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记忆与村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路径研究
——基于湖北巴东堂戏的思考

2018-03-21 05:45:38栾文敬周蒋婕
关键词:营造乡土村民

陈 静,栾文敬,周蒋婕

(华北电力大学 法政系,河北 保定 071003)

非物质文化遗产生发于少数民族、原始部族、乡土社区、田间地头等,内含地方性知识与生活逻辑,呈现出活态性和多样性,动态地演绎出地域性的生产和生活方式、价值观念、精神信仰和审美意蕴,是社区智慧的结晶、创造力的体现和集体意识的表达。乡村非物质文化遗产与环境有着内在的历史联系,在适应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中产生、发展和消亡*高小康:《非物质文化遗产与乡土文化复兴》,《人文杂志》,2010年第5期。。作为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乡村非物质文化遗产内含民族文化基因,承载历史血脉和民族记忆,是捍卫文明主体性意识、明晰身份识别、增进社区归属感、强化民族文化认同感和共同体意识、维护国家统一、民族团结和促进社会团结和可持续发展的基石;具有重要的历史、文学、艺术、科学和文化价值,是人类文化多样性和完整性的重要体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指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指采取措施确保生命力,包括这种遗产各个方面的确认、立档、研究、保存、保护、宣传、弘扬、承传和振兴。

村落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村落共同体宝贵的精神文化财富,承载村落记忆和文化共识,它以生动的形式和内容劝善修德、讲述爱国主义、忠孝仁义理智信和廉耻,包含倡导夫妻和睦、劝酒戒赌、孝敬老人、社会和谐等伦理道德方面的励志警言,贴近其原生社区的生活常识。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政策经历了对少数民族民间文化保护、民间传统文化保护到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历程,初步构建了从中央到地方分层级保护体制以及保护传统口头文学和作为其载体的语言、传统美术、书法、音乐、舞蹈、戏剧、曲艺和杂技、传统技艺、医药和历法、传统礼仪、节庆等民俗、传统体育和游艺、传承人、村落和建立文化生态保护区等为核心的整体框架*黄永林:《文化生态视野下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文化遗产》,2013年第5期。。

湖北巴东非物质文化遗产瑰宝——堂戏有三百余年历史,流传于巴东和渝东巫山和建始,被誉为恩施五朵金花之一。堂戏舞台独特,是在堂屋草席上表演,舞步是三步半或七步。经典堂戏代表作有《山伯访友》《海棠花》《王麻子打庄》等,目前保留30余个剧种。村落老百姓过红白喜事,经常会请堂戏团队表演。爱好文艺的年轻人为了养家糊口大量外出务工,不能长期稳定地专门从事堂戏艺术。堂戏艺术碎片化散落在偏远、古朴的乡村社区。随着人们普遍外出务工,父子相传、家庭世代继替的传承方式已无法持续,老一辈民间艺人相继离开人世,堂戏大多处于自生自灭状态。

一、研究框架选取:“乡土记忆—社区营造”

本研究采取口述史的方法,通过访谈湖北巴东堂戏艺人、乡镇文化工作站工作人员和村民,搜集和整理民间社会对堂戏保护和传承的方法、机制和途径。本文选取“乡土记忆—社区营造”的视角来探讨非物质文化保护的困境和机制创新。乡村文化价值并不局限于形而上的乡愁,而是切实存在于调适过渡城市化危机的现实需求中。卷入城市化进程的村庄,其内部蕴含着传承、重生和绵延的巨大能量,可以有机更新式的重建而成长,应重视乡村文化反哺城市的功能,为构筑基层社会价值认同提供坚实基础*陈野:《“后城市化时代”村庄共同体重建的文化路向——以杭州市西湖区骆家庄为个案的研究》,《浙江社会科学》,2016年第5期。。

