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万防, 翟长红
(武汉轻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武汉 430023)
民族解放战争使殖民地取得了独立,然而政权的移交并不意味着殖民统治的结束,无论在政治、经济还是在文化上,前殖民地在某种程度上依然依赖于先前的统治者,其非殖民化的成效并不明显。在此语境下,后殖民主义问题的研究成为当代思想史反思的切入点。赛义德1978年的《东方主义》标志着后殖民批评理论的成熟,20世纪80年代后殖民理论开始与翻译研究进行“联姻”,自从20世纪90年代,后殖民主义翻译理论“通过其著作的引进与翻译开始在中国的理论旅行,并经历了理论的接纳与研究、驳难与本土化、挖掘与运用等一系列过程。”[1]
作为后殖民问题之一,后殖民主义翻译理论认为,翻译已经不能简单地看作语言到语言的转换,而是一种展示各种不平等权力关系的政治行为,是一种重新书写民族历史和文化身份的一个不可或缺的手段和途径。由此可见,后殖民翻译理论关注的并非文本本身,而是译本背后所隐藏的两种文化间的权力斗争和权力运作,关注的是强势文化和弱势文化之间不平等的对话关系,并通过对这种不平等关系的探究来深化对翻译实践的认识。
对权力关系(power relations)的研究是翻译研究与后殖民主义理论的核心交叉点。这是以其对权力关系的独特透视介入了对翻译活动和翻译文本的研究,有力地冲击了传统的结构主义语言学研究模式,翻译也因而罩上了沉重的政治和权力色彩。
根据赛义德的“理论旅行”,探讨西方理论进入中国,就是探讨西方理论从一个时空穿行到另一个时空接受、诘难、吸收和改造的历史脉络。基于此,本文试图从翻译理论建设、翻译批评和翻译实践三个方面对后殖民主义译论进入中国后受到的接受、诘难和吸收情况进行历史性描述,而后对其在中国语境下的改造历程进行反思,辩证地看待中国在后殖民主义翻译研究和实践上取得的成绩和亟待解决的问题,尽量客观理性地呈现其在中国“旅行”的全景图,以期为翻译学的建设添砖加瓦。
后殖民主义译论从登陆中国之初受到热捧到新世纪多视角研究的开展,展示了其绵延不绝的生命潜力。然而其间在非此即彼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影响下,国内学者对后殖民翻译理论的认识依然存着缺陷。要么就是将之作为反对西方文化霸权的战无不胜的高端武器敬若神而盲目接受,要么就高举民族主义或新东方主义(Neo-Orientalism)的大旗将之视为西方话语霸权嗤之以鼻而大加诘难。这两种对待西方译论进入中国的极端态度,都没有表现出足够理性的学术态度。
本文认为,中国的后殖民翻译问题,可以分为三个方面:一是后殖民主义翻译理论在中国,指的是中国以何种态度对待西方后殖民主义译论的译介和研究,其问题是西方的译论对中国译论建设的作用问题;二是中国学者借用西方的后殖民理论对中外互译中产生的译本进行的翻译批评;三是中国的翻译实践者在翻译过程中为解构文化霸权如何进行翻译实践的问题。
接纳者认为,后殖民主义翻译理论是站在原殖民地的立场,以西方话语为手段,借助特定的学术话语,致力于对抗西方文化霸权、倡导东西方真正平等对话,将之作为重新定位东西方关系、消除国际文化交流间的不平等现象的武器。于是,接纳者不断以后殖民理论为视角从理论建设、文本批评以及翻译实践等方面对后殖民主义译论大加褒扬,甚至觉得后殖民主义译论的引入,成了解决中国翻译一切问题的灵丹妙药。
在翻译理论建设方面:后殖民主义译论因契合了文化转向下对中心和权威的消解以及对多元文化的倡导而受到了国内学者的青睐。犹如早前翻译语言学研究盛行阶段的言必称奈达、到翻译研究文化转向阶段的言必称巴斯奈特、再到后殖民主义翻译研究时的言必称“后殖民主义三剑客”,貌似只有言说西方译论才显得高大上,也似只有西方翻译理论才能为中国的翻译理论建设带来智慧的火花,这种对西方后殖民主义话语的膜拜,就是“沉迷于他山之‘石’,滥用外来的各种新观念和方法,急功近利地追逐‘攻玉’的效益……从而陷入唯他山之石遵之的模式,最终消解我们民族文化的精神特性。”[2]这还表现在对后殖民翻译理论的反思和批评的力度并不够,也“没有深入地发掘其在中国语境下的实际效果及理论适应性”[3]。这种不加辨析的盲目接纳态度恰恰不利于中国的译论建设。
