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金瓶梅》的三部日译本

2018-03-22 12:03赵莹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8年3期
关键词:金瓶梅译本译者

赵莹

摘 要:中国四大奇书之一的《金瓶梅》,虽然江户时代就已经远渡日本,但真正意义上的翻译却为数甚少,主要是由于此书对性爱的露骨描写,所以一直作为淫书而难以广泛流传。战后对《金瓶梅》的重新评价,也带来了翻译的热潮,小野忍的译本忠实原著,村上知行的译本去繁就简,土屋英明的译本是一部注重文学性的性爱小说。虽然翻译技巧与方法各异,但都展现了异文化背景下译者的选择,也透过译本可见异域读者的文化审美差异。

关键词:《金瓶梅》 译本 译者

一、小野忍、千田九一译《金瓶梅》——忠实原著

小野忍与千田九一译《金瓶梅》,最早刊载于平凡社《中国古典文学大系》的第三十五卷(1967年)、第三十六卷(1968年)和第三十七卷(1969年)中。1973年至1974年,由岩波书店出版小野忍、千田九一译的岩波文库版《金瓶梅》,全十卷,每卷二十回。小野忍(1906—1980),出生于日本东京,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文学部中国文学科,师从盐谷温,“二战”中曾作为满铁调查员驻上海。战后历任东京大学、九州大学、京都大学非常勤讲师,1952年任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专任讲师,1955年任东京大学文学部副教授,1958年任教授,同年取得东京大学文学博士,论文题目《中国现代文学的研究》。千田九一(1912—1965),日本汉文学家,1936年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文学部中国文学专业。与竹内好、武田泰淳参加中国文学研究会,战后编辑机关杂志《中国文学》。

两位中国文学研究大家所译《金瓶梅》,从选择翻译的底本开始,就显示出了学者的眼光和专业精神。《金瓶梅》百回本主要有两种,小野忍和千田九一所译《金瓶梅》的底本是现存诸本中最古老的《金瓶梅词话》。这部长篇小说写于明朝万历年间(1573—1620)中期,即16世纪末。最初以写本的形式传播,后来受到高度评价,在17世纪初出现了刻版。《金瓶梅词话》的最早版本虽然不能确定就是这个时期的刻版,但是其中的欣欣子序是其他版本所没有的。词话本除日本京都大学所藏残本以外,还有北京图书馆所藏本、日本日光山轮王寺所藏本、日本德山毛利氏所藏本。《金瓶梅》17世纪初出版后,原文历经改订,改订本在明朝末年的崇祯年间(1628—1644)出版多个不同的版本,主要有《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内阁文库藏 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长泽规矩也旧藏)〕、《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天理大学藏 盐谷温旧藏)、《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新刻绣像金瓶梅》(首都图书馆藏)四个版本,其中前三个原文和评语基本一致,第四个版本题目不同,缺评语。这几个版本的刊行顺序不详。

改订本在清朝以后再兴起,康熙年间出版了张竹坡新评点本,此版本在康熙乙亥年(1965)由谢颐附序文,从此新版本流行开来。新版本常被称作“第一奇书本”。《金瓶梅词话》1932年在山西省发现了近乎完本的本子,后收于北京图书馆,转年北京出版了影印本,上海出版了三种活字本。由此《金瓶梅词话》也被熟知,随着这股热潮,《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也引起了关注。日本日光山轮王寺所藏《金瓶梅词话》1941年公之于众,而德山毛利所藏是1962年才被世人所知。这两个本子的影印本在1963年由东京大安书店出版,是《金瓶梅词话》最权威的影印本,也是两位译者所选择的翻译底本。

