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北京市委党校,北京 100044)
政党政治愈向前发展,就愈有必要回过头去看我们的起点在哪里,政党政治从哪里出发,又是如何从过去走到今天。在发展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实践中,由于中西方在历史传统、文化传承、经济社会等方面存在差异,所以我们不能照搬照抄西方多党制、三权分立等政治制度。中西方政党的起源不同,两者的运作逻辑也不尽相同。
在政治现代化过程中,政党的出现无疑具有里程碑意义,它缔造了民主政治。无论对先发展国家,还是后发国家而言,很难想象“现代民主在缺乏政党的情况下生存”。[1]在政治实践中,为什么政党会首先出现于某个(些)国家,而同一时期的其他国家却没有出现?是何种条件和因素推动了政党产生?这是研究政党必先回答的问题。对此,不同的学者给出了不同的答案。其中有“议会推动论”、“综合作用论”,还有学者在此基础上探讨了政党起源的不同途径和模式。
持“议会推动论”者认为,政党不仅是议会推动的产物,更是议会制度体系的核心构成要素。在这个发展过程中,“西方社会的法治传统、代议制民主制度、议会制度和政党制度形成了一个相互作用的链环”。[2]持“综合作用论”者指出,现代意义上的政党最早出现在英、美等西方国家,“这些国家特定的政治、经济、思想和文化条件为政党的变迁、发展提供了契机”。[3]从政治方面讲,国王、议会和内阁政治框架的解体,催生出了政党;从经济方面讲,西方最早的政党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发展的必然结果;就思想文化条件来说,近代资产阶级民主思想的广泛传播在政党产生中发挥着“推波助澜”之效;就社会条件方面来说,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打破并重组了既有的社会结构和社会分工,社会流动性发生质的改变,为政党产生创造了社会条件。有学者在“综合推动论”的基础上前进了一步,探讨政党起源的不同模式和途径。周建勇从政党与议会关系、政党与社会关系、合法性基础、领袖作用、吸纳组织成员等方面探讨了政党形成的若干模式和途径:内生型与外生型政党、地域渗透型与地域扩张型、内生合法性与外生合法性政党、超凡魅力型政党与情境魅力型政党等。[4]
以上研究思路和分析视角是从不同侧面对早期政党起源进行的系统论述,这有利于我们把握政党起源的大致轮廓。但是,本文认为上述研究思路不同程度地忽视了政权因素。在分析西方早期政党起源问题上,议会、资本主义经济发展、资本主义民主思想传播、社会结构和社会分工的重组等要素处于从属地位,其根源在于西方早期政权的封闭性,这是早期西方政党起源的“同”。议会、经济发展、民主思想、社会结构等因素,则是“异”。
而对于中国政党起源的论述,部分学者认为伴随中国近代资本主义经济发展而产生的资产阶级是中国政党产生的阶级基础;资产阶级政治团体的出现奠定了中国政党产生的组织基础;西方政党思想的传播是其思想基础。[5]这种观点未能对中国近现代政党所处的社会大环境,即内无民主、外不独立的社会现实给予足够重视,也忽视了对同一时期西方产生政党而中国未产生政党的原因的阐述。
钱穆在谈到制度的创立时曾言“某一政治制度之创立,绝不是凭空忽然地创立,它必有渊源,早在此项制度创立之先,已有此项制度之前身。”[6]钱穆先生关于制度发展的理论,同样适用于分析政党的起源与发展。
西方政党是民主政治发展到代议制阶段的产物,是选举权扩大的结果。无论“民主”还是“选举权”,两者都涉及政权问题,即政治权力应当掌握在多数人手中还是应当交由少数精英行使?政治事务是由多数人决定还是由少数人说了算?这都是政权回答的问题。在西方之所以存在政权问题,根本原因在于当时政权具有封闭性质。中世纪的西方政权仅向贵族开放,中世纪的政府是贵族政府。因此,从这个角度分析,西方政党产生的第一个背景是政权的封闭性,这构成了西方政党产生的必要条件。
由于政权的封闭性,在国家重商主义政策的推动与引导下,一部分有知识、有技能、有胆魄的民众将其主要精力集中到商业领域,推动了资本主义经济迅速发展,并在社会上形成特定的集团,即资产阶级。伴随资本主义经济发展,资产阶级力量不断增强,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封建主义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日趋激化,现存的封建性的生产关系愈发成为资本主义进一步发展的障碍。不断发展壮大起来的资产阶级为打破这种限制与障碍,有了参与政治的要求。因此,发展壮大起来的资产阶级具有了参与政治的利益诉求,是西方政党产生的第二个背景,这构成了西方政党产生的可能性。
在中世纪,西方国家的赋税制度缺少统一的固定的税额,赋税数额依据战争需要和君主意愿,主观性较大,民众被迫起来反抗。围绕赋税如何征收、如何使用等问题,君主和民众在某一场所进行商谈,这就是后来出现的议会的雏形。西方早期的政党大多产生于议会内部。