(一)社区营造的内涵和框架

社区是建基于血缘和地缘的社会生活共同体,共生和归属、同情与互助、有机团结是社区的核心要素*[德]滕尼斯:《共同体与社会——纯粹社会学的基本概念》,林荣远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家庭关系、邻里联系、共同体联系、地区联系和民族联系是社区网络的纽带*[英]齐格蒙特·鲍曼:《共同体》,欧阳景根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社区是社会建设的基点,也是联系政府与民间社会的桥梁。社区发展源于二战后落后和发展中国家在政府提供资金支持的背景下,主要依靠社区内在力量开展基础设施修复建设和社区的复兴,后发展为由联合国于1951年在世界各国推广社区自治发展的经验模式。社区发展致使社区这一共同体从农业社会的“自然秩序”演进到工业社会和全球化后工业时代的“创制秩序”和“合作秩序”*张康之,张乾友:《民主的没落与公共性的扩散——走向合作治理的社会治理变革逻辑》,《社会科学研究》,2011年第2期。。台湾社区营造的经验是文化建设要能有效落实,必须把握普遍深入的原则,彻底改变过去偏重城市菁英的做法,从广大的基础社区做起,透过关怀乡土的社区文化活动,凝聚休戚与共的生命共同体意识*陆影:《社会空间视域下的“城中村”隔离问题》,《学术研究》,2015年第12期。。社区文化的蓬勃发展,是整体文化建设的完成。文化因其传承、凝聚、治理等多重功能在共同体构建中具有凝聚精神内核、重构规则秩序、优化公共空间等多重效用。

日本为保持地域社会的多样性和独特性,发掘地区传统文化潜质,于20世纪60至70年代开展以“人、文、地、产、景”为核心要素的社区营造运动;日本市民、非政府组织和政府在社区营造中经历了对抗、合作到协同治理的关系演变,公民意识、自治意识以及尊重、互助、信任、包容等共同体意识的提升是日本社区营造的产物*胡澎:《“日本社区营造论”——从“市民参与”到“市民主体”》,《日本学刊》,2013年第3期。。台湾地区在城镇化转型中为应对乡村衰败,探索通过社区营造促进乡村发展的道路。社区营造的释义和叙述中包含了最重要的两个面向:一是与“国家”相对应的“公民社会”的培育,强调自下而上、重建社区的自主性和可持续性,在人们的生活场景中培养参与意识和公民精神;二是与资本主义下的经济“全球化”、社会“同质化”相对应的“地方化”,强调文化的在地性和多元文化保存,以及基于地方纽带的小共同体重建。公民社会的运作最后的基础保障就在于社会道德与生活习俗所共同构成的社会契约。社区营造从一开始就有着非常鲜明的民主化目标,希望通过推动社区总体营造,在地方自主运作的过程中慢慢建立*陈其南:《公民国家意识与台湾政治发展》,台北:允晨出版社,1992年版。。台湾社区营造是社会组织参与的重要领域,也是对台湾基层社会治理乃至台湾政治生态具有深远影响的一场社会运动。台湾的社区营造是为了在趋于冷漠而疏离的邻里中恢复或重建社区感,从而进行的一连串持续的过程*王本壮、李丁赞:《落地生根:台湾社区营造的理论与实践》,台北:唐山出版社,2014年版。。如1993年台湾文建会主委申学庸提出透过文化发展的策略,来重建社会意识与社会伦理秩序的长远目标,1994年台湾文建会向台湾地区立法机构提出施政报告时明确提出“社会总体营造”这一名词,以建立社区文化、凝聚社区共识、建构社区生命共同体的概念。期待从文化建设角度切入来建立台湾基层社区的共同体意识,认为公民社会的运作最后的基础保障在于社会道德与生活习俗所共同构成的社会契约,代表了台湾社区建设在政策思路上的转型,强调自下而上的自主性的发挥。逐步发展成为涵盖社区治安、人文教育、社福医疗、产业发展、环保生态和环境景观等社造主题的活动,强调福利社区化,从关注社区福利、社区教育、学习型家庭建设、弱势群体需求和城乡生态环境改善,发展到关注行政社造化、社区文化深耕、社区创新发展,对台湾大众的社区观念、公民意识、本土意识都产生了深远影响。台湾社区营造主要以文化认同感为纽带保护村落文化遗产,重塑乡村社区内在的精神价值,倡导公众参与社会建设,培养社区自主和自治能力*丁康乐,黄丽玲,郑卫:《台湾地区社区营造探析》,《浙江大学学报理学版》,2013年第11期。。社区的可持续发展不能局限于物质空间的建设,社区营造的重点是培养社区归属感和邻里认同,社区规划应采取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相结合的公私协力模式,建立政府、非政府组织和社区的合作伙伴关系。*周祝平:《中国农村人口空心化及其挑战》,《人口研究》,2008年第2期。

