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和民国时期的北京民谣英译

2018-03-31 19:09:11马士奎
山东外语教学 2018年2期
关键词:德兰达利民谣

马士奎

(中央民族大学 外国语学院, 北京 100081)

1.0 引言

民谣是民间口口相传的诗歌形式,往往是一个地区社会风俗的集中反映,也是民众生活方式和思想感情的直接体现。民谣被公认为中国诗歌的起点,但因作品大多比较粗俗,长期难入正典,游离于主流文化之外。一个时期内出现的、对民间歌谣的特别关注,往往是诗歌传统发生变化或转型的信号。在18到19世纪的德、英等欧洲国家均发生过“民谣复兴运动”(曹成竹,2002:82)。20世纪10年代末到30年代,在新文化运动背景下,一些中国知识分子也开始重新认识久被忽略的民间歌谣的价值。以北京大学为中心的近世民谣征集、刊发和研究运动迅速辐射到各地,在文学界和学术界产生了广泛影响。胡适等人是这一运动的积极倡导者,周作人和常惠等在1922年底创办的《民谣》周刊①更是这一运动的重要标志。

民谣等民间文化作品长期 “被摒弃在正统文化殿堂之外”②,自然通常也难以作为中国文学的代表被介绍到国外。但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30年代中期这不到40年的时间内,先后有4种北京民谣英译作品在我国内地和美国出版。其中,意大利人威达利的《北京儿歌》和美国人何德兰的《孺子歌图》对后来国内的民谣运动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张则之的《北平民谣》和Ruth Hsü的《中国童谣》则明显是这一运动的产物。4个译本的译者背景、选题原则、翻译策略、意向读者和翻译目的各异,文本和副文本方面亦呈现出不同的特点。它们从不同角度将北京及周边地区的社会风貌、中国民众的典型性格和生活方式、尤其是中国儿童的情趣展现给英语世界,构成4幅风格各异的中国、尤其是北京地区的民俗风情画。

胡适(1993)、常惠(1923)、Chang-tai Hung(1985)、L. H. Liu(2014)、李海英(2014)等均对威达利译本的民俗意义和学术价值给予充分肯定。常惠(1923)等曾对何德兰译本的优缺点作出简单评价。于润琦(2014)对威达利和何德兰译本的不同特点作过描述。赵晓阳(2007)列举的“歌谣类”文献就包括了威达利、何德兰和张则之三人的译本,并且附有简单的背景介绍。杨凤军(2013)探究了童谣的语言特色及英译问题,是少有的聚焦于早期民谣英译作品的代表性翻译研究论文。而Ruth Hsü的译本几乎完全为学界所忽略,在翻译界、文学界和民俗界的研究中均未有人提及。在此背景下,本文意在对晚晴和民国时期的北京民谣英译状况进行比较系统的考察。

2.0 威达利的《北京儿歌》

意大利人威达利(Baron Guido Vitale,1872-1918)于1890年来华,曾在北京生活多年并且与一中国女子结婚,1893年至1915年间先后担任意大利驻华使馆翻译和汉文正使等职。威达利对中国民间文学抱有浓厚兴趣,他克服重重困难搜集和翻译的北京民谣于1896年由北堂印书馆出版。后世有人将书名PekineseRhymes译为《北京歌唱》《北京民谣》《中国民俗》等,但因首篇“拉大锯”前面附有另外一个英文总标题“Pekinese Baby-Songs”,周作人等均据此采用“北京儿歌”这一译名。该书扉页有致威达利的老师——意大利著名汉学家、罗马大学首位汉学教授诺全提尼(Lodovico Nocentini,1849-1910)的献辞。这是首部由外国人收集、整理和翻译的中国近代民谣作品,对后续各种英文版本都有一定影响。威达利的中国民间文学英译作品还有《中国欢乐故事》(ChineseMerryTales),于1901年同样由北堂印书馆出版,并且于1908年再版。

威达利(Vitale,1896:I-II)的初衷在于他相信外国读者能够通过民间文学作品接触到独特的词语,更清楚地了解中国民众生活的情景和细节;且歌谣朴实、感人,可以使读者从普通百姓的吟诵中觅到“真诗”(true poetry)。他同时认为,虽然民谣作者大都目不识丁,但作品包含的诗歌规律与许多欧洲国家类似,尤其与意大利诗歌几乎完全相符。在他看来,“根据在这些歌谣之上,根据在人民的真感情之上,一种新的‘民族的诗’也许能产生出来呢”③(A new national poetry could perhaps spring up based on these rhythms and on the true feelings of the people. Vitale,1896:III)。

