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背景下中国城镇化风险议题研究评述

2018-03-28 20:04王立志
重庆三峡学院学报 2018年5期
关键词:贝克城市化城镇化

王立志



多重背景下中国城镇化风险议题研究评述

王立志

(上海大学社会学院,上海 200444)

当前中国正经历着快速城镇化过程,社会结构、社会秩序都在不断重塑,各种不确定性在增加。从“风险社会理论”的内涵、发展以及该理论在国内的引述来看,中国风险社会与西方风险社会存在诸多差异,中国社会发展正面临着“共时性”问题与“多重社会结构”并存,面临着环境、资源风险,个体化风险,农民工认同、融入风险,乡村社会空心化风险以及城镇化发展风险。中国城镇化风险问题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论与现实意义。

风险社会;中国风险社会;城镇化风险

近年来,中国城镇化发展引起了社会科学界的广泛关注,在美国经济学家斯蒂格利茨看来:“中国的城市化与美国的高科技发展将是深刻影响21世纪人类发展的两大课题。”[1]当前,中国城镇化已经进入了一个快速发展的时期。据统计,2012年中国城镇化率为52.3%、2013年为53.7%、2016年为57.4%①,近几年,中国每年的城镇化增长速度都超过了1%。城市化的发展是一个社会快速变迁的过程,人口的大量流动带来了社会的分裂与融合,在整个过程中,社会将经历结构重组、秩序重构。城市化的过程会滋生各种社会秩序的动荡与不确定性。德国社会学家乌尔里希·贝克认为“中国的快速城市化将伴随着社会发展失衡的风险以及城市生态、容纳力等问题”[2]。中国城镇化过程中的风险问题已成为国内学者所关注的重要课题之一。

本文研究者首先通过回溯风险议题的讨论和发展脉络厘清西方风险社会理论的内涵;然后对风险社会理论在中国社会语境下的讨论进行回顾,尝试理解中国风险社会的特征;再次对有关中国城镇化过程中的风险问题进行梳理和评述,研究者重点关注中国城镇化过程中风险的种类、发生的机制、特征以及学者们提出的应对风险的策略;最后,研究者将对当前中国城镇化风险议题研究的意义进行思考、对中国城镇化风险问题进行反思。

一、风险问题的溯源

人类的生存与发展会伴随着各种“风险”的存在,然而,在进入20世纪后,西方社会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安全威胁,以日益严重的环境污染问题和前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泄露事故为代表的生存威胁让人们开始反思现代社会中的风险问题。

(一)风险问题的提出

贝克(Ulrich Beck)在20世纪90年代提出了“风险社会”(risk society)这一概念。在《风险社会:迈向一种新的现代性》(Risk Society:Towards A New Modernity)中,贝克指出,现代风险与传统风险有很大区别,这种风险首先是一种世界性风险,会影响所有人,超越身份与阶级,同时其意味着“科学和法律制度建立起来的风险计算方法崩溃了”[3]。这种不可计算性(uncalculabilities)的风险具有更高的不确定性和不可感知性,具有整体性、全球性和平等性,具有更强的主观性和建构性以及自反性的内生性[4]。贝克还进一步对“风险社会”理论的具体内涵进行了表述[5]:“世界风险是一种真实的事实,它使得具有威胁性、不确定性的未来对当前行为产生重要影响,这种不确定性表明人类控制力的匮乏。它同时代表了一种事实和价值声明,它往往在各种冲突中被人们认知或者意识,在不断的变化中它被同时重构为全球地区性风险。”

从上述“风险”的定义可以看出,在贝克看来“风险”概念有着复杂、多元的内涵,具有建构性特征,是一种社会定义,这种风险是一种现代性风险,是自反性现代化的结果。当前,工业主义已经开始转向了自我消解(self-dissolution)的过程,这种转向是在现代化转变为自反性(reflexive)背景下发生的,在这种进程中,最为明显的表征是工业化的发展开始成为冲击、摧毁现有社会、政治和文化的基本原则及制度的根源[6]。

