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 飞
(韶关学院 韶文化研究院,广东 韶关512005)
张说,初盛唐过渡时期的著名诗人、作家,被人称为当时的“大手笔”[1]4402。又是杰出的政治家,一生历仕武后、中宗、睿宗、玄宗四朝,三为宰相,三作中书令,当政长达二十多年,是不折不扣的政坛文坛宗主。虽然《新唐书》《旧唐书》有其传记,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曾出版过陈祖言先生所撰《张说年谱》,傅璇琮先生的《唐才子传校笺》亦对《张说传》作了笺证。本人所撰《张说年谱新编》虽然对陈、傅二先生的论述有所辩正,但由于交稿时间紧迫,很多问题来不及细加辨析;且校对时间短暂,没有进行终校,很多错误都未及改正。故张说生平中仍有很多问题尚存在错误或根本无人论及。本文拟对其早年履历及相关问题略加考辨。
张说所入之学,《张说年谱》未曾言及。《新唐书·选举志》:“凡学六,皆隶于国子监。国子学,生三百人,以文武三品以上子孙若从二品以上曾孙及勋官二品、县公、京官四品带三品勋封之子为之;太学,生五百人,以五品以上子孙、职事官五品期亲若三品曾孙及勋官三品以上有封之子为之;四门学,生千三百人,其五百人以勋官三品以上无封、四品有封及文武七品以上子为之,八百人以庶人之俊异者为之;律学,生五十人;书学,生三十人;算学,生三十人,以八品以下子及庶人之通其学者为之。”[1]1159-1160
张说虽是官僚子弟,但其父、祖所官品级均不高。曾祖张弋,周通道馆学士;祖张恪,“无禄早逝”。父张骘,“以明法历饶阳、长子二尉,介休主簿、洪洞丞……覆囚山南……捐背于县廨。”[2]975张说若以官僚子弟资格入学,就只能凭其父之官阶。张骘终官洪洞县丞,洪洞县属晋州平阳郡,为望县。据《旧唐书·职官一》:“京县丞、万年、长安、河南、洛阳、奉先、会昌、太原、晋阳”“从第七品上阶”;“京兆、河南、太原府诸县丞”“正第八品下阶”;“诸州上县丞”“从第八品上阶”;“诸州中县丞”“从第八品下阶”[3]1798-1801。张说之父终官品级为八品,故张说若以其父所官品级入国子监读书,就只能入国子六学中之 “律学”、“书学”或“算学”。不过据本人考察,张说在国子监六学就读,很可能入的是四门学。这个结论虽然缺乏直接证据,但《张说之文集》三十卷中,卷二二有一篇《四门助教尹先生墓志铭》,其志主天水冀人尹守贞,长安二年六月卒,春秋四十。比张说大四岁。其父尹文,唐通州三冈令。守贞先入国子四门学读书,后留校任四门学助教。张说记尹氏生平既生动又具体,在志中说尹守贞“七岁诵《尔雅》,能通书契训诂之义,识草木鸟兽之名。十五诵《三礼》,明乎君臣父子之道,定郊庙吉凶之制。二十诵《春秋》、《尚书》,能精五行、九畴之数,断褒贬会盟之节。二十五诵《诗》及《易》,能辩政教雅颂之始,极变化生生之至;又能诵古史百家之书,善文章草隶之则,耻夫流俗,背实向声,饰华褰末。故每外和内厉,元元本本,学者如斯,不舍昼夜。垂拱四年,以明经髙第,遂授大成。”[2]1080-1081张说之所以对尹氏的生平如此熟悉,本人以为,似乎他们是非一般意义上的朋友,而应是发小、同窗。张说生来就很优秀,张九龄在《张说墓志》中谓其“生以宁济,幼而休祥,鹰扬虎视,英伟磊落,越在诸生之中,已有绝云霓之望矣。”[4]951-952张说能入四门学就读,可能与尹守贞一样,是“以庶人之俊异者”的资格入学。