在翻译批评方面:后殖民主义翻译理论的解构特点迎合了国内一些翻译研究和翻译实践者的排外思想,他们潜意识里将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关系看作是强弱文化之间的交锋,试图从任何中西方文化的交流文本中找出后殖民的影子而大加鞭挞。如赛珍珠“第一个将中国古典名著《水浒传》(70回全译本)介绍给了西方。但是,她翻译的《水浒传》,国内历来是贬多于褒。”[4]这是因为国内很多翻译批评家抓住译文的某一点,用后殖民的眼光给其整个译文定论为隐藏着文化殖民的倾向。所以,中国学者在分析看待翻译作品时, 一定不能把后殖民理论滥用、错用, 而要以公正、公允的学术态度来对待。
在翻译实践方面:在韦努蒂看来,归化的翻译就是强势文化对弱势文化的侵吞和剥夺;而异化的翻译则是对这种侵吞和剥夺的抵抗[5]。于是,在翻译实践上,国内一些翻译实践者对后殖民研究学者韦努蒂提出的抵抗式的异化翻译策略大加推崇,通过“贬斥归化,标举异化”的策略来进行翻译实践,以翻译作为其排外的手段。然而,如果不了解韦努蒂提出抵抗式翻译策略的理论背景及其理论的单一性缺陷,就很容易陷入误区。所以,与汉译英尽量采取异化的策略相比,英译汉恰恰应该适当采用归化的翻译策略来消解西方的文化霸权。实际上,任何的翻译实践都不是翻译策略的单一运用,而需要根据具体的翻译目的综合运用多种翻译策略。
后殖民主义使西方整个人文主义领域发生了一个重大的转向,非西方世界的历史传统、文化、文本获得前所未有的重视和再解释空间。因此,其引入中国以来受到了一部分学者狂热的追捧并不奇怪。然而诘难者认为,后殖民主义译论的大量译介,使得中国无论在翻译理论建设、翻译批评还是在翻译实践上,都处于一种“集体失语”状态,既鲜有有影响的理论出现,也少有针对性的翻译批评,更缺少经典的译作。
在翻译理论建设方面:在后殖民主义翻译理论的影响下,一些人夸大西方文化对中国的影响,认为西方文化的传入是殖民的新手段,从而畏惧西方先进思想和理论,产生盲目排外的思想[6]。当然,也有理性质疑的学者,叶舒宪在2014年8月26日中国社科院文学所举行的“后殖民经典译丛研讨会”上指出,中国自第一次西学东渐以后,所接受的都是殖民话语,我们的脑子已经被殖民知识的框架塑造了。高建平也指出,中国正在成长为一个大国,需要构建一种新的意识心态,在这种情况下盲目搬用西方的话语是不行的。很多在后殖民理论中平常的事实,对于中国的特殊历史而言并不完全适用,这也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后殖民理论在中国传播存在诸多误区,并不利于中国译论的建设。
在翻译批评方面:“无论后殖民主义文化批判理论还是其在翻译学研究中的应用,即后殖民翻译理论,本身就是西方强势文化向弱势文化输出的文化精神产品。”[7]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然而在西方强势文化的超量输出中,中国守强攻弱,表现出无奈接受的一面,中国的翻译理论建设似乎也只是在倾听了第一世界译论的声音之后的一种复写。国内一些学者对此惶恐,他们以后殖民视角将西方译论的译介看作是西方后殖民的又一形式,这是导致中国翻译理论失语症的原因之一,“在文化失语症者的这种自伤自怜的民族情绪下,后殖民主义深化为民族复仇主义,成了失语论者民族救赎的盾牌和理论武器。”[8]一方面,他们对后殖民主义翻译理论进行排斥;另一方面,他们操着这种理论,打着批评的旗帜,重新审查国内外有关译本,在文学文本或者电影文本里任何寻得意识形态的地方大做文章,缺乏对文本和技巧的分析,缺乏理论系统的建树,主要是截取后殖民主义翻译理论的只言片语进行简单的关于民族主义和文化新殖民主义等的论证,众声喧哗。
在翻译实践方面:当前中国译界更多的是结合现有的文本来阐述分析中外语言转换过程背后的政治权力话语。然而,在用其指导翻译实践方面,国内译界并无太大的建树,这同样受到了一些学者的批评,他们认为“后殖民主义翻译研究在中国多处于理论方面的研究,较少能与中国的翻译实践相结合”[9],这会使理论问题流于表面化。而且,在西方文化殖民中国的背景下,仅仅专注于异化的翻译策略也受到了一些学者的质疑,他们提倡多种策略并行进行翻译从而达到化解殖民化和文化霸权的目的。