吉登斯在《自反性现代化:现代社会秩序中的政治、传统与美学》(Reflexive Modernization: Politics, Tradition and Aesthetics in the Modern Social Order)一书中指出,现代性风险概念经过了一个从“可计算的”向“不可计算的”转变过程,在前一种风险世界中,很多东西是“特定的”,而在后一种世界里传统被消解了,不确定性成为其最鲜明的特征之一[7]。在吉登斯看来,现代风险环境主要有三个来源:“现代性的反思性、战争工业化过程中出现的人类暴力以及个人之无意义。”[8]

无论是贝克强调的世界性、不可计算性的“风险”还是吉登斯认为的作为工业化发展的结果——自反性现代化(Reflexive Modernization)的衍生物的“风险”,两者强调的风险都是一种“制度性风险”。“先假定在一个社会中有一个公众关注的热点与难点,并且通常把它称之为社会的焦点,先假定有一个确定的、制度性的、规范的治理范围。”[9]在这里,风险产生于现存的制度,而风险的控制仍需要求助于制度的完善。驾驭现代性所带来的风险需要从“解放政治”(Emancipatory Politics)转向“生活政治”(Life Politics);从“民主运动”(Democratic Movement)转向“生态运动”(Ecological Movement),需要公众参与到相关政策的协商与制定的过程中。

(二)风险问题研究的发展

1.从“风险社会”到“风险文化”。在玛丽·道格拉斯(Douglas Mary)与维尔德韦斯(Wildavsky A)看来,当代社会,风险的变化并非源于实际社会中的风险增多与加剧,而是因为人们在意识层面感知到的风险性在上升。与吉登斯和贝克强调制度性风险,即现代的政治和经济制度实际上是产生各种风险的根源不同,斯科特·拉什从文化视角对风险进行分析,并提出用“风险文化”概念取代“风险社会”概念。拉什认为,“我们所处的时代经历的变革和变迁可能很少体现为一种在制度和规范上的重构和重建,而更多地体现为对制度性和规范性结构的反对和否定”[9]。而这正是我们从“风险社会”向“风险文化”时代过渡的标志。风险文化最大的特征是一种主观性的反思性判断,是不确定的。

2.不同语境下“风险”概念的再思考。“风险社会”概念提出后在西方学界逐渐引起了较大关注。在运用“风险社会”理论解释社会各种问题之外,有关“社会风险”概念的适用性问题开始被大家讨论。西方社会大致经历了从传统向现代社会转变的过程。其中存在两个阶段:第一是从传统社会向第一现代性社会,也就是工业社会的转变;第二个阶段是从第一现代性社会向第二现代性社会即风险社会的转变。风险社会的转变正是发生在西方社会从第一现代性向第二现代性转变的过程。很显然,西方“风险社会”的提出是基于第二现代性即自反性现代性基础上的。在欧洲之外的发展中国家情况显然有所不同。

在后期的研究中,贝克开始注意到“风险社会”概念存在的局限性,并承认“从现代性的多重路径观(multi-path outlook)去重新审视风险与个体化之类的概念是十分必要的”[6]。以中国为例,贝克一方面认为“中国城市化发展正处于快速上升阶段,城市化发展过程中面临社会内部发展失衡、城乡差距持续扩大、社会分裂等问题,城市发展面临整体性风险。但是,他也指出,现代国家面临的主要问题是日益多样性的风险以及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而非物质匮乏”[10]。风险逻辑支配了经济逻辑而非相反,这种前提是建立在欧洲高度现代化发展基础之上的,并不完全适用于其他发展中国家。

二、国内有关“风险社会”理论的引述与“城镇化风险问题”的反思

进入新世纪之后,国内社会的风险问题开始逐渐被中国学者关注。尤其是在2003年“非典”疫情爆发后,社会风险问题引起了很多中国学者的反思并开始从贝克的“风险社会”理论出发探讨当前中国社会存在的问题。在“风险社会”理论视角下对社会问题进行的研究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从反思批判的视角对“风险社会”理论进行引进与解读并进行社会学本土化的尝试;二是基于“风险社会”理论对中国转型期出现的社会问题进行研究。