《北京儿歌》共收录170首歌谣,以汉英对照形式印行。与一般书籍体例有所不同,译作卷首以按英文标题首字母排序的“索引”(Index)代替目录,正文中亦未列出中英文篇名,仅提供拉丁文序号。该书最大程度地保持了民谣的原汁原味,语言不事雕琢,文字质量参差不齐。《北京儿歌》一书最为瞩目之处在于每首作品的中文原作和英语译文之间都有比较详尽的“解析”(notes),着重解释方言及其他文化词汇和风俗习惯,并对作品蕴含的意思加以说明,其文字篇幅远超正文。这些“解析”在向外界介绍中国民俗文化方面具有较高的价值。例如第53首“厚底鞋儿”描述了已婚女子回娘家时的境遇和复杂心情,威达利在“解析”中不仅解释了“厚底鞋儿”、“娘家”和“板凳”等地方词语,同时也对民谣主题及其反映的风土人情作了说明。

“解析”所涉及的重要词语均附有音译,采用利玛窦等人创造的汉语注音体系,连音调亦一一标出。由于民歌演唱者本人未必能提供一些词汇的确切解释,威达利不得不多方求助。比如,他曾对“高高山上一座楼”一首百思不得解,最终经一个几乎没受过教育的人点拨方才明白其意(Vitale,1896:158)。对文中诸多比较隐晦之处,威达利并无太多把握,有时需要进行推测,因此“解析”中的不妥之处并不罕见。比如,中国各地广为流传的“天皇皇”一篇中,他将“夜哭郎”解释为“a young gentleman who won’t go to sleep” (不肯睡觉的少爷)即存在些许偏差。

威达利基本上采用了等行翻译、逐行(句)对译的做法,内容贴近原文;诗行之间用破折号连接,较好地保持了原作的节奏。以第3首为例:

杨树叶儿

哗啦啦

小孩儿睡觉找他妈

乖乖宝贝儿你睡觉

蚂虎子来了我打他 (Vitale, 1896:6)

The poplar leaves —— are stirring —— the baby is about to sleep and looks for his mother —— be a good boy, my treasure, get sleep —— if the bogie comes, I’ll beat him.(Vitale, 1896:7)

《北京儿歌》一书素材丰富、译笔生动,而且书籍版式精良、制作精美。译作并非单纯以儿童读物的面貌出现,更以汉学和民俗研究学术价值见长。威达利对中国民谣价值的发掘领先中国学者20年。进入20世纪后、尤其在新文化运动之后,该书引起中国学界广泛关注,当时国内“歌谣运动”的发起者们从中得到许多启发,后世学人均对其价值给出极大的肯定。例如,胡适曾从译作中选择了18首,发表于1922年10月出版的《读书杂志》第2期上;有学者认为威达利在中国民谣方面的观点“无疑奠定了或坚定了胡适的民间文学思想”(刘锡成,2007:5)。周作人也认为威达利对中国民谣的认识“极有见解,而且那还是1896年说的,又不可不说他是先见之明了”(转引自于润琦,2014:114)。美籍华裔学者L. H. Liu(2014:204)在评价这一现象时曾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将民谣视作新的中国民族诗歌之根基这一灵感,并非源自胡适,而是在北京的意大利业余民俗学研究者——威达利”。另一美籍华裔学者Chang-tai Hung(1985)亦认为“该著即便今天看来,亦堪称缜密严谨,条理分明”。

3.0 何德兰的《孺子歌图》

威达利的《北京儿歌》出版4年之后,美国传教士何德兰(Isaac Taylor Headland,1859-1942)编译的中国儿歌集《孺子歌图》(TheChineseMotherGooseRhymes)由美国Fleming H. Revell Company出版。该书的中文名或源于春秋战国时期流传于汉水以北的民歌“孺子歌”,《孟子·离娄》和《楚辞·渔父》等都对这一民歌的典故有所记载。何德兰于1888年来华,在北京生活20余年,与清廷上层交往甚密,曾任北京汇文书院教习,出版过《中国的男孩和女孩》(TheChineseBoyandGirl)、《慈禧与光绪:中国宫廷中的生存游戏》(CourtLifeinChina:TheCapital,ItsOfficialsandPeople)和《中国的家庭生活》(HomeLifeinChina)等多种反映中国社会风情和宫廷生活的作品。何德兰长期保持着对中国儿歌的兴趣,他的另一部作品《中国歌谣集和其他》(ChineseRhymesforChildrenwithaFewfromIndia,JapanandKorea)在其去世后的1958年出版。书中除了英译中国儿歌之外,还收入了少量印度、日本和韩国等其他东方国家的同类作品。

