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诗民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710119)
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新时代中国共产党在面对当前世界发展形势,充分总结历史经验教训基础上提出来的应对人类当前危机和挑战、促进世界和平有效发展的新理念。它顺应了时代发展的潮流和趋势,反映了中国对当前世界形势的一种深刻理解和诠释,也是对中国优秀传统文化资源的再次激活和集中展示,体现出了应对世界发展困境的中国话语、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既是一种价值共识,反映了全世界人民共同的利益追求和价值选择;也是一种制度实践,体现全世界人民对美好社会生活和理想实践的探索;更是一种文化认同,集中了对世界多种族、多国家、多样态文化存在形式、历史传统和民族情感的尊重及不同文化类型之间相互沟通交流、文明互鉴的肯定和渴求。“文明没有高下、优劣之分,只有特色、地域之别。文明差异不应该成为世界冲突的根源,而应该成为人类文明进步的动力”[1],肯定了文化交流、文明互鉴在当前合理世界体系和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中的重要地位和积极作用。
审美文化是人类文化系统中一个重要的子系统,是一切人类审美活动过程中物化产品、观念体系和行为方式的总和。审美文化作为人类社会发展所出现的一种高级文化形式,一方面以个体情感体验和生存感悟为基础,以文学艺术等具有审美特性与价值的文化产品为载体,表达着不同个体的情感特征和精神需求及其对美好人生的想象和追求;另一方面又将情感经验和审美载体推入整个文化领域,探索文化在塑造和规约审美产品、审美观念、审美心理和审美理想以及审美本身对文化的改造和影响的辩证关系。可以说,审美文化既给予了个体独特的情感体验,又融合了集体共同的文化寄托,在人类文化系统中占有极为重要的位置和作用,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形成具有积极的意义和价值。“丝路审美文化”主要是指以丝绸之路为中心文化场域,其中各国家、各民族在审美活动中所产生的物化产品、观念体系和行为方式的总和。它以其世界性与交融性、多样性与经典性、根基性与原创性等特征,体现了历史上不同民族、国家、文化之间的相互沟通和交流对话的普遍精神需求,以及相互尊重和休戚与共的美好世界图景。它既是不同国家、民族和个人智慧和劳动的结晶,也是情感共同体、文化共同体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文化表征。探究丝路审美文化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内在关系和意义具有重要的现实价值和实践意义。
人类“共同体”有着较长的历史,这从词源训诂以及各类文献记载中都可以得到证实,但真正形成较为系统的关于人类共同体的理论却是较为晚近的事情。德国社会学家滕尼斯对“共同体”与“社会”这两种人类群体生活类型的抽象概括和区分,为我们理解“人类命运共同体”奠定了良好的理论基础和方法,而马克思对“共同体”的三种存在形态和人的三个不同发展阶段之间的辩证关系的精辟分析和阐述,则为我们理解“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了全新的理论视角和方向。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历史基因和国际当代复杂形势的时代要求,共同构筑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理论提出的现实基础和价值取向。
“共同体”,德文Gemeinshaft,表示任何基于协作关系的有机组织形式。在希腊语中为koinonia,拉丁语中为 societas,英语中为 community,具有集体、团体、联盟、共同体以及结合、联合、联系等含义,其基本特征也是有机的联合或统一[2]。自滕尼斯将人类的群体生活抽象地概括为“共同体”和“社会”两种类型以来,“共同体”概念就逐渐地受到人们的重视,并被不断地引入其他语境中,从而得到运用和阐发。滕尼斯认为,作为一种天然状态的人的意志的完善的统一体,共同体是持久的和真正的生活[3]。共同体有三种主要类型,即建立在自然基础之上的群体、历史形成的联合体和思想的联合体。建立共同体的基础往往是人的本能的情感、习惯的制约或共同的记忆,血缘共同体、地缘共同体和宗教共同体是其基本形式。共同体不是各部分的简单的总和,而是有机组合生成的一个统一的整体,具有高度的整体性、统一性和有机性。相对而言,“社会应该被理解为一种机械的聚合和人工制品,社会的基础是个人、个人的思想和意志”[3]。同样是人的群体存在类型,社会是人们根据自己的利益考量,通过理性思维设计制定的人工产物,同人的深思熟虑、选择决定和概念运用等理性思维活动密切相关。故而,社会是一种表面的、暂时的群体生活存在类型,具有临时性、松散性的特点。
