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连玉
摘 要:以微观政治视角深入到贫困本科生生活世界、探究他们的成长需求是提升大学教育补偿有效性的基础。贫困本科生在大学场域的活动是一种互通自身心智结构与社会结构的象征性实践,具有广义的象征资本价值。象征资本可分为正向与负向两类,“贫困生”符号作为一种负向象征资本对贫困本科生有物质、社会和精神三重规训作用,从而影响他们对这一符号的接纳程度。贫困本科生象征资本积累需要克服负向象征资本规训、出身所致的“先赋劣势”和“惯习”所致的“后致劣势”。本科教育应加强对贫困生的教育咨询指导,促进他们多样资本的积累,特别是在心智层面提供有效的教育补偿,如此则能促进贫困本科生向上社会流动。
关键词:贫困本科生;象征资本;规训;教育补偿
对贫困本科生进行帮扶是“弱势补偿”和“教育脱贫”的内在要求,而提升帮扶有效性的基础是我们能够精准明确这一弱势群体成长的真实需求,由此相关研究有必要回到贫困本科生的生活世界中来。本科教育往往会赋予贫困生诸多类型不同、价值迥异的符号,这些符号的象征意义以及由此所带来的不同类型的象征资本,能够在较大程度上影响贫困本科生的向上社会流动。
一、贫困本科生的象征性实践与象征资本
在贫困本科生教育补偿实践中出现一些可以理解但值得反思的现象。譬如,有的学生家庭经济十分贫困,但是他们却不愿意让生活世界中的他人包括老师和同学知晓其家庭经济状况,更是拒绝接受被认定为“贫困生”;另外有些本科生却相反,他们的家庭经济算不上贫困,但是却尽力通过可能是非诚信的方式去争取贫困生教育补偿资源。这两类现象是相对的,在日常生活中前者可解读为学生自尊心过强,后者则是对补偿资源的争夺。但这些解释却有待深化。讨论贫困本科生生活世界中的诸多现象,一个前提性的人性假设是本科学生都具有“经济人”的人性基础,也就是他们理性地追求个人利益,特别是物质利益的最大化。这一认识并不否定人性的复杂性。另一个前提性认识是“人是符号动物”[1]。可以认为,个体不只是拥有自己的心智结构,而且还生活在一定的社会结构之中,处于个体心智结构与社会结构之间的是符号世界;社会结构通过符号作用于个体,形塑个体新的心智结构,个体心智结构又通过符号活动影响社会结构的构建。[2]符号既能影响个体心智结构,也能影响社会结构,其“魔力”在于符号的象征意义。
具体到贫困本科生生活世界中来。贫困本科生与其他本科生差异的一个质的规定性在于其“贫困”,即家庭经济弱势,于是这一群体一旦被学校正式认定,则获得了“贫困生”这一具有丰富象征意义的身份符号。任何一种象征都具有双重结构,它会在一个方面意指某物,而在另一方面又替代某物,而且在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迪厄(Pierre Bourdieu, 1930-2002年)的理论中,象征关涉了伴随着人类复杂语言社会应用而开展的实践活动的、动态双重结构的极其复杂社会后果。[3]所以在大学场域中,“贫困生”意指家庭经济弱势本科生这一生物群体,同时人们会赋予“贫困生”符号丰富的意义,而且这种双重结构会对贫困本科生的成长、大学教育实践甚至社会发展带来极其复杂的社会后果。当然,在贫困本科生的生活世界中还具有与其他本科生同样的实践活动及其追求,具体地就是通过文化实践活动即学习来获得其他的各種符号,如毕业证书和学士学位等。“人是符号动物”,而符号及其社会运作是一种象征性活动,所以在大学场域中,贫困本科生的活动和成长就都可以被认为是“象征性实践”。在布迪厄的理论中,象征性实践是构成“社会结构”和“心智结构”的基础,也是此双重结构不断更新重构、进行同质同步双向互动和复杂运作的动力来源。[4]也就是贫困本科生在大学场域生活世界中的活动是一种符号的象征性实践,这种象征性实践对贫困生自身的心智结构和整个社会的结构都产生影响,而对贫困生心智结构的影响也就是影响了贫困生的个体成长。