本人曾在《张说生平若干问题考辨》一文中,对张说早年仕历及使蜀问题作过相应考辨,但限于篇幅,未作细致深入的论证,只谈到张说在长寿元年(692)后“吏畿”,即在京畿某地任吏职,并以畿吏身份使蜀[5]。现就张说《会诸友诗序》等材料,再对相关问题作进一步探讨。
张说《会诸友诗序》:
谷子者,昔与说联务蓬山,出入三载,事志相得,情深友于。寻属吾人秩迁,迫吏畿剧,爱而不见,春也再华。今说复谢笔书坊,补他职。穷猿之意,不择儒林,喜且把袂,旧筵解带。余日卧玩文墨,笑谈平生,兹欢岂多,后面方永,沉沉春雨,人亦淹留。[2]1339
张说在《会诸友诗序》中说:“谷子者,昔与说联务蓬山,出入三载。”本人在《张说年谱新编》中考得张说参加永昌元年(689)词标文苑科科试,载初元年(天授元年,690)登第授官太子校书,在此任一共“出入三载”,然后迁一新职。张说在太子校书后所迁第一个新职是什么?史上没有记载,但张说在《会诸友诗序》中却有交待,他说:“寻属吾人秩迁,迫吏畿剧。”也就是说,张说在任太子校书三年后迁一新秩,就到京畿任事务繁忙的吏职。对于这一点,本人在《张说年谱新编》中有所考证:“张说任校书后所迁第一个新职,当是在京兆府旧领十八县某县任丞尉之类吏职。”[6]22这个结论,有点囿于旧说。现再对这个问题,略加补述与修正。
张说前此职任太子校书,为正第九品下阶。唐代职官任命规定:“凡九品已上职事,皆带散位,谓之本品。职事则随才录用,或从闲入剧,或去高就卑,迁徙出入,参差不定。散位则一切以门阴结品,然后劳考进叙。”[3]1785故张说官太子校书时所带本品文散官应为正九品的儒林郎或登仕郎[3]1784。按照唐代官吏的迁转制度,如果张说从正第九品下阶的太子校书“吏畿”,则其所任职务就只能是在京兆府六曹任吏职,诸如参军、书记之类。《旧唐书·职官一》“正第八品下阶”:“诸卫、羽林、龙武诸曹参军事,中州诸司参军事,亲王府、京兆、河南、太原府、大都督、大都护府参军事。”[3]1920按照张说此前所任职官品级,其时即使升职,似也只能在京兆府任诸如正第八品下阶诸曹参军事等职。《张说年谱新编》说:“当是在京兆府旧领十八县某县任丞尉之类吏职”[6]22,这主要是迁就后面入武攸宜幕而作出的结论。据本人对此间张说人事关系的清理,张说在入武攸宜幕之前,应是在西京留守府中任吏职。
这个结论,有以下两条硬证:
第一,张说在“吏畿”之时,曾两度“使蜀”。《张说之文集》中,有《被使在蜀》《蜀路》《过蜀道山》《蜀道后期》《再使蜀道》等使蜀诗11首,《畏途赋》视蜀道为“畏途”,也应是此间之作。这些作品,都是公干时所作。如果张说其时是在京兆府的州县任丞尉,“使”字就有些不确了。当时的情况似乎应是奉朝廷之命出使。张说这些使蜀的作品中,对出使的任务目的等都隐而不言,这恐怕只能说明,其时奉命出使的原因有不能明说的因素,这也不是一般公干的架式。所以根据这个硬证,应该可以说明,张说其时的“吏畿”,是在西京留守府中任职,而不是如《张说年谱新编》所言“在京兆府旧领十八县某县任丞尉之类吏职”[6]22。