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资本论》和《巴黎手稿》等著作中多次使用过“共同体”的表述,且始终围绕着人的现实生存和全面发展的视角来阐释共同体理念。马克思认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4]501。而“只有在共同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说,只有在共同体中才可能有个人自由”[4]571。马克思仔细地分析了共同体的三种存在形态和人的三个不同发展阶段之间的辩证关系。“部落共同体”对应的是前资本主义阶段人类早期社会的存在形态。这种共同体以血亲关系为纽带,个人依附于共同体而生存,自然因素(如土地、气候)、语言、习惯在共同体的形成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部落共同体随着生产力发展、社会分工加剧和商品经济兴起逐步走向解体,代之而起的是以建立在资本主义生产模式基础上的,以国家为主要形式的“虚幻的共同体”。虚幻的共同体的基本矛盾是生产的社会化和财产的私有制造成的公私利益不可调和,从而使得“共同利益才采取国家这种与实际的单个利益和全体利益相脱离的独立形式,同时采取虚幻的共同体的形式”[4]536。由于资本主义改变不了其财产私有的本质和最大化攫取利益的野心,所以其本质上仍是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统治和剥削。尽管资产阶级不断地通过宣传和美化将之思想观念和政治制度合理化、普世化,却也抹杀不了资本主义制度下劳动的不平等、不自由以及劳动者对物的依赖和人的异化。“真正的共同体”是“自由人的联合体”,各个人在自己的联合中并通过这种联合获得自己的自由。由于私有制度的彻底消除,生产资料的完全社会化,阶级和国家的消亡以及利益冲突的根除,使得生产资料和劳动者直接结合,个人能够按照自己需要和自由发挥创造和从事生产。资本主义被共产主义所取代,地域性的人向世界历史性的人转变。当然,我们应该清醒地认识到,“真正的共同体”的实现是需要一个历史过程的,期间甚至可能会发生诸多的曲折、艰难和挫败。“建立共产主义实质上具有经济的性质”[4]574,换言之,生产力的普遍发展和以此为基础的世界普遍联系是共产主义实现的前提。“虚幻的共同体”为“真正的共同体”的成熟和到来创造条件,提供基础。当前时代,随着全球化在世界范围内的确立和实践,各国政治、经济和文化联系日益频繁和密切。资本在世界范围的扩张,一方面带来了异化、殖民和贫富差距,另一方面也促进了世界各民族、国家和区域之间的普遍联系、相互依存,从而日益形成一个彼此依赖的命运共同体。“社会主义国家与资本主义国家间的各种形式的合作、矛盾和冲突贯穿其间。尽管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二者之间还存在种种矛盾,但从维护人类自身生存和发展的长远利益出发,需要二者形成共同的全球治理机制。维护全球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稳定需要二者携手共同面对,需要全世界的通力合作。”[5]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实质是倡导全球合作,使人类以一个整体的方式应对和克服现代社会发展过程中的各种弊端,从而实现人类文明幸福和可持续发展。可见,人类命运共同体是“虚幻的共同体”向 “真正的共同体”转化的过渡阶段,也是马克思 “真正的共同体”在现实条件下的替代方案。质言之,人类命运共同体是 “真正的共同体”的低级阶段,是通向 “真正的共同体”的必由之路[6]。
