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际兵
进入新世纪以来,网络新媒体迅猛发展,有人悲观地预言纸质读物很快就会退出大众市场,仅仅成为奢侈品。而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以下简称浙少社)却逆势而上,从2003年起连续领跑国内童书市场,创造了一个个图书销售的“奇迹”,被誉为“中国少儿出版的一面旗帜”。对“浙少现象”的报道和解读已经有不少了,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于2013年6月以“转企改制 出版集团打造文化航母”为题也曾介绍过相关情况。在网络数字出版的冲击下纸质图书出版能够这样蒸蒸日上,其中的奥妙确实值得多方位探究。纵观其发展历程和外部环境的变化,在专业上下功夫,做实做牢专业出版,以专业引领成长,当是浙少社实现跨越式发展的关键因素。对于以内容生产和价值传播为目的的出版机构来说,这具有很强的启示意义。
曾几何时,除了教材教辅,少儿读物在出版行业不太受人重视,缺乏名家名作,市场表现低迷,跟其他版块“躺着挣钱”相比,前景暗淡。1993年浙少社推出了一套具有开创性的“中国幽默儿童文学创作丛书”,包括5位作家的5部作品,题材为小说和童话。虽然丛书获得了一定的社会反响,其中一部还荣获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但是销售的情况却不理想,市场并不买账。这套儿童文学读物的遭遇可以说是童书出版的一个时代缩影。“90年代中期正是儿童文学图书出版的低谷期。当时,许多少儿社的文学编辑室纷纷撤销或合并,儿童文学图书的出版普遍呈萧条态势。”[1]面对儿童文学及童书出版的艰难状况,浙少社没有另辟蹊径,而是坚持在这个板块深耕细作,并且于1998年前后专门设立文学编辑部,由孙建江负责操盘。这个编辑部辉煌的成就引领了国内的童书出版,被业内戏称为“中国第一少儿编辑中心”。
他们专注儿童文学领域,不是做杂家式的编辑,而是努力成为儿童文学研究的专家。如负责人孙建江先后撰写了多部儿童文学研究著作,1994年出版了《文化的启蒙与传承——孙建江儿童文学文论》,1995年出版了《二十世纪中国儿童文学导论》。研究带来的直接作用是,他们对儿童文学的作家和作品有了深入的了解,为把握图书的质量和判断市场的趋势奠定了基础。这种深入了解不是一般性地了解作家的经历、创作的过程和作品的内容,而是对作家及其作品在历史上文化上所处的位置有自己独特的认识。这种专业研究的功夫使他们在挖掘对象、策划对象、推出对象的时候能够把准脉开好方,引领风气而不炒作概念。如1923年出生的老作家任溶溶,其作品已经大多发表了,激起的社会反响并不大。孙建江基于研究发现[2],任溶溶的创作被低估了,他“始终葆有童年精神”,“更具有儿童文学的国际眼光和国际观”,具有“儿童文学写作的纯粹性”,有重新被发掘和推广的价值。又如作家沈石溪,其动物小说的描写不符合西方文学的经典观念,而在孙建江看来,这些作品具有戏剧化的冲突和人类的代入情感,可读性很强,未尝不寄寓了一种大众的文学观。这些专业的研究眼光,不是人云亦云式的理解,而是蕴含着深厚的学识判断,由此保证了对作家和作品的精准把握,所以经过浙少社重新设计以后,两位作家原来并不畅销的作品逐渐地风行起来。
专业的研究沉淀在出版行为的底部,就像房子的屋基一样不容易看清楚,常常为人忽视,其作用却是决定性的,屋基越牢房子才能建得越高。“中国幽默儿童文学创作丛书”从第一批的不叫座,到第二批实现市场热销,更是鲜明地体现了浙少社的“根”扎得有多深。第二批丛书是1998年出版的,包括老中青作家的12部作品,体裁涉及小说、童话和诗歌。面世不到半年,就开始不断重印。这也带动了第一批5部书在2000年重版重印,同样取得了销售佳绩。从1993年到1998年,他们能够在5年之后坚持启动一个被事实证明不行的项目,正是专业研究在背后起了推动作用。