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静,张 勇,查抒佚
“自拍”一词起源于1984年,英文是“self-ti m er”,目前多使用“selfie”。最初,自拍只是照相机生产商开发的一项功能,便于用户在单独使用时拍摄自己。20世纪90年代,随着互联网技术的飞速发展,自拍与网络变得密不可分,出现了所谓的“网络自拍”。2002 年,“selfie”首次被收入牛津词典。2004年,第一个以自拍照片分享为主题的网站Flic k er诞生。2010年,随着苹果公司的i p hone 4获得巨大成功,标志着以智能手机为媒介的移动互联网时代的正式到来。2013 年,“selfie”当选为“牛津词典年度词汇”。国外研究表明,从2012年到2015年,通过社交媒体(即社交软件)所发布的自拍信息增加了900多倍。[1]
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国人对网络自拍不再陌生。从最初的好奇和犹豫,到后来的尝试与参与,一直发展到今天的乐在其中和积极互动。到目前为止,网络自拍已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并深深地影响其交往模式和信息传递方式。国内外均有学者对此热点现象进行探讨:有人从传播学的角度分析网络自拍的影响路径;有人从社会学的角度考察网络自拍对人际模式的重新建构;还有人站在经济学的视角探讨网络自拍的潜在效用。然而,国内关于网络自拍的心理学解释非常少见。本文试图从心理学的角度出发,首先分析自拍者的个人特征,然后以三个理论来剖析网络自拍的心理机制,最后探讨网络自拍的社会功能。
有多项研究表明,网络自拍这一行为存在明显的性别差异。第一,在数量上,女性比男性有更多的网络自拍行为。[2]女性上传的自拍图片更多是拍摄于漂亮的环境(女47.6%>男20.7%)、或反映了重大生活事件(如毕业、结婚等,其中女39.1%>男14.8%),女性更加重视自己发布的照片是否能反映她的性格(38%),然而男性却并不怎么看重(14.8%)。这可能源于两性在自我呈现上的差异,女性通常更在意呈现出来的自我形象,而这一倾向现在也扩散到网络媒介上。[3]此外,女性与男性在网络社交软件中的个人头像也存在区别,女性的头像往往更加形象化并且更能反映自我。[4]第二,在类型上,网络自拍可分为“独拍”(仅自拍者)、“亲密自拍”(与某位亲密伙伴合拍)、“群拍”(与一群人合拍)。与男性相比,女性在“独拍”和“群拍”的数量上明显更多,而在“亲密自拍”数量上则没有显著差异。[5]
人们很容易将自拍行为与某些人格特点联系起来,比如自恋。心理学认为,自恋是一种认知、情感和行为的综合体,共同传递着夸张、积极和独特的自我概念。[6]由于研究者们对自恋的定义和理解不同,使得自恋与网络自拍的相关研究结果存在一定的差异。有人采用四维度的《自恋人格量表》(包含自负、虚荣、权欲、赞美需求)测量波兰人的自恋水平,然后将之与网络自拍的数量进行相关分析,结果发现,波兰男性的自恋水平与其网络自拍发帖行为呈显著正相关,且除了“虚荣”维度外,其他三个维度都能很好地预测自拍行为。[2]有人使用三维度的《自恋人格量表》(包括权力欲、表现欲、特权感)调查发现,权力欲、表现欲与网络自拍发帖行为有显著正相关,而特权感则与之无关。[7]另一项纵向研究也得出了相似的结论,研究者对314名受访者进行追踪,时间跨度达一年之久,结果表明自恋人格与自拍行为之间存在跨时间的显著相关。[8]自拍者可能把自拍行为作为一种维护其积极自我评价的方法,反过来,自拍行为亦能促进自拍者的自恋水平。
网络自拍与表演型人格也有关。表演型人格的基本特征是期待获得持续的关注、情绪反应过度、易受暗示性。研究表明,男性的表演型人格与自拍数量之间呈正相关。[5]此外,有人以Faceboo k用户为对象,对表现欲、外向性、自尊与网络自拍行为之间的关系进行考察,发现表现欲和外倾性能较好地预测男女网络自拍的发帖频率。[2]
性别、人格不仅单独与网络自拍之间存在关联,它们二者还存在交互作用,共同影响个体的网络自拍行为。比如,女性的自拍发帖行为与自恋水平关系不大,但男性的自恋得分却能很好地预测其自拍发帖行为。[2]三维度的自恋人格测量结果显示,权力欲与女性的网络自拍发帖行为呈显著正相关,而特权感则能较好地预测男性的自拍发帖行为。[7]此外,表演型人格与自拍数量之间的显著相关仅限于男性;男性的自尊水平与网络自拍行为有关,而女性的自尊水平却与之无关。[7]
研究者们从不同角度来探讨网络自拍的内部心理过程。诸如基于动机的计划行为理论、基于自我呈现的角色扮演理论、基于自我维护的角色转换理论等。
