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宏
(中共铜陵市委党校,安徽 铜陵 244000)
2014年2月,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三次集体学习时,习近平总书记首次提出要增强文化自信和价值观自信。此后,“文化自信”成为习总书记讲话中的高频词。例如在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习总书记说:“文化自信,是更基础、更广泛、更深厚的自信,是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坚定文化自信,是事关国运兴衰、事关文化安全、事关民族精神独立性的大问题。”[1]这一方面体现了他对文化自信重要性的认识,另一方面体现了文化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中的作用。在习总书记关于文化自信的各种表述中,建党95周年庆祝大会上的讲话(以下简称“七一”讲话)首次将文化自信与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并列,对全党提出新要求,令人耳目一新。下面以结构主义为理论视角,对“七一”讲话中文化自信的内涵、特点和心理溯源与文化的三种属性作系统阐述。
20世纪以来,各种文本分析理论纷至沓来,其中结构主义理论影响深远,常被用来分析文学乃至文化和社会。作为结构主义理论代表人物之一,特伦斯·霍克斯提出:“事物的真正本质不在于事物本身,而在于我们在各种事物之间构造,然后又在它们之间感觉到那种关系。”[2]也就是说,分析者要想破除外部现象对意义的遮蔽,就必须在外部复杂现象的背后找出基本的二项对立,然后将二项对立的关系予以揭示,如此则意义自然生成。我们借助这样的结构分析看待文化自信时,也必须找出文化自信这个概念的基本二项对立并予以分析。
从结构主义视角分析文化自信时,我们可以找出一个基本的二项对立,即主体和客体。文化自信的主体是文化自信的精神栖居,包括个人主体、团体主体和社会主体。个人主体是指生活中活动者的精神个体;团体主体是指在一定社会条件下集合起来的人的组织,如学校;社会主体是指秉承同样的核心价值观而聚合为一体的共同体,如国家、民族和政党。三个主体之间是递进关系,从单一的个人到个人组成的团体再到人的共同体,越往上则牵涉面越广,文化对话和交流越频繁。例如鲁迅先生作为文化自信的个体,针对当时国内蔓延的悲观情绪,尤其是对抗日战争前景的悲观,撰文《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认为中国人从来就没有失去自信,既激励了民族自信心,也为找寻文化自信提供了文化源头。他说:“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用以指一部分人则可,倘若加于全体,那简直是污蔑。”[3]体现了他对当时社会弥漫的自卑情绪的批判及其作为民族文化精英对民族和国家的坚定信念。再如南京中医药大学作为文化自信的团体主体,将自信写入校训中,体现了其对中医药文化及中医人才培养的自信。再如2010年《红旗文稿》16期刊登了时任中宣部部长刘云山(笔名“云杉”)的文章《文化自觉、文化自信、文化自强》,该文指出:“文化自信,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政党对自身文化价值的充分肯定,对自身文化生命力的坚定信念。”[4]这段话表明了文化自信的主体是国家、民族和政党;客体是文化自信的对象且能够体现自身文化价值,如中国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等。
习总书记在“七一”讲话中提出的文化自信,从文化自信的主体来看涵盖两类主体:既可以指个人主体——共产党员,也可以指社会主体——共产党;既可以指单个的中国人,也可以指中国人的集合。“七一”讲话中文化自信的客体指涉的对象需要与另外三个自信放在一起来理解。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2016年5月17日)中,习总书记指出,我们要坚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说到底是要坚持文化自信。从这个表述可以看出,习总书记所说的文化自信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文化自信。文化自信的客体或者说类型,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我们可以给习近平总书记“七一”讲话中文化自信的内涵作一个阐释:它指的是我们党和人民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充分肯定、总体认同,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生命力有无比的自豪感和坚定信念。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自信的典型特征就是可塑性。一是主体的可塑性。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自信的主体是个体或者群体的人。人的自信不是天生就有的,是在后天与周边环境互动过程中产生的。这种互动不仅仅是物质的交换,更是文化层面如制度、礼仪和风俗等的构建。人的自信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它随主体的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的变化而不断变化。随着主体的年龄不断增长,其自信状态也在不断变化。主体的生活环境不断变化,从农村到城市,从中国到他国,都会导致主体自信的产生、丧失和重建。这种时空变化,使得主体心理状态逐渐变化和重新建构。最能影响主体自信状态的,从宏观上说当属经济社会条件、地理人文环境等外部因素;从微观上说当属个人身体、心理等自身因素。这些宏观和微观因素一旦发生变化,人的心理状态、自信心理都随之发生变迁。二是客体的可塑性。中国特色社会文化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自信的客体,本身不是一成不变的,也不是完美无缺的,它将随着实践的发展而不断发展。整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提高其生命力、凝聚力和影响力,发挥其特点和优势,本身就是一个不断塑造的过程。也正是这两者的可塑性,导致了文化自信主体和客体的相互塑造。例如,一个国家文化自卑,表现在行为上可能对文化过度敏感,别国国民真心诚意欣赏该国文化时,该国可能认为是故意嘲讽,以致文化发展愈发滞后,文化心理愈发自卑。我们既要分析文化自信主体所处的具体历史条件,也要分析哪些文化自信客体是值得我们自信的。有一点需要说明,区分主体和客体只是为了分析上的便利,不能误以为两者在实践过程中真的是分离的。
