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静
(1.常州工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常州 213032;2.南京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在人类社会的发展演变过程中,个体的往来联系交织出各种社会关系,在社会关系中密切互动的人们则在产生共同利益和集体意识的基础上结成社会群体(social group)。社会群体不是任意的一个人群,而是处在社会关系中的一群人的集合体。与其他人群相比,社会群体具有以下特征:第一,有明确的成员关系;第二,有持续的相互交往;第三,有一致的群体意识和规范;第四,有一定的分工协作;第五,有一致行动的能力[1]。社会群体是研究社会发展现象的基本单元,依据不同的标准可以有不同的群体类别。西方学者在描述一国中具有自身文化特质的小规模社会群体时,提出了“族群”(ethnic group)这一概念。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族群”概念已经被运用到网络空间的社群研究中,而大学生的网络社交也出现了族群化的特征。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族群”是人类社会学进行社会群体研究的一个重要概念,于20世纪60年代传入我国。如果说阶级是一种政治经济向度的分群方式,那么,族群则是倾向于文化向度的分群方式。
“族群”概念的提出,源于西方学者对近代国家移民群体的社会研究分析。1962年,美国学者内森·格莱泽(Nathan Glazer)和丹尼尔·帕特里克·莫伊尼汉(Daniel Patrick Moynihan)在研究纽约移民集团的归属感时,使用“族群性”(ethni-
city)一词来指称这一新群体的“族裔集体的性质与特点”[2],表现为具有种族意识,有同样的血缘和文化传统,但却没有融入美国社会。在这之后,学者们使用“族群”来称呼那些散居于一国,来自不同国家,具有不同文化、语言和宗教背景的移民人群。
随着“族群”概念的广泛使用,对于其理解,西方学术界存在着不同的理论传统,至今形成繁简不一的20余种定义。“族群”定义的流变发展经过了从注重群体的客观特征到注重群体的主观特征再到两者特征的综合的过程[3]9。
族群是指在一个较大的文化和社会体系中具有自身文化特质的一种群体,其中最显著的特质就是这一群体的宗教的、语言的特征,以及其成员或祖先所具有的体质的、民族的、地理的起源[4]14。客观性定义是从群体的内部共性出发的,既包括生物学意义上的特征,也包括社会学意义上的客观特征,强调群体在语言、种族和文化等方面的不同。
美国社会学家韦伯(Max Weber)的“族群”定义对我国学术界影响较大,他用群体成员拥有的共同的“主观信仰”界定了非血缘关系中的“族群”,强调族群不同于血缘亲属群体[4]14。韦伯之后的挪威社会学家巴斯(Frederick Barth),进一步从边界的新视角说明了“族群”的主观性。巴斯的边界论从“群体的排他性和归属性”[3]9来界定族群,他认为:“族群”是由其本身组成成员认定的范畴,形成族群最主要是其“边界”,而非语言、文化、血缘等“内涵”;一个族群的边界,不一定是地理的边界,而主要是社会性的边界[5]。
在上述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哈佛美国族群百科全书》中给出了综合性的定义:族群是一个有一定规模的群体,意识到自己或被意识到其与周围不同,并具有一定的特征以与其他族群相区别[4]14。这些特征超越亲属、邻里和社区的联系,既包括了共同的地域来源、迁移历史和种族特征,也包括了共同的宗教信仰、语言、文字、音乐、习俗、饮食等文化传统。在这一定义中,在族群的自身特征之外,同样非常强调族群内部成员以归属感构成的自我认同和以排他性形成的社会外部认同。
互联网产生之前,个体的社会交往受制于诸多因素,或因居住于一个地区而形成一个群体,或因相同的社会身份而形成一个群体,人们的社会交往也往往受到地域性的空间限制和身份性的阶层限定。网络技术的发展,使网民个体突破了固有生活工作的空间和阶层,互联网的开放特性使得个体在网络平台上可以充分交流并分类聚集起来,极大地促进了网络族群的形成。
