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琪
摘 要:本文通过解析蓝色在影片中空间形象和心理形象的运用,论述了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叙述主题:自由。由此探讨了导演如何在人性、隐私及个人的层面上,为自由这个命题做出不同于哲学、政治、社会层面的解答。
关键词:蓝色 自由 主题 生死 个人
《三色·蓝色》是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三部曲《蓝》《白》《红》中的第一部作品,于1993年上映,获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而轰动一时。蓝白红是法国国旗上的三种颜色,象征着自由、平等、博爱。这三个名词是法国启蒙运动和大革命时期,法国思想家、资产阶级革命家们倡导的人类思想。正如基耶斯洛夫斯基所说:“西方世界从政治的和社会的层面施行这三个概念,但在个人层面上,这就是完全不同的一个问题了,这就是我们想拍这三部电影的原因。”{1}《红》中瓦伦蒂娜与老法官相失相错纯净无瑕温暖的爱,《白》中卡洛与多明妮爱的不平等,《蓝》中朱莉如影相随的自由与囚禁,就如三部影片中均诗意地呈现一个佝偻的老太太艰难地将玻璃瓶放入可回收的垃圾箱里的场景,这可能是导演自身的符号象征,更像是一个神秘的元素,连接着《蓝》《白》《红》,在时间的长河中,在人的情感中延续着、探讨着自由、平等与博爱。
一、自由的禁锢:蓝色
《蓝》中的朱莉在一场车祸中失去了自己的丈夫柏历斯和女儿安娜,基耶斯洛夫斯基在影片开头便剥夺了朱莉的社会责任感,不幸的是,她成了一个孤独的人,失去了精神上的自由;幸运的是,她成了一个富有的人,享有物质上的自由。法国存在主义大师萨特说:“自由是选择的自由,不是不选择的自由。不选择事实上是选择了不选择。”{2}于是,朱莉在自杀未果后,开始选择忘记和逃离过往的情感与记忆,正如朱莉所说:“现在我只剩一件事要做,就是什么也不要,我不要拥有任何东西,也不要回忆,不要朋友和爱情,它们都是陷阱。”没有绝对的自由,自由同时是一种禁锢,而禁锢可能意味着一种难能可贵的自由。基耶斯洛夫斯基用自由的反命题——禁锢来回答什么是自由,而朱莉的行为也在佐证着这一点。朱莉在车祸后疗养时,丈夫的朋友奥利弗拿给朱莉一个电视转播器,朱莉将自己蒙在被子中看电视转播器中丈夫与女儿的葬礼,朱莉严严实实地躲在了被子中,完全封闭了自己。而这一场景的最后一个镜头是,特写朱莉直视镜头的眼睛,一双害怕被别人发现、充满恐惧和敌意的眼睛,她用被子所营造的黑暗氛围中一人承受着过往的伤痛,她确实被囚禁了,被自己囚禁,也被失去的家人所囚禁,如此一来,我们便不难理解影片中四次呈现的渐隐在黑暗中的画面了。
在《蓝》中,渐隐是时间的延续,是朱莉内心的外化。第一次是在记者出现时画面渐黑:正在闭眼休息的朱莉被洒落在脸上的蓝光惊醒,渐渐地蓝光充满整个画面,镜头被慢慢拉远,朱莉被蓝光所包围,随着镜头的推近,直到推到朱莉脸部的特写,蓝光一直淹没着朱莉。女记者的声音出现:你好吗?画面渐隐成黑色,而后画面恢复常规,朱莉了无生趣地回答:你好。蓝色一直藏在朱莉心底,它是丈夫送给她的缀满宝蓝色玻璃琉璃的吊灯,是女儿安娜喜欢的糖,是与丈夫一起创作音乐生活的蓝色房间,是关于丈夫采访的背景色,蓝色代表朱莉的情感和回忆,而一次次猝不及防的蓝色袭击无疑惊扰了朱莉,提醒她的失去。时光的确在流逝,但对朱莉来说,在某个特定时刻,它确是静止的。渐隐的黑暗代表黑洞,其中有无止境的伤痛记忆,代表时间静止,她拒绝回忆,可是哪怕不去想具体的事件,那悲痛也会如洪水涌来,那是朱莉不敢触碰的地带,更何况,此时来访的记者是她和丈夫的旧识,记忆正在敲打着她的心房。影片中第二次的黑暗画面是在目击车祸者安东尼还丈夫送给朱莉的项链时,再次让朱莉掉入爱情的陷阱,咀嚼了如同黑色般冰冷的回忆;第三次妓女露丝在游泳馆问朱莉:你在哭吗?常规的画面再次掉入黑暗,朱莉第一次让他人看到自己的泪水,她难以掩藏封闭在自己心底的黑暗回忆;第四次,朱莉得知丈夫有情人后,奥利弗问她:你想干什么?画面渐黑,这一次因为情人丈夫再一次出现,朱莉再一次体会死亡般的感受。而在这四次画面渐黑中,伴随着相同的悲怆的音乐,既而无论是有关蓝色的视觉元素或是听觉元素(包括作曲家丈夫曾创作的音乐)都无形地、如影相随地禁锢着朱莉的自由,朱莉无处可逃。这是情感和记忆共同造成的。
二、蓝色中的自我出逃