习近平总书记在重要场合将文化自信作为我们党不忘初心、继续前进的重要基础和根本遵循,是对我们民族文化心理嬗变的一次重要总结和提炼,创造性地回答了在面对世界文化多元激荡的情况下,我们党和人民在文化心理层面需要怎样的状态。
历史上的中国经历过多次朝代变迁。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虽然少数民族多次占领中原,但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中原文化依旧成为新王朝的主流文化。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新王朝对儒家文化的认同,这种文化认同不是建立在武力强制的基础之上,而是文明比较下的主观选择。这种文化认同不仅没有止步于中华地区,更是向整个东亚地区扩散,形成了我们今天所看到的东亚文化圈。东亚文化圈是通过三根纽带联系在一起的:汉字的共同使用、儒释道的广为流传、礼治体系的普遍存在。在东亚文化圈里,文化较为先进的中国成为事实意义上的文化强国。这种文化上的强大及至明清,反而显得有些自负。“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为了迎合中国统治者‘天朝上国’和‘中央之国’的文化心理,在给皇帝呈献‘坤舆万国全图’的时候,刻意地将中国的位置标在中心。”[5]18世纪末期,英国马戛尔尼使团想与清王朝结成新型外交关系,进一步促进贸易往来。乾隆皇帝对此不甚关心,说“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原不借外夷货物以通有无”[6],反映了他对中华文明制度的自负。利玛窦在笔记中描述道:“因为不知道地球的大小而夜郎自大,所以中国人认为所有各国中只有中国值得称羡,在他们看来,世界上没有其他地方的国王、朝代或者文明是值得夸耀的;这种无知使他们愈骄傲,一旦真相大白,他们就愈自卑”[7]。他通过自己对中国人的了解得出以上结论,后来发生的事实也在客观上验证了他的话。
随着甲午中日海战的结束,大清王朝被一个曾经无处不以自己为师的岛国彻底击败,这种击败不仅是军事上的,也是心理上的。曾经的“天朝上国”丧失了宗主国地位,中华民族的文化自信也一并丧失。正如日本学者所说:“两次鸦片战争都未曾动摇的中华信心,经过这场战争的失败终于发生了变化。”[8]中国在历史上也经历过外族入侵,结果都是中华文化将入侵者同化。但鸦片战争以来,我们碰到的是在社会组织、制度机制和经济结构等方面远远领先于我们的西方工业文明。在遭遇西方工业文明打击后,中华文化丧失了理性判断的能力,社会、民族、国家纷纷遭遇危机,而最深层的危机是文化危机。正如钱穆在《中国文化精神》一书中所指出:“一切的艰难并不真艰难,一切危险并不真危险,最艰难最危险的,是我们这个自信心之失落”。[9]如果我们不能恢复对文化的自信,其他应对危机的策略都是徒劳。
中华民族的文化心理从自信走向自负,最后堕入自卑。这种文化心理的变化,既是因为我们长期沉溺于已有的文化成就不思变革,也是因为在遇到外部强势文化冲击时失去了文化坐标。
此后,国人一直在努力走出文化自卑的心理状态。其中三次宣言显得尤为突出:其一,《中国本位的文化建设宣言》。1935年1月10日,王新命、何炳松、黄文山、陶希圣和樊仲云等十位教授联名在《文化建设》月刊上发表《中国本位的文化建设宣言》,主张加强“中国本位的文化建设”,坚决反对“全盘西化”。该宣言在当时引起了关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大讨论;其二,《为中国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1958年元旦,牟宗三、徐复观、张君劢、唐君毅等四位教授在台湾发表《为中国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阐明他们对中国文化之过去与现在之基本认识及对其前途之展望,以及今日中国及世界人士研究中国学术文化及中国问题时应取的方向,并附及他们对世界文化的期望;其三,《甲申文化宣言》。2004年9月,由许嘉璐、季羡林和王蒙发起、由中华文化促进会主办的“2004文化高峰论坛”经过两天激烈研讨,通过了以“提倡文明多样性”为主题的《甲申文化宣言》。这次论坛有31位成员发表论文,包港澳台以及海外、少数民族的代表。与会专家学者从教育、文学、历史、哲学、语言等角度探讨了中国和平发展所能体现的人文精神和能够向世界传达的文化信息。
《中国本位的文化建设宣言》由王新命等教授提出,但由于当时国家内外交困,基本停留在纸面上;《为中国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由台湾新儒家提出,没有超出儒学视角,影响力有限;《甲申文化宣言》由中国大陆学术界提出,受制于学术视角。三大宣言有一个共同点,即没有超出个人和学术界这个文化自信主体。虽然文化心理状态已发生变化,但从主体角度来审视时,我们发现三次重建文化自信的主体都没有上升到国家和民族高度。习总书记反复强调文化自信,正是克服以上三次不足的努力。从国家、政党和民族高度提出文化自信,在主体层面有了一次超越。从文化自信客体看,习总书记在“七一”讲话中提出的文化自信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包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这突破了以上三次在文化客体上的单一和局限,给文化自信的客体注入了超出儒家视角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使得文化自信的客体既能保存中华民族文化基因,又能立于世界文化发展之潮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