综上所述,政权的封闭性是西方政党产生的必要性;发展壮大起来的资产阶级有了参与政治的愿望和要求是西方政党产生的可能性;而围绕税收如何征缴和如何使用等问题而形成的议会则为西方政党的产生提供了“土壤”。
西方现代意义上的政党大体起源于英国光荣革命后的辉格党和托利党。其前身可以是罗马共和国时期的“派别”,可以是文艺复兴时期围绕雇佣兵所形成的“集团”,可以是贵族制下议会议员聚会时形成的“俱乐部”。西方现代意义上的政党与其前身之间既有区别也有联系。前者是“沟通民众与公共权力之间联系的桥梁,是民众控制权力之手的延伸”,[7]后者也大多与公共权力或国家权力相连,这是两者间的相同之处。差异在于,前者不仅仅与公共权力相连,而且或被动或主动地与民众保持密切联系;而后者,却很少与民众发生联系。伴随民主政治发展和选举权扩大,活动在议会中的党派,为了引导民众,获得选票,开始纷纷走出议会,在地方建立选举委员会,逐渐地从议会中的党转变为群众中的党。这是西方现代意义上政党起源的一种模式。
另一种模式是在议会外产生的政党,这类政党主要以19世纪中后期在欧洲产生的社会民主党为主。这类政党的建立,最初目的并不是为了参与选举,获得议席,组织政府,而是为了推翻资产阶级政权,实现无产阶级及全人类的解放,建立一个“自由人的联合体”。马克思在《国际工人协会共同章程》中阐明了建立无产阶级政党的必要性,他说“无产阶级在反对有产阶级联合力量的斗争中,只有把自身组织成为与有产阶级建立的一切旧政党不同的、相对立的政党,才能作为一个阶级来行动。为保证社会革命获得胜利和实现革命的最高目标——消灭阶级,无产阶级这样组织成为政党是必要的。”[8]可见,此阶段的社会民主党是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的工具。但是,多数社会民主党建立在工会、联合会、联盟等基础之上,弱化理论建设、轻视理论纯洁是这些政党的致命缺陷。这种缺陷导致19世纪末欧洲绝大多数社会民主党向政府妥协,由革命的党转变为改良的党、议会中的党。
厘清中国政党的起源,两个问题无法回避:其一,同一时期中国为什么没有产生政党?其二,中国现代意义上的政党为什么产生于19世纪后期?
从对西方内生性政党起源的分析中,可以看出政权不开放、力量不断增强的资产阶级有了参与政治的要求以及围绕税收问题而形成的议会构成了政党产生的基本条件,而这些条件在当时的中国社会并不存在。
当时中国的政权是相对开放的政权。当时的政府一定程度上讲是“读书人的政府”或“士人政府”。这种政府组成形式,与中国传统思想对政治的认识密切相关。在中国传统政治中,政府的组成人员应该是有德者、有才者,即贤人组成,贤均然后才从众。社会中具备这种素质的人只有读书人,他们以修齐治平为己任,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志向。能进入政府的读书人并不是社会中的固定集团,也不是皇帝的私人势力,读书人只要通过考试即可为士。从这一角度分析,当时中国的政权具有相对开放性,社会中缺少政党产生的必要条件。
在古代中国,自汉武帝颁布“盐铁政策”后,政府对工商业几乎都是秉持“节制资本”的态度。从深层次言,这涉及中国传统思想对社会贫富问题的认识。董仲舒曾说过“大富则骄,大贫则忧,忧则为盗,骄则为暴。”其核心思想是,政府不能让百姓过度贫穷,也不能让百姓过度富裕。秦汉之后,历代政府所实行的“节制资本”政策,导致中国的工商业始终得不到较快发展,社会中缺少政党产生的可能性。此外,无论是井田制、王田制,还是均田制;无论是租庸调制度、两税法,还是摊丁入亩,田赋制度均有一固定的数额,往往推行数百年而不变。中国社会因此缺少西方社会产生议会的“土壤”。
中国现代意义上政党,不是民主政治的产物,也不是选举权扩大的结果,而是国人实现“救亡图存”的一种选择。鸦片战争之后,中国逐渐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先进知识分子和地主阶级开明分子开眼看外部世界,学习西方的先进技术和治国理政的经验,政党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被引进到中国的。
救亡图存与“改良党”。在救亡图存的大背景下,地主阶级主导的、由资产阶级改良派全力推动的清末“预备立宪”,促进了中国现代政党出现,这是中国政党产生的一种模式。在某种意义上,这类政党类似于西方的传统政党。辛亥革命后,这类政党逐渐退出历史舞台。“改良党”在中国不能取得成功,其最大失误在于,试图在缺少“民主政治”的土壤上结出“议会民主”的果实。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中国,没有民主可言。这也是中国革命要争得民主的原因。从某种意义上讲,“改良党”只学习了西方政党的形,没有把握其神,注定是失败的。
