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 我把自己教成学生

2018-04-02 13:17肖培东
福建基础教育研究 2018年1期
关键词:教参胡同读书

肖培东

(永嘉县上塘中学,浙江 永嘉 325199)

有幸作为首届“我即语文”教学奖的获奖者,站在领奖台上,望着各位语文前辈殷切的眼眸,我突然觉得自己幸福得像个学生,像个孩子。在这个充斥物欲、漂浮功利的时代,能怀有一种孩子般的感觉,能看到一颗真诚的童心,是愉悦和欣慰的。吴非老师说:“我把自己教成了一个学生,我把自己教回到课堂,我把自己教回了童年……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在离开课堂之后,我仍然对教育保持着热情,仍然对世界保持着好奇心,仍然在思考着学校里和课堂上发生的所有教育。”把自己教回童年,把自己教成一个学生,吴非老师的教育理想如此简单,又如此丰盈。于永正老师也这样幸福地说过,教了四十多年的书,最终把自己教成了孩子。远眺语文前辈们行走的背影,再想想自己二十多年语文教学中的点点滴滴,我越来越觉得,语文和语文教学,真的不是让我们走向复杂,走向世俗,而是让我们经由美丽的文字回归纯真,简化自我,去守住纯美人性的秘密。

把自己教成一个学生,回到课堂,回到童年,是希望自己永远拥有一颗阅读世界的心,一颗描绘生命的心,一颗思考天地万物和自我的心,一颗学习和进取的心。吴非老师说:“教师职业的任务,是让学生‘学会学习’;因为这一点,教师自己必须是真正善于学习的人。因为只有教师知道如何去学,学生才有可能跟随他学习。”言传身教,是最科学最本真的教学,教师的工作却又很容易走向倦怠和平庸。怎样让自己永远拥有教学的动力和智慧,让自己不断地开掘出教学的潜能和创造力,我想,最应该做的就是把自己教成一个学生。

语文教师,最是阅读者

把自己教成学生,要像学生一样爱读书,勤于读书,语文教师应该也必须是这个社会最爱读书、最会读书的人。教师是读书人,是读书先生,读书对于教师的精神成长尤为重要。语文教师不阅读,何来精深的专业知识、深厚的教育理论和开阔的人文视野?于漪老师说:“教师应该是读书人,是文化人,书读到什么程度,身上就会有怎样的气质,工作就会有怎样的气象。”“我们教师是读书人,读书要伴随人一辈子。”要让学生爱上阅读,语文教师就要自觉地将阅读变成生活方式,找回生命灵魂的呼吸。

遗憾的是,踏上语文讲台的最初几年,我并不懂得这个道理。学校教学任务的重压,早出晚归的忙碌,事无巨细的繁琐,都为我找到了自己无时间读书的开脱理由。在同事眼里,在学生心里,我是个很勤奋的人。每天早晨,最早站在教室门口等候学生;晚自习后,关灭教室里最后一盏灯,目送全体学生离开,才回宿舍去准备第二天的语文课。我很勤奋地抄写教参上的文字,教学的时候又勤勤恳恳地写在黑板上,一次次叮嘱学生要做好摘记回去还要一遍遍地背诵,深夜刻写试卷,自己油印试卷,然后批改、校对,再考再改……如此,如蚂蚁般地来来回回,勤奋地重复做着这些其实没有深度的没有自我提升的忙碌事情,却看不到自己在学科专业上的提升与发展。

