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汇(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玄言诗盛行于东晋,强调玄学与义理。它们的诞生和发展是诗歌长河中一朵浪花,旋即消逝在众浪推挤的激战中。然众多玄言诗在东晋破土而出,成为风靡文人雅士界的写诗形式,这其中必然有其扎根依据和现实价值。
然而,一方面因玄言诗所存不多,寥若星辰。另一方面,因其产生于社会动荡而非属正统的魏晋南北朝,常为人们所诟病。同时因彼时文人的评价多呈贬斥之意,奠定了玄言诗长期被排挤被忽略的历史命运。其中钟嵘的评论最具影响:“理过其辞,淡乎寡味”、“平典似《道德论》,建安风力尽矣”。指出玄言诗缺乏情感,尽敷陈玄学义理。
在此背景下,针对玄言诗之起源与盛行缘由,学界或归因于玄学之盛行,或归于东晋文人愈发重视诗歌理性内容的审美需求,都强调了清谈在玄言诗形成过程中所起的主要作用。然而各位批评家所谈只不过一笔带过,并未深入构建出玄言诗产生发展的完整框架。
陈允吉先生另辟蹊径,从佛教传入角度探析有关玄言诗所存疑惑,启人心智。其创新观点在于从诗歌体裁更改与借鉴的视角,解读了佛偈与东晋玄言诗的关系。陈允吉先生认为东晋翻译的天竺说理佛偈,完全可以充当许询、孙绰等人“理过其辞”篇章的蓝本,对玄言诗的成熟分娩具有关键、直接的作用。其具备包容性的视角阐释了佛教文化传入的影响性,为研究东晋时期玄言诗提供了新视角。
佛偈,是纯用韵文形式宣说的发言,梵语音译为“伽陀”。陈允吉先生在《东晋玄学诗与佛偈》一文中如是归纳:“佛偈为古印度诗歌推广到佛教领域而与佛理互相结合的产物,是一种阐扬哲理思想和道德观念的宗教格言。”其特点明显,在形式上具有规范性。往往四句组成一个诗节,几乎每句都有相同的八个音节,整体具有音乐性和节奏感。它们的存在意义在于宣说佛教思想,因此其往往以佛理和哲学概念等相对理性的形式表达,从而在表达上欠缺抒情性与形象性。但与此同时,它也打破了诗人思维与诗歌表达的定势,为遗情去累的审美观照的开创奠定了基础。
东晋时期,社会动荡,政治危机日益尖锐。原本处于统治地位的儒家思想开始动摇。儒学并未能对频发且尖锐的社会政治问题的解决起到帮助作用。佛教在此种背景下成为了人们寄托之所在,其在东晋时期飞速发展,成为彼时重要标志。佛法的深入与文人雅士构建起关系,影响着东晋的文化生活,最突出的反映便是般若学对玄学的渗透。东晋士大夫之谈玄呈现“以佛学为主”之象,而在诗歌上的反映则是日益突显的佛理思辨。这不仅是诗歌内容的转折性变化,更是诗人遗情去累的审美观照萌芽的实证。
佛教认为:“人之所滞,滞在末有,苟宅心本无,则斯累豁矣”。这种讲究“无”的观念为诗人审美观照的改变给予了理论基础。在佛教文学的影响下,诗人似乎找寻到了一条摆脱现实痛苦的途径。诗人们以更具理性的视角审视宇宙人生,开始尝试将心寄托于哲学道理与佛学思辨,并着力使自身其情感思想与庄玄佛禅相系,逐步摒弃了以往的情感释放,追求自我精神的寄托。他们在现实困顿中,其情愿抛弃世情世物的俗念,而是观悟其本质,深入其精神,克制住内心的痛苦,得到暂时的解脱。
这种改变,既为身陷乱世而缺乏寄托的诗人们开辟了新的精神世界,也从形式和思想上打破了传统定势,使诗歌不再拘泥于情感的释放,开始以析理之状出现,并为日后遗情去累的审美观照奠定了基础。
从佛教文学角度看玄言诗乃至文化,多数人都将其归纳为对文化研究的拓展与深入。深入一步,探究文化的关系又意欲根附于何处?
佛教与文学都属于精神文化现象,与现实人生相接轨。而佛教文学是佛教与文学相融合的产物,其内里多蕴含着诗人的价值取向、审美趣味和终极关怀。对生命本质与宇宙人生的思考与探索,恰恰契合了人们精神领域的追求。
“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是人最基本的疑惑,但从物质视角是无从解答的,唯有从精神领域加以探索。然而,人世浮沉,世情世物变化万千,困惑与迷惘亦由此不断生成,始终处于生成、解决到再生成的循环过程中。为使此循环能够顺利进行,就需要人们构筑起自身强大且完善的价值体系,而佛教文化的出现为此提供了一种可能性。
佛教文化以“十二因缘”、“四谛”等为主要观点,从人的缘起、终极去向等问题进行了系统的阐释。这对于人生终极的叩问与思考,予以人们珍惜人世提供理论依据。应以客观理性的角度观照佛学的思想,分析其哲学思考的角度,汲取应对人生难题的思辨,内化到自身人生观中,从而构筑起精神领域相对完善的价值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