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提出有着深刻的历史与现实基础,背后携带着丰富的中国传统文化基因和深刻的价值意识。当前世界复杂国际形势和全球性问题是构建人类共同体的现实基础。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世界范围内的确立和实践,我们被不可避免地带入了现代化的浪潮之中,各民族、国家和地区越来越相互依赖,彼此渗透,休戚与共。资本主义一方面极大地推动了生产力的发展,产生了比过去所有世纪都还要充盈的物质财富;另一方面也带了极大的挑战和危机。当前我们面临的主要危机有:世界经济发展乏力造成的贫困,区域发展不平衡造成的不稳定,政治霸权造成的地区动荡,军备竞赛造成的局部战争,生态污染严重造成的生存危机,消费过度造成的人的奴役等。这些都是人类普遍面临的难题,需要共同的智慧和力量来应对。中国优秀传统文化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价值基础。中国传统大同思想与人类命运共同体之间具有着“天下为公”的价值共识,贯穿着“公平正义”的治理理念,蕴含着“和而不同”的文化理想[7]。这一理念尊重世界的多样性,讲求彼此尊重、和睦相处、天下大同的人道精神和人文追求。在国家关系上,讲求“协和万邦”“天下一家”,在社会治理上讲求“求同存异”“和而不同”,在人际关系上讲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自然关系上讲求“民胞物与”“天人合一”。这就养成了中国人的世界意识和大局意识,懂得在一个相互承认、相互尊重个性与差异的前提下协商合作、和谐共生、互惠互助。可以说,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既是一项应对国际全球化问题的发展战略观,也是一项面对国际复杂形势的全球治理观,更是一种针对国际文化冲突的生态文明观。它是综合性、持久性的事业,需要各国从多种角度、多种途径合理推进完成。而在这其中,文化的因素是值得重视的因素之一,特别是丝路审美文化作为世界多文明交流最为成功的典范之一,更是对我们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具有极为重要的价值和意义。
无论是从历史发展的轨迹,还是现实所起的作用来看,丝绸之路对于世界而言,既是一条经济和贸易交流的大通道,更是一条文明与文化沟通的大动脉,也是世界文明史上具有重要文化含义和创新价值的文化典范。自公元前138年张骞出使西域始,中国和沿线各国人民以古长安为起点,建设和经营了一条向西北经西域,通往南亚、西亚、北非及欧洲的东西方交通要道。目前,丝绸之路已涵盖世界近百个国家,惠及30多亿人口,具有丰富的贸易、外交、文化、民族和宗教等资源。随着中国“一带一路”发展战略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提出,丝绸之路不但体现出了充满活力的经济发展动力,更以其特殊的区位优势和文化品性形成了独特的地缘政治和文化场域,深刻地影响着世界政治、经济和文化格局。丝路审美文化作为丝绸之路文化整体系统中重要的子系统之一,也必将为当前世界新经济、新体系、新格局的形成提供动力,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提供支持。
丝路审美文化主要是指建立在以经济活动为基础的日常生活实践背景下,丝绸之路沿线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不同个体之间通过商品贸易、文化交流、外交援助、政治管理和军事战争等方式,自觉形成的一种文化上的审美性的一致心理需求和共同价值取向。一般来说,它包含以艺术实践为基础的审美文化符号创造,以宗教信仰为基础的审美观念生产和以生活经验为基础的审美行为塑造等方面。丝路审美文化是丝路文化中一个系统性的存在,也是丝路文化场域中不同文化类型重要的存在形态。概括起来,丝路审美文化主要有以下几个特征。
丝路审美文化是世界多民族共同智慧的结晶和劳动创造的结果,具有世界性和交融性的特点。丝绸之路涵盖近百个国家,近30亿人口,世界四大文明体系都在丝绸之路上进行着广泛的沟通和交流。沿线各国、各族人民突破政治的局限和地域的阻隔,将自身所具有的创造能力和所携带的文化基因在丝绸之路的文化融合中充分发挥和展现,并影响和改变着周围国家、民族和个人的审美文化观念和审美行为方式,最终凝结在审美物化产品之上。以语言文字为例,从目前出土的文献资料来看,仅吐鲁番一地历史上就曾使用过包括汉文、梵文、印度婆罗米文、叙利亚文、吐蕃文、突厥文、契丹文等在内的17种文字和24种语言。语言文字是文化的重要载体,语言文字的丰富和多样,反映了文化交流的广泛和融合的力度。以文学艺术为例,克孜尔千佛洞壁画深受犍陀罗艺术的影响,体现了希腊艺术追求和东方佛教精神的完美融合。壁画中人体形象呈现上半身裸露的造型,反映了希腊艺术传统对人体的重视,对力与美的追求,然而又以佛教人物故事和造型为载体,充分体现了东西方文化融合的氛围。此外,龟兹舞乐作为一种融合吸收了中原文化、印度文化、波斯文化和草原文化的艺术,更是东西方文明交流的典范。