阅读的回归,源于2000年秋天在浙江丽水举行的浙南片语文教学观摩会上我的一堂高中语文公开课。那次,我执教汪曾祺先生的《胡同文化》。语文教参上说,这篇文章写的是汪曾祺对北京“胡同文化”的批判和否定,因为“胡同文化是一种封闭的文化”。我就此理解去备课,去设计,去教学。课上得倒是全场叫好,散文的朗读与品味尤为精彩,那一句“虾米皮熬白菜,嘿”的朗读声更是让人印象深刻。可没多久,我读到了一本语文教学杂志,里面刊载了史绍典先生对《胡同文化》一文的解析和思考。史绍典说:“他没有对胡同文化进行批判的,完全没有批判的意思。对胡同文化,他有一种依恋、一种感伤、一种怀念,还有一种无可奈何。”原来,这篇文章是汪曾祺为《北京胡同》这本摄影集写的“序言”,而且这本摄影集就叫《北京胡同》。所以,怎么会是批评、批判呢?《北京胡同》这本书,本身就有一种强烈的保护北京特有胡同的情绪。“它是在批评、批判胡同文化吗?”这几行字,杂志上印得不大,却是那么显眼地晃动,晃着晃着就化成了这样一声棒喝:“你有读书吗?”因阅读而成的丰厚的文化积淀让史老师成为了文本作者的知音,我为自己的无知和浅薄深感羞愧,更为那无数个已经流去的不阅读的日子而心痛。教学的孱弱说到底就在于阅读的苍白。钱梦龙老师说:“语文教学其实也是语文教师自身读写状态的生动展示。”“有些语文教师平时除了几本‘教参’几乎什么书都不读,什么文章也不写,一心想在教学方法上花样翻新,以为这样就能提高教学水平,这种舍本逐末的追求,结果必然是缘木求鱼。”书香澄余滓,杳然天界高。语文教师,思想的粗糙是因为失去了阅读的基石,灵魂的黯淡更是因为远离了读书的时光。只把自己一味封闭在狭小的教参空间,生命的深邃、宁静与灵动必然远逝,语文教学,也必然走失灵魂。

“山定泉,树定根,人定心”,想通了道理,看懂了自己,我开始狠狠读书。安静下来,学会利用边边角角的时光去读书。哲学的读,美学的读,史学的也读,鲁迅、余华、蒋勋、木心、博尔赫斯、四书五经、唐诗宋词、中外小说,在阅读中看着浅薄的自己慢慢成长。“你最大的责任就是把你这块材料铸成器。”阅读,就是易卜生说的最好的熔铸。在这个精神遭到空前贬值的时代,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这个娱乐至死的时代,阅读,让我们还有机会做一个在人格和精神上都自主的人,做精神上的贵族。诚然,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到来,阅读习惯的改变,碎片化阅读的冲击,似乎总有太多的理由去远离纸质书香。幸亏我及时回归读书的寂静和温馨,用阅读向浮躁与喧哗告别。读书,渐渐融为我的生命细胞,成为我的生活方式。读着读着,我的课堂丰厚了,我的精神世界丰富了,我对语文、对教育、对生命的理解也更深刻了。就如陈日亮先生在《我即语文》一书中说:“我常常在读书时体验到一种愉快,分享到一种满足,那都是语言文字带给我的。”他告诉我们,读书,是“就自己来创造一个不孤独的世界”,而且,语文教师勤于读书,更能影响他的学生爱上读书。你的阅读,是最好的课堂;你在阅读,是最好的教学。

值得忧虑的是,当下,生活的快节奏,以及浮躁功利的世态,让很多语文教师也在自觉不自觉地远离着读书。3年前,于漪老师曾率队对上海的教师读书情况做过调研,汇总出来的结果让人忧心忡忡:教师每年平均读书量不到5本书,而且,阅读书目中经典极少,多为教学参考类书籍。更糟糕的是,这半年,我在全国多个地方讲课,问全场听课教师杂志订阅的情况,结果举手证明自己订过语文类教学杂志的人寥寥无几。语文教师,只有通过阅读,读出生命的开阔、灵动、乐观、豁达、鲜亮,才能把自然的美丽与生动、世界的丰富与神奇、人类心灵的广袤与深邃,把智慧、文明、善良与爱传授给求知如渴的学子们。试问,教师不读书,又何以引领学生寻找精神家园?