《孺子歌图》收录了152首北京等地的儿歌,系从何德兰等人搜集的600余首作品中精心选出,并按主题分为昆虫、动物、鸟类、人物、儿童、食物、身体器官、动作以及职业、行业和生意9类。这些作品大都短小精悍,原文不超过4行者居多,仅有少数几篇超过10行,适于幼童吟诵。该书没有添加任何注释,语言简单、风趣,版式也较为活泼,符合儿童的阅读兴趣,出版后颇受欢迎。值得指出的是,多数作品都配有译者亲自拍摄的、反映中国平民生活的精美照片,可以更为充分地再现那一时期的中国风情,该书也因此成为最早配有照片的中国文学译作之一。另外,“水牛儿”一篇还将乐谱用五线谱列出。译者在选材上偏爱传达亲情的歌谣,旨在展现中国的家庭生活,以唤起西方儿童对东方伙伴的同情和友爱。何德兰在翻译过程中一方面注重再现原作内容,另一方面也十分注重童趣。他在卷首序言中阐释了自己的翻译原则:

我们希望尽可能忠实于原作,并且让讲英语的孩子喜欢。我们考虑的是孩子的反应,而不是评论家。(Headland,1900:5)

何德兰的译笔比较灵活,他不拘泥于字面,没有刻意采用逐行对译、等行翻译的做法,而是注重英诗形式,尤其将押韵效果放在重要地位,使译作朗朗上口。以我国北方家喻户晓的“小耗子 上灯台”为例:

小耗子 上灯台

偷油吃 下不来

叫奶奶奶奶不来

激溜咕噜滚下来

TheMouse

He climbed up the candlestick,

The little mousey brown,

To steal and eat tallow,

And he couldn’t get down.

He called his grandma,

But his grandma was in town,

So he doubled up into a wheel

And rolled himself down. (Headland,1900:38)

何德兰虽然久居中国,深谙中国文化,堪称“中国通”,但在理解中国作品中一些相对比较玄妙、复杂的环节时也曾力所不逮,因此其译本中也存在明显的谬误或不足。这也是早期国外汉学界普遍存在的短板。比如:

天皇皇 地皇皇

我家有个夜哭郎

过路君子念三遍

一觉睡到大天亮

TheLullaby

The heaven is bright,

The earth is bright,

I have a baby who cries all night;

Let those who pass read what I write,

And they will sleep all night,

Till broad daylight. (Headland, 1900: 29)

这是国人非常熟悉的一首儿歌。译作虽然韵式比较整齐,但内容失当之处非常明显。首行中的“天皇皇”被理解为“天空是明亮的”显然有违原意;原作第三行中的“三遍”这一关键数字在译文中没有表达出来,意义就有了明显出入;尤为关键的是,原作末行本意是指如是孩子便可安然入睡,译作却将主语定为“路人”,这样整首译诗传达的信息基本上是错误的。常惠曾经对何德兰的译作给出过比较中肯的评价:

(《孺子歌图》)不但有中文,还译成英文的韵文,而且还有极好的照相,很能把二十年前北京的社会状态表现出来,这是我最喜欢看的。然而她④译成英文因为韵的限制,将原意失了不少,这也是一个美中不足。(常惠,1923:7-8)