第二,《张说之文集》卷二四有《为留守奏庆山醴泉表》《为留守奏瑞禾杏表》《为留守作贺崛山表》《为留守奏羊乳獐表》《为留守奏嘉禾表》等五表,《文苑英华》录其中三表,题下均注“武后”二字,大约是指武后朝作;这从五表均称武氏为“天册金轮圣神皇帝”可知。陈祖言《张说年谱》曾对此五表的写作时间作过比较详细的考证,他说:“表称则天为‘天册金轮圣神皇帝陛下’,检《旧纪》,此尊号于证圣元年(六九五)秋九月上(因改元年(按:应为“天”字之误)册万岁),于圣历三年(700)五月停,则此表当作于此段时间内。因‘臣于六月二十五日得所部万年县令状,称六月十四日县界霸陵乡(亦非馆臣所谓霸陵县)有庆山见、醴泉出,臣谨差户曹参军孙履直对山中百姓检问得状’后方上表,当已七月初,而本年九月说已从军,故此表只能作于万岁通天元年。”[7]11陈氏所考甚确,故本人在校注《张说之文集》时,亦沿用陈氏此考之结论。
张说“吏畿”,在近一个月时间内替西京留守某人代撰五表,说明这似乎不是一般性质的代笔,应该与张说此间的职务有关。张说的文笔早就闻名朝野,他的科试策文就曾得到武则天的高度评价,并命有司写策本于尚书省,颁示朝集及蕃客等,以光大国得贤之美[6]127。张说在“吏畿”任上近一个月时间内,代西京留守府府主撰此五表,合理的解释应当是,张说时在西京留守府中任职,其代留守大人撰此五表,这是他的职务公干。也就是说,张说其时是在西京留守府中任书记一类的吏职。
从张说“吏畿”奉命两次使蜀,时间长达两年之久;回来以后,又代府主撰写了五篇上奏的表章这两点看,张说的“吏畿”,《张说年谱新编》所言是“在京兆府旧领十八县某县任丞尉之类吏职”[6]22,的确有些欠妥。
张说代西京留守大人所撰五表,表中所称之“留守”为何人?《旧唐书》《新唐书》不记,陈祖言《张说年谱》亦未作考。本人在所撰《张说年谱新编》中,曾对张说表中所称之“留守”其人作过探讨,其一是据《为留守作贺崛山》表“臣……系叶皇柯”、《为留守奏瑞禾表》“臣籍庆宗枝”等语,考得这位留守大人姓武氏。其二是据这位“留守”在表中一再称自己“辱司京尹,忝寄留台”“守符京”“忝尹京都”,考得这位留守大人其时是京兆尹兼西京留守。其三是据《资治通鉴》等历史材料考得武后朝留守西京的武氏有武攸望和武攸宜二人。然后作结论说:“张说与攸望之间有何联系,史不见载;而同武攸宜之关系,则很密切。据此,本年武氏刺雍留守西京者似应为武攸宜。但《资治通鉴》卷二百五本年九月明记‘以同州刺史、建安王武攸宜为右武威卫大将军充清边道行军大总管以讨契丹。’[8]1386《新纪》略同。如果这个‘同州刺史’无误,则本年七月前,尹京兆者当为武攸望(当然,也可能是其他武氏显贵如懿宗等)而非攸宜。”[6]27这个结论似也有修正与补充之必要。
从直接材料来说,张说与建安王武攸宜的确关系密切。《张说之文集》中,除此五表外,明署为替武攸宜代撰之表章还有 《为清边道大总管建安王奏失利表》《为建安王谢赐衣及药表》《为建安王让羽林卫大将军兼检校司宾卿表》等三表。据《旧唐书·王孝杰传》记载,建安王率师征契丹失利,“时张说为节度管记, 驰奏其事。”[3]2977以上两条材料证明,在万岁通天元年(696)九月,武则天任命建安王武攸宜为清边道大总管之时[3]125,就曾将文名籍籍的张说招至清边道大总管府,任以管记。