小野忍和千田九一译《金瓶梅》,是因为两位译者扎实的中文功底和对中国文学的深刻理解,他们的译本努力还原原著的样貌,是忠实原著的优秀译本。从每回的回目开始,虽不能译出原著中对仗工整的题目,但也尽最大可能使用字数相近的两句话作为每回的题目。原著中诗词信手拈来,随处可见,译作中虽然翻得简单易懂,也都是尽量翻出诗词的意境和形式。对于原著中大量的人物对话,译者采取了现代口语与之对应,适应现代读者的阅读习惯。而且对于语言的翻译,字斟句酌,参考了中华书局出版的陆澹安编写的《小说词语汇释》以及鸟居久靖的最新研究成果《金瓶梅俏皮话研究》。最后不得不提到译本的插图,由于原本中并没有插图,岩波文库本《金瓶梅》就从“崇祯本”的一百页插图中选取部分插图,编入书内。学者的严谨,译者的用心,成就了这部优秀的《金瓶梅》译本。

二、村上知行译《金瓶梅》——去繁就简

村上知行译《金瓶梅》,1975年由角川书店刊行,之后又出版了全四册的现代教养文库本。

村上知行(1899—1976),日本福冈县博多出生,中国文学翻译家,中国评论家。村上知行一生坎坷,父亲在他还年幼时去世,十三岁时又因生病而失去右脚,曾做过九州日报的记者,当过新派剧团的剧本作者,他的中文完全是自学成才。1928年远渡上海,1930年开始住在北京,期间发表关于中国的评论,还曾作为读卖新闻的特派员在中国生活和工作。1937年盧沟桥事变后,村上知行辞掉了特派员的职务,坚决地拒绝协助日本战争政策的宣传,并通过自己的著作表达反战立场。1946年与妻子回到日本,开始以四大奇书为中心的翻译工作,主要译作《完译西游记》《完译三国志》《水浒传》等。

村上知行坦言,翻译《金瓶梅》时,受到了意大利的《金瓶梅》英译本译者阿瑟戴维韦利的影响,韦利的英译本《金瓶梅》以张竹坡点评本为底本,译文浓缩到原著四分之一的程度。村上知行与《金瓶梅》渊源深远,第一次与《金瓶梅》相识,源于森鸥外的小说《雁》。后来恰逢驻在北京,每个书店都能找到《古本金瓶梅》的活字本,虽然这些活字本正如鸥外所言,省掉了所有色情描写,却意外地容易阅读,只是出现了原书没有的内容,实际上在中国被广泛阅读的活字本就是这个版本。后来村上又入手所谓第一奇书的张竹坡本,这是一个袖珍型木版本,虽然当时属于禁书,但还是容易到手。后来又看到了《金瓶梅词话》,但是对词话本的阅读体验,让村上决定放弃《金瓶梅》的翻译,而且是原本决定翻译中国的四大奇书的想法下,决定只放弃《金瓶梅》一部。打算放弃的理由如下:由于中日两国的文化差异,书中很多情节是在日本文化背景下无法理解,也很难接受的;全文的冗长繁复,给人拖沓之感,对于阅读产生极大障碍;故事情节多有矛盾,前后不一致。总之,各种理由让村上知行断了翻译《金瓶梅》的念头。

战后偶然的机会,村上知行看到了韦利的英译本,韦利将张竹坡点评本的繁复描写简明化,读来十分清爽。于是村上学习韦利的译法,与木版的原文相对照,用红笔标出哪些地方被省略掉了,大刀阔斧地进行了改变。韦利译文第一章第二章基本是尊重原文,之后就大胆缩减,甚至第七章全部砍掉,因为这章就是翻译了外国读者也是读不懂的,就算是一衣带水的日本读者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在北京见惯了个中国风景的村上还是没有舍弃这一章,于是下了番功夫,附上系谱图,将这一章翻译保留了下来。实际上村上的翻译受到韦利翻译的影响,自成一派,而且对于艳情的描写自有标准,去其丑恶,留其香艳。例如原著中对女性肉体繁复且不遗余力的描写,韦利只用“玫瑰色的裸体”一语代之,简短至极,却又可以表现原文所要表达的色气,村上深深被这种译法所折服,在进行《金瓶梅》翻译时多有借鉴。