何德兰的《孺子歌图》是首部在国外出版的近世北京民谣英文译本,相较而言更容易进入国外读者的视野,影响范围和传播效果明显优于另外3个译本。

4.0 张则之的《北平歌谣》

张则之的汉英对照版《北平歌谣》是同类作品的首个华人译本。张则之,别号晋臣,毕业于北洋大学,后任教于国立北平大学第二师范学院和国立北平师范大学(均为北京师范大学前身),曾与温源宁、陈达、初大告(初诰)和李香谷等外语界名流共事。张则之属于被历史完全湮没的民国翻译家之列,他在中英互译方面的贡献几乎无人提及,生平也鲜为人知。他的著译作品大多署名“黔阳张则之”,常用英文署名为“Kinchen Johnson”,后世或误以为他是外国人,如赵晓阳(2007:50)等当代学者将其姓名译为“金曾·约翰生”。张则之的编、著、译成果丰富,而且大都集中在1932年至1939年之间出版,单就作品数量而言在同时期的学者中非常突出。有些作品属于教科书或辅助教材,如《汉英对照实用文大全》(北平科学社,1936)和《汉英对照实用翻译法》(北平科学社,1936)等,其中英美文学汉译作品包括《英汉合壁沃兹沃斯诗集》(建设图书馆,1936)和《国外诗歌一百篇》(北平立达书局,1933)等;此外,张则之也是该时期在中国作品英译方面贡献较大的学者之一,作品包括《汉英对照翻译类纂(上下册)》(北平文化学社,1935)和《长恨歌》(北平林文印书局,1936)等,其中可以代表张则之翻译成就的是1932年由北平商务印书局(The Commercial Printing & Company)出版的《汉英对照北平歌谣》(PeipingRhymes,下文简称“《北平歌谣》”)。

《北平歌谣》英译本是在民谣运动的影响下问世的。张则之意识到民间文学“已经成为一门科学,对揭示人类社会历史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而编译、出版该书的目的在于“让世人了解中国人民的社会生活”(Johnson,1932:I)。张则之在大学任教之余搜集了北京及周边地区不同时期的大量民谣,从中精选出214首“最有教育性、最有价值、最好笑、最有趣和最感人”(Johnson,1932:I)的作品。所选民谣题材十分丰富,涉及昆虫、动物、人物(尤其是儿童)、食物、职业、历史、婚姻和日常生活等,对不同时期中国北方、尤其是北京地区的社会风貌有比较全面的反映。

需要指出的是,《北平歌谣》在诸多方面借鉴了先期出版的威达利的译本。二者选文重合甚多,而且张译本部分作品在很大程度上参考了威达利的翻译,为此译者曾在序言中称“意大利使馆威达利的工作使得本书的编译轻松了许多” (The compilation and translation of this book was rendered much easier by the work done by Baron Vitale of the Italian legation in Peking, Johnson,1932:II)。以我国北方家喻户晓的“小白菜”一篇为例:

小白菜儿

小白菜儿

地里黄

七八岁儿

离了娘

好好儿跟着爹爹过

又怕爹爹娶后娘

娶了后娘三年整

养了个兄弟比我强

他吃菜

我泡汤

哭哭啼啼想亲娘 (Vitale,1896: 22; Johnson, 1932:11.)

Hsiao Pai Ts’ai

Like the small cabbage---which has become yellow and dry on the ground---at the age of seven or eight years, I have lost my mother.---I lived so well near my father---only I was afraid he would take another wife--- and he has taken her; just after three years---they have given me a brother who is more worthy than I am---because he eats the food---and I only pour the gravy on my rice---weeping and wailing I think of my own mother! (Vitale, 1896:23)

The Small Cabbage

Like the small cabbage which has become yellow and dry on the ground, at the age of seven or eight years, I lost my mother. I lived so well near my father,only I was afraid he would take another wife. He took one just after three years. She had given me a brother who is more worthy than I, because he eats the food, I only pour the gravy on my rice. Weeping and wailing I think of my own mother! (Johnson, 1932:12)

可以明显看出,张译本大量借用了威达利的译文,只是改变了原译本的标点符号,并且对个别语言细节略作调整,自译、他译的界限比较模糊。

张则之在翻译过程中向来注重完整再现原作内容。该书所收民谣的译文没有保持诗体,而是采用了不分行的散文形式。以出现年代相对较晚的一首民谣为例:

火车一拉鼻儿

火车一拉鼻儿,

粥厂就开门儿。

小孩儿给一点儿;

老头儿给粥皮儿;

擦脂抹粉儿的给一盆儿。 (Johnson, 1932:47)

WhentheTrainWhistles

When the train whistles, the door of the congee shed opens. Little children are given a little; old people are given the surface of congee; but beautiful women are given full basins. (Johnson, 1932:48)

实际上,张则之在译作序言中比较清晰地阐述了自己翻译民谣的理念,尤其解释了译为散文体的原因。他认为:

准确再现原作意义并非易事。译者已经尽最大可能保持原作内容的完整性和原文的精神。这些歌谣没有译成诗体,而是译为散文。原因在于,如果考虑韵律,难免会损害其意义和精神…… (Johnson, 1932:II)