理解个体的符号活动即象征性实践是探讨象征资本的前提。人是一种符号性动物,人的活动具有符号性;符号的“魔力”在于其象征性,这种象征性带来一种具有资本属性的无形物,即象征资本。布迪厄举例说明,历史上在婚约协商过程中,需要双方家庭由具有“名望”的亲朋来担保,这里所展示的就是所谓的“象征资本(symbolic capital)”。[5]象征资本是“摸不着的”或“无形的”,它深隐于个体的荣誉、头衔和社会地位之中,甚至呈现在个体与个体之间的风格、品味的区隔上。[6]象征资本与其他资本形式一样,能够为主体带来收益和利润,这是资本存在的本质规定性。但是象征资本具有“被承认”和“被否定”的双重性质。[7]更为准确地说,象征资本是通过“被否定”而得到“被承认”,它通过一种难以觉察的方式达到比有形方式更为有效的正当化目的。[8]这一点可以理解为,社会创设荣誉、头衔等象征资本机制,这种机制表面上看是公正的,所有的个体都可以公平地通过一定渠道获得这些符号,但是实际上这种机制是一种文化再生产过程。社会的象征资本机制通过无形的方式有效地实现了阶层的复制与再生产。另外,象征资本能够与其他资本(经济资本、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之间互相转化[9],个体各种资本累积总量及其结构确定了其最终社会分层。因为象征资本可以由经济资本、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转化而来,而且象征资本经常是在其他三种形式资本累积的基础上的固化。譬如,贫困本科生完成学业后就会被授予毕业证书和学士学位证书,这些证书以及授予仪式就是象征资本,它是贫困本科生文化资本累积的延伸和固化。由于象征资本的延伸性和固化性以及其在社会运作中的“魔力”,象征资本甚至可以被认为是一种更高层次的资本形态,象征资本的积累对贫困本科生的向上社会流动也更具重要意义。
一般地,人们都是把“资本”视作为一个正值的概念,但是正如“负资产”概念也被使用来描述现实一样,“资本”也可以被拓展为两类,即“正资本”和“负资本”,两者的区分是某一具体资本对其主体而言其效用是正向的还是负向的。根据这一逻辑,我们可以把贫困生生活世界中广义的象征资本分为两类,一类是正向象征资本,如他们所获得的名誉、声望和头衔等,这类象征资本对贫困本科生而言具有正向价值,能够在一定的时空“照耀”他们的人生;另一类是负向象征资本,典型的如他们所被认定的 “贫困生”甚至“特困生”资格,这些对贫困生而言在某些维度和时空中是一种负向价值,给他们带来复杂的心理负面影响。一般地我们说贫困本科生的象征资本,往往是指正向象征资本,当专指具有负面效用的象征资本时,会使用“负向象征资本”概念。人是符号性动物,贫困生的行动都是通过符号让心智结构与社会结构进行互通的过程,而符号都具有象征意义。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贫困本科生的行为都是具有文化内涵的象征性实践[10],对他们自身而言,也就都具有广义的象征资本价值。
二、微观政治与贫困本科生象征资本规训
贫困本科生成长于大学场域,大学场域从表面看只是一个学生学习、接受教育的场所,但是从整个社会的层面来看,大学场域是一个重要的教育竞争地。社会总体资源总是有限的,个体只有通过教育成长促进多样资本积累才能占据一个有利的阶层地位,这是社会学传统的冲突理论的基本观点,也在相当程度上反映了现实。具体到贫困本科生成长的情境中,贫困本科生的家庭经济状况处于劣势地位,这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先赋社会地位的不利。在大学场域里随着弱势补偿文明理念的普及,政府、社会和大学给予贫困生以特定的以经济帮助为主的教育补偿成为了常态。但是所能给予的教育补偿资源往往是总量有限的,甚至相对于所有贫困生的需求而言是不足的。又因为虽然人性具有复杂性,但贫困生的“经济人”总体特性主导着他们的实践行动,即他们在以理性的方式追逐着个人所能获得的教育补偿资源。更需要指出的是,在大学场域与贫困生教育补偿和成长相关的时空里充满着微观政治的运作。法国社会学家米歇尔·福柯 (Michel Foucault, 1926 -1984年)认为传统权力观强调集权于中央和王权至上,而现代权力观视权力为一种如同英国思想家边沁所提出的“全景敞视监狱(Panopticon)”的社会控制技术,权力渗透进个体生活的各个角落,在日常生活中點点滴滴地“矫正”着人们的思想和行为,这时权力的全覆盖性、延续性和细节性使其成为了微观政治。[11]回到大学场域。学校微观政治将学校看作是由利益相关者所组成的权力竞技场,教师是班级事务的关键推进者,学生具有不同的家庭背景、价值观和教育需求,他们通过协商、合作、冲突和抵制等政治性活动追求个人利益的最大化。