我每回提笔之前,先要把香港文海出版社的活字版词话中不要的部分全部删除,再用古本能订正的订正,暂且将原文大概记住,再在韦利所用的底本张竹坡本上进行大胆的削添。一旦开始翻译,几乎不看原文,这样译出来的内容很多。另外,我也想学习韦利完全不加注释的做法,取消全部注释,但是因为同样使用汉字的关系,怎么也做不到。矛盾和不合理之处,能够订正的都订正了。无论如何也无法订正的,不得已还是加了注,或者干脆就那样译出。各位读者要是把这样的地方找出来也很有趣吧。{1}

村上说自己在翻译该书时完全没有用字典,参考书也只有一册姚灵犀编的《金瓶梅研究论集》,日本出版的小野忍的全译本以及鸟居久靖的《金瓶梅俏皮话研究》只是置于座右,用于激励自己,却完全没有参考。他认为自己的翻译并非中国文学研究者的伟业,不过是译给普通读者,让大家觉得有趣好读,所以尽量避免烦琐和复杂。

三、土屋英明编译《金瓶梅》——性事文学

土屋英明(1929—1983),日本福冈县福冈市出生,毕业于明治大学。他對中国的性事文学和历史颇多研究,主要著作有《中国艳本大全》《中国性奇谈》《秘本尼僧物语》《道教的房中术》《中国的性爱术》《中国的闺房术》,等等。土屋英明编译《金瓶梅》分上下两卷,2007年由德间书店出版文库版,该书是在1999年到2003年太平书屋出版的《金瓶梅词话——淫的世界》(全三卷)基础上,加以订正整理而成,共一百回,上卷第一回到第五十九回,下卷第六十回到第一百回。

土屋英明编译《金瓶梅》的主要特色就是突出关于性的描写。中国四大奇书之一的《金瓶梅》是世界瞩目的色情小说,其中性交场面有八十多回,但是在当时的书店中却找不到一个完译本,露骨的描写要么是原文,要么是抄译,要么被删除。作为关注中国性爱文学的作者,土屋英明强调:“本书就是要将关于‘淫的部分一字一句的悉数译出。作为能轻松阅读的文库本而推荐给大家宝贵的一册书。”{2}

书中上部有很多横线标记,横线之下的就是按照原文翻译的部分,但其中的注解都是译者所加,没有横线的部分就是译者为链接全文进行的编译。通观全书,加横线的所谓原文,基本都是性爱描写,就像作者所强调的,要把《金瓶梅》中的“淫”全部译出,让读者轻松阅读,因此在这个方面下足功夫。为了使全文顺畅合理,再进行适当的编写创作,连缀全书。

《金瓶梅》的时代背景是12世纪的北宋时代,当时离都城不远的山东清河县,上演了色欲编织而成的十六年间的故事。主人公西门庆,除了正妻以外,还有五位夫人,另外还有乳母、女仆,甚至男色供其发泄淫欲。书中对性事的描写详细至极,从男女性爱场面到性爱道具等,无不涉猎。另外,对女性的描写除了性爱以外,还特别强调了不同女性的独特性格。如果只是单纯的阅读性爱场面的描写,那就无法体会作为四大奇书之一的《金瓶梅》的真正价值,在对原著进行编译的同时,译者特别关注小说的文学性,比如其中诗词的翻译,潘金莲和西门庆初次相遇的场景以及对瓶儿死的描写等。《金瓶梅》不单纯只是一部色情小说,它还有充分的文学价值和社会历史价值,因此才能位列四大奇书之一,这也是译者想要传达给广大读者的。

{1} 《金瓶梅》(四),村上知行译,东京:筑摩书房,ちくま文库,2000年3月8日,第361页。

{2} 《金瓶梅》上,笑笑生作,土屋英明编译,东京:德间书店,2007年7月15日初版印刷,第3页。

参考文献:

[1] 小野忍,千田九一译.金瓶梅(全十卷)[M].东京:岩波书店,1973-1974.

[2] 村上知行译.金瓶梅(全四卷)[M].东京:筑摩书店,1999-2000.

[3] 土屋英明编译.金瓶梅(上下卷)[M].东京:德间书店,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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