(二)乡土记忆与社区营造的内在关联

农村人口空心化是的趋势是从1995年后开始,村庄人口结构的畸变和经济社会文化功能的退化,导致传统的“守望相助、邻里相扶”的村庄关系濒临瓦解,村民原子化与冷漠化趋势显现,不利于留守儿童成长。*徐晓新,张秀兰:《将家庭视角纳入公共政策——基于流儿童义务教育政策演进的分析》,《中国社会科学》,2016年第6期。在村庄共同体的生活世界中,村庄给予了他们情感的守望、生活的帮助甚至生命意义的寄托,村庄共同体守望互助的生活氛围赋予了村民安全感、认同感、幸福感。农村现代化不仅需要先进的物质技术,还需要积极向善的精神文化*鲁明川:《村庄共同体视角下的农村现代化路径思考》,《天府新论》,2013年第2期。。乡土文化应保持与现代文化的张力,从现代性的遮蔽中寻找自身的存在价值*高水红:《乡村学校教育变迁与时空意识的变革》,《北京大学教育评论》,2012年第10期。。

社区营造主要致力于社区共同体意识的培养和社区互助纽带的塑造,鼓励社区居民基于满足生活和生产的需求自下而上地参与到社区建设与发展进程中,参与社区公共事务的协商和解决。实践证明,基于“社区事件”的参与是较好的社区动员方法。社区营造应充分考虑居民意愿,吸纳在地文化和技艺元素,整合社区的传统和现代资源,深度挖掘社区发展的潜力,培育社区自主发展的能力和意愿。社区营造是建设融合现代城市文明与传统乡土特色和地方性知识的新乡村文化、新乡村社区和新乡村居民*陆影:《社会空间视域下的“城中村”隔离问题》,《学术研究》,2015年第12期。。在宏观层面上蕴含非常深远的目标和理想是系统的社会工程。新乡村文化不仅要扎根乡土文化基因的汲取,也兼顾国家政策体系的实践指向,新乡村文化是融入村民日常生活的体现乡村灵魂与特色,彰显乡土韵律的文化体系,它不仅包括村落非物质文化传承,也包括乡村社区集体生活记忆的整理、保护与传承;新乡村社区是具有社区共同体意识,承载村民身份认同,可以满足村民经济文化生活基本需求,自然生态与社会生态相和谐的生活共同体,它可以通过在地资源缓解留守人群的生存困境;新乡村居民不会漂浮于城市与乡村之间,而是可以在乡土寻找到根迹和生存价值的乡村建设者,它不局限于户籍制度下的乡村居民,参与乡村建设的外出务工返乡人员、新进入乡村营造的专业人士等都可以成为新乡村社区居民*陆影:《社会空间视域下的“城中村”隔离问题》,《学术研究》,2015年第12期。。总之,新乡村既有传统的乡土文明基因,又兼具开放包容的特质,是在城乡文明融合基础上开拓发展的新型乡土文明承载体。

二、乡土社区营造:变“碎片化的补救保护”为“区域整体保护”

城镇化和工业化进程中人们生产和生活方式的变迁,流行文化的普及,村落的文化传统和社会网络受到破坏,社会记忆褪却;地方形象工程、旅游产业发展和利益驱动致使“非遗”虽然保存了外形,但却扭曲或流失了其精神文化内涵。村民是村落文化的主人,应尊重村民对原生态文化的理解,通过乡土社区营造,调动村民参与非遗文化的保护、传承和建设,变“碎片化的补救保护”为“区域整体保护”。