总之,经过最初的“众声喧哗”,中国后殖民主义翻译问题需要走出盲目接受与一味指责的情绪化,开始理性解读与富有建设性的学术研究。
“作为一种文化政治学批评,后殖民主义并无统一的理论纲领而只是多种批评方法的汇集,因此要理清其在中国的问题史就是一个颇为费力的课题。”[10]然而,随着后殖民主义译论在中国的旅行,学界对后殖民理论不再是盲目追捧或大加诘难,而是开始了理性解读并在此基础上创造性地运用其进行理论建设、辩证性地进行文本批评以及合理性地运用翻译策略。
首先,在翻译理论建设上开始结合中国语境批判性接纳之。
根据赛义德的“理论旅行”,任何理论,在新环境中面临的实践条件(a set of conditions)不同、最后必然会受到一定的改造( transformed),发生一些力的折射和变形,后殖民主义翻译理论也不例外。因此,对后殖民主义翻译理论的移植,一定要结合中国的新语境批判性地接纳之,并将其创造性地运用到中国译学的理论建设中来。
国内学者从以下几个维度来辨析后殖民主义译论的大是大非,并试图结合中国新语境重新用来为中国译论建设做努力。一是后殖民翻译理论所涉及的诸多术语的内涵及其适用范围尚不清晰,由此造成的误读会使后殖民翻译理论在中国的运用流于形式和肤浅的借用。于是,国内学者开始对后殖民翻译理论中的概念进行厘清。如许宏[11]以翻译伦理为视角对“他者”概念进行了深入研究,杨司桂[12]对食人主义翻译理论进行了思辩性的考量。二是中国学者在追溯后殖民理论思想来源的基础上开始将后殖民主义与女性主义、民族主义、影视传媒、政治学科、马克思主义以及译者主体等结合起来进行翻译理论研究和建设,拓宽了翻译研究的领域,为中国翻译理论的建设提供了新的路径。三是对后殖民主义翻译理论家的评价也相对客观。比如在分析了赛义德的多重身份后,不再将之作为反西方民族主义英雄的神话。四是在解读后殖民翻译的过程中,中国学者还注意到,中国翻译理论建设过程中存在的失语现象并不能简单归结于西方的文化殖民,很大程度是一种对待国内传统译论和西方译论的态度问题,“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所以面对全球化浪潮和后殖民理论的冲击,中国学者只要有清醒的认识,合理梳理中西方译论的关系问题,就不会陷入文论失语论和后殖民理论的迷途。
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大潮中,后殖民翻译理论进入中国,必然和中国现存的翻译思想体系进行碰撞,经历接受、变形、重塑等过程。后殖民主义译论的宏观研究视野以及对强弱文化权力差异的关注,有助于中国学者在世界全球化语境下客观审视中国的文化地位与发展前景。然而,对待后殖民主义翻译理论,中国学者必须结合中国的具体语境,多些学术的理性和宽容的精神对其进行理性解读和创造性运用,照单全收或全盘排斥的做法,都不可能获得知识的增长和价值的正当体认。
其次,以后殖民翻译理论为视角开始辩证性地进行文本批判。
当后殖民翻译理论进入中国之初,因缺乏对中国文化语境的实际分析和世袭制定位,对其批评力有过分夸大之嫌,于是滥用了后殖民翻译理论对文本的批评,反而因流于宽泛和随意而消减了理论批判的锋芒。所以,对待文化现实中的诸多现象,我们不能草木皆兵,而应该见微知著,既要借鉴西方理论,又要保持不断的探索精神,立足本国现实,以平等、对话的方式开展研究,对各种翻译现象做出合理解释。如王辉[13]在后殖民话语视域下重新审视辜鸿铭翻译的《中庸》,指出辜氏译经与后殖民理论家主张的“异化”、阻抗式翻译大异其趣,着眼于儒学的道德诉求,广引西书,以证儒学的普世性,中西格义,创造性诠释,其翻译策略有助于我们推动方兴未艾的后殖民翻译研究。唐艳芳[14]也一改其它学者抓住一点不及其余地运用后殖民视角对赛珍珠《水浒传》译本非理性的批评,以专著的形式从主体性、翻译策略等方面对赛氏的译本进行了后殖民视角辩证性考察,这可以看作是后殖民翻译理论在翻译批评上的一次有效尝试。张志强也从后殖民视角,对赛氏的《水浒传》英译本的作用予以积极肯定,“对消解西方文化霸权具有积极意义,对当下的中外文化交流、特别是中国文化文学的对外传播,具有较大的启迪意义。”[4]