丝路审美文化本身内涵丰富、结构复杂,这就决定了作为其重要载体和表征的审美物化产品具有多样性和经典性的特点。丝路审美文化不仅保存遗留了大量诸如音乐舞蹈、工艺美术、文学艺术和造型艺术等门类齐全的经典艺术珍品,体现了丝路沿线各国各族人民所固有的文化特性和文明类型,其本身也以博大的胸怀和海纳百川的气魄融合和吸收了各文明的先进性,创造了异彩纷呈的文学艺术作品,彰显了丝路审美文化本身独特的气质和活力。这些审美物化产品所熔铸和携带的人类不同时期、不同民族的生存状态和密码信息,使其成为人类文化谱系中最为特别的一员。据不完全统计,就文学而言,丝绸之路上具有以楚辞、汉乐府、唐边塞诗、敦煌文学、藏文经书等为主体的文学经典文本达千余种;就石窟而言,以敦煌莫高窟、天水麦积山石窟、新疆克孜尔石窟和库木图拉石窟为核心的石窟艺术达几百种;就音乐而言,以先秦礼乐、西域音乐、西亚音乐和印度音乐等音乐和舞蹈作品不计其数。就艺术形象而言,如飞天本是印度佛教中的一个艺术形象,其本来形象似人非人,头上长角,并不美。但随着佛教的东传,沿丝绸之路,在受犍陀罗艺术影响,吸收了希腊、罗马和波斯的艺术风格,并结合了中原地区的艺术理念和创作技法之后,就产生了巨大的变化。敦煌飞天以其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灵活飞动的创作方法、中西融通的文化内涵成为世界艺术创作中不可逾越的高峰和典范。就文学作品和史诗而言,中国少数民族三大著名史诗——藏族史诗《格萨尔王传》、柯尔克孜族史诗《玛纳斯》和蒙古族史诗《江格尔》都是在丝绸之路的文化场域中形成的。在这无数的艺术门类和艺术珍品中,丝绸之路创造了无数的经典作品,构筑了无数的权威典范。一方面反映了本民族的日常生活、历史传承和理想追求,是破解特殊文化类型的基因密码和活化石;另一方面,它们以其精巧的构思、精美的语言、精密的布局、精细的结构体现了文学艺术作品的审美优越性和经典性,成为后世文人墨客不断模仿和超越的典范存在。
丝绸之路所在的地理区位及其所形成的文化场域是以华夏文化为主体的中华文化的发祥地,这就决定了丝路审美文化在某种程度上具有根基性和原创性的特点。有学者指出,西北文化对中华民族文化的形成和发展曾起过重大的甚至是决定性的作用。以黄土高原为依托,西北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区域单位和地域文化,且通过丝绸之路的纽带作用,显示了它与内地不同的文化特色。概括说,西北文化是孕育黄河儿女的胚胎,是华夏文化的源头,是中国宗教文化的发祥地,在文化史上具有特殊地位,在中西文化的交流中起到开拓性作用,是各民族文化互相融合的“大熔炉”,对形成中华民族的共同文化奠定了基础[8]。钱穆先生在论及中原华夏文化之发祥这一问题时也得出结论说:“中国文化最早开始,应在山、陕一带之黄土高原。东至太行山脉,南至秦岭山脉,东南至河南西北山地,西北至河套地区。自此逐步向东南发展。乃至新石器时代,当转以为渭水盆地及黄河大平原为中心。”[9]他充分肯定了包括丝路审美文化在内的丝路文化,乃至西北文化在我国民族文化心理塑造和形成过程中的奠基与根脉作用。如果我们进一步结合文化地理学和地缘政治学的研究,就可以发现,渭水盆地历史上正是我国早期农耕文化的发祥地,也是今天“关天经济区”的核心位置所在,它凝聚和表征了中华文化的核心区域。仰韶遗址、大地湾遗址等代表人类早期社会的历史遗迹,伏羲、女娲、炎帝、黄帝等代表中华民族起源的人文始祖,儒释道文化、关学文化等代表中华文明源头的文化形态都在这里找得到历史踪迹,它们共同塑造了中华民族的文化心理和价值取向,奠定了后来文化发展的基本格局。
丝路审美文化本身并不是一种固定的、僵化的文化类型,而是一直处在流动中,并且不断生发着的文化。就生活实践和文化创造而言,它也正在发挥并且将持续地发挥着作用,因而具有活态性和生动性的特点。活态性一般是作为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种品性的概括和保护传承手段的界定,如活态性保护、活态性传承等。丝路审美文化同样具有活态性的特征。历史上的丝路审美文化大都是以历史遗迹、出土文物和艺术作品等固定形态保存和遗留的,需要我们随着科学的发展和技术的进步不断地加以发掘、整理、分析和阐释,从而还原历史情境本来面目。但是,基于经济活动为根本的审美文化活动其最为核心的功能是对人的审美观念的建构和行为方式的塑造。作为一种各民族交流融合、跨区域范围广泛、历史影响深远且具有根脉性和原创性的文化类型,丝路审美文化因其生动性和体验性与人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表征着人的生命特征和生存方式。它所形成的审美观念和审美理想继续指导着后世审美生活的需求和方向,所创造的审美类型和审美主题继续影响着后世艺术生产的题材和内涵,所开辟的审美空间和审美心理继续塑造着后世日常生活的行为和方式。