(一)“风险社会”理论的引述

中国学界对贝克“风险社会”理论的引进最早开始于新世纪初,《自由与资本主义》《全球化与政治》《风险社会》等与风险社会理论有关的著作逐渐被翻译、介绍进来。中国学者对风险社会理论的引进大致经历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对西方理论的介绍和比较分析,对理论的评述完全是基于西方不同理论观点之间的讨论,厘清不同理论观点之间的关联;第二阶段的引述则开始从本土化的视角去审视西方风险社会理论在中国的适用性问题,并就“中国风险社会”的议题进行讨论,这种努力正是社会学理论本土化的一种尝试。

在第一阶段中国学者除了对西方风险社会相关理论著作进行翻译之外,不少学者也纷纷对风险社会理论进行了引述:2003年周站超在《当代西方风险社会理论引述》一文中详细阐述了“风险社会”概念、风险社会理论。在周看来,风险社会包含了两个基本层次:制度主义风险社会理论与文化视域下的风险社会理论,对于风险社会的解释需要从制度层次和文化层次共同分析才能得到完整的概念。贝克的风险理论虽然存在诸多不足,却为进一步讨论生态危机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增加了人们的风险意识,为社会制度变迁的方向提供了一种选择[11]。周在前人的基础上创造性地将“制度视角下的风险”与“文化视角下的风险”统合起来,具有重要意义。在周之后,杨冬雪对贝克和吉登斯的风险理论进行了比较研究,同样作为制度主义风险理论,“贝克关注的是科学技术发展蕴含的风险,而吉登斯突出强调了制度性风险;贝克的理论具有较为浓厚的生态主义色彩,而吉登斯的话语侧重于社会政治理论叙述”[12]。庄友刚则比较了“风险”和“风险社会”两个概念的异同,分析了风险社会的起源、特征、风险的作用、规避风险的路径以及风险社会的历史发展[13]。

以上这些有关西方风险社会理论的介绍虽然未能立足于中国国内的实际情况,但是对“风险社会”概念的廓清、对风险社会运行逻辑的梳理为国内学者更好地理解风险社会理论以及为后来学者的社会学理论本土化工作奠定了很好的基础,具有重要学术价值。

风险社会理论的介绍进入第二阶段之后,赵延东解读西方“风险社会”理论的同时对转型时期中国社会的风险特征进行了分析,认为中国社会兼具传统社会与现代社会的特征,相较于西方社会的风险特性,中国社会的风险更为多面。虽然赵延东指出了中国社会问题的复杂性与多面性,却未能对其成因进行进一步的分析[14]。

邓正来认为中国当前面临着世界结构的“双重强制”:“一方面,世界结构经由经验制度及其地方性知识层面的全球性示范而对中国形成了强制,它在中国的自然时间向度上强设了一个‘现实的未来’(亦即第一现代世界);另一方面,这种世界结构经由建构‘风险社会’或‘生态社会’而对中国形成了强制——这是一致所谓的经由话语建构而形成的强制,因为它在中国的自然时间向度上强设了一个‘虚拟的未来’或‘假想的不确定性风险’(亦即第二现代世界)。当前中国社会的问题是‘发展中世界’、第一现代世界和第二现代世界的合成的问题,即‘共时性问题’,这种共时性特点也决定了中国社会风险问题比西方社会更为复杂。”[6]