国内学者利用后殖民理论进行翻译文本批评要避免过激化情绪和问题的研究流于表象,应该坚持辩证地批评方法,多维多层地推进,从而使国内对翻译批评的思潮出现交互式的时尚景观。
最后,在翻译实践上开始坚持多种翻译策略并行使用。
中国的一些学者认为,后殖民理论翻译实践背后是文化霸权与反霸权的斗争。主张异化的策略进行汉英翻译、归化的策略进行英汉翻译,实际上这种非此即彼的翻译观念仍然和文化交流的最终目的大相径庭。归化与异化并非那么对立,在后殖民语境下, 我国学者不要把归化翻译全盘否定, 盲目地提高异化的地位, 而要采用客观公正的态度对待这两种翻译策略, 同时借用后殖民翻译话语中的其它策略如食人主义翻译策略、混杂的翻译策略,根据具体需要在汉外互译或汉文化向外传输过程中多种策略并行或交替使用,以达到翻译的文化交流与传扬的功能。
钟景辉所引进的西方舞台剧《淘金梦》(DeathofaSalesman)、《小城风光》(OurTown)和《浪子回头》(HatfulofRain),在翻译中注入了许多异质性因素,采用“外地化”“食人”法和“混种”(又可译为“混杂”“杂合”——作者注)等方式给剧本增添了鲜活的元素,这些异质元素大大丰富了本地文化传统的资源。
杨宪益、戴乃迭这对中西合甓的夫妇所译之《红楼梦》,因为有了杨先生对中华文化的准确理解与把握和戴女士对英语的精确拿捏,通过各种灵活的译法,挖掘了原作的文化内涵,再现了原作的语言风格,可以说是中国古典典籍英译的典范。杨氏这种运用异化为主、兼容其它翻译策略的译本和霍克斯以归化为主的译本有意无意地便呈一种可称之为“殖民化与反(非)殖民化”的对峙[15]。
总之,以后殖民主义为视角,在翻译实践中理性运用多种翻译策略,既发挥自己的优势,又吸取别人的长处。汉语中诸如沙发、雷达、幽默等音译词正体现了翻译中保持中国文化独立性的高超智慧。它们既吸收了外国文化的特色词汇,又有中国式的组词特色,一举双得,这就在接纳和诘难中寻得了一个最佳的平衡点。
在盲目追捧和大加诘难的夹缝中,国内也存在着对后殖民主义翻译的微弱反思。吕俊[16]曾不无忧虑地指出,翻译研究如果仅作为政治批评和文化批判的佐证而存在,就会使这一科学成为政治学和文化学的附庸。还有学者对该理论是否适合中国进行了反思,如蔡新乐、胡德香、贺显斌等。后殖民主义翻译理论一经引入中国,就引起了极大的影响,从初期的盲目接受和大加诘难,到后来的微弱反思,中国后殖民翻译理论的研究者虽然曾走向误区,但随后也开始了认真理性解读并深化了认知,这必将对我国翻译理论建设和翻译实践的顺利进行大有裨益。
本文认为,在新语境下,中国学者还应该从以下几个方面对后殖民主义翻译研究和翻译实践进行反思。
第一,不能把后殖民主义翻译理论当作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世界上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发展模式”,这是习近平同志在坦桑尼亚演讲中的一句名言。我们同样可以说,没有什么理论是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一种新的理论在中国条件下,首先要考虑中国的具体语境,而不要妄想将之作为解决一切问题的钥匙,后殖民主义翻译理论也是如此,接纳也好,诘难也罢,都只能作为对待该理论的一种解读方式,而该理论也只是研究翻译的一个不同视角,它和其它翻译研究视角共同在为译学体系的发展和完善做着贡献。指望它能解释一切翻译现象、解决一切翻译问题,倒不如肯定它的存在为认知翻译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的积极一面和正视其解构性大于建构性的一面。