倡导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无疑是中国面对当前世界复杂形势和全球化问题所提出来的先进理念和主张,也是对部分国家所散播的“中国威胁论”的最好回应。它彰显了中国作为负责任的大国的休戚与共的国际外交观、睦邻友好的地缘政治观、和平崛起的经济发展观和相互尊重的国家治理观,它反映了全世界人民的共同心声,需要世界人民共同的支持和参与。那么,就不能仅仅停留在政治、经济和外交等制度层面,而应该作为一种文化意识深入进人心,落实到行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需要文化的支撑,特别是需要从优秀的传统文化和具有特色的区域文化中寻求价值理念、思维方式和心理基础的支撑。丝路审美文化作为一种东西方不同国家和民族相互交融、相互协作、相互影响所产生的典型文化,探索其对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价值和作用就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审美共通感”(Aesthetic Common Sense)是康德美学的核心概念。康德认为审美鉴赏作为个体的一种单称判断,不是感官的快适;它要求一种普遍的必然性,即我认为美的事物别人也认为其美。但这种判断又不能像认识判断那样依据一个概念,其普遍有效性不能由概念来保证[10]。因而必须把假设的一种人人共有的主观心理机能作为其成立的基础,这就是“审美共通感”。审美共通感作为审美判断的先验基础,保证了审美自由的可传达性和审美的普遍性。进一步考虑,这种先验存在的心理基础结构也是不同个体和集团实现联合的内在动力和支撑。丝路审美文化作为一种由不同国家、民族和个体所共同参与和建设的文化综合体,它体现了不同个体和集团共同的文化心理需要和审美价值追求,正是这种共同的祈盼和心愿,反过来支持和塑造着审美文化共同体的形成,从而最终促进和影响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钱穆先生认为世界文化演进有两种类型:以希腊、罗马为代表的西方一型和以华夏、西域为代表的东方一型。前者“于破碎中为分立,为并存,故常务于力的斗争,而竟为四方之斗”;后者“于整块中为团聚,为相协,故常务于情的融和,而专为中心之翕”。前者给人一种强力的感觉,是一种力的转换,所以文明时有中断,断断续续;而后者是一种和谐的存在,是一种情的融和,所以文明一脉相沿,生生不绝。由此可见,“民族国家精神命脉所系,故不在一种力之向外冲击,而在一种情之内在融和也”[9]。丝路审美文化正是建立在人类基本生存状态和情感需求之上的共同创造和联系,并且是不同主体和集团间情感融合和文化创造的成功典范,故而也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情感基础的奠定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从历史发展轨迹来看,丝绸之路最早是作为一条经济贸易和政治外交通道而存在的,后逐渐凸显其文化交流通道的作用和地位。也就是说,丝绸之路早期开辟是有着强烈的现实效用和生活气息的,以丝绸、茶叶等商品交换为主体的经济贸易和以战争联盟等为内容的政治外交构成了丝路文化产生的基础层面,也是早期共同体形成的现实原因和动力。但是,一旦丝路审美文化产生,并作为一个独立的社会结构部门而存在,其本身必然反过来影响着经济、政治等其他社会结构部门,在其影响下所产生的文化产品也必将汇入整个社会体系和生活实践,并落实到物质基础层面,参与到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筑中。如就建筑而言,高昌古城是历史上高昌国的都城,但是它已经摆脱了居住、防御和贸易的简单生存需求,具有规划整齐、布局严密和结构精巧的特点,是一种融合了回鹘等西域少数民族与中原皇城建筑风格的典型审美化产品。就现实发展来看,丝路审美文化所产生的文化产品一般都是人类文化中的精品,不但具有很高的历史文化价值,更具有重要的现实经济价值,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构搭起了利益的桥梁。