从万岁通天元年(696)七月代西京留守府主武某撰《为留守奏庆山醴泉表》,到本年九月入武攸宜清边道大总管府幕,时间只有两个月。在这两个月中,武攸宜由西京留守转刺同州并非没有可能。但本人认为,《资治通鉴》所记以同州刺史、建安王武攸宜为右武威卫大将军充清边道行军大总管的独家新闻并非没有误抄之可能,本人疑“同州”为“雍州”之误。张说或与武攸宜一起在雍州即京兆府任职,直至武攸宜解除西京留守,就职清边道大总管,再次把他招至幕中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这样说,是因为有下面的依据。
郁贤皓先生撰《唐刺史考全编》据《元和姓纂》卷六,考得武氏在武后朝尹京兆者为武攸宜,未列武攸望及其他武氏显贵。故据《元和姓纂》及《唐刺史考全编》,我们似也可以说,万岁通天元年(696)七月前,武氏刺雍留守西京者似应为武攸宜,而不是武攸望或武懿宗及其他武氏显贵。郁先生未考得攸宜刺雍之具体年月,亦未及张说此五表,仅云“武后时”[9]。现据张说此间履历,武攸宜刺雍应在长寿二年至万岁通天元年(693-696)间。
张说在《会诸友诗序》中说,自己“迫吏畿剧,爱而不见,春也再华。”大约过了两年之后,便“谢笔书坊,补他职”。
在《张说生平若干问题考辨》一文中,本人将其以畿吏身份第一次“使蜀”的时间提前到长寿二年(693)春(《张说年谱新编》定长寿三年);次年(694),第二次使蜀。这两年,他在畿吏任。由于这两年他出使在外,所以与他京中的朋友“爱而不见”。接着就交待“今说复谢笔书坊,补他职”。张说在吏畿两年后所补“他职”是什么职务?《张说年谱新编》在“天册万岁二年(万岁登封元年、万岁通天元年)(696)”下言:“本年六月前,在京畿任吏职。”“约七、八月间迁新职,似为同州六曹参军之类。”[6]26-27这个结论,现在看来,也应当修正。
在这里,我将据《会诸友诗序》说明以下几个问题。
第一,张说在“吏畿”的头两年,虽在西京留守府任职,但其所带之检校职务仍然是书坊之职务,也就是说,张说人虽然离开了书坊,在京畿任职,似与书坊没有完全脱离关系。这有点像我们现在的“借调”性质。
第二,张说“吏畿”多长时间。按照张说《会诸友诗序》的交待,他在任太子校书三年后便“迫吏畿剧”,即至京畿任吏职。我们知道,张说载初元年(690)因词标文苑科登第而“起家太子校书”,至长寿元年(692)已经三年,所以,他“吏畿”应在长寿二年(693)春(当然,也有可能在长寿元年末)。按照张说在万岁通天元年(696)七月,还代西京留守武氏代撰五表这个情况来看,他应是在长寿二年(693)至万岁通天元年间,这四年中,一直在西京留守府中任职(即其所谓“吏畿”)。
第三,张说在“吏畿”两年之后便“谢笔书坊,补他职”。按照上面张说“吏畿”的时间推算,张说“谢笔书坊,补他职”应在“吏畿”的四年中。也就是说,张说“吏畿”似应分为两段,前两年是一个职务,后两年又“补”了另一个职务。这从张说“吏畿”时所做的事情也可以看出其职务的变化。