语文教师,应是写作者

语文教学中还有一项重要的使命,就是指导学生写作。最好的方式就是教师自己爱写作,会写作,乐于写作。

如果是阅读是汲取,是吸收,那么,写作就是吐纳,是呈现。语文教师的写作,并不要求必须指向文学创作,当然,有好些语文教师又都是优秀的文学创作者。教师要有教育之眼,有教育之心,还得动动教育之笔。语文教师,要把自己教成一个爱写作、乐于写作的学生,这样才能更好地指导学生写作,更好地提升自己的教学素养,更好地丰厚自己的人生思想。“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面对学生的写作,教师很少能做出切实有效的指导,多是穿靴戴帽地套些高大上的术语词就匆匆而过,学生下回写作依旧不得法。而教师自己写写下水作文,就会有遣词造句、布局谋篇的直接经验,指导学生写作就比较切实。在批改学生的作文时,也就能有感而发,能给学生最实际有用的建议。当然,教师写下水作文不是为了示范,教师的下水作文也未必够得上是示范作文,优秀学生习作胜过教师作品的也很常见。只是很多事情,不去主动实践,是不会知道其中甘苦,也难以做出真真切切的指点。这些真切的指点,不仅仅是写作技巧上的,还是写作心路、写作生命上的。

我时常写点小文章,生活的角角落落,人生的缝缝补补,大自然的草草木木,都能形诸笔下。有时也会印发给学生读读,学生会觉得原来自己的教师也能写出好的文章,也有如此好的文笔,他们的写作兴趣就更被激发,都想模仿甚至渴望超越教师的写作。有一次高三模拟考,我也逼着自己在一个小时内完成同题作文,又悄悄地把作文试卷纸装订进学生试卷袋里一并上交。结果,我的作文得了56分。我就在课堂上把我对文题的理解以及我写这篇文章的相关思考和盘托出,共享我的写作经验,学生对这次考试作文的理解自然就更清晰更深刻了。那以后,每次考试,我都会如法炮制,学生们对我的作文分数自然更是期待。这其中,也有几次我的分数不理想,我也很真诚地与学生们一起探讨,为什么老师的写作是失败的,原因在哪里,应该怎样修改等等。如此,更清楚地知道学生的写作困惑和学习需求,也更能促进师生之间的相互信任与认同,师生融洽,心灵共振,课堂其乐融融。叶圣陶说过:“希望老师深知作文的甘苦,无论怎样布局,遣词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而且非常熟练具有敏感,几乎不假思索,而自然能左右逢源。这样的时候,随时给学生引导一下,指点几句,全是最有益的启发,最切用的经验。学生只要心领神会,努力实践,作一回文就有一回进步。”

苏霍姆林斯基说:“我常写东西,但不是为了发表,而是为了自己,为了教会自己的学生抱着爱惜的态度使用语言。”教师写作,对学生精神世界的影响会变得深刻而悠远。我做班主任的时候,班级里都会有一本班级日记,全班同学轮流写,写写班级趣事,写写校园见闻,写写你我之间,我也常被轮到写。我写得非常认真,就像学生一样。学生通过读我的文章,读到了他们,读到了青春,读到了校园回忆,他们写得也就更加真诚更加见思想了。

写作是一项极为复杂的工程,既需要思想,又需要能力,也需要毅力。教师经常写作,笔耕不辍的精神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到学生,还会提高教师自己的专业素养。杨林柯在《教育的过程也是自我救赎的过程》一文中的一段话很让我感动:“因为学生太忙,没时间读书,我就想,能否自己多读点,把自己变成一个资源,除了自救,也能影响学生。于是,我开始广泛阅读,我习惯于写读书笔记,几年下来,竟然写了大大小小十几个本子,摞起来有一尺多高,我把读书学习的收获与学生分享,渐渐发现,我的课堂在改变,影响的学生也越来越多。”勤于写作应该成为语文教师的生活常态,这样才能教学相长,相得益彰。至于写教学随笔、教学论文和教育课题,则更能促进教师专业化发展。