[12]在大学场域,微观政治运作的权力的一个重要来源渠道是符号所带来的象征权力。符号及其系统如果没有象征意义,只具有本身的指向价值,就缺乏探讨意义,而事实中符号及其系统是个体心智结构与社会结构互动的媒介,具有象征意义,个体符号实践都是象征性实践。从广义上看,因为符号具有象征意义,符号本身就是象征资本,从而具有象征权力。在微观政治视角下,贫困本科生的符号实践具有象征意义,是象征性实践,在这些活动中实际上是象征权力在运作。布迪厄将象征系统看作为“合法性之再现”[13],也就是在资本主义世界中,个体使用符号系统的象征性实践把不合理的社会秩序和利益获得机制合法化了,使人们能够接受甚至参与合作,在这一套游戏规则下生活。其实在不同的社会情境中,象征权力都是通过获得不同阶层人们赞同认可从而来整合社会的力量。[14]贫困本科生所在的大学场域也是如此,从学校层面来看,“贫困生”符号以及其他的系列仪式、头衔和荣誉体系等作为象征权力在微观政治层面规范着包括贫困生在内的本科学生的思想和行为,维持着学校秩序和大学的文化再生产。
大学场域的符号系统通过象征权力规范着贫困本科生的思想和行为,这里的“规范”在福柯理论中就是“规训”。规训这一概念是在福柯处得到充分阐发的,即“规范化训练”,是近代产生的一种以规范化为核心特征的权力技术,它既是权力干预、监视和训练肉体的技术,也是知识生产的手段[15],而且规训以“重塑主体”为目的[16]。大学系统有“贫困生”符号、毕业证书、学位证书等以及获得这些符号证书的“技术标准”作为符号-技术体系,贫困本科生在其生活世界中一般地都基于理性实用原则来进行决策,而且大家一般都会服从于学校教育补偿和教育训练规范(社会契约)而行动,根据福柯的理论,这样大学就成为了一个典型的规训机构。[17]贫困本科生是广大本科生中的一个群体,与其他本科生一样他们在大学场域内需要接受大学系统内本科毕业证书、学士学位证书、各种奖学金等符号的规训,这类符号对本科生个体而言都是(正向)象征资本;贫困本科生的特殊性在于他们拥有“贫困生”甚至“特困生”符号,这类符号在一定意义上属于负向象征资本,贫困本科生在大学场域还需要接受这类负向象征资本的规训。也就是贫困本科生在接受大学教育期间会接受负向和正向两类象征资本的规训,这两类规训对贫困生的成长影响深远。
个体心智结构的不断重建与成长其资源来自于个体直接或间接经验。在自我理论中,个体 “经验自我”由物质自我、社会自我和精神自我三者所构成。[18]可以基于此来审视“贫困生”符号的负向象征资本规训的类型。第一类是物质规训。贫困生被认定为“贫困生”从而才能获得各种教育补偿的机会,而贫困生认定需要有一定的程序,一般地有填写各种描述家庭经济弱势的表格,还要基层政府部门开具的家庭经济贫困证明等,这些都是认定程序的基本项。但是我国社会整个诚信体系还在发展中,且有关部门当前还难以掌握居民家庭经济状况的完整和准确信息,这样所出现的“信息不对称”现象导致在贫困生认定过程中还需要有其他的补充信息。教育实践中的做法有开班级座谈会,让同学之间互相披露经济状况;还有就是一种所谓的自我演讲的方式,这种方式就成为了所谓的“比穷大会”。总而言之,在贫困生的认定过程中,申请者需要充分展示自我物质的贫乏性。在本科生的生活世界中就是,贫困生一般不能拥有笔记本电脑,不能使用苹果等高档手机,不能衣着名贵,甚至不能进校园内比较贵的食堂。“群众”都用眼光看着你,把这些因素作为你是不是真正家庭经济弱势的标准。贫困本科生在被认定身份前后行为举止都要符合这些,否则就会受到同学们道德上的轻视。这就是生活世界中贫困生符号这一负向象征资本对贫困本科生的物质规训。第二类是社会规训。社会规训主要是一种与社会资本有关的关系规训。贫困本科生一般拥有较少的社会资本,在与人的关系维度,贫困生一般地会被认为是不积极的、内向的和被动的,他们与人交往的资源和技能是缺乏的,他们的活动也应是低调的。甚至对二十多岁的贫困本科生而言,发展与异性的关系都是受到社会规训的,与这些刻板印象相违背的实践似乎就不应是贫困生的行为。第三类是精神规训。“笑贫”是我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至今影响尤在。贫困生在大众心理中往往会有一种低人一等的感觉,无论一个家庭经济弱势本科生接受还是抵制“贫困生”符号,他都会受到这一符号的精神规训。而且“群众”的观念是,你家里穷,还不更拼命地学习?!这种精神规训又给贫困本科生施加精神上的无形压力,甚至精神的规训让贫困生在课程选修上优先考虑更实用的技能课程,而不是“风花雪月”式的博雅课程。