计划行为理论(T heor y of P lanned B eha v iors,T P B)认为,决定个体行为的是其行为意图,而行为意图又由行为态度、主观规范、知觉行为控制所构成。[9]网络自拍是一种行为,且属于社会情境下的一种特殊行为,根据计划行为理论,其背后更深层次的行为意图、行为态度、主观规范等才是重点。
正因如此,许多研究者对网络自拍的行为意图进行研究。比如,有人曾将自恋这一变量引入行为意图范围内,试图对网络自拍的计划行为理论进行检验。该研究招募了85名Instagra m使用者,让其完成关于网络自拍行为的态度、主观规范、知觉行为控制和自恋总共四个变量的问卷。所有参与者事先都同意研究者可以在接下来的6周内查看他们的Instagra m账户,对他们的网络自拍行为进行数据分析。研究结果证实,网络自拍行为的主观态度、主观规范、知觉行为控制和自恋四变量能够有力地预测人们对于网络自拍行为的意图或目的,而网络自拍行为意图又能很好地预测网络自拍行为。[10]从上述结果中可以推测,网络自拍行为是为了满足自恋这一行为意图,而自恋的行为意图又是为了维护对于网络自拍行为的主观态度、主观规范等。
著名社会学家G.H.米德的角色扮演理论强调自我形成与他人的重要性,该理论认为自我是在自己对自身反思的基础上,通过学习、扮演他人的角色而发展起来的,能够传递对角色期望的认知以及角色扮演的方式,而角色扮演的技巧取决于个体在互动中的自我形象,即自我呈现。赞同该理论的学者认为,网络自拍行为就是在进行自我呈现或角色扮演,这里涉及到的自我具有多维度、多方面的含义,包括外貌、人格、态度等等。有研究证明,人们对自己的体象(bod y i m age,即身体形象)满意度与网络自拍行为呈正相关。这表明,人们对自己的体象越满意,就越有可能发生网络自拍行为,这可能是为了吸引他人、表达优势或加强自我认同。[11]
戈夫曼的自我呈现理论,特别强调理想自我的社会形象。从这个角度理解网络自拍行为的学者认为,在网络环境中,相比面对面的交谈,个体可以对自我呈现的内容及方式有更好的控制,比如个体可以自主选择自拍照(可以使用各种修图软件进行编辑或修改)上传至各种社交网,这样个体就达到了以理想的自我形象(或许与真实的自我不一致)被他人接受的目的。有研究者通过研究网络空间的自我呈现发现,网络空间呈现出来的自我,较少表现为与现实生活中一致,而多为表现出“理想的自我形象”,且其呈现的自我形象也是符合社会规范的,大都是正面、积极的。[12][13]从审美和社会支持的角度来说,人们在网络空间中也更愿意接受那些展示理想自我的人。不过,有研究显示,在社交网站中,无论是积极的自我呈现还是真实的自我呈现,都与积极情绪、社会支持和生活满意度呈正相关。[14]
此外,也有人将网络自拍行为与“社会自我”联系起来。他们认为,个体通过与他人分享自己日常生活中的自拍照片,不仅建构了自我身份,还会加强自己的群体意识和团体归属感。[10]“社会自我”存在于社会情境中,这意味着,社会环境或社会规范对自我呈现有着深远的影响,比如说同龄人的期盼(同辈压力)、个体现实社交网的参照群体等。因此,当个体处在周围人都在进行网络自拍行为的社会环境中,个体也可能通过网络自拍行为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进行自我呈现,即表现为群体压力下的从众行为。
还有人提出,网络自拍行为可能基于“宜家效应”的心理机制。[15]宜家效应由美国行为经济学家丹·艾瑞里提出,他在关于宜家家具的研究中发现,投入越多的劳动(或情感),就越容易高估该物品的价值。换言之,我们对某一事物付出的努力不仅给它带来改变,也改变了我们对它的评价。比如,创作者总是对自己的作品更加偏爱;父母总是对自己的孩子更加喜欢。其背后的逻辑是,当个体创作作品时,他的角色是行为者,而当个体评价自己的作品时,他的角色则转换为观察者,这一角色转换使人们并不能成为一个完全客观的观察者或评估者。人们之所以对自己创作的物品评价更高,是因为这有利于维护个体的自尊水平,带来更高的自我认同和肯定。
在网络自拍行为中,自拍者自己的身体就是舞台和演员(即行为者),同时自己也是观众和导演(即观察者),网络自拍作品完全由网民自己创造。通过宜家效应可以得知,在网络自拍者的角色转换中,网络自拍作品的价值被自己放大,而网络自拍的过程就是个体自我认同和自我强化的过程。根据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尊重与认同的需求几乎是每个人的心理必需品,这也解释了为何网络自拍行为有愈演愈烈之势。