他们认为,中国的“诗教”传统,强调文学的教化作用,使人们对幽默一向避而远之,而改革开放带来了人们观念的变革,“进入新时期后,人们的思想空前活跃,拨乱反正,实事求是。人们不再视幽默为可怕的禁地,不再视幽默为创作的包袱。社会对幽默的评价日渐积极正常,幽默彰显的恰恰是中国儿童乐观、豁达、勇于并善于面对困难的精神气度。这是丛书能够问世并持续出版至今的最为重要的思想认识的前提”。[3]出版的行为来自清醒的认识,清醒的认识来自专业的研究。这种专业的研究使他们保持了对作家和作品的敏感,对时代形势的敏感,对市场动态的敏感,从而奠定了自己的引领力。另外,浙少社对图书市场数据的专业分析也是广为人知的事了。
受时代环境的影响,图书出版行业在新世纪呈现为滞胀的态势。其中少儿图书却表现良好,明显领跑书业的发展,无论是绝对增幅还是相对优势,都位居图书出版的榜首,尤其儿童文学板块业绩喜人。这当然也与外部环境的变化有关。但是,浙少社能够做到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相统一,树立良好的口碑,形成品牌影响力,不断推出既叫好又叫座的图书,“实现了地方出版的最佳表现”,原因更在于他们面向专业市场做足了专业策划。用他们自己的话说:“浙少出版人关注少儿出版,去了解中国孩子,了解他们喜欢什么,知道应该用怎样的方式传递真、善、美。”[4]
他们敢想、敢做,在出版形式上大胆创新、深入挖掘,把价值引领蕴藏于孩子喜闻乐见的形式,真正做到了服务孩子。“1997年,当浙少社在全国首创24开一图一诗注音儿童版‘儿童诵读三百首’系列时,带给业界的是一股清新之风,让人不禁眼前一亮——原来唐诗、宋词还可以这样读,从而牢固地树立起儿童启蒙读物老大的地位,其中的《唐诗三百首》以累计250万册的销量无愧于蒙学读物中的‘常青树’。”[5]之后,他们又推出64开情景插图口袋本名著“全日制义务教育学生必读书系”,把大部头的名著统一改编为十来万字,与市面上不良卡通、色情、暴力等口袋本读物形成竞争,成为主流出版里第一个吃螃蟹者。2001年推出的《冒险小虎队》,引领了国内“带工具互动式阅读”“探索阅读”的潮流,持续畅销十多年。这个成绩的取得,“正是浙少社小虎团队挖空心思去执行自己的理想和信念,毫不动摇,绝不屈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小至故事中字词的表达、工具中细节的注意,大至出书时机的选择、版权的维护,都尽量做到最好、最优,最具人文气息。”[5]他们通过自己的专业策划,使童书改变了高头讲章的形式,主动去适应孩子的心理特点和行为习惯,继而传播一种“乐学、乐读”的价值。正因为面向少儿做专业化的设计,不生硬地灌输知识灌输价值,这为浙少社的图书赢得了孩子和家长的欢心。
除了对图书形式进行创新,他们还不循常规,开拓各式各样的活动,放大出版的溢出效应。早在1993年,国内原创儿童文学还很薄弱的时候,浙少社就支持设立了“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并具体负责系列工作,出版获奖图书。《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获奖作者丛书》经过多年培育,由原来的补贴项目变成了童书市场的一个重要品牌。又如在安徒生200周年诞辰之际,他们推出的《安徒生童话全集》成为“安徒生200周年诞辰的全球庆典”指定版本,并且还获得了丹麦女王专用基金经费资助,是我国唯一获此殊荣的出版物。再通过媒体对此的大力宣传,该社构建了安徒生童话出版的权威形象,扩大了相关图书的销售。2012年,浙少社通过对各地学校阅读情况的调研,设立了首批10所“阅读示范基地学校”。陆陆续续入选的学校不断增多。他们除了向这些学校捐赠少儿读物,还充分利用社里拥有的资源优势,做好名家进校园、学生阅读指导等服务工作,搭建服务读者、回馈社会的平台。出版社虽然以图书为主要产品,但是浙少社不是只吆喝着卖书,而是注重培育作者、培育读者,注重树立标杆,通过精心的策划延伸书籍的带动力量,把被动的等待变成主动的引领。他们的出版活动既面向做书又面向育德,既面向做事又面向育人,实现了专业价值的有效拓展。