(一)通过乡土社区营造实现地方经济发展与文化繁荣的并进

青壮年劳动力常年大量外出务工,改变了乡村社区的人口结构和农业发展模式。村委会作为乡村居民自治组织在公共服务提供方面起到一定的衔接作用,但多数情况下,留守儿童、留守妇女和老人组成的村庄处于“失组织”状态,村庄邻里的互助共济功能没有充分地调动起来,村民在村庄建设和文化传承方面的意识很淡薄,村庄的文化凝聚力较弱。在访谈中发现,村民们认为政府在推进经济发展的过程中牺牲了历史文化的传承,历史文化古迹是人们尤其是老年人的精神家园,随着古迹的消逝,村庄的社会记忆开始断裂。1949年后,在高度集中的计划体制下,国家垄断了几乎全部社会资源,国家行政权力也渗透到社会的每一处角落,传统社会组织(如宗族、庙会、乡贤会)与规范(习惯、家法、族规)渐渐退出历史舞台或远离人们生活。乡村这一基于血缘地缘衍生的家园在社会记忆丧失的过程中坎坷前进,传统和现代相互交织冲击着村民的视野,乡村断裂式的发展模式削弱了村民的自组织能力。我国农村社会发展的历史表明,村民组织化程度与农村社会秩序和公共服务自我保障能力高度关联。在组织化程度较低的历史时期,农村居民的文化维系力、公共服务自我保障能力都会明显下降,社会秩序相对混乱;相反,在组织化程度较高的历史时期,农村居民对集体事物的关注度和参与热情都会有所上升。*边晓红,段小虎,王军,等:《“文化扶贫”与农村居民文化“自组织”能力建设》,《图书馆论坛》,2016年第2期。乡村社区自组织能力的减弱对其社会支持网络功能的发挥产生负面影响,致使乡村社区抵御社会风险能力降低。

(二)保护“非遗”文化生长的地域空间

社区营造是建设融合现代城市文明与传统乡土特色和地方性知识的新文化、新社区和新居民的重要机制。社区是现代国家赖以维持的基本结构,社区营造是对社区议题和居民愿景的回应,是创造和再生文化生活价值机制的策略和构建公民社会与重建国家认同的路径。非物质文化遗产生发于少数民族、原始部族、乡土社区、田间地头等等,内含地方性知识与生活逻辑,呈现出活态性和多样性,动态地演绎出地域性的生产和生活方式、价值观念、精神信仰和审美意蕴,是社区智慧的结晶、创造力的体现和集体意识的表达。乡村文化价值并不局限于形而上的乡愁,而是切实存在于调适过渡城市化危机的现实需求中。卷入城市化进程的村庄,其内部蕴含着传承、重生和绵延的巨大能量,可以有机更新式的重建而成长,应重视乡村文化反哺城市的功能,为构筑基层社会价值认同提供坚实基础。乡村社区营造也是一种乡土社会的良性动员机制,是以顺应乡土地方经济文化个性化发展思维的社会建设运动,在乡土社区营造中,村民在“感恩国家”的基础上会衍生出“自力更生”“乡土”与“国家”的结合理念,从“等、靠、要”演化到合力国家来建设家园。*郭于华,孙立平:《诉苦:一种农民国家观念形成的中介机制》,《中国学术》,2002年第4期。乡土社区营造是一项社会创新,它是基层民主生活和乡村公民意识培育的重要尝试。政府应将非物质文遗产纳入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中,倡导农民重视非物质文化遗产等先祖文化的社会价值以及与当地经济和教育发展的内在联系,让留守老人、妇女和儿童青少年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的过渡性主体,逐步增强村落文化自信,让非遗文化在其所生长的地域空间保持其生命力。