如上负向象征资本的规训是贫困本科生所特别经历的,作为本科生中的一员,贫困生同样受到大学场域通用符号系统的正向象征资本规训。大学有一套荣誉和奖学金体系,还会为修满学分者颁发固化文化资本的学历与学位。这些符号运作体系推动着包括贫困生在内的本科生的象征性实践,规训着他们思想和行为,引领着他们的成长,是大学运转和人才培养的基础。
三、贫困本科生象征资本积累的劣势境遇
因为象征资本可以同文化资本、社会资本和经济资本之间相互转化,特别是一般地可以认为象征资本是其他形式资本的延伸和固化,所以象征资本的来源其实是经济资本、文化资本和象征资本。如此则贫困本科生象征资本的积累很大程度上就是来自于他们其他三种资本的累积。这一点贫困本科生与其他本科生是一致的,如果把社会作为一个竞争场,在微观政治的视角下则贫困本科生将要与其他本科生在积累象征资本上形成竞争,从而最终实现社会分层。如上所指象征资本具有正向性。贫困本科生不同之处在于他们需要经由贫困生认定,也就是他们会被认定为贫困生从而拥有一个“贫困生”的符号标识,而“贫困生”符号从某种角度看是一种负向象征资本,这就是贫困本科生象征资本积累的一重劣势境遇。
在教育补偿实践中,贫困本科生无论他们接受与否,实际上都会经历一个由“贫困生”符号所带来的负向象征资本规训。贫困本科生进入大学场域后面对学校的贫困生认定程序,往往会经历一个复杂的心路历程。这一心路历程,我们从旁观者的宏观角度来看,无非是“贫困生”符号有损于个体自尊之类,但是回到贫困生的生活世界中且从微观政治的视角来审视就会发现其中的复杂之处。“贫困生”作为一种身份符号其象征意义十分丰富,但是在中国特定的文化中,“贫”是被人看不起的标识,而且其意义十分丰富,它让人想像到没有好的成长环境,所受教养教育贫乏等,其整体形象一般是与所谓的“高富帅”相对。而且贫困生处于二十多岁的年龄,他们与生活在同一场域的同龄人总是存在有意或无意的比较,谁也不想因为家庭经济弱势而与他人有所不同或者低人一等。如此等等都是复杂的贫困生心路历程,从学理上讲贫困生一旦接受了被认定为“贫困生”甚至由此而得到公示后,就会经历“贫困生”符号及其产生的负向象征资本的物质、社会和精神规训。这些规训对一个二十多岁的个体而言,在许多情境中会给他们带来负面的情绪和心境。但是贫困生也是一种“经济人”,他们会理性地考虑自己可能的利益所得。然而身份经常被赋予权力[19],家庭经济弱势本科生接受被认定为“贫困生”后,就获得了一種身份权力,即他们可以获得来自政府、社会和学校的各种教育补偿特别是经济补偿。明显地,贫困生获得这种身份权力的前提是授受“贫困生”符号和负向象征资本的物质、社会和精神规训,对他们而言这是一种代价和成本。面对如此负向象征资本规训,大部分学生会接受甚至主动寻求,因为他们知道获得教育补偿是自己生活和成长的必要基础,或者是他们克服了因此被规训的心理关。然而也有部分贫困生会不接受贫困生符号,虽然他们知道这一身份符号能够给他们带来个体紧缺的教育补偿资源,但是还是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家庭经济弱势信息和脆弱的自尊。这种现象就是“符号抵制”。“抵制”是一种对抗性行为,可外显,也可以是内隐的。但是可贵之处在于,这一文化研究核心概念应用到教育场域,它引入了“社会结构”、“人的能动性”、“文化”和“自我构建”等分析意识。[20]可以看出,贫困生抵制“贫困生”符号和负向象征资本规训与他们的能动性和自我意识有关,但是抵制后,他们也真切地拒绝了自己成长所需要的教育补偿,而这些教育补偿资源又是贫困生更多地积累正向象征资本的基础。另外较大部分贫困生会接受“贫困生”符号的负向象征资本的规训,他们可以经由付出这些负向规训的可能代价来换取教育补偿,以期获得与非贫困生同样的成长条件。所以无论对规训是接受还是抵制,贫困生与非贫困生相比都具有因贫困生符号所带来的负向象征资本积累的劣势。