赵指出了中国风险社会的表征性差异,邓进一步从“双重强制”视角表明中国社会风险的复杂性及其成因。肖瑛则从风险社会的运行逻辑来看待中国风险社会与贝克的风险社会的差异。在肖瑛看来,反身性、个体化是西方风险社会的重要面向,与贝克的风险社会理论强调风险逻辑支配经济逻辑不同,“在中国,财富分配远远重要于风险分配”。因此,不能简单套用西方风险社会理论分析中国社会问题。中国风险社会的研究本质上是一个外来理论和概念的本土化工作,应该借用“风险感知”“风险意识”“媒介”等具有普世性概念考察中国情境下风险社会的构成和运行逻辑[15]。肖瑛提出从“风险感知”和“风险意识”去认识中国风险社会的运行逻辑、内在特征,一方面为西方风险社会理论本土化提供了一个有效途径,另一方面对于分析转型期中国社会风险问题、探寻中国社会风险内涵的独特性提供了一套可供参考的方案。然而,西方理论的本土化不仅仅是停留在几个概念的本土化或者借鉴上,而是在西方的理论基础上建立一整套对中国社会问题具有解释力的概念体系,在这个理论体系中应该包含多层抽象程度的概念。这也是后续研究者应该努力的方向。

(二)“风险社会”理论视角下中国城镇化问题研究

在西方风险社会理论引入中国之后,国内学界对中国社会诸多问题进行了剖析。主要包括公共安全问题研究[16-18]、风险社会与生态环境问题[19-20]、风险社会与科技伦理问题研究[21]、风险社会与和谐社会建设的探讨[22-23]。这些议题的研究大多从不同学科视角分析了当前中国社会在某一方面存在的风险问题,详尽地分析特定社会风险问题的成因以及产生机制。

当代社会中的风险是一种人为的风险,是在社会变迁的过程中产生的。当前中国正在经历着剧烈的社会变迁,贝克认为中国的现代化发展是一种“压缩的现代化”(compressed modernization),邓正来认为中国的发展面临着“共时性”问题[24]。这两种特征在当前中国城镇化发展过程中表现得尤为突出。一方面,中国的城镇化率远远落后于发达国家,需要在短时期内完成西方发达国家数百年自然、渐次状态下的城市化历程;另一方面,当前中国城镇化会受到多重因素的影响:第一是本身的历史因素——城乡二元分割等;第二是发达国家基于自身经验形成的有关城市化发展理念的“强制”,这种理念构建了一个工业化背景下城市化发展理念,城市人口的增长、经济的发展是其最为核心的因素与目标;第三是“风险社会”背景下建构的城市化发展的“虚拟未来”,这是一种经由话语建构形成的强制。城市化发展过程中,“不确定性风险”成为最为核心的目标,并支配着经济发展的逻辑,“生态社会”成为未来发展的主旋律。中国的城镇化发展还面临着信息化、全球化发展要求:中国需要大力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解决劳动力就业问题;同时,中国需要实现产业转型参与到全球化竞争中。

从上述的分析中可以看出当前中国社会风险问题的复杂性。在这种多重、复杂的社会背景之下,中国的城镇化过程必然会比西方社会的城市化进程更艰难,风险的种类、特征更为多样。中国城镇化发展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必将对中国社会甚至世界产生重要影响,了解中国城镇化发展过程中所面临的风险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和社会价值。本文将尝试梳理当前国内有关中国城镇化发展中风险问题的研究,并就风险的种类、特征以及应对风险的对策提出自己的思考。

1.城镇化风险类型及成因

国内学者就当前中国城镇化过程中遇到的风险问题进行了研究。研究者通过梳理相关文献发现中国城镇化发展过程中存在的风险大致有以下几类:

(1)环境、资源风险。中国高速的经济发展使得资源的消耗量快速增长,与此同时也引发一系列环境污染、生态破坏的问题。除了众多主要水系受到污染之外,多年来发展留下的大量放射性废物也对环境产生了放射性风险。这种生态风险的存在与贝克所说的风险社会是相契合的,是人为的不确定性后果[25]。作为改革开放后中国城市化发展速度最快的地区之一,珠江三角洲的生态危机日趋严重[26]。其中,作为广东省新兴的第三大城市,佛山市整体发展受到了生态问题的严重制约[27]。在城市化进程中,土地的过度开发、工业的野蛮增长、大量城市人口生活污染的排放都给环境生态带来了巨大压力[28]。在中国城镇化加速发展的时期,空气污染、水污染也是急剧恶化的阶段,“雾霾”已经成为当前中国重要社会风险之一。