(三)城乡一体化和新城区规划建设中对古街旧坊的保护

村民ZZW(男,72岁):20世纪50年代,我们村好多人会耍灯,但是老人们相继去世后,好多民间舞蹈失传了。过去有踩莲船,每年春节在街上都有妇女会跳。原来有文昌阁,宋朝时修的,里面有宝塔,抗日战争胜利后拆了,1958年拆了;还有清凉寺,我们这山像犀牛一样,清凉寺在山头上,也在文化大革命时期拆了。万寿宫也拆了。粗粗的木头柱子没了。现在科技再发展也再也造不出来了。现在的人保护文物古迹意识薄弱。历史厚重感不够。当年我们老一辈人喜欢听的歌,我现在还老用录音机放《十把扇子》《十欠》《十想》,以前我还参加过腰鼓队。年轻的出去打工了,老人要干活,娱乐生活无人组织,政府也没有投入。

古街旧坊被认为是历史传统的一部分,是自然的、古老的、行将被淘汰的邻里,但是实际上它是现代社会中,国家、家庭主义和新近的市场主义等各种社会力量共同作用的产物,它构成了一个并不独立但相对自治的空间。这一空间不仅为这些力量提供了一个容器,而且它本身的形成和再生产也是这些力量相互作用的产物*朱健刚:《国与家之间——上海邻里的市民团体与社区行动的民族志》,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287页。。社会互构论认为一切变革都在促使“过去”对“未来”的支配力归于瓦解,新的时代感引导着以往实践机制的改造,期待通过“过去”来应对未来注定是徒劳的。村民的潜意识中也充满对生活不断改善与提升的期望。在农村市场化过程中,以效率导向和经济效益为本的资本逻辑与维系社会秩序整体和谐的社会记忆逻辑发生了抵牾*郑杭生,张亚鹏:《社会记忆与乡村的再发现——华北侯村的调查》,《社会学评论》,2015年第1期。。村落生活共同体意识构建离不开村民公共生活空间的保护,古街旧坊承载着老年人社会生活的历史记忆和地方特色的民风民俗,也是连接传统与现代文明的物质载体。社区“人、文、地、产、景”是内在相互联结的生态体系,公共生活空间的保护和营造不仅是为了缅怀历史,而是出于对社会群体如老年人社会记忆的尊重、对老年人生活环境的保护和建设充满人文关怀的环境友好型社区的考虑,也是避免城市化进程中的文化堕距和心灵无依现象突生的重要举措。

三、融入人们日常生活的“非遗”传承:村落共同体的社会记忆

政府非常重视从税收减免、农业补贴等经济层面优惠政策的实施,有力提升农业劳者者生产积极性,提升农民的生活质量,让农民有实实在在的获得感。然而,在乡村社区精神文化的保护、传承和建设方面的扶助措施较为薄弱,尤其对村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主体的保护和重视程度不够。堂戏艺术碎片化散落在偏远、古朴的乡村社区。随着人们普遍外出务工,父子相传、家庭世代继替的传承方式已无法持续,老一辈民间艺人相继离开人世,堂戏大多处于自生自灭状态。应通过建立“区域整体保护策略”和“融入人们日常生活的传承”,保护村落共同体的社会记忆,在日常生活实践中促进“非遗”传承与社会服务供给相结合。

民间堂戏艺人HF(男,52岁):我和妻子都是堂戏艺人。HF23岁时学的,1984年开始学习堂戏。堂戏起源于唐朝,有几种说法,一是从湖南的花鼓戏,根据花鼓腔创造;二是起源于唐朝李世民。跳舞是在堂屋里演,舞台很独特,就席子那么大,舞步是三步半,或七步。政府对民间文化的重视程度不高,自生自灭。没有一定的特质基础,和给民间艺人平台(如跳舞的舞台,活动场所),民间艺人的生活保障,剧种的保存(要有谱子才能教传授给后人),让民间艺人有归属感和安全感,要受到尊重。靠父子相传的方式已经无法继续。要有人把音乐谱出来,舞台设施要有,要融入现代的乐器配备。