丝路之路所遗留的诸如千佛洞、莫高窟、楼兰古城、尼雅遗迹等不但是东西方和平友好交往的见证,现今更是世界人民向往的文化圣地和旅游天堂;丝路沿线的各类民俗表演、文学作品和艺术创作,更是当代影视文化、文学创作不断追踪和改编的母题和素材。丝绸之路横跨亚、非、欧三大洲,涵盖近百个国家,惠及近30亿人口,故而丝路审美文化产品的开发也应是一项世界性的事业,需要全世界的齐心协力。所以说,丝路审美文化物化产品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构提供了良好的物质保障和经济支持。
丝路审美文化是以中华民族为主导力量,世界多民族和国家共同参与创造的文化遗产和文化创举,其内容丰富、多样共存充分体现了中华民族“和谐”的美学思想和追求。“礼之用,和为贵”,“和羹之美,在于合异;上下之益,在能相济”。中国人向来追求 “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审美文化理想境界,而这种“和谐”的审美文化观也深刻地体现在丝路审美文化中。丝路审美文化充分地吸收和融合了中原、印度、波斯和希腊文化,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多元文化样态,显示了其海纳百川的审美胸怀;汇聚了历史上不同国家、民族在以丝绸之路为中心的土地上协力劳作、共同创造,显示了其尊重差异、兼容并包的审美追求;生产了各种门类的审美产品,并且创造了无数的审美经典,显示了其富于想象、敢于创造的审美能力。这些先进的价值观念,都将成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要的价值取向。梁漱溟先生说:“惟中国能以其自创之文化绵永其独立之民族生命,至于今日岿然独存。”中国文化具有强大的同化力,能够以海纳百川、兼容并包的胸怀接纳吸收域外文化,而其自身内部不失妥当性、调和性,且能够以成熟圆满的形态深刻地影响着周边文化[11]。根本原因在于中华文化懂得尊重差异,讲求文明对话。通过文明交流的方式,让彼此差异的文明相互沟通理解,进而走向思想的融通和价值的共识,透过文化概念的理解和哲学层面的沟通,找出其一致的起点和统一的目标,克服私心欲念,以此逐渐消除已有的冲突,使双方的实质利益冲突在一个较为客观公平的原则上获得合理的妥善解决方案[12]。这也恰是中华民族文化自信的充分展现。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经过长期努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这是我国发展新的历史方位。”[1]这一重大历史判断赋予我国文化建设和政治外交以新的目标任务和时代内涵,也为探讨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了时代坐标和科学依据。作为一个标示中国社会整体转型的重要概念,新时代具有内容丰富、含义深刻和意义重大的特点,其所呈现出的价值选择取向具有更为宏阔和更为突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目标和视域,是在更高层次上对多种文明体系和多元文化价值的借鉴、融合与汇通。总之,在新时代的语境下,文化因素在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中的中心地位和关键作用将日益得到人们的重视和突出,而以尊重文化差异、讲求平等对话为前提的文化交流、文明互鉴、共同创造、共同进步必将成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的基本原则和主要方式。丝路审美文化作为以中华民族为主导力量,世界不同民族、国家和个人在历史传承与现实创造中合力形成的巨大且具有典范意义的文化系统和“场域”,充分地体现了文化在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中的积极作用和巨大价值,其本身不但是中国文化软实力的代表和民族文化精神的坐标,也必将以其丰富的内涵、独特的品质、深刻的意义、包容的胸怀、充沛的活力和深远的影响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提供新的源源不断的资源、能量和动力,并形成持续的影响,具有永久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