《北平歌谣》是张则之具有的代表性的汉英翻译作品,对再现古都北平的风土人情和历史风貌贡献颇丰。张则之的译本贴近原作内容,严格采取以行为单位的对译策略,但是忽略了民谣固有的乐感和节奏,译语略显生硬、呆板,未能充分再现民间歌谣的轻灵、活泼。或正因如此,译作出版后并未引发足够的关注,同时代学者几乎无人提及,当代学者Chang-tai Hung(1985)研究民国时期中国民间文学运动的专著《到民间去——1918-1937年的中国知识分子与民间文学运动》以及L. H. Liu(2014)为《民俗学指南》(ACompaniontoFolklore)撰写的有关中国的辞条等文献也未对其加以介绍。直到初版的80年后,《北平歌谣》终于因其在民俗研究领域的价值获得关注,被全文收入《华北民俗文献(第四卷)》,以专辑的形式于2012年由学苑出版社再版。总体而言,该书作为民国时期国内学者翻译出版的第一部民间歌谣作品具有一定价值,张则之主动将民谣运动这一重要文化、文学现象介绍到外界的意识实属难能可贵。

5.0 Ruth Hsü的《中国童谣》

同一时期国内出版的北京民谣英译作品还有Ruth Hsü编译的《中国童谣》(ChineseChildren’sRhymes)。该书于1935年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发行人为著名出版家王云五。全书精选了60首英译中国儿歌,以北京地区流行的歌谣为主,对流传于南方和北方的作品均有涉及。书中附有画家Teng Kuei创作的28幅充满儿童情趣和中国元素的精美插图。与前述3个译本的汉英对照形式不同,该书为纯英文版。有关译者Ruth Hsü生平的资料极少。据美籍教育家、文物专家和社会活动家福开森(John Calvin Ferguson,1866-1945)为该书撰写的序言,Ruth Hsü系在美国出生,来华后曾就职于燕京大学⑤。该书是在民谣运动陷于相对沉寂的局面下出现的,译者本人在“导言”(Introduction)中曾谈及这一背景:

几年前曾经从国立北京大学兴起收集民谣的运动,一时有不少诗集问世,但后来民谣热消退了。现在已经很难看到那些四五年前还充斥市场的集子。 (Hsü,1935:VIII)

导言同时还介绍了中国民谣的起源和南、北方民谣各自的特点,并且阐述了中、西民谣的异同。Ruth Hsü(1935:XV)称编译此书的用意并非对中国童谣作科学的分类,而主要在于“帮助讲英语的孩子通过诗歌欣赏并且理解他们的中国小伙伴” (help English-speaking children to enjoy and understand their Chinese cousins through the poems)。该书所选作品以描述家庭和社会生活、动物、传统节日者居多,对春节、元宵节(上元节)、清明、中元节和中秋节(下元节)等重要节日均有涉及。译者一方面注重传达原作的思想、意象和情感,另一方面注重英诗韵式,并未刻意保持原作形式。以第2首“什么时候下雨?”(When will it Rain?)为例:

When will it Rain?

When the gay clouds southward float,

Put out the large family boat;

When the gay clouds northward roam,

The flood waters will soon come.

When the gay clouds eastward go,

A strong wind will surely blow.

When the gay clouds westward keep,

The Goddess Wong puts on her rain-cape. (Hsü, 1935:3)

与张则之《北平歌谣》的境遇类似,Ruth Hsü的《中国童谣》问世之后长期未能得到学界的重视,迄今为止的相关著述均未提及。但译者反映民谣运动成果的努力和促进中西儿童相互了解的动机值得肯定,译者的长篇导言在阐述中国民谣特点和比较中西民谣异同方面更是具有独特的价值。

6.0 结语

以发端于北京大学的民谣运动为界,威达利和何德兰的译本先于这场运动出现,并且对其有推动和促进作用,而张则之和Ruth Hsü的译本是民谣运动的产物和反映。前2部译作同被1923年3月出版的《歌谣》周刊列在4本“研究中国近代歌谣的书”⑥中。威达利的自序被翻译成中文并且破例在《歌谣》周刊第18期和第20期刊发两次,何德兰的序言译文亦刊于《歌谣》第21期。上述4个民谣译本在选材上有共同之处,交叉篇目较多,但所依赖的原作文本在文字上往往略有差异;译者翻译原则有所不同,译作面貌亦呈现出差异。