(一)在乡土传统和村民共识中构建村落共同体的社会记忆

文化是依赖象征体系和个人记忆而维护着的社会共同经验,人们通过概念系统交流、保存和发展对生命的知识和态度。英国学者布朗认为,“文化的整体功能是把个人团结到决定和规制个人相互关系的稳定社会结构中,建立对物质环境的外部适应和个人与群体之间的内部适应,从而使有秩序的社会生活成为可能。”*[英]拉德克利夫·布朗:《社会人类学方法》,夏建中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年版,第57-58页。社会记忆是乡村在历史嬗变过程中,从村民的共同生活体验逐渐形成的价值观念与思想形态。社会记忆系统形塑的“集体意识”,是支配农民的“行动地图”与象征体系,也是乡村秩序结构再生产的思想关键。社会记忆凝结于信仰习俗、家庭宗族、礼俗人性、乡规村约等制度范畴,存在于乡村的各种仪式与身体实践中,通过影响村民思想观念和行为方式发挥维系乡村秩序结构的基础性规则作用。通过社会记忆,乡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呈现一个连续推进的过程。

民间堂戏艺人H(男,52岁):经典堂戏代表作山伯访友,海棠花,王麻子打庄。目前保留30余个剧种。老百姓过红白喜事,经常唱。一般是9个演员一起唱,唱一起最少2800到3800,正月要贵些。政府文化站请民间艺人在神农架文化站教学生。有自愿报名,也有堂戏进校园活动,神农架林区初二学生每周也学2个小时。邻近村落组有堂戏队,共9个队员,平时种地,有演出时候去。年龄都在四到五十岁。以前是一场戏唱通宵,现在是一次四个小时。堂戏传承很有意义,一是它以生动的形式教育民众,善,德,不赌不打牌,如劝夫,婚姻恋爱自由,反对封建包办,文化宣传教育;过去的历史故事,爱国主义也 体现得有,穆贵英挂帅。二是保留过去的传统文化。孝忠信,礼义廉耻。三是喜庆,开业大典,结婚,时会有,老百姓认为很喜庆。堂戏对当地老百姓的吸引力比电视大。实打实的人,用语言,表情来展示剧情,传递给观众。年轻人爱看堂戏,小娃儿也看。古代的服装和板,唱腔,对孩子们吸引力大。

从乡土传统和村民共识中提炼出熔铸村庄历史、家园记忆、乡土情谊和现代城市文明的村庄精神,使之成为村庄内部治理的重要纽带*陆影:《社会空间视域下的“城中村”隔离问题》,《学术研究》,2015年第12期。。构建村庄集体情感象征符号的同时,从村民现实需求出发,构建可分享的共同利益的系列事件是现实的必然选择。村民的日常生活中存续着丰厚的乡村文化和驳杂的精神世界,年轻一代村民对日渐远离生活的“乡村传统”留存的是感性层面认识,难以厘清它与现代生活、城市文明的相融之处*陈野:《“后城市化时代”村庄共同体重建的文化路向——以杭州市西湖区骆家庄为个案的研究》,《浙江社会科学》,2016年第5期。。然而,村庄生活共同体记忆也深刻地沉淀于村规民约中,如T村村民崇尚的价值观历来都是孝顺、勤劳、善良、敢于拼搏。这一价值观融入到村民生命的血脉,他们无论进城务工或是在家务农,都把这种潜在的村庄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

(二)在日常生活实践中促进“非遗”传承与社会服务供给相结合

巴东堂戏传人T(男,65岁):我1982年12月到文化站工作,那时老百姓都喜欢当地的戏和歌舞。文化革命结束后,堂戏等不敢公开演。我就写了一个报告上呈文化局。民间歌舞戏,堂戏组织起来,83年组建了一支堂戏队,一支皮影戏队,一直到2003年,组织了9支堂戏队,10支皮影戏队。在文化站工作时,没日没夜,为什么这样执着呢。不能当混世魔王,种田就要把田种好,这就是人生价值。实实在在地工作,在本职工作上发挥作用,尽力做。文化传承不能只盯着钱看。信陵镇文化中心很重视。但是现在参加唱演的人没有国家颁发的资格证。传承得不够系统。文工团改制,改成非物资文化展现中心,逐步走向企业,目前还是国家给发工资。