语文教师,永是思想者

罗丹的雕塑《思想者》,极具震撼力。手托下巴,凝眉低头,苦苦思索,似与天地对话,也似叩问自己的灵魂。一位思想者的美好姿态,便是灵魂在高处自地飞翔。每次想象到这幅画面,深感思想之光芒能照见我的卑微和浅薄,启迪着我更要坚持自己的语文理想。

克里希那穆提说:“心灵是非常复杂的,非常微妙,有着巨大的可能性,而那是无法估量的。”有所思考,心灵才会敏感、充足和深邃。悟性和思考,从来都是高度相关的。语文教师要做思想者,并不是要求像思想家那样创造出惊世骇俗的伟大思想,但对自己的教育教学行为,一定要有自己的理念、判断和方法等。

我们往往以为哲人最爱思考,其实孩子也是天真的哲人,他们对世界永远有好奇心,他们绝不满足于成人告知的一切,都是渴望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去观察去思考神秘的万物。孩子“思无邪”,我们却在忙碌和浮躁中“思无闲”,不肯苦思冥想,只会人云亦云,自然就没有顿悟的惊喜。提倡思辨性教学的余党绪老师说:“我们最缺的,不是想象力,而是理性精神。”不做思想者,想象力也迟早会熄灭。有思考了,才能唤醒沉睡的心灵。萨特说:“我感悟到的比我看到的多得多。”纪伯伦也说:“但我的灵魂和肉体由相爱而结婚的时候,我就得到了重生。”有思考,多感觉,才可能悟到更加广阔的世界,才可能遇到最好的自己,才更能在语文的世界里保持自由,联结丰富与深刻,也才能引导学生思考,做思想精神上大写的人。

都说教育是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教师得先有思想的灵魂。教师不思考,教师缺失了理性精神,学生又怎么有独立的思考、个人的见解,怎能仰望灿烂的星空?

最初的我,教学就是一本教参,教参书上怎么说,我就怎么教。说得形象点,就是教参的搬运工。我很机械地依赖教参,自己极少思考。如教学《皇帝的新装》,课堂上我只是和学生一起去揭露统治阶级的虚伪和贪婪,全然不知成人世界里弥漫着这样的无奈和复杂。教学《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只是引导学生痛批封建教育制度,哪里会去思考三味书屋里隐藏着少年鲁迅读书的乐趣,那些印烙着童真、清澈和灵动的荒草瘦藤早就在我不思索的课堂里飘逝了。“它是在批评、批判胡同文化吗?”史绍典深刻一问,源于他的阅读,更功于他的思考。我正是缺乏了独立的思考,使得自己只会贴标签,照本宣科,一切唯教参是瞻。很多教师也只是照着教参勤做搬运工,离开教参就无法教学。比如教学王鼎钧先生的《那树》,只一味谈保护树木,爱护环境,这样,文本教学所得自然肤浅。当然,也有人去思想过,但思维一味求新奇,以怪调炫耀,也算不得有思想的人。有青年教师教学沈石溪先生的《斑羚飞渡》,随意地就教出了“斑羚是数学天才”这样奇怪的主题,而视小说中深藏的复杂人性于不顾。

帕斯卡尔说:“人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语文人,要做最能思想的苇草!当下,语文渐有江湖之味,众语成文,说法各异。教师自己没有对语文优良传统的守正和创新,人云亦云,缺乏思考,往往会被裹挟着前行,最终失去定力,没有自我,更谈不上培养出思想之自由、精神之高贵的学生。有所思考,心灵才会敏感、充足和深邃。会思考了,课堂就多了点个性,多了点气质,多了点深刻。悟性和思考,从来都是高度相关的。让学生更会思考,教师得会思考,得做思想者。读书,写作,思考,像学生一样!语文,言传身教,本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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