对族群概念的解读可以帮助人们了解网络族群的形成机制。网络族群将网民个体组织成为群体,核心机制就是认同和辨异,即网民个体对这一网络族群身份的自我认同以及族群之外的社会他人对这一网络族群的外在认定。族群概念中的客观文化特征以及巴斯边界论强调的归属性和排他性,同样可以用于解读网络族群的形成过程。
首先,现实社会生活中的族群(下称“社会族群”,与“网络族群”相区别)内部的客观特征,在网络族群成员身上更多地凸显为社会学意义上的不同。网络世界的虚拟性模糊了网民个体在生物学意义上的特征,网民不受自身年龄、性别,甚至职业等限制,仅仅凭借自由的表达进行自我标签,相互识别,同好相吸,从而筛选出网络空间中与自身兴趣或价值观趋同的个体,聚集成族。这一过程正如黄少华在其研究中总结的“发布信息、表达自我、寻求互动、凝聚认同”[6]。
其次,由网民的自我认同聚集起来的网络族群,在网络空间不可避免地与其他网络族群有着交往和接触,相互交往中更显现两个族群的差异,接触联系中更强化族群的边界。在这一过程中,族群成员会自然生成并逐渐增强对所属网络族群的归属感和对其他网络族群的排他感,即巴斯提出的群体归属性和排他性。归属感和排他性共同形成并构建起每一个网络族群的边界,划分出了族群内部的同类成员和外部的不同游客。
由是观之,从社会族群到网络族群,从现实世界到虚拟世界,族群的形成机制是共通的,均是由内部成员的认同和族群外部的辨异构建起族群(包括网络族群)的边界。
随着智慧校园的建设和智能手机的普及,大学生的校园学习和生活已经与网络密不可分,线上线下的人际交往互相交叠,共同构成了大学生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而族群化也成为大学生网络交往中已有并不断强化的特征,与其他学生和职业群体相比,大学生的网络族群交往也有其自身的特点。
大学阶段,绝大多数学生离开熟悉的家乡入住集体宿舍,开始独立生活,作为与家人朋友联系的最主要工具——手机则几乎是其入校必备用品之一。智能手机的普及使得大学生有可能全天候地关注网络信息,参与网络社交。相对于上班族,大学生的主要任务就是上课学习,日常接触的对象主要就是同学和老师,因此社会人际交往对象相对单纯。相对于高中生,大学生虽然有就业压力,但学业压力大大减轻,有大量的自主支配时间,因此人际交往需求大大提升。
象牙塔中的半社会化生活,使得大学生关注的网络族群主要有两类。一类与其现实生活圈高度重合,主要是基于学生生活构建的同学群。大学生的同学群往往是新生活与旧生活的交叠,既有家乡的老同学群,又有大学学习生活圈中新结识的师生好友群。这一类族群中的成员往往是现实社会生活中的熟人,相互认识和了解,更多是以QQ群、微信群等形式建立的网络族群,建群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方便联系、交流和分享信息。这一类网络族群的认同基础是同窗情谊。
大学生热衷加入的另一类网络族群属于趣缘型,其成员有同校、同城的熟人,更多的则是互联网上未曾谋面的网友。熟人网络族群往往是在大学生社团建立之后的衍生族群,主要目的是利用网络进行超时空的信息交流和分享,网络之外的线下社会族群活动更为丰富。陌生人为主的网络族群,则完全是基于网络的筛选和聚合作用结成的同道中人。大学阶段的生活选择更独立自由,家人和师长也较少干预其课余生活,加上全覆盖的校园网络和普及的智能手机,大学生校园之外的网络社交,主要是通过手机上网、基于各自兴趣爱好结成的趣缘群体。在同城条件下,网络族群的交往往往是线上交流、线下活动并行发展。
1.大学生是网络族群化交往的“新移民”
“族群”最初的含义就是指称外来居住于一国的移民群体,而来自中国各地的大学生与传统的移民群体非常相似。一方面,大学生步入新校园、新班级和新宿舍,从初识到逐渐相互熟悉和适应,自然而然地结成大学新生活的班级群(既是现实的班集体,又是网络族群),每一位大学新生都以院系为标识找到在校园中的身份归属,自然划定了以班级为基准的族群边界;另一方面,每一位大学生都有之前的学习生活经历,有着依然联系甚至交流频繁的初高中同学群,这类网络族群因家乡共同的语言(方言)、饮食习惯、生活习俗和学习经历等形成共识,划定族群边界。身处族群中的成员,每一个人在其中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获得归属感。
与传统移民与移民国家之间的关系相似,去异地求学,仿佛是将大学生从出生、成长的地区迁出,移居大学所在城市。校园新移民对于陌生环境的紧张感、无依感促使他们迅速认识新同学,融入新班级,建立起新的班级族群(既包括现实的班集体,又包括网络族群),从而找到新的归属感;他们同时也依然与中学同学保持着联系,主要在以网络联系起来的老同学群里寻找熟悉感,以缓解新生活的不适,进而分享新生活的点滴。