市场经济的冲击,爱好文艺的年轻人,为了养家糊口,不能专门从事这样的艺术。传承出现问题。我们多次找老艺人做工作,告诉他们是民间艺人,政府支持,他们才肯出来。刚组建时没有住处,我直接请艺人到我家里来吃住。在农村的传承遇到困难,我就去学校里组建堂戏队伍。让孩子们知道先祖文化,但是让他们来传承也很困难。出门在外的艺人,找回来,需要耗费很多功夫。除了政府重视外,传承的人要有创新意识,戏的内容要进行改革。让艺术感染力更强,让戏更精彩。在传承先祖文化的基础上,不离科(原来的本)的基础上,原味不变,丰富唱腔和戏味。文化传承不能只盯着钱看。有些人传承民间文化就是为了钱。民间艺人没有可靠的持续的生活来源,我的好多徒弟们都出门打工了。

村民LNV(男,48岁):以前我们村有祖传木匠手艺人,现在几乎失传了,皮影戏、堂戏什么的,也很少有人表演。大家都热衷于外出打工,毕竟要赚钱养家生活呀。

“非遗”是村落共同体宝贵的精神文化财富,承载着村落记忆和文化共识,它以生动的形式和内容劝善修德、讲述爱国主义、忠孝仁义理智信和廉耻,包含倡导夫妻和睦、劝酒戒赌、孝敬老人、社会和谐等伦理道德方面的励志警言,贴近其原生社区的生活常识,易于村民们理解、接纳和传播。应在村民的日常生活实践中保存村落共同体的社会记忆,创新“非遗”保护与传承的方法和体制机制。例如以字谜和打油诗的方式来讲述“扶贫”与“和谐”等理念间的关系,可以让精准扶贫以民间可以接受的形式深入人心。村民是村落文化的主人,应尊重村民对原生态文化的理解,充分调动村民参与“非遗”保护。

民间堂戏艺人L(男,56岁):50岁以上的村民是听堂戏长大的,很有感情。堂戏可以带给人们精神享受,充实村民的生活;堂戏里有伦理道德方面的教育,和谐,因果等深入人心;劝人孝敬,做好事不问前程。堂戏传承的意义,一是以生动的形式教育民众,善,德,不赌不打牌,如劝夫,婚姻恋爱自由,反对封建包办,文化宣传教育;过去的历史故事,爱国主义也 体现得有,穆贵英挂帅。二是保留过去的传统文化。三是喜庆,开业大典,结婚,时会有,老百姓认为很喜庆。70岁以上的老年人愿看皮影戏。堂戏对孩子的教育意义也大,比如让他们要孝敬老年人,白话文和方言是小娃儿们最容易接受的,看后,娃儿们拿着台词在生活中说,比如说“叫妈妈好,叫母亲大人好”。

一方面,理念上应提升到民族共同体文化意识觉醒的高度,在学校课堂和社区实践等文化教育体系中融入和深化传统文化教育意识,在节日庆典、婚丧嫁娶、休闲娱乐等居民日常生活实践中有意识地宏扬。另一方面,政府在实施精准扶贫战略过程中,应将“非遗”纳入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立足社区营造和乡村经济文化均衡发展的角度,倡导村民重视“非遗”等先祖文化的社会价值以及与当地经济和教育发展的内在联系,让留守老人、妇女和儿童青少年成为“非遗”传承的过渡性主体,逐步增强村落文化自信,让“非遗”文化在其所生长的地域空间保持其生命力。

四、村落“非遗”保护网络的构建

“非遗”的“保护主体”和“传承主体”的角色和职责不够明晰。通常情况下,政府、企业和社会组织扮演了“非遗”“保护主体”和“传承主体”双重角色,村落原生居民参与“非遗”保护的能动性和文化建设能力有限,外界对于村落“非遗”保护多是补救性措施,不利于“非遗”在原生自然社会环境中和人们日常生活中的传承。