张说“吏畿”,头两年为“使蜀”,“使蜀”既为“吏畿”时所为,就应该是“兵曹”或“户曹”等六曹之参军与从事之所为。张说“使蜀”时间长达两年之久,两年时间不在府中,如果是当曹主事的话,是绝不可能的,所以,张说“使蜀”,应为“借调”性质,是人为留守府所用,但不占留守府之编制。所以,他当时还兼带书坊之职,似与书坊没有完全断绝联系。
“使蜀”回留守府,张说便“谢笔书坊”,正式到留守府上班。虽然张说在《会诸友诗序》中未说明他所补之“他职”为何职,但我们可以根据其在万岁通天元年(696)七月,代西京留守武氏操刀撰写上奏之五表这个证据,推论出其所补之“他职”应是“书记”。也就是负责府中文案的工作。
万岁通天元年(696),契丹李尽忠、孙万荣反叛,张说曾入武攸宜清边道大总管府,史载有两条硬证。
第一条硬证是《旧唐书·王孝杰传》的记载:“万岁通天(元)年,契丹李尽忠、孙万荣反叛,复诏孝杰白衣起为清边道总管,统兵十八万以之……孝杰既无后继,为贼所乘,营中溃乱,孝杰堕谷而死,兵士为贼所杀及奔践而死殆尽。时张说为节度管记,驰奏其事。”[3]2977此事《新唐书·王孝杰传》及《资治通鉴》皆转述其事,说明此条记载是的史。
第二条硬证是,《张说之文集》还保存着当时替清边道大总管建安王武攸宜代撰之表章《为清边道大总管建安王奏失利表》《为建安王谢赐衣及药表》《为建安王让羽林卫大将军兼检校司宾卿表》等三表。张说如果当时不是在武攸宜幕中任职,也不可能一次代他撰三个表章。
关于张说入神兵道大总管府幕的问题,史无明文。陈祖言《张说年谱》未及,本人的《张说年谱新编》在“万岁通天二年(神功元年)”下言:“约本年秋末或冬初,武攸宜改官羽林卫大将军兼检校司宾卿,府散,说应同时回朝任职。”[6]30现据本人对《张说文集》的梳理,对《张说年谱新编》的这个结论作如下修正。
张说曾在武攸宜清边道大总管府幕任“管记”之职,他在河内郡王武懿宗神兵道大总管府幕,做的似乎也是“管记”一类的职务。其依据为:
《张说之文集》现存代神兵道大总管河内郡王武懿宗所撰文三篇:《为河内(郡)王作祭陆冀州文》《神兵道为申平冀州贼契丹等露布》《论神兵军大总管功状》。根据张说代撰的这三篇文章,我们有理由说,张说在河内郡王武懿宗出任神兵道大总管之时,曾在幕中任书记之职。
关于张说曾入神兵道大总管府幕的问题,《张说之文集》中还有一条辅证。在两个清抄宋蜀刻本及《文苑英华》等总集本中,还保存有当年张说与同事合作完成的一篇作品,这就是《张说之文集》卷三十所收之《神兵道为申平冀州贼契丹等露布》,这是一篇由张说与时任仓曹参军的刘宪合作完成的作品。在这篇作品中间,有一条夹注,应是张说自己所注。清东武李氏研录山房抄本夹注之文如下:“自小河以下至沃雪(另一清抄作‘宪’,误)上,仓曹刘宪词也。”[2]1443《文苑英华》夹注与此注稍异,似经过了人为的修改:“自阿小至沃雪以上,仓曹刘宪词。”[10]3329试想一下,如果张说当时不是身在神兵道大总管府任书记之职,能够与时任总管府仓曹参军的刘宪合作完成一篇作品吗?显然是不可能的。根据《张说文集》这三篇代神兵道大总管河内郡王武懿宗所撰之作品,及与仓曹参军刘宪合作完成的一篇露布这个情况来看,说张说此间曾入神兵道大总管府幕是完全可以成立的。
