只译出文本的语言含义,却牺牲了隐喻的语言特色,弱化了小说所承载的社会和文化背景,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小说韵致的完整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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