2.大学生的趣缘型网络族群交往
与其他学生群体、职业群体相比,趣缘型网络族群对大学生的吸引力更大,同时,大学生投入在趣缘型网络族群中的热情度也更高。相对充裕的时间、自由使用的手机、开放包容的校园、门类繁多的社团、丰富的网络世界、年轻好奇的心……这一切都成为大学生一头扎进趣缘型网络族群的理由和条件。中学时代想玩而无暇玩的乐器、运动、舞蹈、游戏、技艺等,均成为大学生想尝试的领域,太多大学生想参与其中。
对大学生有巨大吸引力的趣缘型网络族群,同样给大学生的校园生活带来诸多变化。首先是大学生对趣缘型网络族群交往投入的时间较多。大学生对手机即时信息大都会第一时间浏览和回应,其中当然也包括大量的趣缘型网络族群的信息。对于正沉迷其中的兴趣,大学生的时间投入更是惊人,有的甚至会牺牲睡眠时间和上课时间,这也正是某些兴趣如手游给大学生活带来的负面效应。其次是趣缘型网络族群中交流的信息对大学生知识体系和价值观影响很大。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基于兴趣,趣缘型网络族群中交流的信息会为大学生迅速领会,牢牢记住,举一反三,并身体力行,这类族群中的信息影响力是远远超过老师、家长等传统权威的,其作用也是一把双刃剑。最后是趣缘型网络族群中的交往给大学生带来的归属感,使得校园社团活动对大学生的吸引力受到挑战。网络族群的交往,因为有了网络而无时不在、无处不在,几乎所有的社会交往功能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通过技术性的手段和语言均能实现,网络媒介匿名隐身的特性更是现实社会族群无法比拟的。网络族群的存在挤压了校园社团对大学生的影响力,有些大学生沉溺于网络族群而忽视现实社团,这相应地影响了他们的社会交往。
不可否认,网络族群的交往占用了大学生相当一部分传统社交的时间和空间。网络族群中的交往与社会群体中的交往一样,给大学生的社会化带来双重影响,引导或误导着大学生的社会化进程。
个体关于族群的意识和观念并不是生物遗传的结果,而是在后天生活环境中逐渐萌生、明晰、强化和发展起来的。网络时代的后天环境,既包括了传统的社会环境,也包括了虚拟的网络环境。社会的族群意识和网络的族群意识在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大学生认识世界、进入社会的过程中必须建立起来的重要社会意识。在与校园内外人群的社会交往中,大学生会自然而然地根据具体环境、特定场景和感情利益关系的亲疏远近,在群内亲近成员的指导下,学习并接受“把生活周围的社会成员划分入不同性质、不同层次的群组”这一观念。同样,在网络族群的交流和交往中,族群成员也会自然而然地根据族群边界确定社会关系亲近的范围:在这个族群边界之内,熟人道德规范以及互惠关系得以通行;超出这个范围,通行的则是另一套原则。大学生逐渐学会运用亲近互惠的原则与同一族群成员进行亲密无间的交流和交往,同时也会心有戒备地与族群之外的普通网友保持社会安全距离,从而形成族群内外的网络交往在交流语言、频度、时长、关注程度上的差序格局。
网络族群交往除能促进大学生正常社会性成长外,也会阻碍大学生的健康成长。网络族群交往的负面影响在客观方面,主要由网络技术的匿名性、网络族群中的不良信息传播等导致;在主观方面则是大学生个体对网络交往虚拟特性的辨识、对网络族群交往的控制能力等不足所致。在大学生社会族群和网络族群的双重交往中,既能看到网络族群交往对其校园生活的良性促进,也常常能看到沉溺于网络的负面事例出现。相较于现实生活中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社交,网络平台上展开的虚拟社交对大学生网民提出了更高的自律要求,自律精神较差的大学生往往终日混迹于网群世界,生长出回避现实社会的“宅”性,以抗拒正常的社会化过程。大学生只有正确处理好网络和现实群体交往的关系,学习并适应社会交往的规范与原则,才能顺利完成网络时代的社会化成长。
综上所述,网络时代的发展,在现实的社会族群交往之外,也给大学生带来了网络族群的超时空交往机会。网络族群的交往既是对现实社会交往的有益补充,提升了现实交往的密切度,共同推进了大学生的社会化过程,也因其交往的超时空性会带来一定的负面效应,这需要大学生对网络族群建立起恰当的交往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