张说入河内郡王武懿宗神兵道大总管府幕的时间虽然史无明文,但我们根据此间相关人事变动的情况大约可以推知。王孝杰、苏宏晖兵败东硖石谷,《旧唐书》记载为万岁通天二年(神功元年)“春二月”[3]126。《新唐书》记载为“三月庚子”[1]97。《资治通鉴》置此事为神功元年三月戊申[8]1287。本年三月丁酉朔,庚子为本月四日,戊申为本月十二日。《旧唐书》“二月”似应为“三月”之误。《新唐书》所记当为战败之日,《资治通鉴》所记似为张说驰奏兵败之日。也就是说,万岁通天二年三月十二日,张说就离开武攸宜清边道大总管府回到了朝廷,但其人事关系似还没有脱离清边道。此后,他还代武攸宜撰写了《为建安(郡)王让羽林卫大将军兼检校司宾卿表》。表中言:“灵兵潜讨,灭犬羊于辽海,卷旌旗于燕冀。臣得归功北阙,待罪东藩。”故此表当上于契丹平,攸宜凯旋之后。据《资治通鉴》载,孙万荣为奴所杀,“其余众及奚霫皆降于突厥”在万岁通天二年六月甲午,七月庚午,“武攸宜自幽州凯旋。”[8]1389从武攸宜自幽州凯旋以后张说还在继续为他草拟表章这一点看,张说应该在万岁通天二年(神功元年)七月庚午还在建安郡王武攸宜清边道大总管府幕。据陈垣《二十史朔闰表》,万岁通天二年七月乙未朔,无庚午日,疑“庚午”有误;若“庚午”日无误,则应为本年八月(甲子朔)七日。
这里便产生了一个问题。张说此间代神兵道大总管河内郡王武懿宗所撰三篇作品,与为建安(郡)王武攸宜所撰表章,在时间上二者基本是叠加的。
张说此间代神兵道大总管河内郡王武懿宗所撰三篇作品。有一篇标有明确的时间,这就是《为河内郡王作祭陆冀州文》。祭文首言:“维万岁通天元年 月朔日,神兵道大总管、河北道安抚使、右金吾卫大将军、河内郡王,以少宰之奠,致祭故冀州刺史陆君之灵。”[2]1126
祭文明言祭冀州刺史陆宝积在“万岁通天元年(某)月朔日”,这就告诉我们,此文撰写必在“万岁通天元年(某)月朔日”的前若干日。冀州刺史陆宝积死于契丹之乱。《旧唐书》载:万岁通天元年“冬十月,孙万斩攻陷冀州,刺史陆宝积死之。”[3]126此文撰于万岁通天元年冬十月,孙万荣攻陷冀州,陆宝积死后。由此文之署,知此文应撰于万岁通天元年冬十月至十二月间。这个时间是有问题的。
《张说之文集》中保存的这篇祭文,明确写明是“为河内郡王作”。河内郡王武懿宗与冀州刺史陆宝积之间产生联系,应在武懿宗被任命为神兵道大总管与河北道安抚使之后。《旧唐书》载:“(神功元年)五月,命右金吾大将军河内王懿宗为(神兵道行军)大总管,右肃政御史大夫娄师德为副大总管,右武威卫大将军沙吒忠义为前军总管,率兵二十万以讨孙万荣。”据《新唐书》与《资治通鉴》,《旧唐书》此处的记载似有误。《新唐书》与《资治通鉴》,均记武懿宗被任命为神兵道大总管与河北道安抚使为两件事,且非同时任命。《新唐书》:“(神功元年四月)癸未,右金吾卫大将军武懿宗为神兵道行军大总管,及右豹韬卫将军何迦密以击契丹。”“五月癸卯,娄师德为清边道行军副大总管,右武威卫将军沙吒忠义为清边中道前军总管, 以击契丹。”[1]97《资治通鉴》略同,唯无“清边中道”四字。关于任命武懿宗为河北道安抚使事,《旧唐书》《新唐书》均不书,《新唐书》仅言:“(神功元年六月)辛卯,娄师德安抚河北。”[1]97而《资治通鉴》记此事颇详:“(神功元年六月)辛卯,制以契丹初平,命河内王武懿宗、娄师德及魏州刺史狄仁杰分道安抚河北。”[8]1389本年六月乙丑朔,辛卯为二十七日。