(2)个体化风险。中国城市化进程中一方面农民被“挤”出乡村,脱离原有的乡村共同体;另一方面城市居民脱离原有的单位漂浮于社会和制度之外。从原有的社会关系网络中脱嵌的个体却很难迅速嵌入新的社会关系之中,并逐渐成为漂浮于社会之中、缺乏应有的联结的原子化个体。“这种缺乏凝集力的社会必然是个失序和失范的社会。”[29]这些原子化的个体其原有的相对稳定、静态的价值体系崩解后会产生文化失范与价值冲突[30]。“相较于西方社会,中国乡村社会的个体化不是现代性自然生长的结果,而是国家规划式变迁的‘压缩现代性’,中国社会的个体化进程中包含了前现代、现代、后现代的各种矛盾;中国乡村社会权利边界具有模糊性、缺乏西方社会意义上的自由主义和个人主义传统,因此,极易形成‘极端个人主义’。除此之外,由于在中国个体化进程中社会保障制度未能同步发展,当个体从固有的共同体社会中脱嵌出来后发现难以再次嵌入新的市场体系,个体缺少制度保障需要独自面对诸多社会风险。因此,相较于西方社会,中国乡村社会的个体化会遭遇更多的矛盾与问题。”[31]

(3)“农民工”认同、融入的风险。刘少杰认为中国的城镇化进一步加剧了中国社会的分化,这种分化既表现在经济上也表现在价值观念上,网络社会的兴起进一步加大了认同建构的难度,这些都强化了风险在城市的聚集[32]。在中国城镇化过程中出现了“农民工”这个特殊的群体,由于制度性因素、市场性因素、文化性因素的作用,这个群体中很多人都流动于城市与农村之间,既无法完全脱离农村,又无法融入城市,始终处于一种“悬浮”的状态。在这种从传统向现代社会变迁的过程中,“农民工”群体的身份界定开始变得模糊,当前自我身份的判断与未来自我的归属之间出现抵牾。这种状况会导致“农民工群体在城市适应性与现代性获得过程中自我认同失调,自我认同无法达到内部的一致性”[33]。

(4)乡村社区“空心化”风险。乡村过疏已经成为伴随着城市化进程而出现的一种现象,乡村过疏会制约公共服务的提供、导致社会活力的丧失以及村庄公共性的衰退[34]。刘杰认为,在城市化发展新阶段我国乡村社会已经从“过疏化”阶段向更为严重的“空心化”阶段发展[35]。在前一阶段,大量农村人口向城市迁移,农村人口密度下降,农村出现农业发展受阻、农村文化衰落、农村治理失效等一系列问题。在后一阶段,乡村人口进一步流失,乡村地区出现了“人口空洞”,乡村文明面临终结的危险。

2.城镇化风险特征

刘建平、杨磊认为相比于西方发达国家渐进式的城市化,中国快速城市化具有时间高度压缩、过程行政主导以及内容极为复杂等特点,这使得我国城镇化的动力机制、发展机制以及稳定机制存在着巨大的潜在风险,例如:市场化动力不足、城乡发展差距拉大、农民市民化进程缓慢等[36]。1990年代王思斌在分析中国“小城镇建设运动”中建制镇的形成时指出:“建制镇的形成可以划分为两类,‘经济建制镇’和‘行政建制镇’。前者的发展主要受到经济产业发展的影响,是一个逐步发展、自然转变的过程。后者是依靠行政力量推动,快速变迁的结果。如果一味通过行政力量创建小城镇很难实现在产业过于薄弱地区实现经济快速发展的目标,还将加重当地农民的经济负担,恶化干群关系。”[37]王思斌的分析距今已有二十多年,但是,在新型城镇化背景下,上述由行政力量推动而建立的小城镇依然有很多。城市的发展应该是经济发展的结果,这种单纯依靠行政力量推动建设的城镇往往会成为城镇化失败的案例,最为典型的例子便是一些“鬼城”的出现。