威达利的《北京儿歌》首次将鲜为人知的中国口头文学介绍到西方,具有开拓意义,其历史地位和价值居4个译本之首。译作忽略诗歌形式,偏重学术性,副文本在译作中篇幅突出,着力诠释原作内容及其包含的文化现象,是民俗研究和汉学研究的重要文献。何德兰的《孺子歌图》着重再现童趣,被明确定位为童幼读物。书中附有大量当时罕见的、反映中国儿童生活的照片,向西方读者展示了遥远东方国度普通民众日常生活的画面,充满异国情调。Ruth Hsü的纯英文版《中国童谣》和《孺子歌图》一样剔除了相对粗俗的内容,并且同样图文并茂,注重保持诗歌形式,富有乐感,适于儿童咏诵。张则之的《北平歌谣》带有宣介中国文化和服务翻译教学的双重动机,所收作品数量最多,题材最广。但与另外几个译本相比,目标受众指向不够明确,对异文化读者的阅读习惯有所忽略,书籍版式等方面亦略显逊色。

早期中国民谣翻译实践过程中包含大量类似田野调查的前期文本搜集和整理工作,其意义远远超出翻译范畴,在民俗和文化研究方面的价值尤其不可低估。上述民谣译本迄今未能获得翻译界足够的关注,但它们应该在中国文学外译史上占据一席之地。

注释:

① 《歌谣》周刊创刊于1922年12月,1925年6月停刊,后于1936年4月复刊,次年6月再度停刊,前后连同增刊共发行150期。上海文艺出版社于1962年出版了《歌谣》周刊影印版合订本。

② 引自钟敬文为Chang-tai Hung 《到民间去——1918-1937年的中国知识分子与民间文学运动》中译本所作之序言第2页。

③ 此处引文系胡适翻译,参见姜义华编《胡适学术文集》第422至455页《北京的平民文学》一文。其他引文除特殊说明外,均为本文作者所译。

④ 常惠在文中误将何德兰视作“一位美国女士”,故误用“她”字。

⑤ 引自John C. Ferguson为Ruth Hsü的ChineseChildren’sRhymes所作之序言第Ⅴ页。

⑥ 参见1923年3月11日出版的《歌谣》第9号第1版中“台湾的歌谣序”一文。

[1] Headland, I. T. (trans).TheChineseMotherGooseRhymes[M]. New York, Chicago, Toronto: Fleming H. Revell Company, 1900.

[2] Hsü, R. (trans).ChineseChildren’sRhymes[M]. Shanghai: The Commercial Press, 1935.

[3] Hung, Chang-tai.GoingtothePeople:ChineseIntellectualsandFolkLiterature, 1918-1937[M]. Cambridge, Mass.: Council on East Asian Studies, Harvard University, 1985.

[4] Johnson, K. (trans).PeipingRhymes[M]. Peiping: The Commercial Printing & Company, 1932.

[5] Liu, L. H. Translingual Folklore and Folklorics in China[A]. In R. Bendix & G. Hasan-Rokem (eds.).ACompaniontoFolklore[C]. Chichester: Wiley-blackwell, 2014.

[6] Vitale, B. G. (trans).PekineseRhymes[M]. Peking: Pei-T'ang Press, 1896.

[7] 北京大学歌谣研究会. 《歌谣》周刊合订本(影印本1-4册)[Z]. 上海: 上海文艺出版社,1962.

[8] 曹成竹. “民歌”与“歌谣”之间的词语政治:对北大“歌谣运动”的细节思考[J]. 民族艺术,2002,(1):82-86.

[9] 常惠. 帮助研究近世歌谣的朋友[J]. 歌谣,1923, (18):7-8.

[10] 胡适. 北京的平民文学[A]. 姜义华编. 胡适学术文集[C]. 北京:中华书局,1993.

[11] 李海英. 晚晴来华外交官威达雷与《中国民俗》[J]. 民俗研究,2014,(3):57-61.

[12] 刘锡成. 胡适的民间文学理论与实践[J]. 西北民族研究,2007,(2):23-40

[13] 杨凤军. 论童谣的语言特色及其英译——兼评何德兰对《孺子歌图》的编译[J]. 外国语文,2013,(3):117-121.

[14] 于润琦. 两个外国人与北京童谣的文本、版本[J]. 新文学史料,2014,(3):113-116.

[15] 赵晓阳. 19至20世纪研究北京文学和戏剧的外文文献[J]. 北京社会科学,2007,(2):5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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