武则天对侄子武攸宜是很倚重的,所以总是让他担任非常重要的职务。如西京留守,他曾先后多次担任此职。这次担任清边道大总管,负责领兵平定契丹之乱,也是如此。但武攸宜平乱失利,让武则天有些失望。所以消息传来,武则天便任命另一侄子懿宗为大总管前往河朔平叛。不久,又任命老臣娄师德为武攸宜的副大总管。武则天在20天中两次重要的人事任命,说明他对侄儿武攸宜领兵打仗很不放心。
张说在则天朝是一个很特殊的人物,他由则天一手提拔,因此,与武氏走得很近。从一个小校书两次领命出使,到两入武氏重臣之幕府,为府主操刀,都可以看出这一点。本人认为,张说入西京留守府,入清边道、神兵道大总管府,似乎都可以看到则天的影子。这从武攸宜平叛失利,却由“管记洛阳张说驰奏”一事可知。也就是说,则天认为张说是个人才,把他放在负责重要职位的武氏重臣身边,一则可增加武氏人气,二则可随时加以辅佐,三则可充当朝廷耳目。张说就是武则天放在武攸宜和武懿宗身边的耳目。武则天一边倚重他的武氏宗亲,一边又对他们有所警惕,这是则天的精明之处。所以,张说若为神兵道大总管、河北道安抚使武懿宗书记,应在神功元年五、六月间,而这个时间,则与武攸宜解除清边道职务的时间重叠。《新唐书》《旧唐书》不记武攸宜解除清边道行军大总管的时间,但《资治通鉴》记载了其“凯旋”的时间是“七月庚午”,虽然这是一个错误的甲子,但武攸宜解除清边道大总管职务在此之前是肯定的。本人认为,张说入武懿宗府幕的时间,就是武懿宗就职神兵道大总管的时间,至少是就任河北道安抚使的时间。
但本人认为,下面这种情况可能性更大。本年三月,张说回朝驰奏建安郡王武攸宜出军失利,四月,武则天随即任命武懿宗为神兵道大总管。张说也许是同武懿宗所领之兵一道赶赴河北,其时或兼职神兵道书记职务。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武懿宗的神兵道大总管府除张说外,似乎没有专职书记,这从《神兵道为申平冀州贼契丹等露布》由张说与仓曹参军刘宪共同完成这一点可知。如果当时的情况确实是这样,那么,张说为什么同时为武攸宜和武懿宗两大总管操刀代撰公文这个事情就彻底解释通了。
关于张说主吏部试,《旧唐书·本传》载:“长安初,修《三教珠英》毕,迁右史、内供奉,兼知考功贡举事。”[3]3050
陈祖言《张说年谱》长安元年(701)按:“《登科记考》即据此定说知长安元年贡举,似不妥。现考说本年迁右史,长安二年知贡举,其因有三。本年正月改元大足,十月车驾至西京改元长安。《唐会要》载十一月十三日书成奏上,即‘长安初’也。如本年初,当称‘大足初’。故《旧传》称‘长安初’, 复指明‘修《三教珠英》毕’,知贡举当在长安二年。此其一。右补阙为从七品上阶,右史(即起居舍人)与考功员外郎同为从六品上阶,《旧传》亦谓说以右史兼知考功贡举事。如说本年知贡举,则至迟年初已迁右史,但与修书学士多于修书毕升迁,如徐坚‘书成奏御,拜司封员外’(《曲江集》卷一九《徐文公神道碑铭》);元希声‘书成,克厌帝旨,迁太子文学,主客、考功二员外,赏勤也。’(《文苑英华》卷八九八崔湜《故吏部侍郎元公碑》)此外刘知几、尹元凯、崔湜亦可考知于书成后升迁,故说迁右史当亦在书成后,则知贡举在二年矣。此其二。据上述,珠英学士‘历年未能下笔’,本年初,说与坚正当‘构意撰录’之时,恐无暇他顾,此其三。唯《登科记考》定二年知贡举为沈佺期,而三年阙如,今姑存疑。”[7]15-16