通过梳理学者有关中国城镇化过程中存在的风险的种类及其成因可以发现:当前中国城镇化过程中存在的风险种类复杂,既存在工业社会时期的发展风险也包含了后工业时代的风险种类,除此之外还存在类似于“农民工”这种特殊群体带来的风险。

邓正来认为当前中国社会受到西方社会的“双重强制”,中国社会面临的是“共时性”问题。这很好地分析了中国风险社会复杂性的外部因素。笔者认为,除了外部因素的影响外,内部的“多重结构”问题也具有很重要的作用。当前中国社会的特征呈现纵向“共时性”特点,前工业社会、工业社会、后工业社会发展并存;“多重结构”特点,城市居民、乡村农民与处于中间的农民工并存。这种横向与纵向的交叉大大加剧了中国城市化进程的复杂性。

如果说西方后工业社会是一个解构与重构的过程,那么中国在发展的过程中是一种“多重解构”与“多重再构”的矛盾。即对传统社会结构(以血缘、地缘为主体的乡村社会网络关系)、工业社会结构(以业缘为核心的现代社会关系)的解构;对工业社会结构(基于民族-国家的社会组织、发展性组织)与后工业社会结构(世界性的组织、全球治理、非发展性组织)的重构。

3.城镇化风险问题的应对之策

面对当前城镇化过程中各种风险的存在,学者们都提出了自己的应对之策。

在制度层面,胡滨认为当前中国城市化的进程是在“经济达尔文主义”下进行的,城市化进程中过度强调经济性而对社会建构关注不够,需要调整城市的发展方向:从强调“数量”增长到“质量”提升;不仅需要追求经济发展还需要关注公平正义[29]。对社会日益严重的“原子化”问题“应该通过培育和发展公民社会特别是非政府组织(NGO)来消解城市化所带来的社会风险”[38]。李铁认为:“中国城镇化改革需要破除三大障碍,分别是:土地管理制度、户籍管理制度和等级化的城市行政管理体制。”[39]

在经济发展方面,强调注重经济发展的效率与质量、经济发展的公平性,消除因为极化发展带来的“剥夺感”[2]。

在文化层面,需要增强主流文化的发展,巩固主流价值观念对社会文化思潮的引领地位[40];同时,需要丰富主流文化的形式与内容,增强主流文化对不同阶层群体的影响力,从而更好地促进城镇化的发展[30]。

李强通过建立一个包含人口、产业、环境、技术、制度、规范和观念因素的综合性分析框架,结合实证分析提出“社会风险的应对应该注重三个方面:完善社会运行的制度建设、加强社会整体的规范水平、树立和强化人们的安全和灾害防范观念”[41]。

上述学者纷纷就当前中国城镇化过程中的问题从不同角度提出了治理之策。

面对中国城镇化风险的特殊性、多样性以及复杂性。研究者认为某种单一的治理方式难以奏效,应该走“多元治理”之路,即经济、政治、文化治理多种政策制度并举,全球化合作并行的模式。

三、总结与反思

拥有世界人口最多的中国城镇化必将给世界的发展带来深远影响。对于中国城镇化的研究意义深远。但是,任何社会问题的讨论都不能脱离时代背景,早期的城镇化发展与当前城镇化的发展会存在诸多差异。在西方主流社会进入后工业时代后,风险成为一个社会的重要特征,而风险的产生与社会的变迁息息相关。对中国城镇化风险研究的理论意义有:

第一,贝克等学者提出的“风险社会理论”是基于西方高度工业化水平背景下提出来的,经济发展的逻辑已经不再成为社会的主导逻辑,现代化发展已经进入自反性现代化阶段。而中国在经济发展层面显然还没有达到西方国家的水平,中国的现代性与西方社会的现代性也存在差异,中国的风险社会特征也有自身的特点。对中国城镇化风险的研究,可以基于一个经验的实证分析,了解现代性的多元路径,促进风险社会理论解释的进一步完善。

第二,中国社会学的发展已经从纯粹的理论引进迈向了理论的本土化阶段。将西方的理论应用到中国实际问题的解释时需要考虑特殊的社会背景,从中国城镇化发展中风险问题切入,了解中国风险社会的特征,有利于建立适合于本国国情的理论,也有利于中国社会学理论与西方社会学理论的交流与对话。

对中国城镇化风险问题研究的现实意义是:

如果以西方社会为参照,当前还不能说中国已经进入到了西方语境下的“风险社会”,但是,中国已经进入到了一个“高风险社会”,这种“高风险社会”相较于贝克意义上的西方的“风险社会”更为复杂。由于全球化因素的影响,中国的社会必然难以躲避全球性风险的影响。同时,由于西方社会“双重强制”的存在,西方话语的建构会对中国自身行为产生重要作用,其价值理念会成为当前中国社会主体性建构的一部分。城镇化作为国家发展的重要战略,其理想图景的建构肯定是基于中国的实际情况进行的,但是,关于城镇化愿景的想象不可避免会受到西方有关城市化发展的影响。基于西方风险社会理论反思当下的中国城镇化风险研究,有利于更好地理解中国城镇化过程中风险的成因以及相应的解决措施。贝克认为阶级社会中社会发展的根本目的在于解决社会发展的“不平等”,社会发展的主要驱动力是“我饿”。在“风险社会”阶段社会发展的根本目的在于让每一个人“免受毒害”,社会发展的主要驱动力是“我怕”。当前,中国城镇化所需要面临的问题显然不仅是解决社会发展“不平等”的问题,同样需要化解每个人心中的恐惧。

笔者认为中国城镇化风险研究需要从两个路径进行,一方面从中国社会自身的社会变迁角度,思考城镇化发展的历程,弄清其发展的轨迹、运行的内在逻辑以及影响因素;另一方面,中国城镇化的发展不是一个孤立的过程,必然会受到西方发达国家的影响,这种影响着重体现在西方国家依据自己的发展经验提供的“发展未来”上。因此,中国城镇化的研究需要以西方的城市化发展作为参照,找出两者的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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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杨江民,王立.新型城镇化过程中移民社区人际交往分析[J].重庆三峡学院学报,2016(4):14-17.

[41]李强,陈宇琳.城市群背景下社会风险综合分析框架初探[J].广东社会科学,2012(2):190-200.

(责任编辑:张建升)

① 此处城镇化率是指常住人口的城镇化率。数据来源:http://house.people.com.cn/n/2014/0325/c164220-24732372.html;https://www.jiemian.com/article/1139383.html。

A Review of Researches on the Issues of Urbanization Risk in China Under Multiple Backgrounds

WANG Lizhi

At present, Chinese society is undergoing a process of rapid urbanization. Social structures and social order are constantly being reshaped, and various social uncertainties are increasing.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connot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the “risk society theory” and the domestic quotes of the theory, and points out that there are many differences between China’s risk society and western risk society and the former is more complicated. China’s social development is now facing the dilemma of “synchronic co-occurrence” and “multiple social structures” coexisting. Researchers commented on the research on China’s urbanization risk and found that China’s urbanization process is facing “environment and resource risks, individualized risks, identification of migrant workers, integration risks, risks of hollowing out rural communities, and risks of urbanization development”. Researchers believe that the study of China’s urbanization risk has important theoretical and practical significance. The perspective of research issues should thus include both the perspective of China’s social change and the perspective of comparison of urban and rural risk in China.

risk society;China risk society;urbanization risk

C911

A

1009-8135(2018)05-0044-09

王立志(1991—),男,安徽安庆人,上海大学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小城镇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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