第二,要注意后殖民主义译论的适用性。对一种理论的运用,要考虑其产生的背景与使用的语境,不能将之进行简单的复制粘贴,后殖民主义译论具有普遍的意识形态基础和话语策略,然而由于中国并没有沦为任何一个国家的殖民地,因而后殖民主义翻译理论对中国并不具有普适性,但其内含的文化差异及差异背后的权力斗争,却对曾沦为半殖民地的中国反抗文化霸权有一定的启示作用。作为呈现自己文化的一种工具,必须要从本国的实际和本国的利益出发,才能发挥其最佳效能。比如韦努蒂的“抵抗式翻译”虽然有助于彰显异域文化的异质性以及与强势文化的对峙性,然而一味地运用抵抗式策略翻译中国文化,在某种意义上却无助于中国文化的传播。所以,中国学者必须在先前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进一步与中国文化语境相结合,重新阐释先前的诸多翻译案例,充分借鉴、积极反思,在接纳和诘难中探索前行。
第三,中国译论构建要重视本土挖掘和外部借鉴相结合。作为后殖民主义在翻译领域的一种应用形态,后殖民主义翻译理论和其它理论流派一样,也体现了西方世界对翻译理论话语的主导权。这些翻译理论不仅指导西方内部的翻译实践,也对非西方世界的翻译理论和翻译实践产生直接或间接的影响,带来的一个后果是非西方国家在翻译理论上对西方国家的亦步亦趋的模仿,中国的翻译理论的构建也受制于此。这就需要中国的翻译研究者集体努力,在借鉴西方译论精髓的同时,挖掘中国本土翻译理论的精华,在此基础上搭建二者平等对话的平台,在对话基础上提取出翻译理论的新见解。
第四,后殖民主义翻译研究不能无视译者地位。受到解构主义翻译观启发而产生的后殖民主义翻译理论,揭示了东西方语言、民族和文化之间的不平等现象。其目的是要消解西方权力话语的霸权地位以及本质主义的“中心”,超越东西方文化对抗的基本立场,形成东方和西方对话、互渗的新型关系。因此必须在后殖民主义译论中重新强调译者的重要性。事实上,任何翻译,无论其目的如何,都必须通过译者起作用,在后殖民语境下,中国文化要在世界舞台上发声,译者就必须作为民族文化积极的救赎者,挥舞民族经典的长剑,与西方经典和西方文化争夺话语权利,以反后殖民斗士的形象出现。
第五,对抗文化霸权并不是完全排斥。后殖民主义并不是简单的东西方之间的对抗性意识形态,而是一种对现代性的深刻反省。在超越文本的背后,后殖民能否给中国提供一个面对西方文化霸权的新的支点?是否可以使中国获得一种超越西方权力模式的正当形象?这需要从本国实际、本国利益出发,在与西方理论进行文化交融的时候,态度由对抗转为对话,这是当前我们迫切需要做的。借鉴学习西方现有理论的同时又要保持不断的探索精神,求新求变,让世界看到真正的中国。
后殖民主义翻译理论从登陆中国之初就引来学者关注,并面临着被接纳和被驳难的两种处境。接纳者对之有着浓厚的兴趣,高度赞扬后殖民主义翻译理论中权力关系的视角对翻译研究的积极作用,但此过程也难免出现盲目接受的不理性行为;驳难者则对其只关注翻译外部因素而忽视理论的建设、盲目排外等思想提出了质疑,认为“把翻译活动完全置于被操控的地位”[17]。
由于观察问题的维度不同和清理程序的差异,对待同一个问题会出现两个极端并不奇怪。问题是,如何能够将不同的结论梳理、综合和平衡,从而形成比较客观的研究成果,求同存异,也是学者需要反思的一个问题。后殖民主义翻译理论对中心神话的消解的积极意义使其在中国学术界有着广泛的思想基础。它有助于中国翻译研究者跳出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模式和本质主义模式,但它也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而只是窥探翻译运作机制的一个维度;在重理论普适性研究的同时,也不能忽视对中国具体语境下的理论运作机制的研究;在中国译论建设上,既注重本土挖掘,又重视外部借鉴;在重视宏观理论的同时,也不应该忽视微观现实的分析以及译者的地位;在反对文化霸权时,反对褊狭的民族主义需要逐渐成为共识,要以共同对话取代话语对抗,以多元阐释取代话语霸权,用兼容并包取代话语独断。总之,任何对理论的反思行为,都需要逐渐摆脱主观化色彩,进行一种严谨的学术对话才是王道。
后殖民主义翻译理论这个工具千里迢迢旅行到中国后,虽然在接纳和诘难的过程中,难免会表现出一种顾此失彼的尴尬。但不管怎么样,这种对新理论的一种解读、反思与对话,必然会成为拓宽翻译研究领域、解读翻译现象以及认识翻译本质的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