林大志 《苏颋张说研究·张说事迹考》:“综上所述,张说知贡举的时间,当存大足元年春、长安元年(即大足元年冬)、长安二年三种可能性。比较而言,后两个时间可能性更大些,但俱乏铁证,因暂须存疑。”[11]
孟二冬《登科记考补》长安二年:“知贡举:沈佺期……孟按:以预修《三教珠英》及历官考察,定张说为本年知举似可成立,然尚有以下疑问需待解决:第一,《通志·氏族略》:‘唐长安元年,右史知贡举张说下进士章仇嘉勉。’第二,徐浩《张九龄神道碑》:‘张九龄……弱冠乡试进士。考功郎沈佺期尤所激扬,一举高第……’《读书志》:‘张九龄,曲江人。长安二年进士。’第三,沈佺期亦预修《三教珠英》……其由通事舍人转为考功员外郎,亦当与张说等人同时……是定沈佺期为大足元年知举,非。予以为张说与沈佺期知举事可存疑俟考,暂仍徐考旧说。”[12]
本人按:关于张说知贡举之年,《登科记考》据《旧唐书》作长安元年、陈祖言《张说年谱》作二年,孟二冬《登科记考补》谓“存疑俟考”。张说长安间以右史、内供奉兼知考功贡举事,兹略考如下。首先,长安元年,沈佺期、张说二人知贡举均无可能,徐松《登科记考》据《旧唐书》:“长安初,修《三教珠英》毕,迁右史、内供奉,兼知考功贡举事。”[3]3050定张说知长安元年贡举,非。修《三教珠英》毕,在长安元年十一月;“迁右史、内供奉”在其后;“兼知考功贡举事”更在其后;何来张说长安元年春知贡举?《通志·氏族略》谓:“唐长安元年,右史知贡举张说下进士章仇嘉勉。”[13]看似独家新闻,但有两种可能:一是“元年”为“二年”或“三年”之误,二是由《旧唐书》误读。试想一下,长安元年前一年,张说还是一个小小的补阙,任命为“知贡举”可能吗?其次,沈佺期为长安二年知贡举,有徐浩《张九龄神道碑》及《郡斋读书志》等硬证,不容轻易否定。第三,张说以右史、内供奉,兼知考功贡举事,应在长安三年。理由亦有三:在珠英学士中,沈佺期官阶人望均高于张说。沈官通事舍人(从六品上),张说官右补阙(从七品上),沈佺期之官阶在张说之上。《三教珠英》书成奏御,沈佺期转考功员外郎(从五品上),张说迁右史(从六品上)、内供奉,沈佺期之官阶仍然高出张说一品。故任命知贡举这样的显差,当以官阶人望高者在先。其次,唐考功员外郎在开元二十四年前,专知贡举。武则天擢沈佺期为考功,就是这个用意,故长安二年知贡举,必为沈佺期。第三,据徐浩《张九龄神道碑》:“弱冠乡试进士。考功郎沈佺期尤所激扬,一举高第。时有下等,谤议上闻,中书令李公,当代词宗,诏令重试。”[14]沈佺期知贡举之年,曾激起落榜人“谤议”。《新唐书》:“考功受赇,劾未究,会张易之败,遂长流州。”[1]5749《旧唐书》:“再转考功员外郎,坐赃配流岭表。”[3]5017“坐赃”就是指在考功知贡举“受赇”之事。专知考功之人出了问题,才临时任命右史、内供奉张说权知贡举;故张说以右史、内供奉知贡举,必在沈佺期知一年贡举之后;因此本人认为张说知贡举,应在长安二年春试发榜,沈佺期“考功受赇”被劾之后任命,其知长安三年(703)贡举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