(一)明晰“非遗”的“保护主体”和“传承主体”的角色和职责分工

一是政府搭台,群众唱戏,经济搭台,文化融入,构建政府、学界、企业、新闻媒体和村落居民五位一体的“非遗”保护和乡村文化建设网络。二是“非遗”保护与传承体制机制创新过程中,应明确政府、学界、商界和新闻媒体的“保护主体”和村落“非遗”传承者“传承主体”的角色分工,构建政府主导、市场助力、家庭社区和社会组织积极自觉自愿参与的“非遗”保护和传承机制。*苑利:《非物质文化遗传保护主体研究》,《重庆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3期。政府应负责“非遗”保护中组织管理体系、政策保护体系、资金运作体系和法保障体系的建立和完善,学界通过深入的田野调查和文献研究揭示“非遗”保护和传承的规律和模式,为政府、社会组织和“非遗”传承人提供专业化的政策建议和知识指导,商界参与“非遗”的商业经营和产业开发,新闻媒体是“非遗”保护和传承理念重要的传播和推广者。应让人们在日常生活实践中保持文化自觉、自醒和自信意识,理性地审视传统与现代,为保存中华文化命脉做力所能及的贡献。

(二)对濒危项目和代表性传承人进行“抢救性”、“生产性”和“整体性”保护

《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抽象地规定了“非遗”传承人的认定标准、权利和义务,以及县级以上人民政府文化主管部门应对其自主开展传承工作提供的社会支持,应细化和落实对“非遗”传承人生存发展方面的保障措施。

民间艺人、匠人是村落“非遗”传承的重要主体,他们言传身教所体现出的艺术精神风貌及其对“非遗”的认知会影响社会对“非遗”文化的理解和态度。一方面将民间艺人和匠人视为专业人才,通过提供工作平台和稳定的生活保障和社会保险,创造条件协助其提高知识技能,增强民间艺人和匠人的认同感、归属感和职业安全感,让他们真正受到社会尊重。另一方面,应建立民间文化艺人匠人档案,对其进行跟踪培养,实施动态管理,活态传承,鼓励民间艺人匠人对先祖文化进行创新性研究和传播,增强“非遗”的艺术感染力和适应现代社会文化环境变迁的能力。

(三)完善监督和咨询机制

在鼓励和引导社会资本通过兴办实体、捐赠项目、赞助设施、建立专项基金等形式参与村落“非遗”的保护和传承过程中,一方面政府应通过宣传和教育等方式唤醒民族共同体的文化自尊、自觉和自醒意识,对基于经济利益驱动而扭曲“非遗”外形及精神内涵的行为予以严励的打击和规范;另一方面,政府应培育和促进专业化的“非遗”保护机构或社会组织的成立,为“非遗”保护与传承提供及时稳定的监督、评估和咨询等服务,保障“非遗”保护和传承工作在遵循传统文化演进规律的背景下科学合理开展。

猜你喜欢
营造乡土村民
亲近乡土
科教新报(2024年23期)2024-06-16 07:17:01
诚心为“侨” 营造“家”温暖
华人时刊(2022年7期)2022-06-05 07:33:58
2021年山西将完成营造林26.67万公顷(400万亩)
今日农业(2021年4期)2021-11-27 08:41:35
定点帮扶让村民过上美好生活
今日农业(2021年21期)2021-11-26 05:07:00
张存海:带领村民过上好日子
今日农业(2021年1期)2021-03-19 08:35:24
承包地收割时遭村民哄抢,谁来管?
今日农业(2020年21期)2020-12-19 13:52:28
乡土中国
村民喊我去“摘些咱家的菜”
当代陕西(2019年22期)2019-12-18 05:32:08
擅长营造美好的音色 Marantz SA-10 S1/PM-10 S1
芬芳乡土行