象征资本即正向象征资本的积累来自于经济资本、文化资本与社会资本的延伸和固化,所以分析贫困本科生象征资本积累境遇要回到这三类资本上来。贫困本科生的一个质的规定性是他们的家庭经济处于相对弱势地位。需要明确的是,经济资本与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之间往往具有一定程度上的一致性,即在某个经济弱势家庭成长的本科生,他们的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拥有量同样地会呈现不同程度的相对劣势。文化资本具有身体化、客体化和制度化三种形态。[21]细观之,身体化的文化资本是个体的知识、技能、情感和价值观等,它附着在个体的思想意识和身体中;客体化文化资本则是客观实物如书籍、光盘等;制度化文化资本由广义的制度所赋予。对贫困本科生而言,其家庭经济弱势往往会伴随着他们身体化文化资本的不足,他们所受的教育可能更多是与读写算等基本生存技能相关,而与文化品味和博雅艺术关联较少,这是受到家庭经济状况所制约的后果。同样地很明显,经济弱势家庭所拥有的和从这样家庭成长的贫困生所获致的客体化和制度化文化资本也往往会处于劣势地位。社会资本被认为是一种在相互熟悉和认同而又被不同程度制度化的环境中的可持续性的社会关系网络的集合,它可能是现实的,也可能是潜在的。[22]社会资本如果是现实的,则它是现时存在的关系网络;如果是潜在的,则指它在将来能够形成某种关系网络,但是从教育的角度来看,我们可以把这种潜在性拓展理解为附着在个体身上的构建社会关系网络的意识和能力。可以看出,无论是现实的还是潜在的,贫困本科生因家庭经济弱势往往会导致社会资本的相对不足。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整体观之,贫困本科生其家庭经济弱势往往会伴随着不同程度的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的相对劣势,这导致的象征资本不足就是贫困本科生象征资本积累的“先赋劣势”。
贫困本科生进入大学场域后就会经历新一轮的象征资本累积过程,但是需要明确的是,由于主体的不变,在大学场域他们积累象征资本不能与之前的“先赋劣势”割裂,也就是诸多的“先赋劣势”会带进大学场域从而影响他们象征资本的进一步积累。贫困本科生进入大学后积累象征资本主要是通过对经济资本、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的延伸和固化。因为经济条件的基础性,贫困生所拥有的发展自己即积累资本的条件相对不足,这使他们在大学场域内通过文化活动、社会活动和经济活动去积累相应资本的丰富程度受到限制。譬如,没有充足的资金来参加高雅的艺术学习等等。尤其需要指出的是,在文化资本、社会资本、经济资本的积累过程中,都有存在与主体身心相关的因素,如主动累积这些资本的意识和能力,在文化资本中的主体自我学习的意识与能力。这些与主体心智相关的资本积累因素用布迪厄的概念概括就是“惯习(habitus)”。[23]贫困本科生的“先赋劣势”特别是其“惯习”带来了他们在大学场域象征资本积累的“后致劣势”。
四、教育补偿与贫困本科生象征资本赶超
贫困本科生象征资本积累的劣势境遇体现在他們首先要克服“贫困生”符号所带来的负向象征资本规训,其次就是需要弥补在大学场域象征资本积累的“先赋劣势”和“后致劣势”。如果说贫困本科生进入大学前所处社会阶层状况是家庭和父母所给予的,不是自己能够左右的话,那么他们大学毕业若干年后所能进入的社会阶层则在很大程度上受影响于他们在大学期间所能积累的象征资本。布迪厄的调查研究发现人类所有的行为都是象征性实践[24],而人类社会的运行很大程度上可以理解为是界于个体心智结构和社会结构之间的象征性运作。象征资本是无形的,但是它切实“照耀”着个体的人生,影响深远。甚至象征资本是一种“社会炼金术(魔力)”[25],在个体完成象征资本的“逆袭”和赶超后,它能使个体实现向上的社会流动。典型地如“985”高校本科毕业证书所能给个体带来的收益。象征资本具有促成个体社会流动的魔力,那么教育在其中能起到怎样的作用?迈克尔·阿普尔提出“教育能够改变社会吗?”之问,实际上他旨在寻求通过教育建设更为民主和公平的社会。[26]教育能够发挥建设民主公平社会的作用,可以通过增进贫困本科生象征资本积累从而促使这一社会弱势群体实现象征资本赶超,在此基础上实现向上社会流动。贫困本科生的家庭经济弱势状况从文明社会弱势补偿的理念来看,更应受到相应的教育帮扶。大学教育对贫困家庭子女的教育补偿有不同路径,一种是在招生录取时给予“关照”,使他们在接受高等教育机会上得到弥补。我们这里讨论的是,贫困本科生进入大学场域后,大学教育需要为他们提供教育补偿即采取一些措施来促进贫困本科生象征资本积累的赶超。