情感和记忆是车祸后朱莉无法摆脱的禁锢。在影片中,朱莉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挣脱这些禁锢的束缚,为了个人,为了个人的自由。朱莉为了逃离过往,她让经济顾问帮忙安排好与曾经相关的物和人,比如房子、管家、佣人、母亲,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笑容,她不告诉任何人她的决定,唯独留下独自一人,不再接受任何记忆,朱莉的笑容是她即将追求个人自由时的轻松。为了个人自由,朱莉开始走出蓝色,出逃禁锢。朱莉扔掉丈夫的琴谱,直到装卸车生硬的搅碎声吞噬了优美的音乐;疯狂地寻找女儿心爱的蓝色棒棒糖,朱莉无法直视这个带着过去痕迹的糖果,她先是试探性地用嘴唇触碰棒棒糖,直到最后拼命地啃咬、咀嚼棒棒糖,并扔进火炉中进行毁灭;她在丈夫、女儿仅剩的床褥上行肉体之欢,用背叛的行为告别过去的自己,否定现在的、之前的自己,而渴望重新开始自由,所以朱莉再一次微笑了,“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她对奥利弗说;她得知丈夫有情人后,嫉妒的心再次囚禁自己,这一次她以荒谬的,好得过头的方式以设法离开这个陷阱——朱莉把房子给了丈夫的情人。可是,逃离中终将带有次次碰壁,在追求自由的道路上,曾经的记忆仍旧侵蚀朱莉的心。就如那长时间特写的咖啡杯碟,杯碟渐渐被阴影笼罩,一点一点,经过时间的推移,朱莉也无法逃离这般的阴影,也如被咖啡慢慢浸透的白糖,朱莉的出逃是艰难的,追求所谓的自由也是艰难的。
三、蓝色中的生与死
在自由面前,朱莉选择了出逃,而在出逃过程中一次又一次自由与禁锢的矛盾,现实生活与过去记忆的矛盾,会不自觉地产生存在与毁灭、生与死的问题。生与死是关于自由的另一个命题,生与死之中的自由又是怎样的存在。朱莉在得知丈夫、女儿同时离世时,她选择了自杀,可是未果,但是为了逃避过往的情感和记忆,朱莉在生与死之间徘徊着。“她同时有两种矛盾的冲动:打碎自我和保留自我。”影片中四次出现朱莉游泳的场景,在蓝色的池水中朱莉体验水面下如死般的静寂与“自由”和水面上似重生般的鲜活与禁锢以及在水中的拼命游动和挣脱。这样轮回在生与死之间的自由与禁锢是朱莉一次又一次跃进游泳池中的原因。在搬家后听到笛子演奏的熟悉的音乐,在见过归还项链的安东尼,在猫抓老鼠的事件后,在见到丈夫的情人后,朱莉在蓝色的池水中憋气、挣扎、呼吸,这每次生与死的临界,都是朱莉心中的矛盾再现。她要毁灭,可是又不得不生存。值得注意的是,朱莉在身为人妻的同时也是一位母亲,可是影片中安娜在朱莉心中的“缺席”,同时也意味着安娜的“在场”(朱莉爱抚着安娜的小棺材),有关女儿安娜的记忆足以摧毁朱莉,这是不可重提的记忆,也是无法恢复的创伤,所以身为母亲的朱莉只能在搬家时要求不要大厦里有孩子,看到刚出生的小老鼠后,朱莉满心恐惧,在放猫抓老鼠后她无所适从。朱莉在生与死之间,自由与禁锢间徘徊、彷徨。
那么,是否朱莉真正地获得了自由,也许基耶斯洛夫斯基导演并不是在给我们关于自由的一个答案,他在论证人类自由的不完全,我们离真正的自由到底有多远。所以在影片结尾,伴随着那仪式感般悲戚的颂歌,一幅关于人类自由与禁锢、生与死的画面徐徐展开:朱莉和奥利弗重新获得爱的能力;在蓝色中醒来的安东尼,爱抚着脖颈上的项链,也许开启着他的爱与自由、孤独;朱莉的母亲安详地死去;露丝仍在色情工作场所工作,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朱莉丈夫的情人欣喜地看着腹中的胎儿;而最终镜头正面拍摄正在流泪的朱莉,画面中蓝色的光影自下而上地移动着,微微颤动,逐渐占据画面,影片结束。我们可以看到,这幅画卷,通过移动的镜头,渐隐的黑暗,让我们充分地体味与思索生与死的轮回,自由与禁锢的相互转换,人类的自由不外乎如此这般循环演绎着。
{1} 〔英〕达纽西亚·斯多克编,施丽华、王立菲译:《基耶斯洛夫斯基谈基耶斯洛夫斯基》,文汇出版社2003年版,第217页。
{2} 〔法〕萨特:《存在与虚无》,转引自〔美〕L.J.宾克莱:《理想的冲突》,商务印书馆1988年版,第225页。
参考文献:
[1] 达纽西亚·斯多克编.基耶斯洛夫斯基谈基耶斯洛夫斯基[M].施丽华、王立菲译.上海:文汇出版社,2003.
[2] 薩特.存在与虚无.转引自L.J.宾克莱.理想的冲突[M].商务印书馆,1988.
[3] 戴锦华.电影作者论与文本细读:蓝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