网络自拍已经深刻地改变了人们的生活。针对这一热点现象,我们从社交和文化两个方面来初步探讨它的功能属性。
网络自拍行为究竟有何重要性和必要性?首先,对个体而言,网络自拍行为有利于人们维持并提升自己的自恋水平;[8]能促使个体进行更好的自我呈现,增加自己的人际吸引力。有研究者曾对自拍行为与人际交往的关系进行分析,认为网络自拍行为可以提高人际交往频度、扩展人际交往宽度、建立共同意义空间等,[16]使个体的人际交往更加顺畅。但是,有研究发现,当个体使用网络自拍发帖的方式来提升自己的体象满意度时,同时也冒着产生与网络自拍有关的冲突和亲密关系受损的风险。[11]其原因是,自拍行为可能会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导致个体与其他网络使用者发生矛盾,或者加强联系(甚至导致对现实伴侣的不忠),从而使个体的人际交往变得复杂和糟糕。在青少年中,社交软件的频繁使用虽能带来更多的人际接触,但并没有降低总体的孤独感。[17]由此可知,网络自拍行为确实带来了许多益处,但与此同时,它也存在一些负面影响。自拍行为会造成现实角色与网络角色的差异,使人们产生期待偏差,进而影响正常的人际交往,也可能损害自拍者的心理健康。
自互联网普及以来,网络文化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网络文化是以网络信息技术为基础,在网络空间由网民们形成的各种文化的总和,它是现实社会传统文化的延伸和多样化的展现。有人提出,网络文化是基于传统文化但又突破了传统文化,演变成新文明的集合,将网民的创造通过网络文本体现出来,从而使之成为一个互联与共享的文化世界。[18]网络自拍文化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它接近于一种解构主义的后现代文化。在传统媒体时代,只有少数精英拥有媒介主导权,他们掌控了大多数社会领域的话语权,而普通大众鲜有机会参与到媒介运作过程中,在信息传播模式中扮演着被动接受的角色。同时,精英阶层也塑造和掌握着社会主流文化的发展方向。在传统传播模式中,精英阶层引领着社会整体审美情趣、价值判断以及社会责任的进步。[19]而在自媒体时代,网络自拍式的草根文化则使社会普通民众也能通过网络自拍表达自己,掌握一定的话语权,不再是完全被动接受精英文化的信息,他们本身就正在创造属于他们自己的文化,并且这种文化将强烈冲击所谓的精英传统主流文化,引起传统主流文化的解构。
另外,在网络自拍行为中,女性比例较高的现象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观察到现代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在移动互联网时代,女性可以更自由地、不受限制地展现自己。可以说,网络自拍文化打破了传统的男性主流文化,改变了以前由男性主导观看女性的方式。取而代之的是,女性可以自主决定让别人欣赏自己的某个方面,并借由网络自拍创造了更多的观看方式、观看内容。因此,有人给网络自拍贴上了性解放的标签,这实际上可以算得上是女性主义文化繁荣、男性主导文化解构的过程。不过也有学者认为,在潜移默化中,其实是男性规定了网络自拍中女性的自拍展示内容,男性通过符号权力在网络中重构了他们在现实生活中的权力关系。[20]比如,面容皎好、身材性感的女性更容易得到男性网友的关注与赞美,所以与其说自拍的女性主动俘获了男性,不如说这些女性主动迎合了男性。同时,有时候某些女性为了吸引眼球而自爆隐私(甚至是各种尺度的身体暴露),或者是某些媒体为了满足人们的窥视心理而不顾社会道德地揭露他人的隐私(如某明星的艳照门事件)等,这些行为以及带来的后果也体现了网络自拍也许可能会给我们带来不可预想的伤害。
总体而言,女性的自拍频率高于男性,其自拍类型更加多样化;自恋和外倾等人格特点能够预测人们的自拍行为。在理论解释方面,基于自我呈现的角色扮演理论得到了更多研究者的认同。此外,自拍行为对人际模式的影响比较复杂,它就像一把双刃剑,既促进了社交活动,也带来了一些潜在的问题。而关于网络自拍的后续研究,则可以作如下尝试:第一,超越对现象的简单描述,深入研究自拍行为的内在机制;第二,探索自拍行为的文化差异;第三,自拍行为的代际特征(即在不同年龄段的个体身上呈现出来的特征)也是值得深入探讨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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