为了促进贫困本科生象征资本的累积,我们需要明确他们生活世界中的真实需求。贫困本科生的象征资本积累需要首先克服他们所经历的象征符号负向规训,对贫困生而言,这种负向象征资本是一种负担,需要社会对之实施相应而有效的补偿。其次,因为贫困本科生象征资本积累存在“先赋劣势”以及由此“先赋劣势”和他们自身“惯习”带入大学场域共同所导致的象征资本积累“后致劣势”,这里的双重劣势也需要得到社会和大学教育的补偿。这些是贫困本科生象征资本赶超时的自身需求。当前政府和高校对贫困本科生实施了多样性的教育补偿体系,这一补偿体系自改革开放以来处于持续的完善中,包括了“奖、助、贷、勤、免、补”等,实践中教育补偿体系也帮扶了众多的家庭经济弱势学生,使其能够顺利完成大学学业,甚至是得到了较好的自我成长。但是细而观之,整个贫困本科生教育补偿体系以经济补偿为主,非经济补偿的重视程度不够,非经济补偿工作的细化路径不多,效果也有限。即使是经济补偿,在实践中也存在低效甚至不公现象。我们可以根据贫困生象征资本积累的如上三重劣势来反思高校贫困生教育补偿实践,这能够为改进贫困生教育补偿工作提供新的思路。
贫困本科生克服象征资本积累劣势首先需要从大学得到教导咨询式教育补偿,使自己能够构建合理的自我。在我国具体文化场域里,贫困成为一种不光彩现象,甚至是一些人所“鄙视”的对象,这是一种客观的社会存在。但是家庭经济弱势并不是贫困生自己的过错,甚至也不完全是其家庭的问题。贫困是一个复杂的社会现象,许多情况下是客观社会条件导致了难以摆脱的贫困,而不一定是个体不智慧、不勤劳的结果。所以家庭和个体的贫困经常是一种社会应承担起帮扶责任来克服的现象,而弱势应得到补偿则具有正义性。明确这些,贫困本科生就更能以一种平和、开放的心态来合理接纳“贫困生”符号。在被认定为贫困生后,他们在面对因这一符号所带来的负向象征资本的物质、社会和精神规训时也应理性地辨清和看待这些规训背后合理或不合理的价值观念,用正确的价值观来引导自己积极向上的生活。成长舆论环境给贫困生的可能是积极的鼓励,也可能是消极的抑制,这些都需要大学教育补偿为贫困生提供更多合理有益的教导以及相关的成长咨询服务。其次,贫困本科生在象征资本积累时具有“先赋劣势”,即其家庭为他们提供的能够转换成象征资本的经济资本、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是相对有限和欠缺的。明显地,物质即经济资本是其他形式资本现实性积累的基础,所在大学教育补偿需要精准地定位贫困生群体,克服补偿实践中的“信息不对称”、“搭便车”和“寻租”等问题,提高补偿的效率和效益,使贫困生能够获得自己学习和成长所急需的基本物质条件。而且教育补偿需要为贫困生提供充足的客体化和制度化的文化资本和现实性的社会资本,这些都是促进贫困生象征资本积累的资源。第三,贫困本科生的象征资本是其物质资本、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的延伸和固化,也就是前者转化来自于后三者。大学教育的长处在于作用于贫困生的心智层面,而文化资本中的一种特别重要的形式是身体化的文化资本,这种文化资本其实就是贫困生的知识、技能、意识和价值观,这是大学教育所擅长来补偿的;在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中也存在积累这两类资本的意识和能力,这些也属于贫困本科生的心智层面,也应是大学教育需要重点来补偿的。所以大学教育应更加重视教育补偿中这些与贫困生心智相关的非经济类的补偿,强化这类补偿将能更长远地促进贫困本科生相关资本累积,从而帮助他们象征资本赶超和向上社会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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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钟嘉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