做专业研究,搞专业策划,对出版行业来说不乏成功的个案,而在浙少社他们却是成批涌现的。一本本佳作、一个个活动,使该社成为持续领跑少儿出版的现象级存在。显然在这里还有一种管理在起作用,甚至还有一种文化在起作用。
浙少社先行一步进行了出版体制机制改革。20世纪末,该社原来赖以生存的计划内教材教辅被剥离出来,为了面向市场,他们在用人制度、分配机制和产品选题上开展了“三项制度改革”。后来,随着转企改制,又调整了内部组织机构,实行岗位工资制,实施企业化管理、市场化运作,进一步激发了员工的积极性。[6]管理的目的不是建立科层体系官僚体系,而是使一个团队一个机构更有效地进行运转,适应形势的发展需要。浙少社在出版社由事业体制向企业体制转型的过程中,变得早、变得好,不断优化面向市场的管理模式,逐步建立激励员工、服务读者的制度,形成了较为鲜明的制度文化,这是他们持续发展和繁荣的决定性因素。
如他们深入剖析市场发展趋势,选择儿童文学作为出版的主攻方向,以专业研究确定目标以后,充分挖掘资源进行力量整合。浙少社与任溶溶、沈石溪、汤素兰等作家签约进行整体战略合作,取得其作品的首发权;与15位知名儿童插画家签约,并且将他们的作品集体推出国门;“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则成为培养新锐儿童文学作家,加强作者梯度建设的重要平台;2013年推出的“动物大战僵尸”系列,是由沈石溪领衔、诸多作家加盟共同创作的新动物童话读物,这尝试了以老带新的作家合作模式。他们一方面抓作家队伍,另一方面又抓图书规划,把产品划分为时尚与经典、原创与引进、常销与畅销三大维度六大基本面,力求打造多个层面的品牌书系。这样不仅丰富了品牌,优化了结构,而且形成了产品线。管理的优势带来了浙少社图书生产的整体跃进。现在儿童文学已然是少儿出版领域最大的细分板块。
当然,生产的成果最终还是要用销售进行检验,图书只有传播到读者手中,出版的价值才能真正实现。浙少社以现代市场营销理念和管理体系改造发行工作是从2002年开始的。他们将传统的发货、回款的单一市场行为扩展为全流程多元复合的营销体系,使编、印、发、售的整个流程都以“读者终端”和“渠道通路”为起点和归宿。他们推行“名家人文行”主题讲座,搭建孩子与作家面对面沟通交流的桥梁。他们设立了“阅读示范基地学校”。他们逐步完善了“推广作品——推广作家——推广阅读”的营销价值链,使作者、读者、出版者之间实现了多赢,从而也建立了自己的品牌营销和价值营销。销售与生产双翼齐飞,互相促进,充分显示了其管理模式带来的生机和活力。可以说,浙少社专业化的管理在内部形成了一种制度文化,在外部传导了一种出版文化,这对产业的发展和繁荣具有长久的推动力。
耐力跑需要一种文化的支撑。出版不仅仅限于纸质出版,我们欣慰地看到浙少社已投身数字出版领域,大力开发互动电子书、动画书、AR互动书等新形态电子书;我们也惊喜地看到浙少社全资收购澳大利亚新前沿出版社,为中国文化“走出去”迈出了坚实的步伐。革故鼎新,专业研究、专业策划、专业管理熔铸的文化力量将如何演绎精彩的出版故事,值得拭目以待,值得参考借鉴。
[1]孙建江.要艺术还是要市场[J].博览群书,2010(6):24.
[2]孙建江.时间最具说服力[N].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2016-6-3(06).
[3]孙建江.论出版对创作的推动力量[J].中国出版,2009(4):25.
[4]吴颖.一切源于爱,我们专注少儿出版[J].出版广角,2016(4上):17.
[5]沈晓莉.从源头到码头——对浙少30年一些出版现象的逆反思[J].出版参考,2013(8下):15.
[6]张贺.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童书市场的“隐形冠军”[N].人民日报,2013-3-2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