救亡图存与中国共产党。在救亡图存的背景下,几乎与清末预备立宪的自改革处于同一时期的“他革命”,即建立政党、推翻旧政权、建立新国家,推动了中国现代政党的产生。这构成了我国政党起源的第二种模式。这一类型的政党又可分为两支:一支以1921年成立的中国共产党为代表;另一支以成立于1905年后又与其他政党改组为国民党的同盟会为代表。这两支政党又因与群众联系的程度以及维护群众利益的力度不同,有着不同的历史命运。中国共产党的最大政治优势是密切联系群众,而国民党失败的最大教训就是逐渐脱离群众。中国共产党人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革命具体实际结合起来,实行“两步走”的革命战略,带领广大群众走出了一条适合中国实际的革命道路,完成了实现民族独立、人民解放的历史使命。新中国成立后,我党带领广大群众致力于社会主义革命,逐渐走出了一条适合中国国情的社会主义改造道路,为当代中国的发展进步奠定了物质基础和制度保障。社会主义制度在中国基本建立后,尤其是经过30多年的改革开放,逐渐探索出一条符合中国实际的建设道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历史使命选择了中国共产党,人民群众选择了中国共产党执政,这是把握中国政治的基本出发点。
西方政党产生于民主政治、三权分立背景下,为赢得选票、组织政府而存在;中国政党产生于内无民主、外不独立的背景下。这种差异决定了作为中国政党政治中的中坚力量、作为肩负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任务的“使命型”政党——中国共产党,必然有其不同于西方政党的运行环境和运行逻辑。西方政党运作在通过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推翻封建专制统治继而确立民主政治的政治生态之中;而中国共产党运行在经新民主主义革命推翻封建专制统治建立既不同于资产阶级社会也不同于社会主义社会的新民主主义社会后,又经过社会主义革命建立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政治生态之中。民主政治、三权分立——政党——获取选票、组织政府,这是西方典型的西方政党运作逻辑;内无民主、外不独立——政党——争得民主、发展民主,这是中国共产党的运作逻辑,这也决定了我党在建设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过程中有着与西方政党不同的任务和内容。党在这个阶段的任务是“创造比资本主义国家的民主更高更切实得民主”。[9]
西方政党的主要目的在于组织选举,而且政党所发挥的作用经常是间歇性的,比如美国的共和党和民主党。再者,政党竞争胜利与否取决于所得选票的数量,而不是党内是否存在民主以及党内民主的质量如何。中国共产党强调“党内民主是党的生命”,一个重要原因在于我们党是一个常态化的党,是始终发挥作用的党,它是中国革命、建设、改革等各项事业的领导核心,党内民主状况“对人民民主具有重要的示范和带动作用”。[10]西方国家政党的任务比较单一,只需遵循民主政治的运行规则即可。在这方面中国共产党与之相比存在较大差异,其首要任务是带领广大群众建设民主、发展民主,为此共产党必须率先垂范,积极推动党内民主。党内民主建设主要体现在两个层面。从自上而下言,党内民主建设以构建决策权、执行权、监督权既相互制约又相互协调的权力结构和运行机制,以及改革和完善党委内部的议事规则和决策程序为主要内容;从自下而上言,党内民主建设以保障党员民主权利为主要内容,真正实现党内权力为党员所有,党内权力为党员所控,党内权力为党员所用。
中西方政党执政后,都面临着如何使用权力,防止权力滥用的问题。三权分立、多党制度、议会政治解决了西方政党如何使用和监督权力的问题。而中国共产党特殊的起源以及特殊的历史地位,决定了在如何使用权力方面不能照搬西方那一套,而是要解决如何实现权为民所赋、权为民所用、权为民所控。不仅要解决党自身如何使用权力的问题,而且要解决如何让群众参与权力使用过程、监督权力使用的问题。具体看,首先要强化制约,通过科学配置权力,设置权力运行边界,形成科学合理的权力结构和运行机制;其次,强化监督,改革和完善对领导干部尤其是“一把手”行使权力的监督制度,加强对领导班子的内部监督;再次强化公开,让广大党员群众在公开中监督,让党员领导干部在接受监督中谨慎用权。
选举是民主政治的关键环节,其前提是存在多个候选对象。当前,西方政党政治中几乎不存在改革和完善选举制度的问题,因为两党制或多党制的政治环境客观上为民众提供了多个选择。中国的政党政治却不同,我们不存在多个政党相互竞争的环境。因此,我党作为执政党,不可避免地面临着如何改革和完善选举制度、如何在一党长期执政环境下保证选举更加体现民意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党更加注重人才、干部的培养和输送,不断扩大差额选举的比例和范围,让群众有更多、更优秀的选择。在坚持党管干部、党管人才的基本原则下,不断改革和完善干部能上能下机制,畅通党员干部进退渠道,实现能者上、庸者下、平者让。
总之,中西方政党有着不同的起源,不同的政治运作环境,这是分析中国共产党,分析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所必须考虑的最大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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